民间故事:疯道与青灯
发布时间:2025-11-15 11:50 浏览量:1
道光二十一年,兖州府滋阳县的东关外,有座荒废的三官庙。庙门塌了半边,院里的酸枣树歪歪扭扭,树下常蹲个疯道士。这道士不知姓甚名谁,披件打满补丁的黄道袍,趿着露趾的草鞋,手里攥个裂了纹的木瓢,见人就嘿嘿笑,嘴里反复叨念“够了,够了”。街坊们都嫌他脏,唯有卖豆腐的王二婶,每天送块热豆腐给他。
这年府试,邻县秀才苏砚秋来赶考。他是远近闻名的才子,偏生家徒四壁,只能借住在三官庙旁的山神庙里。那日天刚亮,苏砚秋正就着露水温书,疯道士蹲在庙门口啃冷窝头,见了他突然住了嘴,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脸:“笔如刀,墨如膏,写尽锦绣,填不满心窍。”
苏砚秋正为功名焦躁,闻言勃然大怒:“疯道休得胡言!我十年寒窗,难道是为了混吃等死?”疯道士却不恼,掰了半块窝头递过去:“吃点,垫垫肚子——这庙,别住满三夜。”苏砚秋气得拂袖而去,只当是疯话。
当夜,苏砚秋挑灯刷题,忽闻窗棂“沙沙”响。他以为是夜风,抬头却见窗纸上印着个黑影,紧接着一滴温热的液体滴在书页上,闻着满是腥气。他心头一紧,点亮油灯去开窗户,窗台上赫然摆着那半块窝头,上面沾着几滴暗红的血。
“谁在装神弄鬼?”苏砚秋抄起镇纸大喝,院墙外传来拖沓的脚步声。他追出去,只见疯道士赤着脚站在月光下,道袍上沾着草屑,手里的木瓢碎成了两半。“你……”苏砚秋刚开口,疯道士突然抬头,眼里没了往日的痴傻,亮得像寒星:“今夜丑时,别闭眼。”说罢,趿着草鞋晃晃悠悠走了。
苏砚秋又惊又疑,索性坐待丑时。刚到三更,就听山神庙后墙传来轻响,接着是压低的对话:“那书生住这儿,正好挡路,干脆一并绑了换钱。”他扒着墙缝往外看,三个蒙面人扛着个麻布袋,正往庙后的地窖拖,麻袋里有东西挣扎,发出细碎的呜咽。
“是绑匪!”苏砚秋刚要喊人,一道黑影从墙头翻下,正是疯道士。他身形看着单薄,动作却快如狸猫,一拳砸在为首绑匪的后腰,那匪人“哎哟”一声瘫在地上。另外两个匪人抽刀就砍,疯道士却侧身一躲,道袍甩过,竟像铁鞭似的抽在匪人手腕上,短刀“当啷”落地。
“疯道士找死!”匪人扑上来,疯道士反手抓住一人胳膊,轻轻一拧,匪人疼得杀猪似的叫。苏砚秋见状,抄起墙角的扁担冲出去,两人合力把三个匪人捆得结结实实。疯道士扯开麻袋,里面竟是个穿锦缎的小姑娘——正是兖州知府的千金,三日前出门赏花时被掳走,官府查得焦头烂额。
小姑娘吓得哭个不停,疯道士却只是摆摆手,捡起地上的碎瓢片,又恢复了痴傻模样:“够了,够了。”不多时,知府带着差役赶来,见女儿获救,喜极而泣。差役头目盯着疯道士看了半晌,突然惊呼:“您不是四年前东昌府破了盐枭案的玄机子道长吗?怎么……”
疯道士闻言,眼神暗了暗,转身就往三官庙走,嘴里依旧叨念“够了,够了”。苏砚秋这才想起,四年前东昌府有桩大案,盐枭盘踞运河,官府束手无策,后来一个叫玄机子的道士,凭着匪人留下的半片盐袋顺藤摸瓜,擒获了整个团伙,只是案子结后,玄机子就没了踪迹,竟成了这副模样。
次日,知府亲自带着金银绸缎去三官庙道谢,疯道士却躲在神龛后不肯见,只让帮他看庙的老道士传话:“别送这些虚的,城外粥棚缺米,多送些去。”知府满脸羞愧,当即下令开仓放粮,连着半月在城外施粥。
苏砚秋得了警示,府试时沉着应对,竟一举考中头名秀才。他买了新的木瓢和素糕去谢疯道士,见他正蹲在酸枣树下喂野狗,便问道:“道长前日说我‘填不满心窍’,可是指我功名心太重?”
疯道士把素糕掰成小块扔给狗,头也不抬:“功名是梯子,不是戏台。你现在踩着梯子想往上爬,将来若站得高了,忘了底下的泥,这梯子就成了绊马索。”苏砚秋浑身一震,恭恭敬敬磕了个头:“学生受教了。”
疯道士嘿嘿一笑,把新木瓢揣进怀里:“这瓢好,能盛水,也能盛良心。”
后来,苏砚秋果然一路考中进士,放了知县,始终清廉自守,常把俸禄分给水灾旱灾时的灾民。他每隔半年就回滋阳县,给疯道士带些素糕和干净的道袍,疯道士每次都把素糕分给乞讨的孩子,道袍则改成小衣裳给流浪的孤儿穿。有人问疯道士,好好的英雄为何要装疯,他总是指着心口:“装疯看世人,清醒守自己——道袍破,心不破;笑得痴,眼不痴。”
这年冬天,苏砚秋再回滋阳县,三官庙的门却锁着。老道士说,疯道士昨夜走了,只留下那个新木瓢,瓢底刻着“心定”两个字。苏砚秋捧着木瓢,忽然明白,疯道士的“够了”,是够了功名利禄的牵绊;所谓疯癫,不过是不愿同流合污的通透。
有人说在黄河边见过疯道士,正帮纤夫拉纤;也有人说在江南见过他,正教流浪的孩子识字。苏砚秋却知道,疯道士从未离开,他就在每个需要帮助的地方,用最不起眼的模样,做着最滚烫的事。那只刻着“心定”的木瓢,苏砚秋一直放在案头,每当审案遇到困惑,就摸一摸瓢底的刻字,瞬间想起那个趿着草鞋的疯道士,想起那句“瓢能盛水,也能盛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