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故事:暖玉生香劫

发布时间:2025-09-04 11:25  浏览量:5

暖玉本应配佳人, 谁知引来恶狼群。

香闺原是修罗场, 真情假意难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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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宁府最繁华的秦淮河畔,新开了一家绣庄,名唤“巧颜阁”。

阁主是个年轻寡妇,姓苏,名婉。听说原是官家小姐,家道中落,又逢夫婿早逝,无奈之下,才凭着一手祖传的苏绣绝技,抛头露面,开了这间绣庄维持生计。

苏婉人生得极美,不是那种明媚张扬的美,而是像江南烟雨,朦胧柔婉,带着淡淡的书卷气和一丝挥之不去的轻愁。她平日深居简出,只在阁中二楼雅室招待女客,等闲男子难得一见。

越是见不着,男人们心里越是痒痒。

尤其是她那手刺绣功夫,据说已臻化境,绣出的花鸟鱼虫活灵活现,人物肖像更是宛如生人。更玄乎的是,都说她绣品用的丝线非同一般,带着一股奇异的冷香,经年不散。

于是,这巧颜阁虽明着是绣庄,暗地里却成了江宁府老爷们心底一个风雅的念想。谁家若能求得苏娘子一幅绣品,或是能得她亲自招待饮一杯茶,都够吹嘘上好一阵子。

这日,巧颜阁来了一位特别的客人。

是江宁府通判大人家的公子,姓南宫,单名一个逸字。

南宫逸年方二十,是江宁府有名的才子,生得俊朗不凡,家世又好,不知多少姑娘芳心暗许。可他眼高于顶,寻常脂粉根本不入眼。

他今日来,是为祖母寿辰求一幅麻姑献寿图。

伙计本说娘子今日不见客,南宫逸却微微一笑,递上一把折扇:“无妨,将此物交予苏娘子,她若仍不见,在下转身便走。”

伙计将信将疑,捧着扇子上了楼。

片刻后,竟真下来相请。

南宫逸心中微讶,面上却不露分毫,整了整衣冠,踏上那通往二楼的木质楼梯。

雅室布置得清雅别致,熏着淡淡的鹅梨帐中香。

苏婉穿着一身素净的藕荷色衣裙,正站在窗边,手中握着那把折扇,望着窗外秦淮河水,似有些出神。

听到脚步声,她转过身来。

南宫逸只觉得眼前一亮,呼吸都为之一滞。

他早听过苏婉貌美,却不想美得如此……动人心魄。眉如远山,目似秋水,肌肤胜雪,通身的气度,哪像个商贾妇人,分明是画里走出的仕女。

“南宫公子。”苏婉微微颔首,声音清柔,如同玉珠落盘。她将折扇轻轻放在桌上,“这把扇子……”

“家父旧物。”南宫逸收敛心神,拱手道,“听闻先父当年与苏老先生有旧,曾以此扇相赠。今日冒昧以此求见,唐突之处,还望娘子海涵。”

他话说得客气,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苏婉。

苏婉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复杂情绪,快得让人抓不住。她垂下眼帘:“先父确曾提过与南宫老大人有一段笔墨缘分。公子欲求绣品,不知有何要求?”

两人坐下细谈。

南宫逸发现,这苏娘子不仅容貌绝俗,言谈见识亦是不凡,于书画、诗词乃至金石鉴赏都有独到见解,全然不似寻常闺阁女子或市井商人。

而苏婉也觉这南宫公子,虽出身富贵,却无纨绔习气,言语风趣,态度谦和,与传闻中眼高于顶的才子形象颇有不同。

一席话谈下来,竟颇为投契。

不知不觉,窗外已是夕阳西下。

南宫逸告辞时,苏婉亲自将他送到楼梯口。

“麻姑献寿图,十日后,公子可派人来取。”

“有劳娘子。”南宫逸深深一揖,转身下楼,心中竟生出几分不舍。

十日后,南宫逸亲自来取绣品。

展开一看,顿时惊叹不已。

那麻姑绣得宝相庄严,衣袂飘飘,仿佛要破图而出。周围祥云缭绕,仙鹤翩跹,细节精妙绝伦。更奇的是,画卷之上,果然弥漫着一股清冷的异香,闻之令人心旷神怡。

“娘子妙手,堪称神技!”南宫逸由衷赞道,“此非人间针线,实乃天工矣!”

苏婉浅浅一笑:“公子过奖。不过是家传些许微末技艺,聊以谋生罢了。”

她笑得云淡风轻,南宫逸却敏锐地捕捉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落寞。

这样一个兰心蕙质的女子,却不得不抛头露面,操持贱业,想必心中亦有诸多苦楚。

他心中不由生出几分怜惜。

此后,南宫逸便成了巧颜阁的常客。

今日求一幅屏风,明日托绣个扇套,后日又借口鉴赏古画,送来请苏婉品评。

苏婉对他,始终保持着客气而疏离的距离,但南宫逸的才学与风度,却也让她无法真正讨厌起来。

有时南宫逸来得巧,遇上苏婉心情好,也会留他喝一杯她自己调制的花茶。

茶香袅袅中,两人谈诗论画,偶尔也会说起些家中琐事、世间见闻。

南宫逸发现,苏婉看似柔弱,内心却极有主见,对世事常有惊人之语,只是藏得极深。

而苏婉也渐渐察觉,这位众星捧月的南宫公子,并非表面那般洒脱不羁。身为通判公子,家族对他期望甚高,他亦有自己的抱负和烦恼。

两颗心,在不知不觉间慢慢靠近。

然而,这般风平浪静的日子并未持续多久。

巧颜阁的名声越来越响,苏婉这块“肥肉”,自然也引来了恶狼的觊觎。

江宁府最大的绸缎商,姓贾,名仁,年纪四十上下,生得脑满肠肥,为人最是贪财好色。他早就垂涎苏婉美色,几次三番想请苏婉过府“指点绣工”,都被苏婉借故推脱了。

这日,贾仁亲自带着厚礼,闯上了巧颜阁二楼。

“苏娘子,久闻大名啊!”贾仁一双三角眼在苏婉身上滴溜溜乱转,毫不掩饰其中的贪婪,“啧啧,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娘子这人才,比那绣品可精致多了!”

苏婉强忍着恶心,冷着脸道:“贾老爷谬赞。若是需要绣品,可与楼下伙计商议。妾身今日身体不适,不便待客,还请见谅。”

说着便要送客。

贾仁却一屁股坐下,嘿嘿笑道:“娘子别急嘛。实不相瞒,贾某此来,是有一桩天大的富贵要送与娘子。”

他一挥手,随从抬上几个大箱子,打开一看,竟是满满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

“贾某欲聘娘子为贵妾,入门之后,穿金戴银,呼奴唤婢,岂不胜过在此操持这等贱业?娘子只需点个头,这些,就都是你的了!”贾仁得意洋洋,自以为手到擒来。

苏婉看着那满箱的黄白之物,只觉得无比刺眼。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怒火,声音愈发冰冷:“贾老爷厚爱,妾身承受不起。妾身虽贫,却尚知廉耻,宁可靠手艺吃饭,也绝不为妾。请回吧!”

贾仁没想到她如此不识抬举,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苏娘子,你可想清楚了!在这江宁府,我贾某看上的东西,还没有得不到手的!敬酒不吃吃罚酒,到时候,可别怪贾某不怜香惜玉!”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贾老爷还想强抢民女不成?”苏婉毫不畏惧,直视着他。

“好!好个牙尖嘴利的娘门!”贾仁狞笑一声,“咱们走着瞧!”

说罢,拂袖而去。

苏婉看着他的背影,身子微微发颤,知道麻烦这才刚刚开始。

果然,自那日后,巧颜阁便屡生事端。

今日是地痞流氓上门讹诈,明日是官府差役以检查火患为名故意刁难,后日又是供货的布商突然抬价甚至断供。

绣庄的生意一落千丈,伙计们也人心惶惶。

苏婉变卖了几件首饰,勉强支撑,却也知道绝非长久之计。

她想过求助南宫逸,但一来二人并无深交,二来贾仁在江宁府财大势大,与官府勾结甚深,南宫逸虽为通判公子,但其父为官清正,未必肯为了她一个平民女子与贾仁彻底撕破脸,反而可能连累于他。

思前想后,竟是无计可施。

这日傍晚,苏婉正对着一堆账册发愁,伙计来报,南宫公子来了。

多日不见,南宫逸清瘦了些,眉宇间带着些许疲惫,但眼神依旧清亮。

他一看阁中冷清情形和苏婉憔悴的面容,便知出了事。

“娘子,可是遇到了难处?”他关切问道。

这些时日的委屈和压力瞬间涌上心头,苏婉鼻尖一酸,差点落下泪来。她强自忍住,将贾仁逼婚、暗中捣鬼之事简略说了。

南宫逸听完,面色沉静,眼中却掠过一丝寒意。

“贾仁……果然是他。”他冷哼一声,“娘子放心,此事,交给我。”

“公子……”苏婉有些迟疑,“那贾仁势大,妾身不愿连累公子……”

南宫逸却笑了,笑容温润,却带着一股让人安心的力量:“区区一个贾仁,还谈不上连累。娘子忘了?家父乃本府通判,掌刑名诉讼。这贾仁多年来为非作歹,证据早已堆满案头。之前不动他,不过是时机未到。如今他既然自己撞上门来,正好新账旧账一起算!”

他语气平淡,却自有一股凛然之气。

苏婉怔怔地看着他,心中百感交集。这些日子独自支撑的艰难、委屈、恐惧,仿佛一下子找到了依托。

“多谢公子……”她低下头,声音微哽。

“你我之间,何须言谢。”南宫逸看着她,目光深邃,“护你周全,本就是我心中所愿。”

他的话,似乎别有深意。

苏婉心头一跳,脸颊微微发热,不敢抬头看他。

接下来的日子,南宫逸果然雷厉风行。

他并未直接去找贾仁麻烦,而是让其父南宫通判以彻查漕运亏空为由,突然发难,将贾仁手下几个得力管事锁拿下狱,严加审讯。

同时,又暗中派人收集贾仁强买强卖、欺行霸市、甚至早年与人命官司有牵连的证据。

贾仁起初还仗着背后有人,不甚在意。但随着调查深入,他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一桩桩被翻出,背后的靠山也察觉风向不对,开始与他切割。

墙倒众人推。

平日里被贾仁欺压过的商户百姓,见南宫家动了真格,也纷纷站出来检举揭发。

不出半月,贾仁便从风光无限的大富商,变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家产被抄没,本人也被投入大牢,等候审判。

巧颜阁的危机,顷刻间烟消云散。

经此一事,苏婉对南宫逸更是感激涕零。

南宫逸却只是笑道:“铲奸除恶,本是分内之事。能帮到娘子,逸心甚慰。”

他待苏婉越发体贴入微,知她独自经营不易,常介绍些可靠的货源和客人给她,又怕她闷,时常送来些新出的诗文集、有趣的玩意。

苏婉冰封已久的心,渐渐被这份温柔体贴融化。

她开始期待他的到来,会为他精心调制茶点,会对他露出真心的笑容。

有时南宫逸公务繁忙,几日不来,她便会觉得阁中空空落落,心里也空空落落。

她知道自己怕是动了心。

可一想到自己的身份——一个抛头露面的寡妇,如何配得上前途无量的通判公子?那一点刚刚萌生的情愫,便又被她自己狠狠压下。

这日,南宫逸带来一个消息:京城一位致仕的老翰林看了她的绣品,极为赞赏,欲请她入京,专门为宫中贵人定制绣品。这可是天大的机遇,一旦得贵人青眼,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娘子意下如何?”南宫逸看着她,眼中带着鼓励,“以娘子之才,困于此地,实在是埋没了。”

苏婉却沉默了。

入京?远离江宁?这意味着什么?离开熟悉的地方,离开……他?

她抬起眼,望进南宫逸深邃的眸中,忽然鼓起勇气,轻声问:“公子……希望我去吗?”

南宫逸微微一怔,随即笑了。

他走上前,握住苏婉微凉的手,柔声道:“我自然……希望你留下。”

他的手掌温暖而有力,苏婉的心跳骤然加快。

“可是……”她还想说什么。

“没有可是。”南宫逸打断她,目光灼灼,“婉娘,这些时日,我的心意,你难道还不明白吗?我南宫逸此生,非卿不娶。”

轰隆一声。

苏婉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整个人都僵住了。

非卿不娶?

他……他说什么?

“公子……你、你可知你在说什么?”她声音发颤,想抽回手,却被握得更紧,“我乃再嫁之身,又是商贾妇人,如何配得上……”

“在我眼中,你就是你,是世间独一无二的苏婉。”南宫逸语气坚定,“什么身份地位,世俗眼光,我都不在乎。我只问你,你可愿意嫁与我为妻?”

为妻?不是妾?

苏婉彻底呆住了。

巨大的震惊和喜悦过后,现实的忧虑又涌上心头。

“可是……令尊令堂……如何会同意?”通判大人和夫人,怎会接受一个寡妇做儿媳?

南宫逸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但很快又被决然取代:“父母那边,我自有办法。你只需告诉我,你愿不愿意信我,等我?”

他的眼神如此真诚,如此炽热,足以融化一切坚冰。

苏婉看着他,这些时日来的点点滴滴在眼前闪过。他的才华,他的正直,他的温柔,他的维护……点点滴滴,早已刻入她心底。

她漂泊太久,孤独太久了。如今有这样一个人,愿意为她遮风挡雨,许她一生一世一双人……

她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泪水模糊了视线,她终于缓缓地点了点头,声音轻得像叹息:“我……愿意。”

南宫逸大喜过望,一把将她拥入怀中。

苏婉依偎在他温暖的怀抱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只觉得前所未有的安心与幸福。

她以为,苦难终于过去,上天终究待她不薄。

然而,她并不知道,这看似深情的承诺背后,隐藏着一个怎样惊人的秘密。命运的巨网,正悄然收紧……

自那日互诉衷肠后,南宫逸来得更勤了。

只是,他不再提如何说服父母,每次苏婉问起,他总是温言安抚,说时机未到,让她稍安勿躁。

苏婉虽心中忐忑,却选择相信他。

南宫逸对她极好,嘘寒问暖,体贴入微。知道她畏寒,特意寻来一块罕见的暖玉玉佩,亲自为她戴上。

“这玉冬暖夏凉,贴身戴着,于你身体有益。”他指尖拂过她纤细的脖颈,眼神温柔得能溺死人。

苏婉抚着那温润的玉佩,心中甜丝丝的。

然而,偶尔,她也会察觉到一丝异样。

有时南宫逸会看着她出神,眼神复杂,像是透过她在看另一个人。

有时他会在醉酒后,喃喃一些她听不懂的话,什么“像,太像了”、“终于找到了”……

每当她追问,他便立刻清醒,笑着搪塞过去,说是醉话胡言。

苏婉只当他是公务繁忙,压力太大,并未深想。

这日,南宫逸兴冲冲地来找她,说城外梅园的梅花开得正好,邀她明日一同去赏梅。

“就我们两人?”苏婉有些羞涩,又有些期待。二人虽已心意相通,但毕竟无名无分,同游在外,恐惹闲话。

“放心,我安排好了,绝不会有人打扰。”南宫逸握着她的手,眼中闪着兴奋的光,“婉娘,我有件极重要的事,要在那时那地,告诉你。”

他的神情郑重又带着神秘,苏婉不由心跳加速。

重要的事?莫非……是婚事有了眉目?

她红着脸点头应下。

这一夜,苏婉辗转反侧,又是期待,又是不安。

第二天,她精心打扮了一番,穿上最素雅却也最衬她的衣裙,披上南宫逸送她的白狐斗篷,早早便等着了。

南宫逸亲自驾车来接她。

他今日似乎格外不同,穿着她从未见过的华贵锦衣,眉宇间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和喜悦。

马车出了城,直奔梅园。

时值隆冬,梅园里红梅、白梅竞相绽放,冷香扑鼻,宛如仙境。

南宫逸果然包下了整个梅园,园中寂静无人,只有雪花偶尔从枝头簌簌落下。

他携着苏婉的手,在梅林深处漫步,时而吟诵诗词,时而指点梅姿,风流蕴藉,一如初见。

苏婉沉浸在这浪漫静谧的氛围中,心中满是甜蜜。

走到一株极其古老繁茂的白梅树下,南宫逸停下脚步,深深地看着苏婉。

雪花落在她鸦黑的发间和纤长的睫毛上,衬得她肌肤如玉,唇若点朱,美得惊心动魄。

“婉娘,”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真美……比这满园梅花,还要美上千百倍。”

苏婉羞涩地低下头:“公子过誉了。”

“不,一点都不过。”南宫逸抬起她的下巴,目光灼热,“婉娘,你知道吗?从我第一眼见到你,我就知道,我找到了……我此生唯一的挚爱。”

他的情话如此动人,苏婉心如鹿撞,脸颊绯红。

“今日带你来此,便是要在这梅花见证下,向你求婚。”南宫逸从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的锦盒,打开。

里面竟是一对璀璨夺目的龙凤金镯!

“这……”苏婉惊呆了。这金镯做工极其精美,一看便知价值不菲,绝非寻常聘礼。

“这是我南宫家世代传给嫡媳的信物。”南宫逸拿起那只凤镯,眼神狂热,“婉娘,嫁给我!做我的妻子!我会一生一世对你好!”

巨大的幸福如同潮水般将苏婉淹没。

她看着那华贵的金镯,看着南宫逸深情而急切的脸庞,泪水盈眶,几乎要脱口而出“我愿意”。

然而,就在这一刻,一阵寒风吹过,吹落枝头积雪,也吹动了南宫逸的衣袖。

苏婉的目光,无意间落在他微微露出的手腕内侧。

那里,似乎有一小块陈旧的、淡淡的疤痕。

她的心,猛地一跳!

一个被遗忘的细节,突然闯入脑海!

多年前,她家尚未败落时,曾与父亲拜访过南宫家。那时她年纪尚小,曾无意中在花园撞见南宫逸与一年纪相仿的少年争执推搡。

那少年似乎也是官家子弟,脾气暴躁,争执中竟抓起一块尖锐的石片,狠狠划向南宫逸的手腕!

当时鲜血直流,场面骇人。那疤痕的位置……似乎就是那里!

而当时闻讯赶来的南宫夫人,抱着儿子心肝肉地哭喊时,曾脱口骂过一句话……

苏婉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她猛地后退一步,撞在梅树上,震落无数花瓣雪花。

“婉娘?你怎么了?”南宫逸疑惑地上前,想去扶她。

“别碰我!”苏婉尖声叫道,声音因恐惧而变调,“你……你手腕上的疤……是……是怎么来的?”

南宫逸脸色微变,下意识地拉下袖子遮住手腕,强笑道:“不过是小时候顽皮,不小心划伤的。怎么了?”

“不小心?”苏婉浑身发抖,指着他,眼泪汹涌而出,“南宫逸!你还要骗我到几时?!那根本不是不小心!是……是陈侍郎家的公子划的!因为……因为你们当时在争抢一支玉簪!一支你想送给……送给……”

那个名字,她几乎不敢说出口。

南宫逸的脸色彻底变了,之前的温柔深情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戳穿后的阴沉和扭曲。

他盯着苏婉,忽然笑了起来,笑声阴冷而诡异:“呵呵……没想到……你竟然还记得……真是……太好了……”

他一步步逼近苏婉,眼神变得疯狂而骇人:“没错!就是因为她!因为你长得像她!像极了我的月柔表妹!”

月柔!

这个名字像一把尖刀,狠狠刺入苏婉的心脏!

果然是她!

那个南宫逸青梅竹马、却红颜薄命、早在多年前就病逝了的表妹!那个据说南宫逸痴恋多年、甚至因此迟迟不肯娶妻的白月光!

“从第一眼在巧颜阁见到你……我就知道……是月柔可怜我思念成狂,将你送到了我身边……”南宫逸的眼神涣散,陷入自己的疯狂臆想中,“一样的眉眼,一样的神韵,甚至连那点清冷的气质都像……尤其是你低头刺绣的样子……简直和她一模一样!”

“所以……所以你接近我……对我好……甚至求婚……”苏婉声音破碎,浑身冰冷,“都只是因为我像她?我只是……一个替代品?”

“替代品?”南宫逸猛地抓住她的肩膀,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你怎么会是替代品?你就是月柔的转世!是老天爷把她还给我了!你看,你还会她最擅长的苏绣!这难道不是天意吗?!”

他拿起那只凤镯,就要往苏婉手腕上套:“戴上它!这是月柔生前最喜欢的镯子!她没来得及戴上就……现在你戴上它,我们就永远在一起了!”

“不!我不是她!你放开我!”苏婉拼命挣扎,恐惧到了极点。

眼前的南宫逸,再也不是那个温文尔雅的才子,而是一个被执念逼疯的疯子!

“你就是!你就是!”南宫逸死死箍住她,力气大得惊人,眼神狂乱,“婉娘,乖,戴上它……我们拜堂成亲……就在这梅树下,月柔最喜欢的地方……”

争夺间,苏婉脖颈上那枚暖玉玉佩被扯落,掉在雪地里。

她猛地低头,看见那玉佩,忽然想起南宫逸送她玉佩时说的话——“这玉冬暖夏凉,贴身戴着,于你身体有益。”

月柔表妹……据说就是自幼体弱多病……

原来从一开始,他就在把她当成另一个她在豢养!

巨大的恶心和绝望涌上心头,苏婉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推开南宫逸,转身就跑!

“月柔!别跑!”南宫逸在她身后厉声嘶喊,疯狂地追来。

苏婉提着裙子,在梅林中深一脚浅一脚地狂奔,冰冷的空气割着喉咙,心脏快要跳出胸腔。

身后的脚步声和疯狂的呼唤越来越近。

就在她快要被抓住的瞬间,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前扑倒,额头重重撞在一块掩埋在雪下的石头上!

剧痛袭来,眼前一黑,顿时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苏婉才悠悠转醒。

后颈和额头阵阵作痛,她发现自己躺在一间陌生的雅致房间里。

“你醒了?”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

她转头,看见一个穿着淡青色长袍、气质儒雅的中年男子坐在床边,正关切地看着她。

“这里是……”苏婉挣扎着想坐起来。

“姑娘别动,你额上的伤刚包扎好。”男子按住她,“这里是梅园的客舍。在下姓文,是此间主人。方才我的仆从在梅林发现你昏倒在地,便将你救了回来。”

梅园……南宫逸!

苏婉猛地想起昏迷前那可怕的一幕,脸色瞬间惨白,警惕地看着眼前的男子。

文先生似乎看出她的恐惧,温声道:“姑娘放心,此地很安全。追你的那人……已被我的护卫拦下,请出去了。”

他顿了顿,斟酌着语气问:“不知姑娘……为何会与南宫通判家的公子……发生争执?”

苏婉咬紧嘴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家丑不可外扬,更何况是如此不堪的真相?她该如何启齿?

文先生叹了口气,递过一杯温水:“姑娘若不愿说,不必勉强。只是……那南宫逸状态癫狂,口中一直喊着‘月柔’……恕我直言,姑娘的容貌,与已故的陈御史家千金,月柔小姐,确有七八分相似。”

苏婉猛地抬头看他:“您……您认识月柔小姐?”

文先生眼中掠过一丝黯然:“算是故人。月柔……是个很好的姑娘,可惜福薄早逝。南宫逸与她青梅竹马,对她用情至深,她去世后,南宫逸便有些……心智失常,这些年虽看似正常,实则执念愈深。只是没想到,他竟会做出如此疯狂之事……”

原来……所有人都知道!只有她像个傻子一样,被蒙在鼓里,一步步落入这精心编织的情网陷阱!

苏婉只觉得万箭穿心,痛不可当。

“多谢先生告知真相。”她哑声道,挣扎着下床,“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妾身不便久留,就此告辞。”

“姑娘且慢!”文先生拦住她,“你如今这般模样,要去何处?那南宫逸虽被暂时劝退,但以他的性子,绝不会轻易放手。你回到巧颜阁,怕是不得安宁。”

苏婉僵在原地。是啊,她能去哪里?巧颜阁是南宫逸知道的地方,他岂会放过她?

天下之大,竟无她容身之处了吗?

绝望再次袭来。

文先生看着她苍白的脸和空洞的眼神,沉吟片刻,道:“若姑娘信得过在下,不妨在此稍作休养。我这梅园平日少有人来,还算清静。待风头过去,再从长计议。”

事到如今,苏婉已是心力交瘁,无路可走。见这文先生言辞恳切,气质不俗,不似奸恶之人,便暂时答应下来。

在梅园客舍住下后,苏婉如同惊弓之鸟,终日惶惶不安。

文先生对她以礼相待,照顾周到,却从不逾矩,只让她安心养伤。

几日相处下来,苏婉得知文先生原是京中翰林,因厌倦官场倾轧,才致仕在此购下梅园,隐居避世。他学识渊博,性情淡泊,与苏婉很是聊得来。

有时苏婉弹琴,他便在一旁静静聆听;有时他作画,苏婉便为之磨墨铺纸。

在这份宁静平和之中,苏婉心中的创伤渐渐平复。

她开始思考自己的未来。

南宫逸的疯狂让她后怕不已,江宁府是绝不能待了。巧颜阁……恐怕也保不住了。

或许,该听从文先生的建议,离开这是非之地,去一个无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

只是,多年心血付诸东流,心中终究不舍。

这日,文先生外出访友,苏婉独自在客舍整理思绪,忽然听到园外传来一阵喧哗。

她心中一惊,悄悄走到窗边查看。

只见园门外,南宫逸带着一群家丁护院,正与文先生的护卫对峙!

“文世伯!小侄并非有意冒犯!只是我那未过门的妻子定然藏在您园中,她与我怄气,躲着不见!还请您行个方便,让我进去寻她!”南宫逸高声喊道,语气焦急,却依旧维持着表面客气。

苏婉气得浑身发抖!未过门的妻子?他竟如此颠倒黑白!

文先生不在,护卫们似乎有些抵挡不住。

眼看南宫逸就要强行闯入,苏婉心急如焚!

绝不能让他找到!否则一定会被强行抓回去,锁起来,当成那个月柔的替身!

情急之下,她看到屋内书案上的笔墨,脑中灵光一闪!

她迅速铺开纸张,提笔疾书!

然后叫过文先生留下伺候的一个小丫鬟,急声道:“快!将此信立刻送去府衙,面呈通判南宫大人!就说事关他公子清誉和南宫家声誉,十万火急!”

小丫鬟见她神色凝重,不敢怠慢,拿了信,从后门悄悄溜了出去。

苏婉则屏住呼吸,躲在窗后,心中七上八下。

这是最后一搏了!赌的就是南宫通判为官清正,更要脸面!若他还有点理智,就绝不会允许儿子如此发疯,玷污门楣!

果然,不到半个时辰,一顶官轿疾驰而来!

南宫通判面色铁青地下了轿,看到还在园门前纠缠的儿子,气得浑身发抖,上前二话不说,抬手就是一个耳光!

“逆子!你还嫌不够丢人吗?!给我滚回去!”

南宫逸被打懵了,捂着脸:“父亲!我……”

“闭嘴!”南宫通判厉声呵斥,又对文家的护卫拱手道,“犬子无状,惊扰贵府,老夫这就带他回去严加管教!恕罪,恕罪!”

说罢,不由分说,命家丁强行将仍在挣扎嘶喊的南宫逸拖拽上马车,迅速离去。

一场风波,总算暂时平息。

苏婉瘫坐在地上,后背已被冷汗湿透。

傍晚,文先生回来,听闻此事,后怕不已。

“好险!幸好姑娘机敏!”他叹道,“只是经此一事,南宫逸虽被拘回,但其执念已深,恐不会善罢甘休。姑娘,此地不宜久留了。”

苏婉何尝不知?她下定决心,起身对文先生深深一拜:“先生救命之恩,收留之德,苏婉没齿难忘。只是如今,我必须立刻离开江宁。”

“姑娘欲往何处?”

“天下之大,总有容身之处。”苏婉眼神坚定,“我会些刺绣手艺,总能糊口。”

文先生沉吟片刻,道:“我有一故友,在苏州经营绣坊,规模颇大,正缺技艺精湛的绣娘。姑娘若愿意,我可修书一封,为你引荐。苏州离此甚远,南宫家势力不及,你可安心在那里生活。”

这无疑是雪中送炭!

苏婉感激不尽:“如此……多谢先生!”

事不宜迟,当夜,文先生便安排好了马车和可靠的仆人。

临行前,苏婉将巧颜阁的地契和剩余银钱交给文先生:“妾身仓促离去,巧颜阁恐难保全。这些资财,恳请先生代为处理,或变卖,或捐赠,全凭先生做主。所得银钱,就算偿还这些时日的花费和您的恩情。”

文先生本想推辞,见苏婉态度坚决,便收下了:“姑娘放心,我定会妥善处理。愿你此去,一路平安,前程似锦。”

苏婉再次拜谢,戴上帷帽,趁着夜色,登上马车,悄然离开了江宁府这个伤心地。

马车颠簸,驶向未知的远方。

苏婉回头望去,江宁城的轮廓渐渐消失在夜色中。

那里有她曾经的梦想,有她短暂错付的深情,也有她险些万劫不复的陷阱。

她摸了摸依旧隐隐作痛的额头,那里留下了一道淡淡的疤痕。

像是在时刻提醒她,曾经的天真和惨痛的教训。

暖玉生香,终是一场劫。

但好在,她醒得不算太晚。

前路或许艰难,但至少,她是自由的。

她握紧了拳头,目光投向漆黑的窗外。

天,快亮了。

(完)

正是: 暖玉生香本是缘, 奈何痴妄起祸端。 替身错认深情戏, 真心换来彻骨寒。 梅园惊破繁华梦, 雪夜奔逃余生安。 莫道红颜多薄命, 自强者终见青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