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结)小姐跟马夫私奔,我被小姐未婚夫捡到,我冒充了小姐身份
发布时间:2025-09-17 12:48 浏览量: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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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微微一怔。
程员外有心资助赶考的秀才,以买股日后的富贵。
是程云乔隔着屏风,选定了正落魄的他。
「你送来信上说,合意友来情不厌,知心人至话相投。」
秋叶盘旋,垂落山涧。
一片寂然。
不知过了多久,沈霁朝我伸出手。
「待你伤好,我便送你回家。」
我握住那如玉的指尖。
「好。」
这次,他没有躲开。
2
程云乔自然没给他只有二人知晓的信物。
沈霁也没切实见过她容貌。
于是我便冒充程家二小姐,恬不知耻住进了他的院落。
沈霁偶然会谈及与程云乔的过往。
比如,她那手令人夸赞的绣工。
伤稍微好些,我便靠在榻上一针一线绣起来。
沈霁拿着程云乔曾像打发狗一样,敷衍送他的绣帕细细比较。
半晌,他展颜笑得舒朗。
晚上吃饭时,他忽然问起程云乔的丫头。
「我记得你有个贴身丫鬟,叫连翘。」
我夹菜的手一抖。
连翘,就是我。
我勾唇一笑,努力让语气温婉自然:
「她被山匪截去,当了压寨夫人。」
他放下碗筷,静默看我半晌:
「你不喜欢这个丫头?」
我给他夹了菜:「一个下人,谈不上喜不喜欢。」
我面不改色为他盛碗汤。
递到他手中那刻,指尖触碰他的,我脸色绯红。
我挨他坐近了些,满身馨香萦绕他鼻尖。
沈霁神色淡漠,仿佛透着一股厌恶。
他抬眸看我,缓缓说道:
「与那个马夫,你也是这般讨好吗?」
我如遭雷击,怔在原地。
他却抓住我的手,俯身下来,逼问道:
「只要是个男人,你都可以委身?」
两滴泪砸进方才为他盛的汤里,溅起小朵涟漪。
滚烫的泪砸在他手背,捉住我手腕的掌心微微一松。
我垂眸咬唇不语,一味落泪。
「你生气了?」
我哭得梨花带雨,惹人怜爱。
他拧眉不语,手背露出的青筋暴露他内心并不平静。
我挽起宽大的袖袍,露出胳膊上青紫伤痕。
有掐伤,有绣花针扎的,有替程云乔摘果子摔下来落的疤。
我带着哭腔,声音微颤:
「家里管教极严苛,他们对我动辄打骂。」
我轻掀眼皮扫过他目光,眼底不辨喜怒。
「他说……带我去祁县观灯会,我才带着丫头高兴的上了马车。谁知道,谁知道……」
我呜咽起来。
心里却一片冷然。
我守了小姐十五年。
是她犯错的幌子和手里的刀。
她不愿做的,我全做。
她做错的,我认罚。
只是这次,她不要的人,我想要。
我哭着钻进沈霁怀里,环抱住他腰身。
他身体一僵,任由我将眼泪抹在他前襟上,并未将我推开。
屋内的烛花爆了两声。
他轻叹,伸手扶正我。
我看见他眼底闪过一抹动容。
烛火下,他素来冷峻的眉眼,竟也显得温柔起来。
他抬手拭去我眼角的泪:「罢了,你还小。」
我红着眼像只小兔子,楚楚可怜。
拉起他的手,轻轻贴在脸上:
「沈霁哥哥,你别生我气,别怪我了好吗?」
他沉默良久,终是叹了口气,手掌在我发丝轻轻安抚。
「你身上的伤,我会找人来治。」
他并未说信或不信,只道:
「先吃饭,菜都要凉了。」
我在他怀中,带着泪痕沉沉睡去。
那短暂的安慰,是我从未拥有过的奢望。
梦里全是程云乔倨傲鄙夷的目光。
彼时她正在骑马,得意得甩着马鞭,不小心飞入池中。
「去,把它捡回来。」
她抚摸着马的鬃毛,侧头对我说。
寒冬腊月,让我脱了外袍跳进湖里去找那根马鞭。
从湖底爬上来后,我高烧三天。
所有人都以为我要病死了。
恰逢程老爷生意受挫,她娘程夫人告诫她要对下人好些,积德行善。
「我都赏她饭吃了,还要怎样?」
最后管家请了位郎中给我诊治。
而小姐在马夫的安慰下,也勉为其难原谅了我。
只是为了让我长长记性,我娘是官妓这件事,不知被谁大肆宣扬。
此后,我在府里遭人无数白眼。
梦里萦绕的那抹沉香,渐渐抚平我心底燥郁。
手指有意无意搭上那抹温润。
我背过身,勾起唇角。
狐媚惑主这种事。
我颇有心得。
3
我知道,沈霁是个君子。
程云乔当初弃如敝履的穷秀才,如今已是炙手可热的朝廷新贵。
而她却跌落云端,成了只沾了泥的野鸭子。
我掩唇轻笑,灿若春阳。
「笑什么?」
沈霁夹块云鸭到我碗里。
「昨日看你似乎很喜欢这道菜。」
我从善如流,放入口中。
「比昨天……味道如何?」
他眼含笑意,似乎还藏着一点期待。
「更好呢。」
我笑的更加烂漫。
来饭厅之前,我往自己喝的水里多加了以一味药。
他从没真正信过我身份。
管家有意无意的问话,便是他的授意。
沈霁想做端方君子,不愿与我牵连过深,那怎么行?
我看着他,笑得像只狡黠的狐狸。
大门忽被叩响。
沈霁同僚找他对送公文,他匆匆去了。
我端起茶盘去书房送水。
进门那刻,我看见那头戴纶巾的男子脸上流露的惊叹。
沈霁对我很大方,这些时日将我养的丰腴更显娇媚。
「这位哥哥好。」
「请用茶。」
脸上扬起娇憨纯真的笑意。
丝毫不顾身旁的沈霁脸色已沉。
「这,这位妹妹是……」
「子修,快介绍介绍。」
同僚不住朝他使眼色。
沈霁却一改素日的温和有礼,黑着脸一言不发。
冷肃的目光紧盯着我。
茶盏递他手边时,沈霁冷声问道:
「你来做什么?」
我回答地理所当然:
「给你送茶点呐。」
向那人行过礼后,我便施施然退下,回饭厅继续吃饭。
今日的云鸭格外油香。
片刻后,沈霁果然沉着脸在我身侧落座。
「以后不准再到前厅。」
「为何?怕同僚发现你金屋藏娇?」
我一脸天真。
忽然一股热流袭过,药效起作用了。
我攥紧拳头,指尖忍不住地颤抖。
他看出我的窘迫。
急忙拉过我,满眼关切。
「怎么了?」
我面色潮红,抖得不成样子。
眼前的一切都隔了一层水雾,连沈霁的脸都开始模糊。
「我……我不知道……」
我死死咬住下唇。
就着惯性靠在他怀里,一双粉臂勾上他颈间。
沈霁一愣。
他似乎反应过什么,将我打横抱起,大步朝客房走去。
直至将我放在软榻,他都未曾松开我的手。
「忍一忍,郎中马上来。」
他转身欲走,我却死死拉住他的手。
忍着翻涌的热意,泣不成声:
「你不是从来……都不信我?」
我慌乱地去扯自己的领口,眼底如碎玉般决然:
「现在,你可以自己来看……我是不是干净……」
一双大手猛地摁住我的动作,几乎要捏碎我的手腕。
他呼吸微窒,素来平静无波的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
有怜悯,心疼。
更多的却是挣扎。
「别逼我。」
他声音喑哑,额角青筋暴起。
我却仰头,将滚烫的泪蹭在他手背上,用尽最后的力气说:
「沈霁哥哥……救我……」
那声呢喃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俯下身,冰凉的唇带着狂乱覆上来。
温如冷玉的凉意将我包裹侵袭。
露水落在檐下,惊垂一片娇叶。
4
连日来,沈霁晚上与我同榻而卧。
白天却极为克制。
他从不因我耽误公务。
也不在人前提及与我的关系。
在他面前,我是他豢养在笼中的菟丝花。
而他身后看不见的地方,我将一张张银票缝进贴身里衣。
他给我金丝雀的牢笼,我只想要能远走高飞的翅膀。
那日,沈霁赴宴后醉酒归来。
我替他更衣解带。
刚扶他躺下,带着酒气的吻便落了下来。
他手指划过我发梢,清俊的眉眼染上醉人的欲色。
「乔乔,赴任后我便向程家提亲,娶你为妻可好?」
沈霁展颜笑得舒朗。
指尖解他衣带的动作瞬间止住。
我睁开眼,正对上他含笑的眸子。
「好。」
我甜甜一笑,露出两颊浅浅的梨涡。
指尖一路向下,触到他腰间系的那枚香囊。
那是我一针针绣上去,再熟悉不过花纹。
花开并蒂,枝叶繁茂。
本是用来打消他疑虑的。
但他却似乎……再没摘下来过。
我眉心微皱。
沈霁扣住我后脑,加深了这个吻。
逐渐狂风暴雨,仿佛要将我拆骨入腹。
他贴在我耳边呢喃:
「专心些。」
芙蓉帐帘落下,春桃探入窗来。
我坐在窗下梳着长发,掰手指头数他上任的日子。
他要娶我。
我却不能安然受之。
一旦他知道我不是真的程云乔,只是鸠占鹊巢的乌鸦。
还会如现在这般温柔缱绻吗?
纵然他是个君子,负责重诺。
可若身份揭穿,我至多只配在他身边做个妾室。
将来上头还有大夫人,侧夫人……
天不知何时沉了下来。
黑压压惹人心烦。
好闻的沉香袭来,一双手环抱住我。
沈霁在身后嗅着我的发香,笑着问:
「在烦什么?一个劲叹气。」
我放下篦梳,转身看他:
「快到我生辰了。」
沈霁眉梢微挑,在我身旁落座。
他伸手揉揉我发丝,笑着问:
「想要什么?」
「我再亲手为你做只云鸭可好?」
沈霁唇边噙着抹不怀好意的笑。
我脸一红,轻轻捶他两下。
起身跌坐进他怀中,我看着他双眼认真说道:
「你能不能答应,无论何时都站在我这边。」
他眸色瞬间沉了下来。
又是这样的审视。
我烦躁的想要抽回手,沈霁却说:
「好。」
我心弦一颤。
他唇角勾起,捻起我耳边一缕发丝,状若无意道:
「但你也要答应,永远不要骗我。」
唇边刚升起的笑意,生生僵住。
我假装生气别过脸。
嘟着嘴赌气坐回绣凳上。
「总是这样讨价还价。」
他大笑起来。
刮了刮我鼻尖,将我横抱起身。
「告诉你个好消息,程老爷和夫人还有三日便到了。」
心中警铃大作,我几乎强压下想逃跑的冲动,挤出一抹笑意:
「那可太好了。」
他指尖有意无意划过我手背,我下意识攥紧掌心。
他并未在意,吻在我发鬓:
「乖,他们以后不敢,再对你斥责打骂。」
沈霁捏着我的下颌,强迫我抬头:
「只要你听话,没人能动你分毫。」
我点点头,低头柔顺地靠在他怀里。
微微咬唇下定决心。
果然,我得抓紧走。
5
沈霁开始准备婚书,我知道不能再等了。
那天中午,我给他点了安神香。
起码能让他睡到晚上。
我换上那身最不起眼的青色布衫,里衣缝满银票。
跟管家打了招呼说要出门买些胭脂。
府上并无人起疑。
可就在我踏出府门,拐进巷口的瞬间。
后颈猛地一痛。
眼前一黑,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时,我手脚被粗麻绳捆得结结实实,丢在破败的柴房里。
面前站着的,是一个满脸刀疤,眼神怨毒的女人。
程云乔!
我瞪大双眼,心头震动。
她竟然从土匪窝跑出来了?!
见我醒来,程云乔呵呵一笑,几道粗赫的疤痕更显得狰狞。
「连翘,你醒了?」
我眼神微眯:「你还没死?」
她大笑起来,连眼泪都流了下来:
「你当然希望我死,那样就没人揭穿你鸠占鹊巢!」
她逼近我,方才手上把玩的弯刀贴近我脸颊。
她目露凶光,恶狠狠地说道:
「你知道我在土匪窝受了怎样的凌辱?」
「知道我千方百计逃回来,却听爹娘告诉知,我竟然被未婚夫接到府上将养时的心情?」
「都是你,贱 人竟敢冒充我!」
她左右开弓,耳光落在我脸上格外清脆。
她打累了喘息时,我顶着红肿的脸笑得恣意。
「是谁看到山匪后非要和我换了衣裳,是谁当着你那好情郎的面扯开我衣袍?」
「你想让我替你去死,结果阴差阳错被掳走当了压寨夫人,哈哈哈……」
我笑得坦然自若。
「贱 人!」
一道冷光闪过眼前。
程云乔那个疯子,拿刀直指我的脸。
「住手!」
一道怒喝传来,熟悉得令我发颤。
沈霁赶来了。
程云乔刀尖一顿,偏了准头。
只在我侧脸留下一道很浅的划痕。
沈霁推开门。
目光掠过我脸上渗出的血珠。
眼中再不见痛惜。
只余一片深不见底的沉寂。
脑海犹如一道霹雳闪过,我惊呼出声:
「你怎么会来?!」
沈霁目光冷冽。
程云乔大笑不止,得意洋洋。
「你以为是谁让我来拆穿你,当然是侍郎大人!」
她很是欣赏我的惊诧。
手指下意识攥紧。
掌心传来刺痛,我浑然不觉。
原来,他早就知道了。
我根本不是和他有婚约的程云乔。
沈霁侧头瞥程云乔一眼,眼神摄人。
威压的气势,让她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
他淡淡道:
「滚出去。」
程云乔怨毒地剜了我一眼。
却不敢再多说什么,转身跺脚离开了。
屋里只剩我们两人。
我极力克制着发颤的嗓音,轻笑一声:
「你是故意告诉我,他们三天后才到?」
沈霁喉结滚动,一言不发。
我知道了。
咽下喉间苦涩,我看向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你何时知晓我身份?」
他转头看向我,神色皆是冷然:
「那夜,你的手无意搭在我肩上,虎口指节处皆是薄茧。」
「闺阁小姐,不可能有这般粗砾的掌心。」
我嗤笑一声,随即大笑起来。
我以为他最意乱情迷的时刻,竟露了真实身份。
那晚沉沦的也只有我罢了。
他果然无论何时,都保持着清醒克制。
我还是那颗被人攥在手里的棋子,从未跳出过棋盘。
背在身后的手悄悄加快动作。
捆绑的麻绳越来越细。
为吸引他注意。
我故意轻佻地舔舔唇角,眼底染上一抹妩媚:
「真是可惜,差一点就能骗过你了呢。」
我眸光流转,吐气如兰:
「探花郎……你真的,很好骗。」
沈霁眼底翻涌着骇然的风暴。
他开口的语气,却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一直没告诉你。」
我心里一紧。
「若你肯安心留在我身边,那份婚书,便是我送你的生辰礼。」
他看着我眼底愕然的神色,冷淡疏离:
「程员外会在我们成婚当日,亲口承认你程家三小姐的身份。」
沈霁竟连这个都知道。
我手上的动作一顿,心底渐渐泛起揪心的疼。
程云乔之所以从小到大,以折磨我为乐。
不仅因为我娘是官妓,更为我是她和程员外的私生女。
而程员外也相信,是娘故意使手段才有了我。
他默认程云乔对我的羞辱,仿佛这样就能抹去他的荒唐。
却绝口不提当初对我娘的强迫。
我闭上眼,一滴泪顺着我眼角滑落。
他竟然连这样的隐秘都查到。
沈霁走到我面前蹲下身。
指腹温柔擦去我脸上垂落的泪,眼底藏着背叛的恨意。
「你骗我是程云乔,我当你有苦衷。」
「你偷银票,我知你所求安稳。」
「可你利用我的怜惜,将我当成你远走高飞的踏脚石!」
「连翘,你不该让我以为……你真的爱上了我。」
沈霁掐住我脖子,眸光骤然深邃。
「既然你想逃,那不如由我亲手送你上路。」
6
「我……我有喜了……」
我被他掐住脖颈,越来越窒息,艰难挤出一句。
掐在我脖颈上的那股杀意,力道陡然一松。
沈霁眼里闪过错愕。
「你又想骗我?」
他嗓音嘶哑,透着几分惊疑。
我趁这空隙大口喘息。
沈霁伸手想要抚摸我的脸。
却又在半空中停住,最后掌心落在我平坦的小腹上。
温热的触感让我浑身一颤。
「连翘……」
他几乎是在逼问,却有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小心翼翼。
「是真的?」
我用力点点头。
「真的。」
当然是假的。
跟他在一起后,我一直按时服用避子药。
「不信你找个大夫来把脉。」
他眸中闪过片刻迟疑。
门外都是他的府上的家丁,除了侧窗……
窗下是条河。
沈霁唯一的缺点,便是不通医术。
沈霁抱起我,要去找郎中。
我却捂着小腹,满脸痛苦。
「方才受了惊吓,我肚子有些疼……能不能先放我下来?」
他眼中的冰冷出现裂痕,依言放我下来。
语气藏着几分,他自己不曾察觉的温柔:
「郎中马上来。」
我忽然有些恍惚。
回想起那次我给自己下药,他也是这样哄我。
说「郎中马上来。」
那天他拥着我抵死缠绵,直至深夜。
我全身酸疼像散架一样。
他却食髓知味,不眠不休。
我原以为他已彻底沦陷。
却没想到,正是那夜暴露我抢占身份的秘密。
唇边挂着讽刺的苦笑。
我伸出手,抚摸着沈霁脸颊。
「好,我等你。」
沈霁,再见了。
他起身时袖带掀起一身风。
我轻笑出声,甚少见他如此急躁。
可我却还是在骗他。
我咬着下唇,逼回快要夺眶而出的泪。
听着他脚步匆匆离去。
没多久,门外响起几声争执。
是程云乔的声音。
她见沈霁离开又想回来作践我。
在门板被撞开的巨响中,我手腕用力一挣。
磨得只剩最后一缕的麻绳应声而断。
「抓住她!」
跳窗前,我扭头一灿然笑:
「程云乔,你又输了。」
说罢头也不回地跳下窗下那条湍急的河。
我娘是秦淮河上的歌姬。
我自幼长在河边,凫水如家常便饭。
只是,我不知道。
沈霁带郎中回来后,看见掀开的窗和那堆散落的麻绳,彻底疯魔。
7
跟沈霁在一起大半年,我学会了很多。
虽然过程曲折了些,但到底让我逃出生天。
江南村落安逸,足以让我藏身。
我用沈霁的银票修缮学堂。
戴上衿帽,当起了孩子们的先生。
他发了疯一样找我。
终于,在村镇大集与我擦肩而过。
一队兵马疾驰而过,掀起满地尘土。
我下意识垂首,却在马蹄翻飞的间隙,瞥见一角熟悉的绯红官袍。
四肢百骸止不住发颤。
我略低了低头。
揽过身旁的学生,躲在摊位烟火里。
「夫子,我们这里怎么会有兵马经过?」
秀秀天真说道。
我摸了摸她头顶,安抚道:
「许是找什么人吧,不用担心,快吃面。」
秀秀的爹是佃户。
娘被当地乡霸掳走,音讯全无。
她乖巧懂事,却也早慧。
「夫子,那位大人好急切的样子。」
心口猛地一缩。
一个荒唐又可怕的念头蹿了上来……
他已经寻到蛛丝马迹。
我眉心微蹙,赶忙抱起秀秀回了学堂。
只有几名学生零零散散坐在座位上。
「其他人呢?」
有学生奶声奶气告诉我:
「新来的知府大人巡查治下,让所有人去县衙集合。」
「什么破要求……」
我暗自嘟哝,撸撸袖子。
「好了好了,都坐好。」
一道清冷戏谑的声音意外响起:
「原来,此处还藏了位夫子。」
我周身血液瞬间凝结,沈霁!
我身子一僵,缓缓转头。
他立于逆光下,一身绯色官袍如血。
衬得他面容俊美,气势迫人。
一年未见,他褪去了探花郎的温润。
周身只剩下权势浸染出的深沉与压迫。
我心头狂跳,压下沸腾的灼热。
我躬身行礼,刻意将嗓音压得粗粝:
「见过大人。」
我衣袍宽大,头戴衿帽。
脸上时常抹着灰石粉。
我不信,他还能一眼认出我。
墨色官靴踩在路面,随着他脚步愈近,我的心狂跳不止。
「抬起头来。」
他在我面前站定,冷声说道。
我维持着躬身抱拳的姿势,指尖已微微发白。
「小人粗鄙,怕污了贵人耳目。」
他嗤笑一声。
伸手拉下我挡在面前的双臂。
我的脸被迫露了出来。
「连翘。」
我指尖一凉。
完了,全完了。
只能抬头佯装镇定,讨好地笑道:
「沈大人,好久不见啊。」
他眸子却非常平静,甚至噙了一丝笑意。
「是啊,好久不见。」
他什么都没问。
眼底的平淡刺痛了我的眼。
现在他看我,仿佛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本官调来了祁州府。」
他松开我。
慢条斯理地用帕子擦拭着手指,仿佛碰了什么脏东西。
「以后若有难处,可以来求我。」
心像被针扎刺痛。
忽然想起从前与他耳鬓厮磨的时光。
他对我予取予求,从未让我开口相求。
我垂头掩盖通红的眼眶。
他的侍从匆匆来禀报:
「大人,何小姐派人来说,已在府里备好午饭,请您过去。」
沈霁听完,侧头朝我淡淡笑道:
「连翘,忘了告诉你,我要成婚了。」
如遭雷劈,我怔在原地。
说不上心里的酸涩从何而来。
「六月初八,请君观礼。」
转身离开前,他对我说道。
我自嘲地笑笑。
果然,这样矜贵的人,怎会为我揪心难忘。
只是碰巧遇见罢了。
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一定到。」
8
踏青那日,春光正好。
我带着学生们去摘桃子。
隔着层层叠叠的粉白枝叶,我看见了沈霁。
他一身月白锦袍,清贵端方。
身旁立着位佳人。
明眸皓齿,云鬓花摇。
那是何知州家的小女儿,他即将成婚的新妇。
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
眼底泛起一阵难以抑制的酸涩,我连忙低下头。
他们却朝着我的方向走了过来。
何小姐在我面前站定,声音温柔得像春风。
「子修,这位便是我与你提过的郑夫子。」
我抱着拳,将头垂得更低。
扮演着一个谦卑的乡村教书先生。
「郑夫子是个善人,不仅自己出钱修缮了学堂,还把村里无家可归的孤儿都收留在身边,管吃管住。」
「当真是菩萨心肠。」
沈霁的眸色沉了下来。
他与何姑娘并肩而立,身形挺拔如松,淡淡地「嗯」了一声。
「走吧。」
沈霁伸手揽过何姑娘肩头,才子佳人果真般配。
他不愿再知道与我有关的任何事。
我垂下头,对学生说道:
「南边有桃花,我们去折几支好不好?」
一张张纯真的小脸,洋溢着最纯然的快乐。
「好——」
我带着他们往南边走,刚拐过几个田口。
村霸周癞子就带人忽然出现,拦住了我们的去路。
「哪个是秀秀。」
他叼根芦苇梗,一双三角眼在我身上和孩子们之间打转。
痞气令人作呕。
我将孩子们护在身后,冷冷看着他:
「何事?」
村霸吐出芦苇梗,上上下下地打量我。
「她娘要见她。」
秀秀原本躲在我身后,闻言立刻跑了出来,眼中带着期盼:
「是我,是我。」
我一把拉住她胳膊,悄悄攥紧了袖中的短刀。
「她娘想见她?」
「来村口私塾,我们随时恭候。现在你要把孩子带走?」
「休想。」
我冷冷看着他。
村霸手下的人果然要来抢。
我抽出短刀,快如闪电地架在了村霸的脖子上。
「别动!」
可那周癞子却是个练家子。
趁我分神看顾其他学生的瞬间,一脚踢飞了我的刀。
我手腕剧痛。
短刀脱手飞出,再无一点力气。
我眼睁睁看着秀秀被他的人拖走。
哭喊声撕心裂肺,我却无能为力。
「放下那个孩子!」
一声厉喝传来。
几名官差从田间疾跑而来,拦住他们。
为首的是县衙的衙役,陈凌。
他为人素来正直公允 在镇上颇有口碑。
周癞子却叫嚣着,让他不要多管闲事。
陈凌冷笑一声。
手按上了腰间的佩刀:
「治下安危,乃是分内之事。」
「光天化日强抢民女,周癞子,你是想去县衙大牢里住几天吗?」
他拔出刀,村霸见他动了真格。
又忌惮他官差的身份,恨恨留下一句:
「给老子等着,天换不换不是你说了算!」
说完放下秀秀跑了。
陈凌收刀入鞘。
快步上前抱起受惊的秀秀,塞进我怀中。
「最近村里不太平,你带孩子们在学堂,尽量不要外出。」
阳光洒落在他脸上,带着干净爽朗的笑。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我在学堂周围多巡几趟,保你们安全。」
陈凌笑得让人心头一暖。
「陈大哥,改日再道谢。」
我拉上孩子们,匆忙跑回学堂。
慌乱中,我并未意识到。
怀中掉落了一支耳坠。
9
除了收留的几名孤儿外,其他学生都被爹娘接了回去。
我带着几个孩子把大门牢牢封住。
墙根下架起几口锅,把油倒入备用。
第三天夜里,我的预感应验了。
山匪带人马夜袭了村落。
外面火光冲天。
有几人甚至直冲私塾而来。
慌乱之中。
我却听见门口传来了兵刃相接的搏杀声。
透过窗纸的缝隙,我看见了陈凌的身影。
他竟真的信守承诺,一直守在学堂外!
可山匪人马越来越多。
眼看陈凌渐渐不敌。
我心一横,将锅里的热油烧滚。
打开门闩,对着门外的人群猛地泼了出去!
惨叫声一片,不少山匪瞬间倒地。
「给我杀了他!」
有人一声怒喝。
冰冷的刀锋携着恶风朝我面门砍来,我躲闪不及。
陈凌却猛地将我旋身护入怀中。
一声闷哼,滚烫的血溅湿了我的后颈。
陈凌用后背替我挡了一刀。
「陈大哥!」
「你怎么样?!」
一声马儿嘶鸣传来。
局面立即被控制,我抬头望去。
火光映照下,沈霁高坐马上,如神祇降临。
他带着大队人马,终于赶到。
他目光冰冷,看被陈凌抱在怀里的我。
下颌紧绷,漆黑的眼眸里翻涌着浓烈的愠怒。
沈霁冷冷下令:
「将山匪捆了,我亲自审。」
我扶着勉力支撑的陈凌,不住地唤他。
沈霁翻身下马,径直走到我们面前。
眸底翻涌着晦暗冷冽。
半晌,他冷笑一声。
「陈捕头英勇,着人好好医治。」
他没再看我,打马离去。
我盯着马蹄溅起的扬尘,却连一句挽留都说不出。
10
自那之后,闲暇时我便去陈凌的住处看望他。
他后背的刀疤狰狞可怖。
从肩胛延伸到腰侧。
替他上药时,我仍心有余悸。
指尖忍不住地颤栗。
「怕什么?」
他满不在乎道:
「习武之人,这只是点小伤。」
陈凌反倒笑着安慰我。
他的话,总让我莫名平静心安。
渐渐竟有些习惯这样的安逸。
没过多久,村子里忽然流言四起。
说我其实是个女子。
又说我是曾被官宦豢养的瘦马。
残花败柳,不配教书育人。
一时间,仅剩的几个学生也被他们的远亲接走。
偌大的学堂,只剩下我和几个无家可归的孤儿。
流言愈演愈烈。
县令很快着人问罪,将我锁到了县衙。
公堂之上,他命人摘下我的衿帽。
一头秀发如瀑散落,众人唏嘘。
我看见立在一旁的陈凌眼底飞快闪过一抹惊艳。
很快被担忧取代。
县令见证据确凿,便要定我的罪。
他下令关闭私塾,遣散学童。
这怎么行!小小年纪难道又要继续流浪?
「大人!」
陈凌猛地跪倒在地,想替我求情。
我不能再把他拖下水。
咬了咬牙,下定决心。
「且慢,大人。」
我从怀中摸出一枚玉佩,递了上去。
玉佩温润,上面用篆体刻着一个「沈」字。
那是沈霁的贴身玉佩,县令的脸色瞬间变了。
我被带到县衙后院,穿过游廊,一眼就看见了凉亭里的沈霁。
他正悠闲地烹着茶,仿佛早已在此等候。
沈霁抬起眼眸,好整以暇地问道:
「找我何事?」
他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难不成……夫子,有事相求?」
沈霁看起来心情很好。
我垂头,咬牙说道:
「是你揭穿我女子的身份?」
「散布谣言,说我是你养的瘦马?」
听到最后两个字,他喝茶的手一顿。
眼底闪过一抹狠厉。
他放下茶盏,另倒杯茶推到我面前。
「坐。」
我确实口渴难耐。
顾不得许多,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见我喝完,他眼底才重新噙上一丝笑意。
凝视着我,缓缓说道:「非也。」
我自然不信。
他伸出手,轻敲我额头。
我吃痛地捂住。
他竟低低地笑出了声:
「不与我在一起,是变得有些笨了。」
我没理会沈霁难得的揶揄,冥思苦想究竟是谁散播。
胸口忽然一股暖流经过。
我察觉有些不对。
手脚开始发麻,指尖阵阵发凉。
唯独脸颊滚烫如烧。
眼前的景物开始迷蒙。
这感觉……何其熟悉。
沈霁低沉的嗓音在我耳边响起,带着蛊惑:「熟悉吗?」
我一惊。
「你给我……下了药?」
我断断续续,有些连不成句。
攥紧掌心,指尖掐住的疼痛让我尽量保持清醒。
我挣扎起身,跌跌撞撞向外跑。
却被沈霁一把带入怀中。
他将我死死圈住,熟悉的冷冽沉香将我包裹。
「怎么?又想跑?」
我死死咬住下唇,不让呜咽泄露。
他却松开手,我失去重心,跪倒在地。
沈霁重新坐回上首,冷眼看我沉迷挣扎。
我抬起头,绝望地看向他。
「求我。」
他冷冷说道。
我额上冷汗涔涔落下。
唯一残存的理智提醒我。
保全学堂,那些无家可归的孩子才有去处。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一步步屈辱地爬向他。
终于抓住他绣着云纹下摆。
「求你……不要关闭学堂……」
「求你,救救我……」
最后一个字没说完,沈霁将我横抱而起。
大步朝内庭走去。
他将我放在柔软的榻上,俯身下来贴在我耳边。
声音喑哑地逼迫我,一遍遍地求他。
不知过了多久,我累到失力。
虚弱地靠在他肩头。
沈霁却将我放在绣枕上,阖眼不语。
他的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俊美而凉薄。
我抓紧身下的被褥,别过脸去。
衙役在门外禀报。
说何夫人上香时马车陷在泥坑里。
何姑娘让人来找沈霁。
他闻言起身,慢条斯理地整理好衣襟。
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甚至没有再看我一眼,径直离去。
走出门后,我听见他冷声吩咐:
「把她送回去。」
我裹着锦被一声没吭,只是留下的泪水打湿了雪白的锦缎。
11
沈霁出手保下了学堂,那些孩子也能继续留下有个归宿。
我却失去了在这里教书的资格。
县令很快为孩子们寻了位年长的教书先生。
收拾东西时,几个孩子围在我身边。
他们眼圈红红的,谁也不说话。
最小的丫头把一个歪歪扭扭的草编蚱蜢塞进我手里,哽咽着说:
「夫子,这是……这是我们送你的……你别走。」
我鼻尖猛地一酸,泪水险些夺眶而出。
连忙蹲下身将他们紧紧抱住:
「夫子不走,夫子就住在村子附近,你们想我了,随时可以来找我。」
终于将他们的啼哭止住。
在我对着一地零碎家当发愁时,陈凌敲开了我的门。
他踏着午后的光而来,身上带着阳光的暖意。
见我眼眶泛红,他温和地盯着我看了半晌,眸中闪过一丝疼惜。
「这么多东西,我帮你搬吧。」
说着没等我拒绝,他便帮我搬起来箱笼朝门外走去。
门外,他已经雇好了马车。
「你一个姑娘家,自己住在村里,人多口杂,总归不放心。」
他将一个包袱递给我。
里面是热乎的肉包,显然是刚买的。
「在我家附近给你找了个清静的院子,你且住着。」
「有什么难处……我也好及时赶过去。」
他说着脸上飞了朵可疑的红霞。
我别无去处,只能冲他感激一笑。
「陈大哥,若不嫌弃的话,那便叨扰了。」
世事就是这般巧。
安顿好住处,我正准备去买些米粮。
一转身,就撞见了那抹我毕生不想再见到的绯红,是沈霁。
他立于街角逆光之下,一身崭新的绯红官袍上用金线绣着祥云。
衬得他神采飞扬,身姿俊朗。
而我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布裙。
发髻松散,满身尘土。
光刺痛了我的眼。
我的颓唐和他的光鲜,何其鲜明。
他身侧,何姑娘身着芙蓉色长裙。
头戴珍珠步摇,顾盼生辉。
她正仰头对沈霁说着什么,笑靥如花。
沈霁的目光扫了过来,在我身上短暂停留了一瞬。
随即又温柔地落回何姑娘身上,唇角甚至噙着一抹浅笑。
何姑娘顺着他的视线看来。
她用团扇掩住唇角,眉角飞扬:
「真没想到,郑夫子竟是女子。」
12
「见过沈大人,何小姐。」
我朝他们屈膝行礼,颔首低眉,姿态谦卑。
沈霁眉心微不可查地蹙起。
目光落在我手臂上挎着的提篮时,他眸光陡然一转。
「夫子已经有了住处?」
我头垂得更低了些。
「沈大人,奴家已辞去任教,当不得这声夫子。」
「哦?」
沈霁眉梢挑起,立于高阶之上,清冷尊贵。
「那本官该唤你郑姑娘,还是……连翘?」
何小姐脸色微微讶异。
沈霁已松开她的手走下阶来,在我面前立定。
「你究竟去了谁那里?」
我不知他突然的怒意从何而来。
侧头轻笑一声:「与大人无关。」
「你……」
我全然不在意的模样,气的沈霁一阵呛咳。
「沈大人!」
一道爽朗的嗓音打断了沈霁要说的话。
陈凌穿着一身捕快官服,大步流星地跑来。
他自然地揽住我肩头。
将我护在身侧,朝沈霁笑道:
「连儿憨直,烦请大人不记小人过。」
「若有得罪,属下替她道歉。」
陈凌拉着我朝沈霁躬身致礼。
死一般沉寂,那道冰冷的目光似要将我穿透。
我能感觉到,他目光死死盯着陈凌落在我肩头的手。
何姑娘适时地走下来。
轻柔地拉了拉沈霁的手,缓声说道:
「子修,你不是这般小气的人。」
她转头和善地笑道,暖如三月春风:
「我看陈捕头与郑姑娘般配的很,不如……由你来做媒,传出去也是桩佳话。」
我惊愕地抬头。
何姑娘与沈霁并肩而立,端庄温婉。
她不过三言两语,便替我定下了婚事。
陈凌欣喜地望向我,目光里透着热切与忐忑。
还有一分期待的试探。
而沈霁,我余光瞥见他袖中指节骤然捏紧。
一言不发。
肩头那掌心的炙热让我无法忽视,即便我心心念念所求安稳。
也断不该让陈凌这样热烈真诚的人,成为我的踏脚石。
我缓缓抬头,目光掠过何姑娘那张志在必得的脸。
最终,定格在沈霁强压薄怒的脸上。
我忽然嫣然一笑。
「多谢何姑娘好意。」
我莲步轻移,挣开陈凌的手走到沈霁身侧。
当着所有人的面,亲昵地挽住他的手臂。
感觉到沈霁身子一僵。
我却笑得更加明艳动人:
「可奴家真正心仪的……是沈大人呐!」
13
何姑娘一贯温婉的脸上终于出现裂痕。
我将沈霁的手臂挽得更紧。
身体几乎贴在他身上,笑语晏晏:
「何姐姐看起来和善大方,想来也该体谅自家夫君三妻四妾吧?」
何姑娘脸彻底黑了下来。
沈霁眸光深不见底,唇边却挂着一抹极淡的笑意。
他抚开我的手,用眼神示意我停止。
然后,他转身走向何姑娘,重新牵起她的手。
低声安抚了几句,便拉着她进了身后的珍宝阁。
只是转身时,何姑娘的眼神落在我身上,再不见往日那般温和。
我撇撇嘴。
扭过头看见陈凌还立在原地,他眼底的失落让我微怔。
「陈大哥……」
「我只是,不想把你牵扯进来。」
我急忙解释。
「像我这样的人,怎么能赖你一辈子呢?」
他闻言,眼底又恢复一些光芒。
「郑姑娘,不许你这样说自己。」
「我还要巡视,先走了。」
他像是想通了什么。
深深看我一眼,便离开了。
很快我知道了他的想法。
次日,他请来宗族耆老作证,要娶我过门。
门外围了乌泱泱的人。
全是看热闹的。
我看着满头白发的陈家族长,如坐针毡。
陈凌直挺挺地跪在我身侧,声音铿锵:
「我非她不娶,请您成全。」
所有的目光聚集在我身上。
我被迫也跪了下来。
我悄悄拉了拉他的衣摆。
压低声音,几乎是在哀求:
「陈大哥,事情不是这样的,我们能不能先商量一下?」
他却给了我一个安抚的眼神,示意我不要开口。
场面一时僵持。
一位族老清了清嗓子,迟疑地开口:
「凌哥儿自幼正直,我们也信得过你的眼光。」
「可……郑姑娘,最近村里流言蜚语不少,还望你当着大家的面,解释清楚。」
他目光炯炯地看着我:「你女扮男装修缮学堂,想来是有苦衷的吧?」
「这……」
我一时语塞。
陈凌立刻将我护在身后:「族叔,不怪她。」
「女子为先生本就阻拦甚多,连儿如此,也是别无他法。」
我看了陈凌一眼。
他侧脸坚毅,满目赤诚。
我一时有些不忍回绝他的好意。
「我……」
就在我准备将一切和盘托出时。
一道清冷含笑的嗓音从门口传来。
「且慢。」
沈霁摇着折扇,施施然走了进来。
满屋的村民呼啦啦起身拜见。
我却浑身一僵,指尖瞬间冰凉。
我挡在陈凌身前问道:「你来干什么?」
他却仿佛没看到我的敌意,径直走到我身边。
动作亲昵地将我拉到身侧,与陈凌隔开距离。
指尖暧昧地点了点我的鼻尖。
「自然是来替你澄清谣言。」
「本官的女人,怎能凭白被污。」
他环视众人,带着迫人的威压。
一石惊起千层浪。
陈凌的族叔嗫嚅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我脸颊滚烫,恼怒地想甩开他的手,却被他握得更紧。
沈霁的目光转向僵在原地的陈凌,语气淡漠却字字诛心:
「本官与连翘两情相悦,只因尚未迎娶正妻,才一直委屈了她。此前劳烦陈捕头代为看顾,这份好意,本官记下了。」
陈凌的脸,一瞬间血色尽失。
别说是他,连我也愣住了。
14
四周一片哗然,风向瞬间转变。
众人看我的眼神从鄙夷变成了同情,甚至夹杂着几分艳羡。
我从沈霁手里挣脱出来,朝他摊开手。
「银票。」
他挑眉,却还是依言从袖中掏出厚厚一沓银票递给我。
我转身走向陈凌。
将银票塞进他怀里,声音里满是歉意。
「陈大哥,这些日子,多谢你的照拂。」
「还有这些银子,就当是我的谢礼。」
他没有接,只是沉默地看着我许久,才沙哑开口:
「你随我来,有样东西落下了。」
沈霁握着我的手,冷然不语。
我冲他摇摇头,随陈凌去取。
进了里屋,陈凌从怀里掏出一个帕子,小心翼翼展开。
里边赫然是我丢的那支耳坠。
他冲我笑笑,眼底星光闪耀。
「我侄子在你那里读过几天书,对你赞不绝口。」
「我去接时看见你正极有耐心地,给生病的孩子喂药。」
他攥紧那支耳坠,苦笑一声:
「你可能都不信,我曾以为自己对男子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直到后来捡到我的耳坠,才确信你真的是女子。」
「那时我下定决心,一定会永远对你好。」
我眼眶有些湿润。
「陈大哥,你别这样,是我配不上你。」
他摇摇头。
抬眼看了看窗外,苦涩笑道:「他来了。」
我看过去。
沈霁眸色沉沉站在窗下。
15
沈霁将我带回他备下的院落。
门一关上,他便将我抵在门后,高大的身影将我完全笼罩。
我灿然一笑:「沈大人又准备金屋藏娇?」
指节分明的手抬起我的下颌。
沈霁眼底翻涌着愠意,迫使我与他对视:
「你就这么喜欢把自己置于两难?」
他的声音不辨喜怒:
「今天若我没到,你打算怎么收场?」
他手上的力道重了几分,却在我蹙眉的瞬间骤然松开。
沈霁背对着我,声音里满是疲惫:
「连翘,安分些,别再让我为你提心吊胆。」
我靠着门板滑坐下来。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五味杂陈。
他也会担心我吗?
他想让我安分守己?
不可能的。
自搬进来后,我行事极为高调。
公然以沈霁侧夫人自居。
我故意跟去他跟何姑娘的约会。
何姑娘叫他打马赏花。
我便换上一身利落的火红骑服,于赛马场上巧笑嫣然地出现。
「沈大人,好巧。」
说这话时,何姑娘刚被侍女引着去换衣裳。
我笑颜如花地挡在沈霁面前,他明显一怔。
我故作亲昵地抱怨:「一家人就要整整齐齐,你和姐姐出来玩,怎么不叫上我?」
他眉头紧锁,压低声音催我快走。
我偏不遂他的意。
反而踮起脚尖,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他唇瓣冰凉,我吻吞得缠绵。
沈霁的身体一僵,耳尖迅速红了起来。
得逞的笑意刚浮上嘴角。
我正要退开,后脑却被一只大手扣住。
他反客为主,强势地加深了这个吻。
我瞬间失去了主动权。
眼看何姑娘带婢女要转回来了,我急忙用力推开他。
他眼底的笑意一闪而过。
那晚,他破天荒地留在院里陪我用了晚饭。
烛光下,他沉默地为我布菜,仿佛回到一年前的晚上。
我有些恍惚。
他用筷子敲在我手背上,抬眸有丝不快
「专心些。」
我吐了吐舌头。
距他们成婚的日子越来越近。
何姑娘拉着沈霁去看凤冠霞帔。
我躲在珍宝阁的帘子后。
在他转身时,扯住他的衣袖,仰头央他:
「我也要。」
「……别闹。」
他声音里带着无奈。
「我不管。」
我抱着他的手臂,将脸埋在他怀里:
「她有的,我也要有。」
他被我缠得无法,最终只得无奈应下。
不过数日,一套与何姑娘那身别无二致的凤冠霞帔,便被送入我房中。
红得刺眼,美得惊心。
我只看了两眼,便随手将它扔进了衣柜的最深处。
16
我暗戳戳跟何姑娘较劲,终于翻了车。
沈霁因公务外派监察三日。
我一个人百无聊赖,便上街去买胭脂。
刚踏进楼里,便看见那张我不愿见到的脸。
「何小姐与沈大人成婚在即,这些胭脂用来点妆最合适不过。」
何姑娘在众人簇拥下笑意嫣然。
我隐在人流中刚想退出。
就听见……
「郑姑娘?」
何姑娘笑着看向我,朝我招招手。
她的仆从不知何时立在我身侧,我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
她拉起我的手,往二楼走去。
她的指尖冰凉,面上却如春风和煦。
不知怎的,我忽然想起沈霁。
他面色清冷,掌心却总是温热的。
她将我带到拐角僻静的厢房内。
家丁分立两侧,森然迫人。
我干笑两声。
「何姑娘,这是何意?」
她摆弄着指尖豆蔻,半晌不语。
我自知理亏,提起裙摆跪在地上,就这样静静对立着。
她终于忍不住了,掀起眼皮,语气闲闲:
「你既知我与沈霁的婚约,却总缠着他。」
「怎么?也要如你娘一般下 贱吗?」
她高居上首,垂眸看我,鄙夷倨傲。
终于不装了。
我嗤笑一声。
缓缓起身,抖抖裙摆,坐到旁侧椅子上。
「大胆!下 贱坯子,哪有你入座的份!」
何姑娘身边的嬷嬷厉声怒斥。
我没理她,对何姑娘淡然一笑:
「信不信我死这,沈霁回来能杀了你。」
何姑娘神情一凛。
唇边尽在掌握的笑意顿时消失不见。
她走到我面前,抬手赏我两耳光。
「贱 人!」
我吐出口血沫,继续挑衅:
「你不就是怕我死后沈霁一定会追查。」
「你不愿和他离心,才想方设法羞辱我」
「村子里的流言,都是你散播的。」
我端坐在椅子上,仰脸看向她。
心头却抑制不住苦涩翻涌。
沈霁一直都知道,是她害我差点失去学堂,也是她让我声名狼藉。
可他什么都没说。
何姑娘后退两步,抚掌而笑:「你果然很聪明。」
我勾唇而笑:「说吧,我的死法安排好了吗?」
「要制造一起意外很容易。」
「即便沈霁聪明绝顶也未必能立时发现。」
她看着我,眼中满是凛然的杀意。
她很自信。
只要等嫁过去,有的是时间慢慢安抚沈霁,他总会忘了我。
这个素来装得温和明媚的高门小姐,终于露出刽子手般的肃杀。
「哦?那你可要想得周全些。」
我眉梢微挑。
「我早跟沈郎说过,我若自尽只会选一种死法,除了那种,其余的都是他杀。」
我曾和沈霁打闹时说过,若有一天活不下去,我定会选一杯毒酒,干脆利落,才不要受别的苦。
只是不知,他还记不记得。
何姑娘皱眉,一时拿捏不准。
我忽然一笑,朝她招招手:
「反正也要死了,我有个秘密不想再替沈霁保管了。」
「你要听吗?」
「说。」
我狡黠笑道:「凑近些,你也不想沈霁辛苦保管的秘密被这些人知道吧?灭口也挺麻烦呢。」
她犹疑片刻,还是信了
许是自信我一人翻不起什么风浪。
待她靠近。
我猛地扑上去,一口死死咬住她的耳朵,不肯松口。
「啊——!」
仆从们大惊失色,抽刀便要朝我砍来。
就在此时,「嗖」的一声,一支冷箭破窗而入,精准地钉在刀客脚前的地板上,箭羽嗡嗡作响。
门外传来一声高喝。
「沈知府到!」
在场所有人瞬间噤声。
他终于回来了。
我松开嘴,低声说:「这一口,不仅为你对我的诋毁,也为秀秀那惨死的娘。」
……
何姑娘破了相。
可比这更惨的,是她爹何知州贪墨一案被彻查。
他暗地支持村霸周癞子。
横征暴敛,残害乡亲的罪证,被一一揭发。
沈霁,正是朝廷派来专门查办此案的钦差。
我这才知道,原来何姑娘的大名,也叫秀秀。
她嫌村里那个女孩与她同名,便指使周癞子抢走女孩的娘亲,以作惩罚。
何其恶毒。
17
尘埃落定后。
我收拾好小小的包袱,走到正在书房看卷宗的沈霁面前问:
「我能走了吗?」
他看着我,一言不发。
我识趣地准备离开。
他却一把拉住我的手腕,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气。
「那套凤冠霞帔呢?」
我一时愣住。
见我迟疑,他怒极反笑:
「怎么,又扔了?还是卖了?」
我默默打开包袱。
里面静静地躺着那套叠得整整齐齐的嫁衣。
我看着他,一直强忍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我很想你。」
「我想留在你身边。」
最后,我哭着告诉他……我爱他。
沈霁猛地将我拥入怀中。
抱得那样紧,仿佛要将我揉进骨血里。
他在我耳边说,他曾听我说过,祁县的灯会很好看。
所以,他舍了京城的大好前途,自请远调至此。
只为能离我近一些。
他看着我的眼睛,终于盛满笑意:
「六月初八,是我们成亲的日子。」
管家很快送来了那封,他早已写好的聘书。
时隔一年,我终于看到他亲笔写下的缱绻爱意。
「相逢情便深,恨不相逢早。」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