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 嫁给谢寒时,我并不知他已心有所属 直到他荣升首辅,将他的白

发布时间:2025-09-14 10:17  浏览量:1

如侵即删!

我嫁入谢府那日,红绸缠满朱门,却没暖透谢寒眼底的凉 —— 那时我还不知,他心里早装着一个旁人。

转眼两年过去,谢寒步步高升,终至首辅之位,第一件事便是将他藏在心底的 「白月光」 接进了府。也是那时我才懂,他并非性情冷淡,只是不愿对我笑;这两年的冷待,从不是因为他孤僻,不过是我入不了他的眼。

既然如此,我也不想再碍着他们。可就在我准备让出正妻之位时,他身边的人却端来了一杯毒酒。到死我都没明白,谢寒为何要这般恨我。

再睁眼时,指尖传来一阵刺痛,我 「嘶」 地倒抽口气,入目是晃得人睁不开眼的春光。身下不是柴房的冷硬稻草,身上也没了临死前的剧痛,我盯着手里的素色衣裳发怔,食指尖正渗着一颗小小的血珠。

这是…… 哪里?

「姑娘仔细着眼睛,又在给大人缝衣裳呢。」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随即有人拿走了我手里的针线。

「杏雨?」 我试探着唤她,声音里藏不住颤抖 —— 这丫头,分明在我被关入柴房那阵,为了护我,早已没了性命。

她满脸疑惑地看着我,又伸手摸了摸我的脸颊:「姑娘瞧着脸色不好,我就说您太熬了,谢大人这几日在刑部连轴转,您怎么也跟着不睡?」

掌心贴在脸上的温度是暖的,我这才敢信,自己竟真的活过来了。不用问杏雨如今是何年月,单看手里这衣裳,便知是我与谢寒成婚一年时 —— 这是他在刑部办案,被人扯破的官服。

我本就不擅女工,指尖被针扎得通红,才勉强将那道口子缝好。后来谢寒穿这件衣服时,婆母只扫了一眼,便指着那歪歪扭扭的针脚皱了眉:「这衣服以后别穿了,免得旁人笑话你娶了个连女工都做不好的娘子。」

当时我坐在一旁,脸颊涨得通红,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门亲事本是我求来的,若是再任着性子闹,只怕他更厌我。可谢寒就那样听着,半句辩解的话都没说,往后也真的再没穿过这件衣服。

思及此,我自嘲地笑了笑。既然重活一世,为何偏偏要回到这个吃人的地方?我闭着眼缓了许久,才敢确定自己能稳稳掌控这具身体。

杏雨替我揉着僵硬的后颈,声音带着几分犹豫:「姑娘今日还要去刑部送膳食吗?连着送了好几日,大人也没回来过,刑部的人都快笑话您了…… 要不我去请大人回来吧?今日是您生辰,怎么也该陪您吃顿晚饭。」

生辰?我低头看着指尖的血珠,这到底是生辰,还是我的忌日?自打进了谢府,我就再没过上一次像样的生辰。从前在国公府,爹爹娘亲会提前三日就忙着备礼,哥哥哪怕在都察院忙得脚不沾地,也会赶回来陪我闹一场。我向来爱热闹,却在谢府冷清清地熬了两年。婆母虽没明着刁难我,可打从一开始就瞧不上我这个 「国公府小姐」,在她眼里,我不过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寻常我病了伤了,她从不派人来问,更别提记着我的生辰。

杏雨已经收拾好膳盒,转身就要去刑部,我伸手拽住她的手腕,温和地笑了笑:「不去送了,今日咱们去观月楼。」

杏雨惊得睁圆了眼:「谢大人不是觉得观月楼的菜太甜吗?要不换家馆子,打包些他爱吃的送过去?」

看她这反应,我才知上辈子自己有多傻 —— 事事都替谢寒着想,连身边的人都看在眼里,可谢寒却始终不为所动。先前我总想着,他小时候境遇不好,性子难免冷些,便想着多做些事,让他知道我是真心喜欢他。直到阮泞来了我才懂,喜欢一个人哪里需要费这般多的力?光是同她说话,他眼里就能盛满笑意。

锦州的景致还是记忆里的模样,廊桥映着绿水,处处透着雅致。每到傍晚,总有才子佳人乘舟游湖,湖面缀满了光点,像把漫天繁星都揉碎了撒在水里。

我与杏雨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湖风顺着窗缝钻进来,带着水汽的凉意,吹得人浑身舒爽。

「姑娘怎么忽然想自己来这儿吃饭?真不用给谢大人捎个话吗?」 杏雨还是不放心,又问了一遍。

我夹了块桂花糕放进她碗里:「不必,他如今在刑部忙着,往后也不用再特意等他 —— 他想待在哪儿,便待在哪儿。」

「为何呀?」

「不为何,只是我累了。喜欢谢寒这件事,太累了,我不想再喜欢了。」

杏雨猛地睁圆了眼睛,我释然地笑了笑,刚想再说些什么,她却突然指着我的身后。我回头望去,只见一个清雅端方的身影立在那儿,正是谢寒。他的眼深邃似潭,从前看我时总没半分暖意,此刻眉峰却微微蹙着。

换作从前,见了他我总要提着心,生怕失了礼数、坏了规矩。可如今我大晚上在外面喝酒,本就不妥当,却也没什么好在意的了 —— 我依旧坐着,没起身见礼的意思。

「谢大人好兴致,下了值也来喝一杯?」

他蹙着的眉渐渐松开,又恢复了那副不为所动的模样:「夫人兴致也不差,一个人倒也喝得痛快。」

他虽叫我 「夫人」,语气里却满是疏离。对面的杏雨早已吓得低下头,连大气都不敢喘。想来在他眼里,我此刻这般模样,定是在借酒消愁、胡搅蛮缠。

果然,没片刻他便露出几分不耐烦:「近日刑部的确忙,你若还要闹下去……」

「谢大人去忙吧,我喝完这杯就回去。今日是我生辰,总该喝一杯的。」 我打断他的话,语气平和,没半分波澜。如今我对谢寒,早已没了从前的在意,能少些牵扯,将来离开时才能更干脆利落。

「今日是你生辰?」 谢寒的声音陡然提了几分,像是有些意外。他沉吟片刻,又恢复了往常的冷淡:「是我忙忘了。我书柜里有幅辞山先生的真迹,不算贵重,好在你喜欢山水图,回去后你可自行取来,就当是生辰礼。」

我点了点头:「好,我回去就取。」

谢寒见我没闹脾气,许是觉得安心了,又叮嘱了几句 「早些回去」,便转身离开了。

他刚走,杏雨就激动地拉住我的手:「我就说大人心里有您!不然怎么会把辞山先生的真迹送给您?那可是少见的宝贝!」

我淡然地舀了勺奶酪放进嘴里,心里却清明得很 —— 他不是念着我,不过是怕我这个国公府小姐真闹起来,耽误了他手头的案子。那案子关系着他的仕途,他向来看得比什么都重。

回到府里,我唤来了哥哥留在我身边的暗卫。

「金州苏知县家有个义女,名叫阮泞。你去给她捎个讯息,就说大理寺卿谢寒正在找她,把这块玉佩给她看,她应当会跟你过来锦州。」 我说着,从锦匣里取出一块玉佩递过去。

从前为了要这块玉佩,我费了多少心思,软磨硬泡了许久,谢寒才松口给我。那时我还傻傻以为,他肯把贴身之物给我,便是心里有我的痕迹。可如今递出去,我心里却没半分波澜。

暗卫显然愣了一下,却还是恭敬地接了命令退下。

第二日我起得稍晚了些。从前在谢府,我天还没亮就起身,先去给婆母请安,再打理府里大小事务,日日提着心,从没能睡过一个安稳觉。

我伸了个懒腰走到院子里,却见谢寒端端地站在廊下。我连忙收回手 —— 他今日怎么没去上值?

「你今日不用上值?」 我省去了行礼问安,直截了当地问。

谢寒目光沉沉地看着我,随即从身后拿出一卷画:「昨日让你去取画,你没去,我便给你送来了。见你睡得沉,就没扰你。」

他固执地将画卷递到我面前,我知道,若是不接,以他的性子,定会打破砂锅问到底。如今还不是提和离的好时机,我勉强牵了牵嘴角,接过画卷:「有劳大人跑一趟,我本想着待会儿就去取的。」

「你不会去取的。」 谢寒的声音没半分起伏,「杏雨说,你醒后要去城南听戏。」

一句话戳穿了我的说辞,我连笑都笑不出来了,更没耐心再跟他演戏。面对恨的人,本就不该有耐心,可我如今不能硬碰硬 —— 上辈子我早见识过他的狠辣与决绝,他这人,从来不达目的不罢休。

我攥着画卷,压下心头的火气:「大人再不去上值该晚了,还是快走吧。」

「今日正好要去城南办事,你收拾一下,我顺道送你过去,马车能快些。」

我指尖掐着画卷的边缘,温和地笑了笑:「不了,我忽然想起兰斋今日有新做的糕点,听戏的事就先算了。大人先走吧,一路小心。」

谢寒抿了抿唇角,又抬眼望了我片刻,张了张嘴似是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说出口,转身离开了。

他刚走,婆母身边的嬷嬷就来传话,让我去佛堂见她。

佛堂逼仄又阴冷,婆母正对着佛像念着佛经,听到我的脚步声,才缓缓停了诵经。

「听闻念之今日没去上值,反倒去了你院子里?」 她没回头,声音带着几分不耐,「你是国公府大小姐,我不好要求你什么,可也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就耍性子。」

自嫁进来,这是她第一次跟我说这么多话。她顿了顿,又接着说:「原先看你还有几分当家主母的模样,如今倒越来越不像话了。」

我没说话,只静静听着她数我的不是。说着说着,她终于绕到了正题上 —— 纳妾。

上辈子她也提过这事,那时谢寒一口回绝,我还暗自庆幸,以为他心里是有我的。直到阮泞出现,我才知那不过是他不愿让旁人扰了他心里的清净。

婆母许是怕我不答应,又忌惮我背后的国公府势力,话锋忽然一转:「找个可心的人回来,也能帮衬你打理府里的事,你也能轻松些。」

谢寒今后要纳多少妾室,与我何干?我只觉得乏了,温顺地应了句:「好,听婆母安排。」

她显然愣了一下,连忙打断我:「这样想就对了。你轻松些,也能早点怀上孩子,这肚子总不见动静,也不是事儿。」

我勉强扯了扯唇角,先开口说要回去用晚膳。她许是觉得我今日好说话,也没说我失礼,痛快地让我走了。

回到院子,杏雨像只兔子似的蹦到我身边:「姑娘,今日要给大人留灯吗?方才大人特意派人来传话,说今日会回来,还说明日有武将校场比试,想跟您说一声。」

从前谢寒总爱晚归,我每晚都会给他留一盏灯,可他大多时候都宿在书房,从没来过我这儿。那时我却格外执拗,总觉得再等等,他总会看见我的好。

「不必留了。」 我摇了摇头,又想起什么,补充道,「书房也不用收拾了,先把晚膳端上来吧,我饿得头晕。」

倒是明日的武将比试,我忽然记起一件事 —— 哥哥的挚友沈厉,会在那日的赛马中受重伤,往后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骑马,行动也多有不便。

说来也巧,上辈子我死时,在柴房里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是沈厉正好来拜访谢寒,不顾旁人阻拦闯了进来,非要带我去医馆。虽最终没能救回我,这份恩情,我却一直记着。

想着这事,我早早歇下了。夜里迷迷糊糊间,只听见院子里有人来来回回走动,接着便是杏雨的声音:「大人,姑娘已经睡下了,要不我叫醒她?」

院外静了片刻,才传来谢寒低沉的声音:「今日…… 怎么没留灯?」

「姑娘说…… 说院子里的灯晃眼,睡不着。」

一阵沉默后,传来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紧接着,脚步声渐渐远了。

翌日天还未亮透,谢寒便因要主持比武先行离府 —— 他素来对公务上心,尤其是这类关乎武勋的事,从不会有半分耽搁。婆母近来一门心思都在为谢寒纳妾的事上,倒也没多余精力管我平日里的行踪,这倒省了我不少解释的功夫。

我心里清楚那味缺的药材在哪儿能寻到,便寻了个由头拉上杏雨出门,只说是近来总觉得身子乏,想买些补气血的药材调理,实则是悄悄去把那关键的一味药给买了回来。路过街角那家常去的糕饼铺时,我忽然停下脚步,对杏雨道:「算着也有几日没去见大人了,不如买些糕点送去,全当是我这个做妻子的一点心意。」 这话半真半假,真正的心思,是想借着送糕点的由头混进比武场 —— 毕竟谢寒在公务上向来避嫌,从前我去刑部送东西,大多也只能见到他身边的侍卫,那些随从跟主子一个性子,极少接我带的东西,总找理由搪塞,我原以为今日也会是这般光景。

没成想刚到比武场入口,就撞见了谢寒身边的侍卫平安。他瞧见我时,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脚步都显得有些慌乱,几步跑到我跟前,语气里满是惊喜,甚至带着点语无伦次:「夫人?真的是夫人您来了!比武眼看就要结束了,我这就去通传大人……」 说着,还不忘推了推身边的同伴,催着人快去报信,又一把接过杏雨手里的篮子,像怕我转身走了似的,拦在身后引我们往里去。

原本我还想假装送完糕点就去找沈厉,如今看来是不成了。平安径直要带我们去谢寒的营帐,快到门口时,我却忽然顿住了脚 —— 我记着谢寒素来不喜欢旁人随意进他的住处,先前有一次我没打招呼进了他的书房,素来神色淡然的他,都难得露出了几分不耐烦。如今若是冒然进去,指不定又要惹他不快。

「夫人进去等等就好,大人很快就回来了。」 平安在一旁急着劝。

「不了,我在外面等就好。」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日后真要和离,也能少些纠葛。

正说着,方才被派去寻谢寒的侍卫就匆匆跑了回来,脸色有些急:「夫人,不好了!沈将军方才与人比试时不慎坠马,那边已经乱作一团,大人正在前头维持秩序,恐怕一时半会回不来。」 我一听这话,哪里还能安心等在这儿,忙让他们带我去出事的地方。

到了跟前才发现,场中果然乱得很,远远就能看见谢寒在前面维持秩序,太医也已经到了。我刚要穿过人群往安置沈将军的营帐走,手腕忽然被人攥住 —— 抬头一看,竟是谢寒。他不知何时从前头过来了,脸色沉得厉害,不由分说就拽着我往外走,语气里满是责备:「胡闹!谁让你来这种地方的?平安他们是怎么做事的?先前不是跟你说过,不必特意来这里看我吗?」

营帐里还传来争执的声音,大抵是在说药材紧缺的事,谢寒仍在拽着我往外走。那一刻,我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猛地挣开了他的手,转身就往营帐里跑。门口的侍卫见状要拦,我忙举起手里的药包,高声道:「我是国公府的人,这里有几味药,劳烦太医看看,是不是你们现在急着要找的。」

眼下没别的法子,老太医只好接过药包。他头发花白,打开药包一看,眼睛顿时亮了,连连点头:「是这个!真是沈将军祖上积德,遇上夫人您这位活菩萨送药来,这下可算有救了!」 营帐里的人都松了口气,又小声议论起来。

「我记得国公府的姑娘,嫁的是大理寺卿谢大人吧?」

「听说谢大人整日不回府,原以为他妻子是个厉害角色,没想到竟是这般心善的人。」

在议论声中,我慢慢退出人群,就见谢寒像棵青松似的站在外面。想起方才的争执,我先压下情绪,放软语气:「今日来是想给夫君送糕点,既然夫君不喜我来这里,我以后不来就是了。」

谢寒凝眸看着我,这时平安才提着那盒糕点赶过来,几个侍卫都盯着谢寒的脸色,连大气都不敢出。我又补了句:「平安他们先前劝过我,是我执意要来的,您别怪他们。」 我有心救人,却不想连累旁人。

这话出口,谢寒的脸色又冷了几分。从前我千般维护我们的关系,他尚且冷淡,如今大抵是更讨厌我了吧。可没等我再多想,他却忽然开口:「既然是来送糕点的,不如吃几块再走。」

这话来得突然,我刚迈出的脚步都顿住了。心里琢磨了片刻,我还是笑着应了 —— 这武场上人多眼杂,他总归要顾着谢家的家风和脸面,不至于对我这个正妻太过严苛。今日我确实有些鲁莽,他想如何便如何吧。

跟着他进了营帐,就见书案上堆得有些乱,文书和笔墨散在一旁。谢寒回头瞥见,眉头微蹙,我心里一紧,忙解释:「大人放心,我先前从没来过您的营帐,每次来送东西,都是在门口等着的。」 暗自庆幸方才没冒然进来,不然这会儿又要落下话柄。

谢寒的眼神暗了暗,声音放得轻了些:「我的营帐,你若是想进,便进就是。」 语气里却带着几分不情不愿,像是硬着头皮说的。

一旁的平安连忙打圆场:「是我疏忽了,早该把书案收拾好的,方才一忙就忘了。」 说着,手忙脚乱地腾出块空地,把糕点盒放了上去。

先前我还想着陪他演演夫妻和睦的戏,此刻却没了心思 —— 他这人前一套、人后的样子,实在让人提不起劲。我冷冷笑了笑,随手捏起一块糕点,甜腻的口感漫在舌尖才想起,谢寒素来不爱吃甜的,方才买的时候,满脑子都是混进武场的事,竟忘了这茬,全按自己的喜好挑了。

「你这几日,是不是很忙?」 坐定后,谢寒先开了口,语气带着几分试探。

我斟酌着回道:「也不算忙,只是府里大大小小的事,总得有人盯着安排,倒也清闲不得。」

谢寒轻轻点了点头,又道:「我先前还纳闷,你怎么没再去刑部送东西了。其实不来也好,那地方常年阴冷潮湿,又关押着不少要犯,对你身子也不好。」 话说到一半,他像是意识到自己说多了,顿了顿,才又补充:「府里的事,若是觉得累,大可交给管家去做。我不是要夺你的管家权,只是不想让你累着。今日…… 今日是我冲动了。」

他今日的话格外多,还颠三倒四的,我吃着糕点,心里不由得犯嘀咕:难不成帐外有眼线看着,逼得他不得不演一出温柔夫君的戏码?

「大人不必多言,这些事我都没放在心上。」 我放下糕点,起身道,「眼下天色不早了,婆母一个人在府里忙着,我还是先回去搭把手才好。」

谢寒闻言也站了起来,说要送我出去,走了几步又问:「母亲近来可有什么事在忙?」

我心里冷笑 —— 还能有什么事,自然是忙着给你纳妾。可既然婆母没跟他提,我也犯不着做这个冤大头,把这事说出来对我没半点好处,况且上辈子谢寒知道这事时,本就生了不小的气。于是我只淡淡搪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府里想宴请几位亲友过来坐坐,算不上要紧事。」

他没再追问,却总透着股欲言又止的样子,一路送到营帐门口,才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语气带着几分试探:「夫人与沈将军,从前便相识吗?我听说他是大哥的同窗,方才见你那般着急,还以为你们往日里感情很好。」

这话听着像是随口闲聊,可语气里的微妙,却让我觉得有些不舒服,倒像是带着点酸意。我如实回道:「他与我哥哥感情素来要好,我小时候倒是与他见过几面,算不得熟络。」

谢寒听了,像是悄悄松了口气。从前他从不问我这些琐事,我于他而言,倒像是个可有可无的人,今日会问,大抵也是怕我跟沈将军走得近,传出去丢了谢家的脸面。我看着他,语气平静:「大人放心,我今日进来用的是国公府的腰牌,若是真出了什么事,也绝不会连累到谢家。」

谢寒闻言,神色有些异样地看着我:「你是我的妻子,真要是出了什么事,自然该我来挡着,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妻子?很快就不是了。过不了多久,我与谢家、与他,便会再无瓜葛 —— 我记得,那个带着他心上人阮泞回来的暗卫,也该到了。

婆母先前总说身子不适,可在为谢寒纳妾这件事上,却是半点不含糊,手脚麻利得很。不过三日功夫,她就敲定了两个人选,还特意把我叫过去,语气带着几分 「体恤」:「原本是想直接纳两位进府的,可想着你这个正妻平日里打理府中事务勤勤恳恳,便先只纳一位,也免得你费心。」

她把那姑娘的画像递到我面前,不管她说什么,我都只点头应着 「好」。想来是怕我心里不舒坦、会闹起来,她还特意备了好些宽慰的话:「这孩子性子温顺,懂规矩,你要是不放心,等她进府了,你尽可以先教着她些府里的规矩。寻常人家纳妾哪用这么周折,也就是你是国公府的小姐,谢寒怕你受了委屈,回头回娘家告状,才一直迟迟没敢提纳妾的事。」

她最后那几句话,像根细针似的扎在我心上。我想起初见谢寒的时候,他还只是个小官,却有几分孤勇,敢越级上谏,参倒了不少贪官污吏,还把那些人的罪证查得清清楚楚。那时候他来国公府找父亲主持公道,眼神里满是坚毅,干净得不含一丝杂质。可如今进了这名利场,他也终究开始畏权了吗?

我轻轻笑了笑,心里倒也释然了 —— 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亘古不变的东西,人心更是如此。既然婆母都把一切安排妥当了,我便只需安安静静退场,做个看客就好。过几日婆母该会把那姑娘接来让谢寒瞧瞧,巧的是,他心心念念的那位心上人,也该在这几日到了。若我没记错,也就是这段日子,谢寒会因公负伤,却也因此得了圣上的赏识,往后官路便如虎添翼,一路顺遂。这些于他而言都是好事,若是没有我在旁,大抵才算得上是圆满的好事吧。

到了晚上,我跟谢寒说想回国公府探探亲,他没反对,还特意让人备了不少东西,让我带回给父亲。那晚月光清清冷冷的,洒在院子里,茶香袅袅漫开来 —— 这是我重生以来,头一回安安静静地跟他坐在一起,心里却没有半分波澜,只觉得异常平静。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总觉得你近来跟从前不太一样了。」 谢寒忽然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困惑,「以前你总会问我最近忙些什么,府门口的灯也会特意留着,我让平安每日在府衙门口等着,也没再见到你差人来送东西……」 他一口气说了好些话,絮絮叨叨的,倒让我一时不知道该从哪里回应才好。

我端着茶杯轻轻晃了晃,杯底映着的那轮月影,顷刻间就散了。我抬眼看向他,轻声道:「大人是多虑了,我只是近来有些乏,想早些歇下。明日启程得早,到时候就不特意来跟大人告别了。」 说完,我放下茶杯,心里也像是放下了什么 —— 那轮曾经我拼尽全力也想触碰的月亮,如今看来,倒也不必再执着了。

晚风带着几分凉意,吹得衣袖轻轻飘起,谢寒忽然伸手抓住了我的衣袖,起身拦住了我。他看着我,语气带着几分笨拙:「谢某性子蠢笨,又素来刻板,若是夫人心里有什么不快,还请务必说出来,不然我也不知道哪里做得不好。」

我听着这话,心里却只觉得好笑 —— 谢寒说自己蠢笨,这大抵是世上最荒唐的事了。他哪里是刻板,不过是心从来不在我身上罢了。上辈子阮泞回来的时候,他可不是这样的,事事都想着关照她,生怕我会亏待了她半分。我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胸口像是被什么堵住似的,闷得发疼。那轮我曾经满怀希冀的月亮,从来没有半分光亮落在我身上。原本心里还有些想问的、想质问的话,此刻也都尽数咽了回去。这辈子,他没像上辈子那样对我,那些糟糕的事也还没发生,我只想着斩断所有与他相关的牵扯,保全自己,也保全国公府,别的,都不重要了。

「夜深了,大人也早些歇息吧。」 我敛了敛情绪,转身径直回了房,没再回头看他一眼。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我就带着杏雨坐上了回国公府的马车。杏雨看着马车上堆得满满的东西,眼神里带着几分疑惑,犹豫了片刻还是问:「姑娘,咱们…… 这是不打算回谢府了吗?」

我抬眼看向她,语气明确又坚定:「是。」

杏雨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松了口气似的,轻声道:「其实和离也好,就算往后会被人说些闲话,也总比在这谢府里磋磨日子强。」

我刚踏回国公府的门槛,便急着寻父亲说要和离 —— 那股迫切劲儿,竟和当年我哭着求他允我嫁给谢寒时,分毫不差。

我低着头等他发作,毕竟是我当初猪油蒙了心,放着国公府的体面不顾,非要嫁进尚在崛起的谢家。哪怕他冷嘲热讽,或是劈头骂我一顿,我都认了。可父亲指尖捏着茶盏,听完后却没半分怒意,只淡淡抬眼:「想清楚了便好。咱们国公府的女儿,从来不用在谁面前委屈自己。」

原以为最难迈的坎,竟就这么轻轻巧巧过了。

没几日,安插在谢府的暗卫便递了两封消息:先是老太太先前为谢寒寻的那名小妾,被悄无声息指给了城外一户普通人家;接着便是阮泞回府了,谢家为此摆了整整三日的宴,京中稍有头脸的人家都去了,闹得人尽皆知。

这倒不意外,阮泞回来了,谢寒自然不会再纳旁人。暗卫的信里还提,谢寒得知纳妾的事黄了,曾去找老太太对峙,老太太却把所有罪责都推到了我身上 —— 说当初是我怕失宠,才撺掇她寻小妾来分阮泞的风头。

暗卫的信刚搁在案上,谢寒的信便跟着送到了。信封拆开来,里面只有潦草的「速回」二字,笔锋里的怒意几乎要透纸而出。我看着那两个字嗤笑:他叫我回去,不过是想让我把正妻的位置腾给阮泞。想起当初他为了护阮泞,竟能默许人给我递毒酒,这急不可耐的模样,倒和从前没两样。

我从妆奁最底层翻出早已拟好的和离书 —— 那是我回府后连夜写的,连官府的印鉴都提前请人盖好了 —— 让暗卫即刻送回谢府。

指尖捏着空荡荡的信封,我忽然觉得发沉:这张纸送出去,我与谢寒便再无瓜葛。只是他日若再相见,我该唤他一声「首辅大人」了。

可左等右等,谢府那边始终没动静。我心里犯嘀咕:他要的恐怕不只是拒绝和离,是想借着我拿捏国公府?还是…… 仍没放弃要我的命?

正绞尽脑汁琢磨时,外头忽然传来下人慌乱的脚步声,人还没进门,声音先抖着闯了进来:「小姐!不好了!谢大人…… 谢大人提着剑站在府门口,兄弟们拦不住啊!」

父亲和兄长今日都去了军营,他竟是算好了时机来的?按说他前几日刚立了功,该在宫里养伤领赏才对,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我在侍卫的簇拥下往外走,抬眼望去,湛湛晴空下,他竟真的孤身站在府门外,右肩的伤口还在渗血,暗红的血渍顺着衣料往下淌,把胸前的锦缎都浸得发黑。他…… 没入宫领赏?

谢寒见我出来,嘴角扯出一抹冷笑,眼底的偏执像要溢出来:「夫人回国公府已有七日,我今日来接你回家。」

我隔着层层侍卫看他,声音尽量平稳:「前几日我已将盖了官府印鉴的和离书送回谢府,谢大人没看见?」

「夫人说的是这个?」谢寒忽然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 —— 正是我送回去的和离书,边角还沾着他肩上的血。他眼尾一挑,嗤笑一声,手指稍一用力,「呲啦」几声,那纸便被撕得粉碎,碎片飘落在地,混着尘土。

我原以为他再偏执,也不敢违逆律法,可如今看来,我错得彻底。撕了官府盖印的和离书,这等疯狂的事,竟真的从向来谨慎的谢寒手里做了出来。

他提着剑一步步上前,府里的侍卫立刻举刀拦在我身前,刀刃对着他。我后背直冒冷汗,心里的弦绷得快要断了:他如今是朝廷功臣,若是真在国公府动了手,连累的是整个国公府。

「都把刀放下!」我深吸一口气,飞快做了决定 —— 这辈子若真要栽在他手里,我也不能拉着家里人一起。

侍卫们退到我身后,我自己咬着牙,几乎是浑身发颤地站到了谢寒面前。情绪终究没绷住,眼眶一热,声音带着哭腔:「你就这么恨我?」

谢寒脸上的狠厉忽然散了,他扔了手里的剑,声音发苦:「恨你?我倒想问问你,为何非要从我的身边走?还是说…… 你真的看上沈将军了?」

「你心里藏着什么心思,自己最清楚,何苦扯上旁人。」我话里的讥讽刚落,他忽然伸手将我拽进怀里,浓重的血腥味裹着我,让我一阵反胃。

「没关系,」他的声音很轻,只有我能听见,「不论你喜欢上谁,最终都只能待在我身边。」

我错愕地抬头,撞进他漆黑的眼眸里 —— 那里面满是癫狂。不等我挣扎,他拦腰将我抱起,径直把我放上马背,自己随后翻身上来,手臂紧紧圈着我的腰,竟真像个蛮横的劫匪,带着我往谢府的方向去。

刚到谢府门口,便见宫里来宣旨的太监领着人候在那儿,瞧见谢寒这副强行掳人的模样,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只敢低着头往后缩。

谢寒脸色已经白得近乎透明,肩上的血还在渗,把我的后背都染湿了,可他却像怕我跑了似的,竟直接把我扛在肩上,一路扛回了我从前住的院子。

他把我放在屋里,转身时还落了锁。我明明早就把自己的东西搬回了国公府,可这屋里的陈设,竟和我走时一模一样 —— 连梳妆台上那盒我最爱的胭脂,都还摆在原来的位置。

我就这么被他关在房里,惶惶不安地挨了一天。连送来的吃食,都是从门上那方小窗递进来的 —— 活像对待阶下囚。那些东西我一口没碰,一来怕里头有毒,二来也不敢合眼,总怕再睁眼时,自己又被扔回当初待过的柴房里。

一天没进水米,我浑身发软,连站起来的力气都快没了。正想着父亲和兄长会不会已经知道消息,房门忽然「嘎吱」一声开了。

谢寒走了进来,换了身干净的锦袍,脸色虽仍苍白,却比早上好了些。直到瞥见他腰间挂着的新腰牌 —— 那是首辅才有的规制 —— 我心彻底沉了下去。谢寒这人心机深沉,果然有办法,就算是大张旗鼓从国公府抢人,也半点没耽误他受封。

我扶着桌子勉强站起来,戒备地往后退了两步。他低头扫了眼桌上没动过的饭菜,脸色瞬间冷了:「为什么不吃饭?」

「恭喜谢大人高升。」我声音发虚,往后退时脚下一软,眼前忽然发黑。

眼看就要摔倒,谢寒快步冲过来接住了我。我撑不住倒在他怀里,他却忽然冷笑:「夫人不想自己吃,那为夫喂你可好?」

我扭过头不看他,他却打横将我抱起,往床边走去,轻轻把我放在床上。

「谢大人真是好手段,」我看着他,语气里满是嘲讽,「撕了和离书,光天化日抢人,竟还能全身而退。大齐的律法,如今是由谢大人说了算?」

「林晚!」他忽然连名带姓地叫我,眼底闪过一丝狠戾,却又很快压下去,声音发沉,「只要能让你留在我身边,就算用再卑劣的手段,我也不在乎。」

我疲惫地闭了闭眼:「我都快认不出你了。你就不能看在我帮你找回阮泞的份上,放过我吗?」

谢寒忽然笑了,笑声古怪:「阮泞?」他「砰」的一声将双手撑在我身体两侧,眼神发狠,「你倒真是个『贤惠』的妻子,先是把我推给阮泞,又想着给我纳妾,好得很啊!刑部的人都在夸你,说你温慧秉心,体恤夫君呢!」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咬牙切齿。我拼命扭着脖子,怕他真的失控伤了我。可我想来想去,实在不觉得自己有错 —— 我成全他和阮泞,不妒不闹,难道还不够吗?

「平安进来。」谢寒忽然朝门外喊了一声。

平安很快走了进来,脸色憔悴,眼神严肃,一看就没少受谢寒的折腾。「你来告诉夫人,阮泞去哪里了。」谢寒冷声道。

平安躬身回话:「回夫人,阮小姐已经被送回金州了,老夫人也一并回去颐养天年了。」

我倏地瞪大眼睛 —— 平安话说得委婉,可看谢寒的神色,那「送回金州」绝不会是体面的场面。老太太先前还盼着谢寒当上首辅后,能给她挣个一品诰命,如今却被送走,想来是犯了谢寒的忌讳。

谢寒端过一旁重新煮好的粥,轻轻搅着,语气平淡:「从前因为喜欢你,我总想着把自己藏好,装成那副清正守礼的样子 —— 我怕自己配不上你,更怕你看穿我内里的阴郁。如今既然都到这份上了,告诉你也没什么。」

他顿了顿,侧身看着我,烛火在他脸上投下暗影:「你也知道,老太太只是我的继母。我当初留着她,不过是为了『恭谨孝顺』的名声 —— 陛下最看重这个,这对我往上走有好处。」

「至于阮泞,」他垂眸,眼神冷了几分,「她本就是我那继母的女儿。当年我还没做官,家里穷得揭不开锅,我爹走了之后,继母便把她送进了一户宽裕人家做养女。后来我发达了,她们若安安分分,谢府多养两个人也无妨,可她们偏要横生事端,送她们回金州,已经是抬举她们了。」

「什么事端?」我追问。

谢寒却避而不答,只端着粥递到我面前,语气里带着不容拒绝的压迫:「那些腌臜事,夫人不必知道。你只需记住,以后别再用腰牌去救旁人,行不行?」

「我想救谁,凭什么要听你的?」我不甘示弱地看着他。

谢寒气得胸膛急剧起伏,脸色更白了,忽然「噗」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溅在被子上,红得刺眼。

我吓了一跳,撑着身子想去扶他:「你没事吧?」

他身子一歪,朝地上倒去,手里的粥碗「哐当」一声摔在地上,粥洒了一地。平安连忙冲进来,一边扶他一边急道:「大人!我早说过这样不行!正常人挨了五十鞭子,哪有当天就能下床的道理啊!」

「五十鞭子?」我愣住了,「他不是只伤了肩膀吗?」

「夫人以为大人今日能全身而退,是靠了什么?」平安一边唤下人来帮忙,一边急声道,「大人是自己认了罪,硬扛了五十鞭子啊!我看他真是疯了,为了夫人,连命都不顾了!」

我这才明白,谢寒不是靠钻营躲过了律法,而是用自己的身子硬扛了惩罚。他向来万事求稳,如今却为了我,把所有规矩都抛在了脑后。

第二天一早,我刚睁眼,便看见谢寒坐在床边,脸色白得像纸,眼神却紧紧锁着我。

我忍不住叹了口气 —— 以前怎么没发现,他竟是这样偏执的人。「身上带着伤,怎么不在床上好好歇着?」

谢寒眼神发虚,声音也没了往日的硬气:「我怕…… 我一闭眼,你又走了。我就想看着你…… 要是你烦我……」

「别胡说!」我瞪了他一眼,往床里面挪了挪,拍了拍身边空出来的位置:「过来躺着,好好养伤。」

他愣了一下,随即飞快地脱了鞋上床,手很自然地想搭在我的腰上,却被我用指头戳着胸膛推开了。「让你休息,不是让你胡闹。」

「哦……」他蔫蔫地应了一声,却还是把头靠在我肩上,慢慢合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儿,他又小声问:「不走了吗?」

我闭上眼睛,声音轻得像叹息:「不走了。」

听了这话,他才彻底放松下来,呼吸渐渐平稳。屋外传来蝉鸣,吱吱喳喳的,像是在宣告春天已经过去,夏天要来了。在这寻常的人间岁月里,我忽然觉得,或许我找到了那个想携手一生的人。

他不是我当初以为的那般熠熠生辉、完美无缺,他偏执、固执,还不善言辞,有时像头倔驴一样认死理。可我看着他这副笨拙的模样,竟觉得可爱又好笑。

我渐渐睡了过去,做了一个很轻的梦。梦里没有别的,只有一本不停翻动的书。直到我凑过去,书页才停下来,上面赫然写着几行字:

【长宁十二年六月初九,首辅谢寒弑母杀妹,癫狂无状,帝大怒,赐死。谢寒自尽于其妻林晚坟前,时年二十四。】

番外:初遇于风雪

我第一次见到林晚,是在京城的书院门口,那年冬天特别冷。

那时我还是个小小的县丞,为了金州的一桩冤案,拼了命来京城找门路 —— 那是我能想到的最后一搏了。我原以为京城总比金州暖和些,到了才知道,这城里的暖意,只围着达官显贵转,像我这样的人,连沾都沾不到。

我穿着打了补丁的棉衣,瑟缩着站在书院门口,手里攥着状纸,见着穿官服的人就想上前,却总被家仆拦在外面。有人劝我按规矩层层上报,可他们不知道,金州的官早就官官相护,那条路是死的。

我在书院门口站了三天,饿了就买两个干饼啃,晚上就缩在附近的马棚里。书院的伙计见了我,总摇头叹气:「年轻人,别在这儿耗着了,等天冷透了,冻毙在门口,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不说话,只把身子缩得更紧 —— 天越冷越好,这样手上的冻疮就不会那么痒了。

那天下午,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我以为又是路过的官员,挣扎着起身想行礼,刚开口说「这位大人请留步」,却看见眼前停着一双绣花鞋,鞋面上垂着石榴红的裙摆。

是位姑娘。

我这副蓬头垢面的样子,怕是要吓到她。我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想退回角落里继续缩着。

「你怎么不把话说完?」一道轻柔清丽的声音响起,接着,一把油纸伞朝我倾斜过来,挡住了落在我头上的雪,「你是不是有什么难处?」

我抬头,看见伞下的姑娘穿着厚厚的狐裘披风,脸色比雪还晶莹,眼眸里带着笑,像暖炉一样,把周围的寒气都驱散了些。她为了给我挡雪,慢慢走下台阶,离我越来越近。

我忽然觉得自卑 —— 我穿着破棉衣,手上满是冻疮,连头都不敢抬。我求过那么多人,从未像此刻这样煎熬。

我 「扑通」 一声跪在雪地里,把金州的冤案从头到尾说给她听。我没指望她能帮我,毕竟她只是个娇生惯养的贵女,或许连金州在哪里都不知道。可她没有像别人那样匆匆走开,也没有让家仆赶我,只是安安静静地听着,时不时点头。

「这是国公府的腰牌,」等我说完,她从袖里掏出一枚腰牌,递到我面前,上面刻着国公府的徽记,「你明日拿着它登门,父亲会为你主持公道的。」

我当时整个人都懵了,抬头时,那枚腰牌已经落在了我手里。直到如今想起那一刻,我还是说不清心里翻涌的究竟是感激,还是别的什么。

我一遍遍告诉自己,我配不上她,对她的感情只是感激。可这份 「感激」,却在我心里扎了根,直到后来和她成亲,我仍想着要快点往上爬,要变得足够好,才能配得上她,才能让她不后悔嫁给我。

人一旦自卑起来,总容易看轻别人的心意。我一直骗自己,对她只是感激,直到后来看见她拿着腰牌去救沈将军,眼里的着急、手上的慌乱,那样真切 —— 才把我这几年的自欺欺人,撕得干干净净。

我就是爱她,爱到疯狂,爱到见不得她对别人好。我越想把她留在身边,就越容易做错事,像个没头苍蝇似的,横冲直撞,却不知道怎么才能走进她心里。

她回国公府后,还帮我把阮泞接了回来。我原本想等案子办完、受封之后,再找她好好谈谈,可等来的,却是她的和离书。

我当时气得发昏,第一次在同僚面前失控,一脚踹翻了桌子。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去国公府,把她抢回来,关起来,再也不让她离开我。

我真的这么做了。我撕了和离书,扛了五十鞭子,不管不顾地把她掳回了谢府。我以为她会害怕,会恨我,会后悔嫁给我这个虚伪阴郁的人。

可她没有。

就像当初在书院门口,我从未料到她会为我驻足一样,我也从未料到,她会愿意等我,等我卸下所有伪装,等我学会怎么去爱一个人。

还好,她愿意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