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睁眼,阿弟问我是否要救他时,我果断关门:今晚上,我们就搬家

发布时间:2025-07-23 23:33  浏览量:1

再睁眼,阿弟问我是否要救他时,我果断关门:今晚,就搬家 【完结】

裴叙乃当朝宰辅之嫡子。
因一场赌局,他扮作寒门子弟接近于我,却在相处中情愫暗生,立誓此生非卿不娶。
裴府长女得知此事,当即遣人将我擒获。
"我胞弟可是要迎娶皇室贵女的,你一个布衣之女,也敢肖想踏入我裴氏门楣?"
她眼底尽是轻蔑之色,更将怒火引至我年幼的弟妹身上。


家仆应声而动,将稚子举过头顶狠狠掼在地上,鲜血溅湿了青砖。转瞬又将我押至教坊司,说是要斩断这等痴心妄想。
后来她奉父命与定远侯府结亲,然大婚当日——
本该策马迎亲的新郎官却身披大红喜袍,在教坊司为一名舞姬挥金如土,银票如雪片般洒落。

裴湘领着人闯进青楼那会儿,小侯爷正倚在厢房的软榻上听我弹曲。他双眼微阖,听得入神,倒看不出半分浪荡公子的模样。

一曲终了,他指尖轻叩案几:"今日这曲弹得有长进,倒没辜负我这阵子手把手的指点。"

我原是不通棋艺的。从前在农家,连饭都吃不饱,哪有钱学这些风雅玩意儿?可入了这烟花地便不同了——若没两样拿得出手的本事,笼不住达官显贵的眼,便是这楼里最下等的姑娘,任人踩踏欺凌,连生死都由不得自己。

可我还想活着。

所以,我攀上了周止。

他是京城最出名的浪荡子,却最得圣上青眼,是御前炙手可热的红人。偏生模样生得极好,龙章凤姿,身份尊贵得让满京城的贵女都芳心暗许。

就连裴家大小姐裴湘,也在宫宴上远远见了小侯爷一面,从此茶饭不思,非他不嫁。闹到圣上面前,求了道赐婚的旨意,满京城都传遍了。

今儿本是他俩的大喜日子。

偏生青楼里有个醉醺醺的纨绔缠上我,周止得了信,连迎亲的队伍都顾不上,打马就往这儿赶。为我一掷千金,再不许旁人近我的身。

我心里自是感激的。

"今日是小侯爷大喜,吉时都快过了,怎的还不去接新娘?"我刚替他斟了杯酒,厢房的门"咣当"一声被推开。穿着一身大红喜服的裴湘提着剑闯进来,二话不说就要砍我。

"裴湘,你发什么疯!"我站在原地没动,周止自幼习武,身形一晃就挡在我跟前,震落了她手中的剑。

"周止,你问我发什么疯?"裴湘望着眼前的心上人,眼眶瞬间红了。她本就是京城有名的美人,哭起来梨花带雨的,倒让人心生怜惜。

可周止从来不是个会怜香惜玉的主。

跟了他三年,我仍摸不透他的心思。他看似荒唐,却从未碰过我,给了我难得的体面。要说喜欢我,怕也是假的——若真上了心,早该替我赎身,而不是偶尔兴起才来瞧我。

他从前说过:"这世上的情爱最是虚妄,若我成婚,不过是遵了圣旨。想让我交出真心?那是万万不能的。"

所以,他并不爱裴湘。

只是无所谓娶谁罢了。

裴湘还在哭诉,手指直直指向我。我垂眸望去,她指甲涂得鲜红,像染了血似的:"今日是你我成婚的日子,你却跑来青楼给妓子砸钱,把我晾在一边!我是丞相之女,何时受过这种屈辱?这贱 人迷惑了你,我今日非杀了她不可!"

她话音未落,又要往我这边冲,被周止一把拦住。

"你再闹下去,这婚就别成了。连这门亲事,也作罢!"他声音冷下来,护着我的动作却没松。养了两年的小玩意儿,哪容得别人践踏?

说到底,这是打他的脸。

而这位浪荡的小侯爷,最是要面子的。

裴湘原本只想闹闹脾气,最多杀了我泄愤,可从没想过要毁这门婚事。一颗真心错付,早让她卑微到骨子里。

"不!我已经是你的人了!"她慌忙摇头,方才的盛气凌人全没了,扯着周止的衣袖哀求,声音都发颤:"周止,圣上赐的婚约,你不能不要我!"

她强撑着傲气,却不知周止最厌烦人拿圣旨压他。我只瞧着他眉峰越蹙越紧,眼底半分情意都没有。

若换作旁的新娘,我倒不会做这棒打鸳鸯的恶人。可偏生是裴湘——她害死我弟妹,又把我卖进青楼,这仇,不共戴天。

所以我慢慢伸手,挽住周止的胳膊,娇笑着开口:"从前见裴家大小姐威风得很,倒不知今日还能见着你这般低声下气的模样。"

我就是要激怒她。

裴湘刚闯进来时,满心都是怒火,没看清我的脸,只当我是个勾引她夫君的 贱 人。听了这话,她才仔细打量我,从疑惑到震怒,眼神像要把我撕了。

"是你!你这不要脸的贱 货!从前勾着我弟弟,让他拒了公主的婚事要娶你,如今又来抢我的夫君,你还要不要脸?"她骂得难听,眼底尽是轻蔑。

可我再不是当年那个只会哭的小丫头了。仇人相对,我偏要往她心口扎刀子:"你倒是端庄,可拢得住夫君的心吗?"

这话像根针,直扎进裴湘心口。她脸色骤变,恶狠狠瞪着我,嘴里的话更毒:"一个下 贱的妓子,也敢在我面前耀武扬威?从前我能把你卖进青楼,现在就能杀了你!"

她一挥手,带来的家丁立刻围上来要拉我。周止抬脚就踹:"我说了,月娘是我的人。再闹,这婚就别成了!"

他真动了气。

这人性子最是护短。当年初见,他重伤倒在路边,是我救了他。他说要报恩,说这世道乱,要护我一世周全。从那之后,再没人敢欺负我。

"你知不知道她是什么人?她当年勾着我弟弟,让他要退公主的婚事娶她!如今又来勾引你,你怎么就看不明白?"裴湘满腹委屈,仿佛所有的错都该我背着。

可青楼是他要来的,钱是他砸的,她偏像瞎了眼,全推到我身上。

外头围的人越来越多,堂堂丞相之女穿喜服闯青楼捉奸,有人叹她可怜,有人骂她善妒,当不得正妻。

"还想进侯府,就给我滚。否则,这婚事作废。"周止脸色沉得能滴出水,半分玩笑模样都没有。

裴湘还想闹,一听这话,顿时没了声,只拿眼睛剜我:"总有一天,我要撕了你那张脸!"

"我等着。"我攀着周止的胳膊,笑得妩媚,挑衅得明明白白。

裴湘被周止的人带走了,本该热闹的大婚草草收场。新郎没去迎亲,新娘子一个人拜了堂,算是把脸丢尽了。

青楼里,其他客人还在指指点点,当个笑话看。周止坐在那儿把玩茶杯,语气淡淡的:"月娘想杀的人,就是她?"

他护了我,自然知道我的过往。

当年裴家大公子和狐朋狗友打赌,装成穷小子来骗我。他说对我情根深种,非我不娶,连退婚都没跟我商量。结果裴湘为了保弟弟的婚事,把我卖进青楼,还摔死了我一双弟妹。

而罪魁祸首,如今还是京城最风光的贵女,得了圣上赐婚,风光无限。

杀人者逍遥,我却要在这青楼里受辱。老天不公,我便自己讨回来。

"小侯爷要拦我?"我望着周止,他眼底平静无波,像在说件无关紧要的事:"她是丞相之女,圣上赐的婚。若死在我府上,麻烦可不少。月娘乖,我最烦麻烦。"

他不喜欢裴湘,却会娶她——因为圣旨,因为无所谓妻子是谁。

所以他不想帮我报仇。

我盯着他,眼底恨意藏不住。周止忽然俯身,指尖挑起我下巴,眼底带了点笑:"除非月娘能让我爱上你。到时,别说裴湘,整个裴家我都能替你铲平。"

我知道他是认真的。

可我也知道,让周止动心,比我自己提剑杀裴湘还难。

他从来都是个冷心冷肺的。

所以我攀住他脖子,笑得乖巧:"那小侯爷试试?带我回府,给月娘个机会?"

能不能让他动心,总要试试。

只要进了侯府,我就能亲手杀了裴湘。

周止回绝了我。
他不愿带我回侯府,指尖轻轻蹭过我的脸颊,唇角扬着笑:"月娘,府里已经有了正主。我若带你回去,往后怕是不得安宁。小爷我还想多清净两年。"
虽早有预料,但这般直白的拒绝,仍让我心头泛起涩意。
倒不是为他,而是错过这大好时机,不知何时才能踏进侯府复仇。
"那小侯爷,可还记得与我的约定?"
不带我回去也罢,若因新娶了夫人便忘了当初的承诺,我恐怕真要被周湘啃得骨头都不剩。


他收了笑意,指节从我脸颊缓缓滑下,最终停在微敞的锁骨处。那里有道牙印,像朵褪色的红梅。
当年周止被追兵所困,浑身是血翻进我窗台。我将他藏在床底,才保住他一条命。
这牙印便是替他包扎时,他疼得狠了咬出来的。血珠浸透衣襟,如今疤痕仍清晰可见。
他欠我一条命,换来个承诺——让我在青楼安生过活。
周止点头,指腹轻轻摩挲那道疤:"小爷说过,绝不会让任何人伤你,谁都不行。"
最后四个字咬得极重,像是要把承诺刻进骨子里。毕竟他的新婚妻子,正磨着刀等我呢。
"有这句话,月娘便安心了。"

次日清晨。
周止从隔壁厢房起身,留下一袋银钱便匆匆离开。伺候我梳洗的小桃急得直跺脚。
"侯爷不肯接姑娘入府,这可如何是好?"
小桃是我从青楼里救下的。
她母亲早逝,刚及笄又没了父亲,被黑心婶婶用三两银子卖进青楼。模样普通,原是要送去最下等的窑子。
我遇见她时,她正跪在地上磕头,眼泪把青砖都浸湿了。那双眼睛里的绝望,像极了当年的我。
于是我花十两银子买下她。她无依无靠,便说要跟着我当丫鬟。
这丫头知道我的心思,周止不肯带我入府,她急得整夜没睡。


"慌什么。"
我望着铜镜里的自己,早已没了当年的稚嫩天真,只剩下一双浸透算计的眼。
"他不肯,那便推他一把。"
至少那承诺还作数。可若青楼再不安全,要护我周全,唯有将他绑在身边。
裴湘倒没让我失望。
这些年我暗中收集她的消息,这位裴家大小姐性子傲得很,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而我,如今算是抢了她心尖上的人。
她怕是夜夜难眠,想着怎么取我性命。
"所以啊,得给她这个机会。"

我在青楼已赎了身,仗着有小侯爷护着,便带着小桃上街买胭脂。刚走到人少的河道旁,两个蒙面男子突然冲出来。
我原是有机会躲开的,却站着没动,任由他们将我推下水。
小桃眼睁睁看着,等那两人跑远才扯着嗓子喊:"来人啊!我家姑娘落水了!"
这丫头嗓子都喊破了,虽早有预料,仍吓得脸色发白。那两人早没了踪影,周围人却都围了过来。
我在水里扑腾,灌了好几口水。特意挑这偏僻河道,就是猜裴湘的心思——若直接杀了我,明眼人都能查到她头上。善妒杀人,哪怕她爹手眼通天,被周止知道怕是会厌恶。
可陷入情爱的女子,哪顾得上这些?她只想守住本不该属于她的东西。
若我"失足"淹死,便与她这位周夫人无关了。

周止把我捞了上来。
我早摸透他的习惯,离开我这儿后,他定会去河边酒楼用膳。这个时辰,他该刚吃完午饭出来,正好撞见这一幕。
"咳咳..."
我趴在他怀里呛水,他浑身湿透仍将我抱得很紧:"别怕,郎中马上就到。"
我望着他,眼泪突然就涌出来:"不是失足,是有人推我..."
话未说完,小桃举着胭脂盒"扑通"跪在他面前:"侯爷!姑娘说想买胭脂,刚走到这就有两个男人冲出来,这是蓄意谋杀啊!您可得护着姑娘!"
小桃边说边哭,额头往地上磕,碎石子在她眉间划出好几道血痕。
这傻丫头。
我攥紧周止的衣袖,没再说话,只盯着他看。
他脸色沉得能滴出水。聪明如他,昨日才拒绝我,今日便出这事,哪能猜不出是谁干的?
青楼,果真不安全了。
他将我打横抱起,声音发冷:"月娘,我带你去侯府。"
我点头,刚要开口,余光突然瞥见人群里那张熟悉的脸。

我被抱进侯府时,裴湘正站在大门前,牙都要咬碎了。她眼里淬着毒,死死盯着我。
"夫君,你带她回来是什么意思?"
裴湘向来傲气,此刻拦在门前,腰板挺得笔直:"昨日才成婚,今日就带青楼女子回府,你当真要为了她,不顾我爹的面子?"
周止没说话,深邃的眼只盯着她,平静得像潭死水。
"小侯爷怕我爹?"我轻声问。
他立刻递来警告的眼神。
几年情分,我懂他这是动了真火,便乖乖缩进他怀里不再吭声。
裴湘却被我激得失了仪态,指着我就骂:"不要脸的贱 人!"
"够了!"
周止厉声打断,看向裴湘的眼神冷得像冰:"裴湘,我是奉旨娶你。但若再敢动我的人,就算有你爹撑腰,小爷也绝不手软!"
说罢,他抱着我撞开她,大步往内院走。身后传来裴湘的尖叫:"她就是个狐狸 精!周止你别被她骗了!"

周止为我安排的住处,是仅次于他主院的精致院落。

"往后你便在此安居,既是此间主人,这院子便唤作月阁罢。"他指了指身后跟着的婢女,"小桃我已从青楼接回,仍让她服侍你。"

周止先唤了郎中替我诊脉,得知只是落水受寒后,紧绷的肩线才微微松懈。我斜倚在软榻上,换过的衣衫尚带着熏香,望着眼前还未更衣的周止轻声问道:"有人要取我性命,小侯爷往后可会护我周全?"

他沉默着俯身逼近,指尖突然掐住我脸颊:"别当小爷不知,今日这场落水,你早有算计。"

看啊。

满京城都说这位小侯爷荒唐无状,若非帝王偏爱,贵女们连眼角都不愿施舍。可只有我清楚,他心思通透得像块明镜。

只是有时。

唯有装作什么都不图的闲散模样,才能在这漩涡里活得长久。

"侯爷既看穿了我的把戏,为何还要顺了我的意?"我迎上他的目光,将未尽的话抛出去。

周止手上用力,疼得我"啪"地拍开他的手。他皱眉,反而更用力捏了捏:"你太过折腾。若不带你回府,你定会想其他法子自伤,逼着我护你。左右不过依了你。至于裴湘,在我侯府里,她还翻不出浪花。"

他说得笃定。

倒也不假。

自那日起,我出入都有家丁跟着,裴湘根本寻不到空子。可她寻不到,我却得给她创造机会。

在月阁休养数日后,我定要今日去后花园走走。坐在铜镜前梳妆时,忽然想起正事,忙唤小桃:"去寻把匕首或刀来。"

小桃站着不动,摇头道:"小侯爷交代过,既要防着裴湘害您,也要防着您自伤。咱们月阁里,连把菜刀都没有。"

我气得发笑:"那我要吃水果怎么办?不削皮可不吃。"

其实哪有这般讲究。

但总得找个由头要件利器。

小桃苦着脸:"小侯爷也说了,若要吃水果,尽管吩咐下去,便是雕成花,也能立刻给您送来。"

嘁,无趣。

我拔下发间素玉簪,换了支金灿灿的步摇戴上。刚到后院,远远便见裴湘迎面走来——这侯府统共这么大,晚膳后散个步,总能撞上。

"没名没分住在侯府,你倒是真不要脸。"裴湘眼里喷着火,恨不能将我生吞了。

我身后跟着五六名家丁,见她出现便如临大敌,将我护得严严实实。我拨开人群走到她面前,娇笑着开口:"守不住夫君的心,便是求了赐婚圣旨又如何?不照样独守空闺?"

从一开始,我们便撕破了脸。

她厌恶我勾引她弟弟,险些毁了她唾手可得的富贵;如今更恨我抢了她夫君,欲除之而后快。而我,何尝不恨她?

我的一双弟妹,阿诺刚满九岁,阿渊不过七岁,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却被从高处推下,摔得血肉模糊。阿诺最爱美,往年压岁钱总留一半给我攒嫁妆,剩下的全拿去买胭脂;阿渊则悄悄分出私房钱,一半给我,一半给阿诺,说女子爱美是天性。

若他们还在——

今年阿诺该及笄了,阿渊或许已中秀才,成了夫子夸赞的少年才子。可这一切,都毁在眼前这个女人手里。

恨意如潮水涌上心头,我几乎未作多想,直接拔下发间金步摇,狠狠扎向裴湘心口:"裴湘,杀人要偿命啊!"

可惜,她未死。

我用了全力,金步摇却偏了半分,终究被郎中救了回来。我望着满手鲜血,惋惜得直叹气——若能得把匕首,定能取她性命。

"姑娘,您怎这般冲动?"小桃将披风裹在我身上,欲言又止,最终化作一声叹息,"报仇有千万种法子,或让她痛失所爱,或让她一无所有,何苦要亲自动手?"

我认真道:"我本就不是聪慧人。那些弯弯绕绕太费心思,稍有不慎便报不了仇,还搭上自己。我要的,不过是杀人偿命。偏她命大,金步摇竟没要了她的命。"

话音未落,柴房门"哐当"一声被踹开。小桃刚要开口,便被周止身后的家丁拖走。周止寒着脸蹲在我面前,掐住我下巴:"沈倾月,你疯了!"

这是他第一次唤我全名。

青楼女子不配拥有姓名,从前皆唤我"月娘",他也如此。

"从一开始你便知道,我定会找裴湘报仇。"所以才收走月阁所有利器。可女子首饰总要有,我特意挑了最坚硬的金步摇,却还是未能成事。

周止眼神阴鸷,掐着我脸颊的手愈发用力:"你当着众人面杀裴湘,裴家已找上门,要我杀了你给交代!"

我抓住他手腕,试图拉开却纹丝不动,反被他反剪双手按在稻草堆上:"用我的命换她的命,值了。杀了她,便能替阿渊阿诺报仇,也替我自己报仇,便是赔上这条命也划算。"

我向前倾身,与他对视:"更何况,你会护着我啊。"

他沉默着,我便掀开衣袖,露出手臂上狰狞的伤疤:"青楼的恩客总有些特殊癖好。"我轻声说着,那些被周止护住前的日子,"这些疤,有些是逃被抓回后吊打的,有些是被逼接客时,客人故意烫的。"

蜡油滴在肌肤上的刺痛,是永远洗不净的耻辱。后来周止护着我,可这些疤却像烙印,日日提醒我:活着,只为复仇。

"周止,像我这样破烂的人,若不是攒着这口气,早活不下去了。仇人在眼前,你让我怎么忍?"声音里带了哭腔,"阿渊阿诺会恨我的……他们会说,阿姐真没用,连报仇都做不到……"

话未说完,周止突然握住我肩膀,低头咬住我的唇。

血腥味在齿间蔓延,分不清是谁的。我挣扎着往后缩,却被他扣住后脑,动弹不得。

这一夜,是他第一次碰触如此"肮脏"的我。

天将亮时,我昏昏沉沉睡去,恍惚间听他说:"沈倾月,下不为例。"

周止乃是小侯爷。

深得圣上眷顾,若他执意要护住某人,即便那些丫鬟婆子已无卖身契在身,要让他们改口供也非难事。顶多便是与裴家彻底撕破脸面。

若无确凿人证物证,在场那几个丫鬟家丁一口咬定是刺客所为,纵使裴丞相手段通天,也只得咽下这口暗亏。更不必说裴湘即便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仍铁了心要留在侯府,为着爱女的终身幸福,裴丞相也只得暂且隐忍。

只是自那之后,裴湘身边跟着的丫鬟婆子家丁足有十余人之多,我再想寻个如之前那般的机会下手,怕是难如登天。

我回到月阁,自那夜之后,周止便再未前来探望。想来是还在生我的气。

我欲去见他,他却总是避而不见。

还未等我谋划好下一步该如何行事,那个在我落水时于人群中现身的男子,竟主动上门求见。

小桃前来通报时,我正坐在房中磨着一支簪子。檀木簪子在铜盆边缘反复打磨,我盼着能将它磨得更尖锐些。

万一下次,还能有机会呢?

"姑娘,可要见他?"

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我手中簪子猛地一颤,险些刺破指尖。小桃眼疾手快,一把将簪子夺了过去。

"见吧。"我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恨意。

"总得见一见这位将我视作玩物的未来驸马爷,看看他如今过得是否顺遂。"

他正站在院中的梨花树下,月牙色衣袍被风掀起一角,负手而立的模样,与当年初见时别无二致。

那时的裴叙,不过是与友人打赌输了,便故意扮作落难的穷小子,昏倒在我家门前。

我救了他,悉心照料。起初并无其他心思,毕竟我尚有弟妹要抚养,即便及笄之年,也不敢轻易谈婚论嫁。

可半月相处下来,他忽然说心悦于我。

接着便坦白了所有,包括那个荒唐的赌约。他在我跟前起誓,说此生非我不娶,哪怕毁了与公主的婚约也在所不惜。

我那时确实动了心。少年生得俊朗,我生出些女儿家的小心思,倒也正常。

只是得知他身份后,我深知门第悬殊,立刻便掐断了这份心思。

他却以为我是介意他与公主的婚约,某日突然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封书信,说要回家商谈解除婚约之事。

而就在同一天,裴湘带着家丁找上了门。

思绪如潮水般退去,我望着眼前人,心中再无半分悸动,唯有滔天的恨意在翻涌。

若非他一意孤行,我的一双弟妹怎会惨死?

裴湘固然该死,可裴叙又何尝不是凶手?

他见我出来,眼中顿时亮起光,抬脚便要上前抓我的手。小桃反应更快,将我护在身后。

"裴公子还请自重。"

我如今在侯府虽无名分,众人却都称我一声"姑娘",心里也清楚,我是小侯爷的人。

"阿月,你......你怎会在侯府?"他的声音带着几分哽咽,虽被小桃阻拦,仍忍不住伸手想要触碰我的脸。这次我先避开了,他愣在原地,缓缓放下手,满眼愧疚。

"到如今,你还要问我这般愚蠢的问题?"我冷笑出声。

或许当初,裴叙确实不知他那位阿姐的算计。或许他随便编了个谎话,说我失踪或暴毙,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我会被送进暗娼馆。

是的。

最初是暗娼馆。

裴湘原想将我卖入青楼,却又改了主意:"当妓子还是抬举了她,不如送去暗娼馆,陪那些乞丐莽汉,才配得上这狐媚子的身份!"

暗娼馆是青楼中最下等的地方。那里的女子要么身有残疾,要么年老色衰,总之不值钱,便都被打发到此处。

几个铜板,便能买姑娘一晚。

许多乞丐和穷苦汉子攒下几个铜板,便能挑个中意的。不少姑娘因此染了病,便被草草裹了席子扔出去。

我心中恨意滔天,拼了命地讨好 老 鸨,哪怕浑身是伤也不在乎。唯有如此,我才能被送进达官显贵常去的青楼,才能寻到报仇的机会。

这五年的苦楚,让我对裴叙、裴湘,乃至整个裴家的恨意愈发浓烈!

杀人不用偿命,因为有整个家族替她担着。这叫我如何不恨!

那时裴叙在河道旁看见了我。按他的性子,定会派人查我的下落。

我受过的那些罪,他不可能不想知道,可他偏要问这般愚蠢的问题,看似心疼,实则是在往我伤口上撒盐。

裴叙听了我的话,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满眼愧疚地向我道歉:"阿月,当初我是真心想娶你。所以才不惜毁了与公主的婚约,可还没等我说服爹娘,阿姐便告诉我,你因不喜欢我,带着弟妹离开了,结果死在了路上。"

他抬眸望向我,眼中满是深情。

"我起初不信的,那具尸体被毁了脸,看不出模样,我怎么也不肯相信是你。可我见过你的弟妹,他们脸上虽有血痕,却还能看清容貌。所以,我......"

他沉默下来,我便替他接了话:"所以觉得我死了,伤心了一阵,便也不再提退婚之事,甚至下个月就要迎娶公主,对不对?"

我将真相摆在他面前。所谓的真情,不过都是谎言。

"不,我心里只有你一人。从前只是以为你死了,才觉得娶谁都一样,这才同意娶公主。可如今你回来了,我绝不会再娶她!"

他说得斩钉截铁。

我心中冷笑,试探着开口:"难不成,你愿意为我抗旨退婚?"

裴叙没有丝毫犹豫,点头应道:"若是为你,我愿意。"

婚约仍在按部就班筹备。
筹备了数年的盛大婚典,若不能让满城贵胄亲眼见证,岂非太过可惜?
裴叙前脚刚踏出我的院门,后脚便有眼线将消息递到了裴湘耳中。这位缠绵病榻两月有余的裴家大小姐,虽仍需人搀扶着才能行走,却已迫不及待带着一群丫鬟婆子闯进我院中。
我方院落里的护卫立即形成人墙,与裴湘带来的仆从形成剑拔弩张的对峙。双方目光如炬,空气里弥漫着随时可能爆发的火药味。
"沈倾月!事到如今你竟还敢勾引我胞弟!"裴湘拄着雕花拐杖的手指发颤,保养得宜的面容因愤怒而扭曲,"你早已是周止的人,怎还能这般不知羞耻!"


我慢条斯理地抚着发间金钗,鎏金纹路在晨光下泛着冷光。守在旁边的婆子们见状,立刻如临大敌地簇拥到裴湘身前,仿佛我手中是什么致命利器。
"裴小姐怕是弄错了。"我故意将"胞弟"二字咬得极重,看着她骤然发白的脸色继续道:"分明是令弟主动登门,还说要为我抗旨退婚呢。"
裴湘身形晃了晃,扶着丫鬟的手才勉强站稳。这可是与公主的婚约,筹备数年的皇家联姻若在此刻生变,整个裴家都要面临灭顶之灾。
"无耻贱 人!无耻贱 人!"她反复咒骂着,全然没了往日贵女的端庄。
说来讽刺,裴湘向来不屑知晓我的姓名。不是记不住,而是打心底里不愿承认我这个被她踩进泥里的存在。


看着她此刻的狼狈,虽不能亲手取她性命,倒也平添几分快意。我缓步走近,看着那些挡在中间的婆子们瑟瑟发抖:"放心,这般费心筹备的婚事,我怎会轻易破坏?"
裴湘狐疑地眯起眼,很快又露出恍然的神色:"也难怪我那蠢弟弟会被你迷住,如今你攀上周止这棵大树,自然看不上裴叙这个蠢货了。"
她冷笑一声,虽没了先前的慌乱,眼底厌恶却愈发浓烈:"我这月阁不欢迎你,若再纠缠不休,休怪我不念及往日情分。"


我摘下发间银簪,冰凉的尖端抵住裴湘颈侧。那些在池塘边被我刺中心口的记忆显然让她心有余悸,她猛地后退半步,在丫鬟搀扶下仓皇离去,临走还不忘啐骂:"贱 人!"
裴湘的马车刚驶出巷口,周止便踏着满地碎金般的阳光而来。他绯色衣袍猎猎作响,眉眼间惯有的散漫在看见我时微微凝住:"裴叙来过了?"
我点头,顺势握住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尖在他掌心轻轻画着圈:"怎么?小侯爷这是吃味了?"
周止迅速抽回手,眉峰蹙起:"胡说什么?"


我仰头望着他,眼底泛起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期待:"周止,你何时才能对我动心?"
他指腹轻轻摩挲着我的唇瓣,声音清冷得像深冬井水:"你若肯收起那些算计,单纯想让我喜欢上你,或许还容易些。"
我自嘲地扯了扯嘴角。这世道对孤女何其残酷?在青楼挣扎的五年,若非当年救过周止性命,换得他"护你一世"的承诺,我早该死在那些变态客人的折辱之下。
"可我一介孤女,拿什么去报灭门之仇?"我抚着袖中暗藏的匕首,声音发颤,"靠着一腔孤勇?还是靠这副被千人枕万人骑的身子?"
周止眼底闪过一丝我读不懂的情绪,他忽然将我揽入怀中,指尖划过我颈间狰狞的牙印——那是他留下的印记。这个动作让我恍惚,他其实和青楼里的恩客并无二致,都有着难以言说的怪癖。
只是他更温柔些,至少不会让我疼得彻夜难眠。


"今日要陪裴湘回门。"他忽然开口,温热的呼吸喷洒在我耳畔,"之前你弄伤裴湘,我总该补上这场回门礼。"
我侧过脸避开他即将落下的吻,声音淡得像檐角融化的雪水:"小侯爷早去早回便是。"
他无奈地敲了敲我额头,转身离去时,绯色衣袂在风中划出决绝的弧度。我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朱红门扉后,才任由身体滑落在藤椅中。
晨光渐盛,我蜷缩在梨花树下,袖中银簪在阳光下泛着冷光。裴湘的马车经过时,我听见她得意洋洋的嘲讽:"没名没分的贱蹄子,等夫君玩腻了,看你怎么死!"


我望着她华贵马车扬起的尘土,忽然将簪尖狠狠刺入手臂。鲜血瞬间洇透衣袖,在素白衣料上绽开妖异的花。小桃尖叫着扑过来,我却推开了她:"去告诉小侯爷,就说……我受伤了。"
周止带着郎中赶回来时,我正站在梨花树下。血珠顺着指尖滴落,在满地落花中砸出殷红的坑洞。我拾起一片沾血的梨花递给他:"看,像不像红梅?"
他眼底燃起怒火,将我打横抱起时衣袖带落几片花瓣:"沈倾月,你非要气死我才甘心?"
经过院门时,我看见裴湘站在石阶上,指甲几乎要掐进朱红廊柱。她眼中的恨意让我浑身舒畅,仿佛看见复仇的火焰正在舔舐仇人的心脏。


不出半日,整个京城都传遍了:小侯爷周止为个青楼女子,竟在正妻回门日抛下新妇。茶楼酒肆里,我的名字与"狐媚""妖孽"紧紧相连。
"狐媚又如何?"我抚着缠满纱布的手臂轻笑,小桃边抹眼泪边给我换药:"姑娘当真不在意名声了?"
我望着铜镜里憔悴的面容,忽然想起被卖进青楼那日。那个叫沈倾月的官家小姐早已死去,活下来的,是连名字都被人遗忘的月娘。
"名声?"我笑出声,伤口因这个动作而刺痛,"我的名声,早在五年前就碎成齑粉了。"

裴叙的婚期将近。
他趁着夜色又来见我,指尖划过我鬓边碎发:"我定会在拜堂前逃走,此生只认你作妻。"月光透过窗棂洒在他肩头,倒像是给他镀了层虚妄的誓言。
我轻抚他最爱看的笑靥,如同当年天真模样:"这次可别再负我。"
刚送走人,裴湘便拉着周止闯进来。她扬着下巴,眼角眉梢尽是得意:"贱蹄子!阿弟三日后就要尚公主了,你还敢勾着他!"
我望着她身后周止冷若冰霜的脸,心中泛起冷笑。这姑娘倒是聪明,知道裴叙今夜来找我,便故意带周止来撞破这幕"情深意切",好离间我们。可惜她没听见裴叙逃婚的承诺,不然此刻该慌着回府拦人,而非在此逞威风。
新郎逃婚,新娘还是帝王最疼爱的公主。雷霆之怒下来,裴家怕是要被碾成齑粉。


裴叙这脑子,从来都缺根弦。就像当年我明明拒绝得清楚,他偏要回家退婚,害我至此。如今倒好,连累整个裴家都要给他陪葬。
裴湘还在喋喋不休:"从前你就跟我阿弟缠绵悱恻,若非我机警..."
"闭嘴!"周止突然转头呵斥。他拽着我往屋里走,指尖掐得我手腕生疼:"月娘,你真还惦记他?"
我揉着发红的手腕,抬眼看他:"重要吗?"
他眼底燃起怒火,猛地把我抵在床栏:"我们早有夫妻之实!"
我忽然笑出声。五年了,他总爱拿这个说事。我慢条斯理地解着衣襟:"青楼里学来的本事,可不止伺候你一个。周小侯爷要是介意,不妨把我分成几瓣?"


"沈倾月!"他喉咙里滚出低吼,虎口卡住我脖子。锁骨处的旧疤又开始隐隐作痛——那是他第一次失控时咬的。
"你爱我吗?"我盯着他猩红的眼。
他忽然松了手,转身时衣袂带起一阵风。我抚着脖子轻笑:"既然不爱,何必动气?"
我如今连通房丫头都算不上,不过是侯府里暂住的青楼女子。他倒好,连生气的资格都没有。
裴湘最近总在花园里晃悠,见着我就甩帕子冷笑。我烦了,拾起凉亭里的青瓷杯就往她脸上砸:"再敢晃悠,信不信我毁了你这张脸?"
茶杯擦着她鬓角飞过,在青石板上炸成碎片。侯府众人早见惯我发疯,当年我当着裴湘的面刺杀她,周止都护着,如今谁还敢拦我?
裴湘果然消停到大婚当日。
天未亮就听见外面吹吹打打,裴叙骑着高头大马去迎公主。我站在院门口,看着喜轿经过时扬起的红纱,忽然想起五年前自己该有的婚仪。


小桃蹲在台阶上抹眼泪:"姑娘的嫁妆早备下了,虽比不得公主的排场..."
"傻丫头。"我替她擦掉泪珠,"你家姑娘早不稀罕嫁人了。"
阿渊阿诺的灵位藏在箱底,浸着血的布帕还裹着他们的胎发。快了,裴家的血债,该用裴家人的血来还。

宫里来抓人时,我正给小桃簪桃花。周止想拦,被御前侍卫的刀架住了脖子。
"就是这女子勾引驸马?"公主的喜服还沾着晨露,一巴掌甩得我偏过头。
我舔着破了的嘴角笑:"我是周止从青楼赎回来的,何时勾引过裴叙?"
裴湘急得直跺脚:"公主别听她狡辩!我亲眼见她..."
"五年前丞相千金提剑闯青楼,要杀我灭口。"我慢慢直起身,"周止为护我,才把我带回侯府。这些事,可都有人证物证?"
公主的凤冠微微颤动。我继续道:"若我真与裴叙有私,凭您今日权势,我还能活着站在这里?"
裴湘脸色煞白。她不敢提五年前打死良民、把我卖进青楼的事——那会毁了她金尊玉贵的名声。
"你胡..."
"您是金枝玉叶,"我打断她,"我不过是贱命一条。可若我死了,您觉得天下人会怎么想?"
御花园的牡丹开得正好,晨露在花瓣上颤巍巍的。我忽然想起那日裴叙说逃婚时,窗外也飘着这样的花瓣。

裴叙是在城门口被逮住的。他换了小厮的衣裳,怀里揣着出城的令牌,却不知那令牌早被做了记号。
我摸着牢房冰冷的石壁,听见外面脚步声渐近。周止的玄色蟒袍沾着夜露,手里攥着块染血的玉佩。
"你倒聪明。"他声音哑得厉害,"用裴家姐弟的情义作局。"
我望着墙上跳动的烛火笑:"情爱最是蠢笨,可蠢人总爱拿它当宝。"就像裴湘以为离间能保住裴家,却不知她弟弟的死,才是保住裴家最后的棋。

公主终究没敢动我。裴叙在金銮殿上撞了柱子,血溅在公主的嫁衣上。帝王震怒,却因裴家世代功勋,只判了流放。
我站在宫墙下,看着裴湘的马车辚辚而过。她掀开帘子瞪我,我晃了晃手里的供词——上面白纸黑字,写着她当年杀人灭口的罪状。
"姑娘!"小桃抱着包袱跑来,"都收拾好了,咱们今夜就..."
我望着天边残阳,忽然想起那日裴叙说逃婚时,春风拂过院角的海棠。原来有些血债,真要用一生来偿。

裴叙始终不肯吐露逃婚真相。
只淡淡道从未对公主动过真心。
此言彻底激怒龙颜,圣上降旨三日后问斩。
这便是蔑视皇权的代价。
除非他肯向公主低头认错,凭着公主对他的眷恋,或许还能留条生路。
可谁能让他屈膝?
唯有我。
故而方才还趾高气扬的裴湘找上门来。
"我那愚不可及的弟弟,竟为你这等女子甘愿赴死。世间有男子如此痴心待你,你若尚存半分良知,就该劝他低头!"
"良知?"


我掩唇轻笑,声线发颤。
"当年你摔死我胞弟胞妹,又将我卖进青楼时,可曾摸过自己的良心?"
若没有,又怎敢来要求我?
裴湘勃然大怒。
"害你弟妹的是我,你为何要害裴叙?他对你一片真心,这些年始终念着你,你却这般算计他,还算人吗!"
她虽总骂弟弟蠢笨,此刻却红了眼眶,泪珠簌簌而落。
这幕落在我眼里,只觉荒诞至极。
"我不算?"
"裴湘,你以什么身份与我说这话?"
"你如今为弟弟求情,口口声声指责我。可当年我亦有弟妹,是你亲手断送他们性命,又毁我清白。如今倒要我来放过你们?"
"便是裴叙,当初他不过一句玩笑,我从未想过攀附权贵。是他执意纠缠,给我招来杀身之祸。你亲手杀了我至亲,又如此待我。扪心自问,若换作你,可能原谅?"
裴湘罕见地沉默了。


"你究竟要怎样,才肯帮我劝他保命?"
她声音渐弱,眼底浮起疲惫与哀求。
我端坐椅中,冷眼相看。
"跪下。"
"你疯了?要我向你这贱 人下跪!"
裴湘满目惊愕,似不敢相信耳中所闻。
"不跪,我便绝不去见他!"
跪或不跪?
裴湘僵立原地许久,终究未弯双膝。我正欲起身离去,忽闻扑通一声。
转头见她屈辱地跪在地上,面色涨红。
"求你……去劝劝那个痴人。"
此刻我本该畅快淋漓。
折辱仇人,原是件痛快事。
可不知为何,见她同为姐姐,为弟弟舍弃尊严的模样,我竟有一瞬恍惚。随即狠狠掐住掌心——我怎会去同情仇人?
她有弟弟,却害我弟妹惨死。
这样的人,死不足惜!

我终究去了大牢。
裴叙见我的刹那,便知这一切皆是我布局。可他面容平静,无怒无怨,唯有释然。
"这五年我每思及你因我丧命,便夜不能寐。如今方知是阿姐害了你,害了那两个孩儿。我懂你心中的恨……所以你让我逃婚时,我未曾迟疑。只是阿月,用我这条命抵消你的恨,别再对我阿姐和家人动手,可好?"
他满眼恳求,声线发颤。
多可笑啊。
这些人皆为至亲求情,晓得骨肉情深,甘愿放下尊严,甚至赔上性命。
可害别人至亲时,为何能那般狠辣?
"好,你自戕。我便放过所有人。"
他似不信我,只静静凝望。
于是我举手指天:"我沈倾月发誓,若裴叙自戕,此生不再复仇。否则天打雷劈,死无全尸!"
他信了。
我转身离去后,他便撞墙而亡。


随我同来的小桃仍不敢信:"姑娘当真不再复仇?"
"自然要报,一个都别想逃。"
小桃攥紧我胳膊:"可姑娘发了誓……"
我打断她:"我这条命,老天若要便拿去。死无全尸也罢,五马分尸也好,只要能报仇,这条命又算得什么?"
从始至终,我便没打算活。
毕竟我害死的,是当朝丞相的独子。

裴叙身亡后,丞相提剑杀入侯府。
周止挡在我身前:"丞相这是何意?裴叙畏罪自戕,圣上仁慈才未追究。如今你竟来侯府伤人,道理何在?"
"分明是这毒妇害死我儿!杀人偿命!"
丞相怒目圆睁。
我却想笑。
"若说杀人偿命,当年令千金害死我弟妹,又毁我清白,这笔账又当如何?"
丞相一愣,随即冷笑:"是你不知天高地厚,竟敢勾引我儿!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配进裴府吗?一家子轻浮放荡,死了活该!"
瞧,这便是权势的好处。
滥杀无辜,亦能寻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周止攥紧我的手,目光如冰。
"她是什么人?"


"月娘心善,纵使身处乱世,亦守本心。她助过无数困厄之人,除仇敌外,从未伤无辜。"
"可令千金呢?"
"手上沾着无辜者鲜血,还不要脸面求圣上赐婚。我看她献媚的模样便作呕!"
周止言辞激烈,不止丞相呆住,连我都未回过神。
从未想过,他会为我说这些。
丞相最终拂袖而去。这里是侯府,当着小侯爷的面杀我,自然不能。
他走后,周止将我拽进房中。
"你可知近日所为,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他气急败坏,扬手似要教训,最终却只是用力捏了捏我的脸。
"我知道啊。"
那又如何?
用我的命,换裴家满门。
不亏。
"你!"


周止气得转身要走,开门瞬间,我问道:"周止,你爱我吗?"
他再次沉默,答案已昭然。
我暗自松了口气:"不爱也好,我能自己报仇。"
他转身,目光嘲讽。
"到今日你问这话,仍不是在意我是否爱你,而是能否因爱为你复仇。"
我愣住。
不然呢?
他是受圣上宠爱的小侯爷,京城人人艳羡,前程似锦,本该喜欢最美好的女子。
我曾被踩入泥泞,怎敢奢求什么?
我只想报仇。
为弟妹报仇。

我接过婢女递来的茶盏,指尖在杯沿轻轻摩挲。青瓷杯壁映着窗棂外的日光,却照不亮这方厢房的暗潮涌动。

"圣上亲临灵山祭天,侯爷自然要随驾护驾。"我垂眸望着杯中浮沉的茶叶,声音轻得像风穿过竹帘。裴湘今日特意将我唤来这偏僻厢房,连小桃都被支开,倒像是照着五年前的戏码重演。

门帘忽地被掀开,珠翠碰撞声惊得茶水微颤。裴湘踩着满地日影踱进来,金线绣的牡丹在裙裾上绽开,却压不住她眼底淬毒的寒光:"侯府赏花宴请的都是达官显贵,你这种下九流的货色也配出现?"

我望着杯中晃动的茶汤,忽然想起破庙里那些混着尘土的茶水。那时我蜷在稻草堆上,看着襁褓中的阿诺被摔在泥地里,血色在雪地上洇开,像极了此刻杯中晕开的醉芙蓉。

"小侯爷总说我该学些规矩。"我端起茶盏轻嗅,药香混着记忆里的腥甜涌上来,"这醉芙蓉的剂量,倒比当年破庙里那碗温柔些。"

裴湘的脸色骤然煞白,鎏金护甲刮过桌角发出刺耳声响。我望着她因惊惧而扭曲的眉眼,忽然想起阿渊临死前攥着我衣袖的手,那孩子到死都念着"阿姐快跑"。

茶水泼洒在裴湘胸前的东珠上时,我听见自己声音轻得像叹息:"你可知在教坊司,七次醉芙蓉灌下去,连老 鸨都夸我是块硬骨头?"

门外的脚步声被瓷瓶砸中的闷响截断。我将裴湘拖到床幔后时,她脖颈上的翡翠璎珞缠在我腕间,凉得像阿诺临终前攥着的半块玉珏。那些被她从城隍庙带来的乞丐正在后巷摩拳擦掌,却不知螳螂捕蝉的戏码里,黄雀的翅膀早已染透血色。

厢房外的喧闹声像煮沸的油锅,我望着铜镜里自己惨白的脸,忽然想起出嫁那日盖头下的金线绣鞋。那时周止的马鞍上还挂着半截红绸,他说要带我看遍长安花,却终究成了权谋棋盘上的弃子。

裴湘的尖叫穿透门板时,我正用簪子挑破窗纸。那些蜂拥而入的官家小姐们大概永远想不到,她们脚下踩着的不是名贵地毯,而是五年前浸透我弟妹血肉的青砖。

城墙上的风卷起裴湘散落的鬓发,她指着我的手指抖如风中残烛:"你这种贱 人……"话音未落就被我推下城楼。丞相夫妇的哭喊声混着周止的马蹄声涌上来,我望着他眼底翻涌的赤红,忽然想起那年在破庙,他也是这样策马而来,却只来得及接住我怀里早已冰凉的阿诺。

利剑贯穿腹部的瞬间,我闻到了自己血里的铁锈味。周止的眼泪砸在伤口上,烫得我五脏六腑都在抽搐。他抱着我说要找太医,可太医能缝合皮肉,又如何缝合我支离破碎的二十三年?

城楼下丞相夫妇的尸身以扭曲的姿势瘫着,像极了当年阿渊被摔断的脖颈。我最后望了眼天际的雁阵,它们飞得那样高,那样自由,不像我,永远困在血债编织的牢笼里。

小桃抱着我的牌位离开侯府那日,京城下了场很大的雪。她跪在城隍庙前的坟包前烧纸钱,火光映着她鬓边的白花,像极了当年我别在阿诺发间的绢花。她说要守着这里,就像守着那些未说完的承诺。

后来坊间总说,小侯爷在月娘坟前跪了三天三夜。我飘在风里看着他鬓角生出的白发,忽然想起出殡那日,他抱着我的尸身不肯撒手,说要把我的名字刻进侯府族谱。可有什么用呢?月娘早就在教坊司的牌子上烂透了,沈倾月三个字,终究还是随着弟妹的血,渗进了长安城永不会干涸的泥土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