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母夸我比她当年还骚,我笑她不知我要杀她全家
发布时间:2025-07-28 16:26 浏览量:1
我天底下最好的姐姐,横死在一个六旬老男人的榻上。
人人皆说她是贪慕富贵,自愿入谢宅当妾的,死了也是命。
小喜轿,红盖头,拜主母。
我揣好匕首,决定重走一遍她的路,费尽心血讨好当家主母,在老男人身下妩媚承欢。
那喜欢我的小少爷心疼地直皱眉头,“迢迢,你何苦葬送自己的余生?”
我没说话,直直盯着谢府那芍药如粉红骷髅。
他不知道,为了手刃阿姐的仇人,我心甘情愿。
1
“姑娘,你可想好了?”
媒婆望着桌上满匣金银双目放光,但打量着我还是有些惋惜之意。
我点头轻笑,将那匣子重重往她那边推去。
“雎城里就属谢家富贵,我啊,怕吃苦,嫁得不好吃糠咽菜,我可不肯。”
“是了是了!”她袖摆盖住匣子,堆着笑开始附和。
“那谢老爷属蛇,马上本命年了,他最信这些!家里道士给他算了,今年必得纳个属猴的才好,这蛇属火,猴属金,火生金,主六合富贵啊……”
我忙用那张精心绘好的生辰纸堵住她的嘴。
“田嬷嬷,这是我的生辰八字,您也可拿去给贺家那位瑾柏大师合一合。”
她眯着眼接过,宽慰地拍了拍我的手背。
“谢家每年也就纳一个妾,今年多少人家托到我头上!不过我呀,就瞧上姑娘的样貌了!你放心,有我在,准错不了!”
我便笑着送她出门,临别时我倚门问她。
“我记得,从前雎城最有名的媒婆姓柴。”
“她啊!”她提着灯笼满脸兴奋,“现在在谢宅养老了!我刚从岭城来,也算接她的班!”
我点了点头,阖上门才敛了笑意。
谢家纳妾也是好大派头,聘礼流水似地送进我租下的宅子里,一时邻居都眼热起来。
“无父无母的,就不忌讳?今年谢老爷怎么就看上她了?”
“你没听田嬷嬷念叨,她八字克父克母,但一顶一地旺谢家,可不选她嘛!”
我搁下小轿的红帘,捏紧了手中的布娃娃。
八字是假的,但克父克母,兴许是真的。
我是七夕生的,到了八月底一场瘟疫就先后带走了爹娘。
我瘦弱得像一只瘟猫,长我七岁的姐姐一勺勺喂下米汤,才没饿死。
姐姐抱着我,求村口秀才给我取个名字。
秀才捋着胡子说:“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既然是七夕生的,就叫迢迢吧。”
姐姐很喜欢这个名字,她问明白了这句诗怎么写,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皎皎”。
她说:“我们姐妹俩,总是在一块的。”
秀才觉得跟我有缘,收了我当弟子,教我念诗骈赋,赞我慧心灵性。
我像村口的小槐树那样一天天长大,秀才忽然发现他没什么能教我的了。
他说都城里,有天底下最好的女学堂,叫韫絮,授课的都是万里挑一的慧敏女子。
我想去,但我们姐妹俩采桑缝衣赚的银钱也只够我们填饱肚子,撑不起那么远的路。
阴差阳错,我得了雎城那一年元宵灯会的魁首,赏金刚好够我去都城学上半载。
临别时,姐姐红着眼把熟鸡蛋全塞进我的行囊,“吃好点,穿暖和点,别舍不得钱。”
驴车先至雎城,我掀开车帘,直到她伫在村口的身影化成一个小点。
韫絮学堂确实不负盛名,同舍生皆被绮绣又何妨。
我贪婪地陷在书海里,夙兴夜寐地学了半年,只觉天地愈发宽广。
临回时,我给姐姐写信,我给同窗浆洗衣裳还攒了些碎银子,回乡一同做点小买卖。
但姐姐很快托人回信来,不许我回,还附上了足我修完三年的束修。
她在信里说,她与雎城首富谢家签了死契,当一辈子的婢女,换了这笔钱。
她了解我,知道我一定不肯,又补上一句,好好念书学本事,带着钱回来,死契也可赎,我们姐妹再同过悠哉日子。
三年后,我回来了,我和同窗共营的书局蒸蒸日上,终于攒足了银两。
也是在书局里,挚友同窗的母亲瞧见我与商铺周旋,翻过我负责的账簿,执起我的手,啧啧叹着这是双天生的算盘手,留在都城学文或是营商,都是前途无量。
我笑着摇头,纵戴朱缨宝饰之帽,也及不上姐姐亲手编的柳冠威风凛凛。
我们小时候约定好的,等有钱了,要一同在雎城最繁华的河洲大街上开一个糕点铺子,我蒸糕点,她包荷叶,每天都熏得浑身甜腻腻的。
想到那场景我便一直催车夫快点,嘴角隐不住的笑意。
可是啊,这么好的她死在我去赎她的前一夜。
2
我的回忆被一道欣喜声打断。
“到了到了!”田嬷嬷的鬓角斜簪一朵红花,喜庆中显得有些滑稽。
谢宅坐落在雎城巳湖畔,雕梁画栋,碧瓦朱甍。
我乘的小轿从最不起眼的侧门抬进,停在谢家祠堂外头。
“元姨娘,大师说您旺谢家,所以格外体面些,前头也就沈姨娘是见过祖宗的。”
侧门外放了几串小鞭,让我给祖宗们敬了香火,就算礼成了。
夫人拨了两个婢女给我,左右扶着,走过铺满硌脚石子的长廊。
“这路只有走中间才脚底不疼。”左边的婢女叫元宝。
“夫人告诫您,做了姨娘,就要摆正自己的位置。”右边的婢女叫瑞宝。
我和姐姐都憧憬地想过我们出嫁时的场景。
“要在村口的槐树下挂满红布,这样风一吹起来,爹娘就知道我们嫁了。”
姐姐,你骗我你做了婢女,实际上是给那老儿做妾的时候,也是这样一步步走过的吗?
谢老爷谢枫揭开我盖头的那一刻,眼里只有对年轻风采的渴慕与满意。
“你叫盏儿,对吧?”他嘴里的温热酒气喷在我的脸上。
“是,老爷。”我强忍恶心,巧笑着勾住了他的脖颈。
“你的八字,我很喜欢。”他捧起我的小臂,套上一个珐琅金镯。
我作惊喜之态,他便哈哈大笑着上来扯我的衣裳。
都城里富贵迷人眼,鬼市里什么药都买得着。
谢老爷沉沉进入梦乡,嘴角不断扯起,今夜洞房,便算在梦里旖旎了。
鬼市那伙计给我吹嘘,这迷香叫“万树春”,秦楼楚馆都卖断了货,果然名不虚传。
榻上有洁白喜帕,我洒下了早已备好的鸽子血。
夜半寂静,我在窗边独坐,这煊赫的谢宅入了夜,竟是十足的鬼气森森。
姐姐最怕黑了,家里省什么都不能省灯油。
这三年,你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
她寄来银钱时,信里总说她活干得好,夫人主子赏得多。
其实都是她的姨娘月例,她一分不留,尽数给了我都城花销。
我蠢到没有再多想几句,哪个大户人家也没有这么赏婢女的道理。
直到我回雎城去谢宅赎她,人家说没这个丫头,只有个姨娘是姓贺的。
我不能相信,又回老屋辗转打听。
邻居周婶欲言又止地敲了门,她说三年前,姐姐到处为我求学筹钱,是柴嬷嬷拿着她的八字和一堆银票来恭喜她,两人在老屋里说了半宿话,第二日姐姐便不见了。
我的八字是找道士现编的,姐姐的却是天时地利合了谢枫的。
是妾也能赎的,我疯了似地要去找谢家主母。
主母没见到,只有管家丢了些银两给我,还有姐姐唯一的遗物。
是个沾满血的布娃娃,幼年时她亲手给我做的,我那时醒了瞧不见她,总会哇哇大哭,看见娃娃就好了。
“怎么死的?病死的呗!尸身烧了,怕传人,谁知道什么病,拿了钱赶紧走,晦气!”
我戴着帷帽,那管家看不见我满脸的泪和想把谢宅一把火烧了的心。
只是一把火烧了。
未免太便宜了他们。
3
第二日起床,我被扶着去给主母奉茶。
“妾身给夫人敬茶。”
婢女奉上殷红喜帕,我恭敬地敛裙按规矩行礼。
谢夫人和谢枫年岁相仿,看着倒像小十几岁,很是端庄雍容。
她身边的嬷嬷接了我的茶,呈给她揭了杯盖,就算喝过了。
“果然是个妙人,我瞧着比沈姨娘当年生得还出挑些。”她上下打量着我。
谢家不停地纳姨娘进宅,这么多年下来,活着的却只剩两三个,躲在宅中一角,只有沈姨娘沈湖还时常和谢老爷同进同出,机敏和得宠程度可见一斑。
“夫人才是慈面佛心,是妾身有福气了。”我低头答着。
“可不是福气吗?”那嬷嬷开始阴阳怪气,“老爷喜欢得不得了,今个儿出门前特地吩咐晚膳夫人不必候着了,只让元姨娘服侍。”
服侍他吃饭为什么算福气。
“看来入府时那条路,元姨娘没走明白。”谢夫人冷冷看着我,意思很简单,身为妾侍,狐媚讨主君偏爱,未免太不懂规矩。
“妾身知错了!”我泪盈于睫地丝滑跪倒。
“初见谢家荣华,难免心里羡慕,闹得不成体统了些!妾身自请罚跪宅中佛堂三日,还请夫人恕了妾身这一遭罢!”
罚跪不重要,我的乖顺也不重要,在谢枫最新鲜的时候禁足三天,最重要。
果然她满意点了点头,再次试探,“若老爷问起……”
“妾身是身子不适,找了大师,特去佛堂跪三日求符水显灵的!”我连忙答道。
“好。”她满意起身,摆手示意她身边的嬷嬷。“喝完汤,便带她去佛堂。”
那嬷嬷递来毫无意义的一碗避子汤,我接过便大口饮尽。
青瓷碗底遮住了我的嘴角冷笑。
我要找的第一个人,就在谢宅佛堂。
我是田嬷嬷送进谢宅的第一个,而前头的姨娘们,都是柴嬷嬷张罗的。
她要么是厌倦了张家李家的来回拉扯,要么是觉得身上孽债太多,总之求了谢家收留,在佛堂里当个闲职,做些添香插花的活计。
见夫人身边的嬷嬷送我来佛堂跪下,她打量几眼便已猜了个大概。
她没认出我,我和姐姐生得不像。
“新姨娘?夫人厉害,儿子又出色,你别仗着年轻不知轻重,否则有得你受。”
看似好心规劝,实则满是嘲讽,“现在那媒婆姓田?挑这种货色,怕一两年都撑不过。”
我紧紧盯住她,“什么叫撑不过?嬷嬷什么意思?”
她自知失言,清了香炉便欲转身离开。
我一把拉住她,掏出腰中的匕首抵住她的咽喉。
韫絮学堂里最有实际意义的课,便是习武课。
“男人也好,女人也罢,只有你打得过他们的时候,才有道理可讲。”传授武艺的女将军手执长枪,飒飒而立。
“闭嘴!再说你嚷也没用,这时辰不会来人的。”我威胁地又将剑锋逼近一寸,她颈边顿时一道血痕。
“姨娘饶命!您不爱听奴婢不说了就是!夫人若知道这佛堂见血,您也不好交代啊!”
“这佛堂里有你,本身就干净不到哪儿去。”我好笑地看了眼那樽慈眉善目的菩萨,“我问你,你想好了再答。这府里的姨娘,可都是你这些年讲来的?”
“是……”她瑟瑟发抖地点头。
4
外头忽地下了雨,落在佛堂檐上,只敲得人心神俱颤。
我另一只手一把拽起她的衣襟。
“那为什么三十几个姨娘,现在府里只剩这么几个了?!”
“这……那么多……我不知道啊!”她眼神躲闪着声泪俱下。
我一偏匕首就割了她一缕头发下来,“还不说实话?!好,我就只问你最近的那个,贺姨娘,是怎么死的?!”
“别别!!”她吓得魂飞魄散,“我说,我说!”
“具体的,我是真不知道!那贺姨娘本来还算得脸,就是每天都要给老爷割血作药引,伤了身子,看着病歪歪的。那一夜不知怎地,老爷去了沈姨娘院里,把她也叫去了,就跟了个丫头,结果第二日就说贺姨娘没了……”
割血……
我听得心如刀绞,看向她眼里已有杀意。
姐姐把八字给她,是想让她帮忙寻个好郎君。
她转手就把她哄进了谢宅,给谢宅做了这么多年,她明明什么都知道。
“好。”我颤着手放下匕首,眼见她松了口气。
“那丫头,叫什么名字?”
滂沱大雨里,许真是观音滴水,菩萨显灵。
因为那柴嬷嬷自缢在佛堂檐下,遗书里写满“悔”字。
没人知道她悔什么,但谢家老爷和夫人一定都知道。
他们下令草草料理了柴嬷嬷的后事,管家也不许众人议论。
若是喊了官府来查,也许还真能发现她脖颈上的刀痕,和拼命在麻绳下挣扎的痕迹。
我因为无意目睹这等惨事被吓得发起高烧来,夫人宽仁,说后几日便不必跪了。
谢枫来瞧我,我躲在他怀里瑟瑟发抖。
“没事。”他宽慰地打量着我,“我会护着盏儿的。”
接着他挥了手,管家便端上托盘,摆着一个天青釉碗和一柄小刀。
“老爷?”我已知其意,装作不解。
“我保护盏儿,盏儿也得保护我啊。”
他笑吟吟的,满脸褶子像用坏了的扇子,“我如今年岁大了,少不得吃些进补汤药,这寻常汤药无用,必得大补之物作药引才好。瑾柏大师说了,你的八字血气热,最适宜不过了!”
“原是这样!”我点了点头,含泪握紧了他的手,“老爷这样偏疼妾身,妾身整个人都拆了血肉喂老爷又何妨?!只是妾身高热刚退,血里还有药气,只怕污了老爷补药,不如晚些等药气散了,妾身割了血叫婢女送到瑾柏大师那去可好?”
“好!”他对我反应有些意外,但还是欣慰得很,“盏儿莫不真是天意送来的?!”
天不天意不知道,你的死期也快送来了。
“老爷。”我倚进他怀里,“只是妾身马上要淌那么多血,现在想吃点甜的暖暖身子,听说府里有一个丫头糖糕做得极好,老爷把她拨给妾身吧?”
“这有何难。”他满意地拂过我的脸颊,“管家!”
5
谢枫一连喝了三天兔子血作药引,喝得红光满面。
我也吃了三日的糖糕,确认了这叫檀娘的丫头知道些什么。
她原已跟了沈湖,莫名其妙被拨到新姨娘院里,难免不痛快。
“我可是迟早要回星沈院的。”她在厨房得意地训着元宝和瑞宝,“你们这位姨娘嘛,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的!”
她生得娟秀,格外爱惜脸,下厨时都戴着面纱,生怕油星子溅伤半分。
瑞宝和元宝比我也只早来几天,懵懵地瞧着她。
不知内情,不会如此笃定我会很快也莫名去世。
那一碗碗的血,姐姐一定都老老实实割了。
她每每来信,都说一切安好,干活干得都健壮了,嘱咐不必浪费钱赶路回乡看她。
我就真听了,三年半都在都城忙着,不知道她寄来的每一分钱都染着她的血。
我一向不信鬼怪神佛之说,但这世上真有吞吃血肉的妖怪。
我还没寻到机会审她,沈湖便朝我发作了。
我被拽去夫人房里跪下,罪名是试图染指谢家的生意。
前一夜,谢枫忽地从星沈院来我这,我没来得及点香,于是和他闲扯拖延功夫。
他皱眉说今日当铺里吵了一天,有客人嚷着他们换了货。
我便一边偷偷点香炉,一边给他出主意,这当初典当的就是赝品,如今来找事。
伙计可直接报官说丢了贵重东西,务必彻查。官府会要客人拿出当物的正品依证,若拿不出,对虚告者就是重罚,此事只能两厢退钱退物了事。
谢枫很是惊讶,说不知道我一个乡下姑娘还懂得这些。
国都孤身历练许久,这点本事没有,也攒不下那么多银钱来赎姐姐。
说话间我点好了香,他很快又陷入被翻红浪的梦里。
第二日我趁他正欢喜,说我想搬去赏花更近的临风院,他欣然应允。
转眼就被听壁脚的檀娘给卖到了沈湖那,沈湖又告到了夫人这。
“老爷纳姨娘也好,给丫头开脸也罢,我从来也不插手。”她紧皱着眉,瞧我的眼神宛若看一只窜进佛堂的老鼠,“只是姨娘沾染家里生意,我是绝对不许的。”
沈湖正娇滴滴地给她剥果子,“夫人,这元姨娘得宠,怕是您这规矩都忘光了。”
“夫人……”我心内叹气,行礼跪下。
“好了!”她眼神梭来,厌恶地打断我的辩解,“我还要念经,你自己去院里领家法,禁足一月,你院里的丫头都各打十棍子!让宅里人都看看,我谢家容不得乱规矩的!”
沈湖忙搀她去佛堂,临走时轻巧看我一眼,压低了声音。
“元姨娘,下次从我院里勾走老爷之前,也得记得今天的棍子呢。”
一个满身褶子的老男人,也只有你当成宝了。
夫人留了她身边嬷嬷盯着我挨足了打。
大家都冷眼看着,我自己踉跄着一瘸一拐走回房,元宝却赶来扶住了我。
“要连累你们挨打了。”我侧头看向这个小姑娘,很是歉疚。
“姨娘教我们写的那篇字,我有一个字忘了。”她只低着头,“瑞宝给您炖了汤呢。”
这对姐妹俩总是紧紧黏在一起,有些怯生生的,像地里的两株蒲草。
是我轻敌了,高门大宅里,老爷这杆秤早就不单单是个人了。
檀娘一声不吭地跑回了星沈院,管家只当没见着,只有她俩留了下来。
我则结结实实挡在了拿着大棍子来打她们的嬷嬷面前。
“反正我已挨过了,不差这几下,她俩还小,哪里经得你们这么粗的棍子!”
主母不宜打妾侍太过,传出去便是善妒,打丫头则没那么多避讳,夫人是有意立威风。
“姨娘……”两个宝紧紧牵着手,不可置信地瞧着我。
嬷嬷横眉冷对,剑拔弩张间,给我解围的是院外一声呼唤。
“得了!且算了吧!少爷回来了,夫人唤咱们都过去迎迎!”
6
临风院登时只剩我们仨,外头一阵喜庆的喧闹,我趁机关上了院门。
她们去迎的谢家少爷名唤谢钦之,是谢夫人膝下独子,从小看得和眼珠子似的,却很是厌恶家里的修道风气,也不喜他父亲纳那么多妾,十来岁便孤身进国都念书去了。
老嬷嬷们说,谢夫人很盼儿子成材,她自幼不得家里宠爱,嫁人后夫君也不看重她,立志要靠儿子给她争个诰命回来,于是写信寄物一天不落,每次去探望都带一堆补药古书。
入了秋是谢夫人的生辰,谢钦之是回雎城来为母亲祝寿的。
他也到了成婚的年纪,却只说等入仕了再说。
谢夫人把他箍在身边好几日,陪她赏花又伴她拜佛,直到生辰宴上我才瞥见他的身影。
觥筹交错间,少年白裳蓝袍的背影却有些莫名熟悉。
“多谢顾伯母关心,只是小侄尚一介白衣,成婚之事尚不必着急罢!”
他的声音悠悠远远地飘来,似乎是在婉拒夫人某个好友对他婚事的热忱。
我仰头灌下半壶酒去,这背影和声音都让我想起一个人来。
不知他眼下是在习字还是背诗,对我的乍然失踪可有怨言不解?
念书时,为了省些银钱,我在离韫絮不远的一个铺子里做工。
另一个帮工与我年岁相仿,老板唤他阿远,安排我们同守夜里的仓库。
听掌柜的发工钱时拉家常,我才知他也是学生,在四条街以外的次仲学堂读书,和我一样,每夜来这,不仅能省顿夜宵钱,还能赚些日常所需。本地伙计们大多过得不差,故都不愿守夜,老板只能寻外头帮工。
一开始,我和他都趁着没其他伙计偷偷念书,一南一北地守在两个角上,偶尔只听得那一边传来阵阵翻书声。
后来天冷了,吝啬的掌柜只添了一个暖炉,还振振有辞,“多了我怕仓库给烧了。”
我俩冻得瑟瑟发抖,只好同凑炉前。
“韫絮不是女子学堂吗?我还道会是学些茶道花艺的。”他瞧着我厚厚一沓的策论笔记忽然说道。
“次仲学堂钟灵毓秀,男子便应当每日学的是犁地耕田了?”我立即反唇相讥。
“是我唐突了。”他忽地展颜一笑,炉火明灭印着他长睫微颤,“小生……阿远。”
“我叫贺迢迢。”我瞧他歉意便就算了,低头又看起书来。
渐渐我们便熟稔了,开春后也不再坐回南北两角。
“我家里有几亩地,只是我与父亲不睦,不愿拿家里银钱,这般赚赚也够用了。”
“那我比你运气好些,我姐姐可疼我了,我不想让她操劳太多才想着自己赚些的。”
他看着我给姐姐十页二十页地写信念叨近日的事,喟叹着和家里居然能说这么多话。
我也看着他三番五次地躲他母亲身边的嬷嬷,感叹着有人送物送钱居然不要。
“你有没有觉得学堂很不食人间烟火,束脩还说得过去,但来不来地就得买东西?!”
“可不,我们武艺课是晏将军抽了空来授课的,但一柄剑就要三百文钱哪!”
我们絮絮聊着这些对于学堂里出身显贵的学生们不值一提的小事,也会互相批评对方的笔记和功课,颇有惺惺相惜之感。
有种子在逼仄的仓库一角发了芽,和风细雨中渐渐长大,只是缘分深浅也不由它。
后来,他选了离次仲更近的一家客栈帮工,而同窗邀我共营书局,渐渐我们都不再去那个铺子了。只是互已视对方为挚友,常常修书往来。
最后一封信,他附上了一枚同心结,我默默收下,夜里枕边对着月色痴看许久。
再后来,我一瞧银子足了便飞也似地去雇马车回雎城,并未能及时同他道别。
我想着赎了姐姐,在雎城定下,再传书邀他来做客,有无缘分,问了姐姐再说。
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从决意披上盖头入谢家那一刻起,我就已想好放下这段过往了。
只是这谢家少爷的背影声音都极似他,无端便生出许多感慨来。
不知不觉我喝光了两壶酒,瑞宝有些担心地来扯我。
“姨娘……别喝了……”
我捏了捏她的手,瞧了一眼主桌热闹,便提前离了席,去吹风醒酒。
凉风一吹,便卷走了心里的惆怅。
儿女私情,多思无益。
先把拦路的清一清罢,清干净之前,也得问个清楚。
7
檀娘好拾掇,只是要想一箭双雕,还得先让沈湖失宠。
她喜欢热闹,又会在夫人面前卖乖,星沈院永远都是凑了一堆丫鬟仆人,因为跟着她赏银总比旁处多好几倍。
“你们不想去吗?”我瞥见又偷偷溜去的檀娘,笑着看向瑞宝和元宝。
“沈姨娘也是一个不高兴就要打丫头的,哪有这儿好!”元宝正在削梨子。
“姨娘,那日你替我们挡棍子,我们都记在心里,整个谢家,独独你把丫头当人看……”瑞宝正在绞擦窗的纱巾,滴滴答答地落着水。
“不。”我撩起袖子一同擦窗,“除了我,还有你们自己个儿,最该把自己当人看。”
“身契都卖给谢家了,哪还能把自己当人看。”瑞宝苦笑,“好像……也没什么旁的路了,再熬熬,不是饿死就是进窑子了。”
聊了几句方知,这对姐妹俩的父亲曾做过小官,却因被冤入狱离世,母亲受不了刺激病逝了,她们举目无亲,只得入府为婢。
“有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赎回身契,替父申冤?”我轻轻道。
二人齐齐怔怔地看着我,元宝喃喃道:“阿姐说,这就是我们的命……”
我摇了摇头,领她们走到书桌边,铺纸提笔,落下一个“命”字。
“你们瞧,这就是一张白纸,我提了笔,字才能落上去,我写得轻或重,美或丑,一笔一划,一撇一捺,都由我们自己定,这才是命。”
“我们自个儿定……”瑞宝愣住了。
“姨娘,你的字写得真好看呐,比我们村里写春联的老夫子还端正。”元宝满眼星星。
“想学吗?”我把笔递给她,“从此以后,院里的活,我们仨一同干,省下的功夫,你们都来学字念诗。”
“真的吗?”元宝小心翼翼接过笔去,照着我的样子,小心翼翼也勾勒出一个“命”字。
竟算得上字正骨清,力度饱满,比我初学时强多了。
“元宝喜欢这些,从前爹爹的字帖她偷着描呢,后来……”瑞宝温婉心疼地看着妹妹。
“那今日,你们先练这些。”我搬出了连夜写好的大字帖,“我要换衣裳出去一趟,若有人问起,你们便说我喝了安神汤睡下了,一时醒转不了。”
“好。”她们郑重接过字帖。
谢枫瞧见我穿着小厮的衣裳站在他跟前,倒没动怒,满眼玩味地看着我。
“怎么到铺子里来了?不怕夫人再打你板子了?”
“老爷不是说,会护着妾身吗?”我挑了眉头,一把揽住了他,“这几日瞧老爷总是愁眉不展,妾身想帮帮老爷。”
“铺子里的事,你不该过问。”他生出冷意来,伸手推开了我,还不忘揩一把油,“今年的账目不大对得上,四五个账房先生都算不过来账,今日我不便陪你了,回罢。”
不急。”我忍着恶心,笑着取过算盘和最近的一本账簿,信手拨了起来。
我有意卖弄,飞快地让木珠上下滚着算盘架子,只让各账房先生看得目不暇接。
“今年这……”我翻过簿子扉页看了看,“五个胭脂铺的账,支了各花农十三两,各匠人、掌柜、活计等工钱五十八两,租金、修葺老铺子和装修新铺子也支了二十一两,杂七杂八如赔伤了脸的客人的,是六两,一年下来,收的是七百三十三两,一共交了八十二两的税,盈余五百五十三两。”
我一直知道谢家当铺开得厉害,一年能赚十万白银,没想到连小胭脂铺他都要垄断。
我倒杯茶润了润喉咙,扫了那些掌柜一眼,“可这里写的盈余仅三百五十两,好几处支出和盈余是对不上账的,这些账按道理是一人算一人核,只是不知,是哪两位账房先生和这掌柜穿了一条裤子?”
鸦雀无声,一众人呆呆看着我。
“盏儿……”谢枫先反应过来,“你竟有这样本事,算得这样快?!”
随即他腾地一声拍了桌子,“感情你们糊弄我是吧?!今日元姨娘在这里,我瞧瞧谁还敢做假账!盏儿,一本本地查!”
“是,是……”诸人惊慌低头应声,我也低下头去,看看自己手掌。
这天赐的算盘手,若真跟你算起账来,只怕你要亏的是命呢。
8
我一连在各铺子里算了四五日的帐,和各掌柜都混了个脸熟,谢家生意也摸了个七七八八。
我特意把他最看重的当铺账目留到了最后,美其名曰留些眼神精力。
谢夫人瞧见我和谢枫多日来同进同出,应当是勃然大怒的。
但她当着谢钦之的面一向是个温婉贤良的母亲兼宽和从容的主母,所以把我揪去她院子里处置的戏码没重来,只暗暗吩咐沈湖带着她的意思来敲打我。
“今日夫人又带着少爷去陆府拜访了,说是见见休沐在家的陆大人,但好像就是去给屏风后头的陆家大小姐瞧呢!”
元宝到底年纪小,一边写字一边八卦。
“我听少爷院里的说,少爷在国都有了心上人的,只是忽然下落不明了,所以他这次回来无心婚事,整日忧心忡忡的。”
瑞宝蘸着墨,也被带了过去。
“认真写字!”我抄起戒尺竖起眉头,侧头却看见沈湖大摇大摆带人进了院子。
“你们去我卧房书桌继续练,我来会她。”我起了身。
沈湖烟视媚行地进了屋扫视一圈。
“你那两个丫头呢,不是跟你跟得紧紧的吗?”她抱起手,“夫人可交代了,连你和你那俩丫头一块打,这次看你怎么挡!”
我坐下翘起腿看着她,“唉,无怪老爷说,疼我要比姐姐多些,姐姐这凶起来,未免太吓人了。老爷吩咐说,今年铺子里上送来的第一批胭脂,也由着妹妹先挑呢。”
“你!”她瞬间怒了,接过手里嬷嬷的棍子就冲了过来。
“姐姐,打坏了妹妹,只怕老爷要心疼啦。”我眨巴着眼睛,继续往她火里加柴。
“反正有夫人的话,我、我今日就打得你知道谁先谁后!”她棍子挥了过来。
我等的就是这一下,双手一挡,惨叫一声就瘫倒在地,痛呼起来。
她脸上得意的笑维持到大夫说我这十来日都打不得算盘了。
谢枫大怒,当着面就给了沈湖狠狠一巴掌。
“争风吃醋的jian人,分不清尺长针短的东西!还敢拿夫人出来说嘴!”
“老爷!”她委屈地捂着脸,不敢再扯出夫人,只嘤嘤哭着。
“闭嘴!”谢枫还是不解气,狠狠踹去一脚,又望向大夫,“三五日之内能痊愈吗?”
“这……”大夫面露为难之色,“刚刚好就打在指头中间了,三五日肯定是用不了力的。”
谢枫额上暴起青筋,“来人!把这jian人给我关起来,星沈院半月都不许人伺候!”
说着他温柔地看着正在抽噎的我,眼光却只落在我被裹成猪蹄的手上,“我把她关起来了,不会再有人敢伤你了,盏儿好好养伤,早点回铺子里啊。”
我郑重点头,用手肘蹭了蹭眼泪,“老爷放心,妾身心算也不逊色,当铺的账,您就宽心罢,老爷您帮我看好沈姐姐就是!”
“盏儿放心,放心。”他满意地去了,“我这就让管家把账簿拿来。”
我立刻低头拆下纱布,松泛手指,顺便吩咐瑞宝把那袋银子送给大夫。
我才舍不得伤了这双手呢。
只是谢枫娶了这么多姨娘,对后宅里的争斗怕是见得都腻烦了,含酸拈醋也好,栽赃嫁祸也罢,他也只是享受,享受够了不痛不痒地交给夫人教训。
只有真正动到他核心的利益,比如他最看重的当铺生意,他才会真正跳脚迁怒。
又过得几日,夫人带着儿子和谢枫一道共赴娘家了,宅里护卫巡逻明显松懈。
沈湖闹着一定要去挥帕送他,我趁机往无人的星沈院去了一遭。
回屋还没喘口气,就见檀娘堆着笑端着一盘糖糕移步过来了。
“我其实,不爱吃糖糕。”我含笑看着她。
接着便把她麻溜地捆好,丢进了柴房。
“我要你告诉我,贺姨娘是怎么死的。”
9
她察觉到不好,想大声嚷嚷,我眼疾手快地取了一团布堵住她的嘴。
她惊诧于我的力气,拼命挣扎,踹翻了柴房木头架子,轰隆一声巨响。
“姨娘,里头怎么了?”瑞宝担心地敲门。
檀娘立刻大声“唔唔”着,含糊不清地喊着救命。
“没什么,姨娘雕木头玩呢,咱们去花园摘些花瓣吧。”元宝拉走了瑞宝。
我拿出她口中布团,掏出一把磨得锋利的珐琅剪子笑眯眯看着她。
“你从哪……你是贺姨娘什么人?!”
她看着那剪子,脸色发白,恶狠狠盯着我。
我不答,只提起剪子,从她耳根轻轻划过,她立刻吓得要大叫。
“别嚷,我这人胆子小,你一嚷,我就控不好力道,这好看的脸就真得毁了。”
“府里都知道我在与沈姨娘争宠,你从前又是星沈院的,这一时和我起了争执被我划了脸,也没什么奇怪的。”
她立时便慌了,“别伤我的脸!老爷说我生地……”
她噤了声,不过我对谢枫的风流并不感兴趣,只将剪头悬向她眸子。
“你说是不说?!你跟了她三年,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我都说就是了……”她止不住地颤着身子,我才把剪子挪远几寸。
“我……我伺候贺姨娘好几年,她性子太面,得脸的丫头都能欺负她。她待我还算好,不像其他主子似的打骂扣月银,但我这辈子也不能一直当丫头啊!”
“后来是沈姨娘来寻我,她说,她能找个机会让老爷收我在房里,我就也能当主子了!就是我得把贺姨娘割完血以后喝的补药换了,她生得好看,沈姨娘不喜欢她……”
“贺姨娘没几日就虚弱得厉害了。那天晚上,老爷去了沈姨娘房里,不知怎的,把贺姨娘也唤上了,贺姨娘有些怕,我就陪她去……”她说到这有些梗了一梗,“老爷信术法,瑾柏大师会给他算,何日去哪个八字的姨娘那同房最好,还会用些刀子鞭子和镣铐什么的,说是能渡人运,换魂魄,锁阳气……就这么折腾死了好多姨娘……”
“就这样,你还想当他的妾……”我恶心得全身战栗。
“只要能买通瑾柏大师,把老爷往别的姨娘那推就成,沈姨娘就是这么干的!”她眼里满是对沈湖的艳羡,“那夜本来老爷要折腾沈姨娘的,可她说贺姨娘的命格才最相宜,逼她脱了衣裳上榻,接着我就被赶出去了,只听见里头惨叫了一夜……到了早上,老爷走了,沈姨娘说贺姨娘没了,以后我便跟着她……”
双手忍不住地颤抖起来,我只觉肝胆俱碎,泪水砸向衣襟,眼前模糊一片。
那一夜得多难捱,得多疼多狠,才能几个时辰就没了性命……
我那么好的姐姐,就这样不明不白,被虐死在那二人的榻上。
“我姐姐的尸身,究竟在哪?”我死死咬唇盯着她。
她终于恍然,瞪大了眼,“你不姓元!你是贺姨娘整日惦记的那个妹妹……”
“说!”我狠狠抵着她嘶吼。
“我不知道!姨娘们死了,原先都是夫人处置,后来换成了沈姨娘料理……”
看她神色我便知道问不出什么了,我松了手。
“见了我姐姐,记得给她陪个不是,告诉她,剩下的人晚点就来。”
10
夫人治家严厉,她不在,护卫们除了奉谢枫的话严守花园,其他地方点个卯就罢了。
夜半人最少,沈湖又禁足,星沈院冷清得连看门的嬷嬷都喝酒去了。
我将檀娘的尸身扔进了星沈院竹林里,累得我直喘气。
人没了以后格外地沉,我花的时间比预计地长了些,迎面便撞上了一队护卫。
“谁在那!”那群人手中提灯,眼看着就要照亮我藏身的灌木丛。
一只手猛然将我拽向灌木深处。
随后冰凉的、带着桂花香气的手捂住了我的嘴。
“别出声。”
几声惟妙惟肖的猫叫后,护卫们互相嬉笑着走远了。
我这才定睛看向面前女子,瘦弱机敏,像一只山中狸猫。
“跟我走,否则我就把他们嚷回来。”她威胁地瞥我一眼,引我走向后头。
这株灌木丛后头是谢宅最破的几排屋子,有头脸的下人们都不肯住。
“这就是那个新来的。”她麻利地带我回了屋,一边点蜡烛一边介绍着我。
随着烛光明灭,我也打量清楚了四周和她们。
屋子不大,布置得十分简朴,但干净整洁,四处缀着络子,倒比其他地方倒更像家里。
带我来那位穿青裙倒着茶水,玲珑剔透,另一位着灰裳捻着佛珠,柔雅娴静,只是都单薄了些,好像一阵风就能吹倒似的。
“白姨娘,戴姨娘?”我回忆起我当初打听时,隐约听过这两个不得宠的姨娘。
“我叫白芷,她叫戴冉。”
我重重点头,“白芷姑娘,刚刚……”
“你杀了那个婢女,想栽赃沈湖?”她看着我。
我不想承认,“她喝醉了,我送她回沈姨娘那……”
戴冉放下手中佛珠,“元姑娘,杀生罪孽深重,你不怕报应吗?”
我刚想开口,白芷就揽过了我的肩膀。
“元姑娘,我帮了你,你是不是得给点好处?我们姐妹可缺银子得很。”
这看得出来,也没什么难的,我解下腰间钱袋递了过去。
“今日的事……”
她喜悦地掂量钱袋,朝着蹙眉的戴冉压低了声音,“够咱们买今年过冬的炭了!”
说罢她便把我推出了门,“放心,不过捏了你这桩把柄,以后缺银子我可就寻你了啊!”
次日清晨,沈湖虐杀婢女的事儿就传了开来。
我买通了几个走街串巷卖糖葫芦的小贩,也让他们传扬起来。
管家知道她得宠多年,只说等老爷夫人回来了再说。
沈湖当然是大声喊冤,但没人能证明她那日都在哪都干了什么,扎进檀娘胸口的剪子是她素来使的,一直就摆在她卧房案几上。
而有婢女说,她禁足前常和檀娘单独说话,有时还有争执。
怎么看都是主仆俩翻了脸,某一夜爆发冲突,沈湖冲动之下杀了人。
谢老爷好面子,是不会把这种事闹到官府那细查的。
待二人回来,夫人主张把她送进庵子里思过,老爷不置可否,去找了瑾柏大师。
可我已学会了沈湖的招数,瑾柏眼下算我的唇舌了。
话说回来,他真够贪的,我带回来的银票险些不够。
谢老爷要把她送走之时,忽有护卫头儿来报消息,说那夜见过一黑影在宅子里徘徊。
“老爷!”沈湖看见希望,抓着谢老爷的衣摆梨花带雨,“果然是有人栽赃妾身!”
“可有看清是谁?”谢老爷沉声问那护卫。
“这……不曾。”那护卫低着头。
“我看见了。”
清凌凌的声音忽地洒在审问沈湖的夫人院中,我们都抬头看去。
是白芷。
11
“白姨娘!”沈姨娘喜不自胜,“对!你就住在树丛后头,你一定瞧见了!”
说罢她便直直指向我,“是不是她带着人干的?!”
夫人也端茶看向我,三两下地拨抬着杯盖,“沈姨娘,莫胡乱攀扯。”
谢老爷则皱眉望着白芷,神色颇为复杂,“你瞧见什么了?”
沈湖认识白芷,急急擦着眼泪,“你只要说实话,我帮你拿身契!”
“沈湖!”夫人警告地呵道。
“那我先谢过沈姨娘了。”白芷嘴角浮起笑意。
我低头,攥紧了手中帕子。
我与她仅一面之缘,那袋银钱,当然比不上能逃离这炼狱来得划算。
“妾身瞧见……”她狸猫一样的眼瞥了我一眼。
“沈姨娘本来想把尸身运出去,护卫发觉才不得已先藏进院内林子的。”
我抬起头,她与我对视一瞬,很快挪开了目光。
“你胡说!!”沈湖又惊又怒,想扑过去抓住她,被嬷嬷们一把摁住。
“老爷,妾身真的没有!再说就为着个丫头,您便要舍下妾身不成?!”
她哭得我见犹怜,含泪看着谢枫。
“眼下我正想拿都城王家的绸缎单子,也试试皇商。王氏最讲仁义,你打杀婢女这事已在雎城闹得沸沸扬扬了,我若不处置了你,岂不是谢家人也成了视人命如草芥之徒?”
我差点没讥笑出声。
王氏长女羡羲正是我韫絮的挚友同窗,我修书拜托她帮忙,没想到她这么利索。
而他戕害了那么多无辜女子,还冠冕堂皇说着尊重人命。
“老爷……”沈湖绝望抽噎着。
“好了!就按夫人说的办吧,你到了走衰运的时候,也不宜留在谢家。”
谢枫转身决绝而去,夫人身边的嬷嬷得了示意,立即就捆了她,堵住嘴带走了。
星沈院一片混乱,我便悄悄又去了那树丛后的院落。
白芷正在桌边称药草,瞧见我来,只轻轻一笑。
“为什么肯帮我?”我开门见山。
“本来我是想关了门睡觉的。”她不自然地撇了撇嘴,“是小冉在我耳边把同一篇佛经翻来覆去地念,我嫌烦,就出门逛逛。”
“无论如何,多谢。”我朝她俩作了个揖。
“不必……”她们对视一眼,旋即还礼。
“你们也被沈湖害过,对吗?”我看着白芷的眼睛。
她沉默许久,才点了点头。
“她……她仗着她娘临终时给她留了笔钱,买通了那个江湖骗子……小冉也是因为她,差点死在榻上,那老头把一柄桃木剑直接插进……”
“阿芷!别说了……”戴冉唇色惨白,捧着佛经快步进了里屋。
“戴姑娘……”我想安慰她,却也不知从何开口。
“那……你们能躲在这,也是因为买通了那个瑾柏吗?”我望向白芷。
“我要有那么多钱,怎么还会被我继母卖进这谢宅做妾?”她哂笑一声,“我是用了蠢法子,在身上涂了毒,虽然一时伤身,也让那老头一亲近我就头晕脑胀的,渐渐就不理了。”
难怪今日谢枫一见她,厌恶不祥的神色就出来了。
“你懂得毒道医理,怎能算蠢……想来,戴姑娘也是你救治的。”我颇有些敬佩。
她在回忆里恍惚地微笑,“我娘亲是雎城最好的医女,我就是在药香里长大的,若不是她去得早……”
她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小冉差点死了那日,谢家最大的钱庄起了大火。那骗子算了一卦,说是借运太过遭了反噬,老头就也没再折腾过她,我趁机把她挪到这儿,悄悄治了好久才能下床。”
说罢她苦笑,“小冉觉得冥冥之中,是菩萨降下大火帮了她,所以捡回一条命以后,就开始笃信佛法了。她娘生前是个名旦,她从小什么声音都学得像,如今碰也不碰了……”
我上前几步,紧紧握住了她冰凉的手掌。
“你们的身契,要多少钱够赎?”
从她们院落出来,我虽已兜里空空,但还是颇觉神清气爽。
我没来得及救姐姐,可幸好,我来得及救她们。
直到一个熟悉声音响在我身后。
“找了那么多地方,唯独没想到,你会在这。”
我回过身去,只看见一双满目惊痛的眼。
是阿远。
又或者说,是谢钦之。
“我该唤你贺迢迢。”他一步步向我走来,眼眶微红,声亦轻颤。“还是元姨娘?”
12
我驻足在原地,小路一角灯火颇暗,隐隐绰绰照出两个愈发靠近的人影。
我终于也反应过来,内心一片恍然和讥讽。如同废墟之中捡起一块完好的玉璧,尚未来得及窃喜便碎在了手上。
原来和父亲不睦的田间小子,竟是雎城巨贾谢家的大少爷。
而那个货真价实的乡野姑娘,摇身一变成了他所谓的庶母。
时也命也,终究是无缘。
我低头藏起红了的眼眶,咽下久别重逢的欢喜和如今再见的尴尬。
“少爷,您认错了。”调了调心绪,我转身欲走。
“迢迢,你是怪我瞒了身份对吗?你是有意报复我是吗?!”他一步拦住我的去路,已是满眼通红。
“少爷!”我环顾四周,定了神看他,“我姓元,您看清楚了。”
“我看清楚?!”他一把扯过我的手腕,指着指头几处旧疤,紧箍着不肯松手,“元姨娘连这指上伤疤都和我那故交一般无二吗?!”
疤痕已是愈合地不细看瞧不见了,记忆却还是历历如在眼前。
我们相识的小铺子主要是买卖粮食,赚些差价。有时候掌柜的也会在铺子外支起小摊,卖些现成的汤面,量足实惠,多是些干体力活的伙计们光顾。
我和阿远发现了他总在天晴时支摊,便起了算计,每日早来一些,去盛两碗,他总不好意思收自家活计钱。我们还渐渐生出默契来,他去端面,我去弄酸萝卜干。
“哟,这不是咱们的大才子嘛,来来来,给我也盛一碗!”
这一日,我正在专心挖浸透汤汁的酸萝卜,就听外头传来少年趾高气昂的勒马声,一旁还伴随着几个同伴附和着的奚落嘲笑。
这味儿太冲了,我放下碗筷便撩帘出去。
果然见几个通身贵气皆被绮绣的少年围着一身粗布衣裳的阿远,以发冠嵌着红玉的一个为首,重重在掌柜面前敲下一锭金子。
“掌柜的,四碗葱油拌面,四碗面汤,可够?!”
“够了够了!”掌柜的满面堆笑,却也有些为难,“一碗面五文钱,小店怕是不够找……”
“不必找了!”那红玉少年大手一挥,只拿鞭柄指向阿远,“我要他做。”
掌柜的不禁欢喜中有些不解,阿远微笑着点了点头道,“好。”
待他走至锅边,正待拌面,就听那少年一句“慢——”
他脸上浮起一层戏谑的笑,“我要你用这双筷子。”
他指的是刚刚不小心落进炭火的一双长铁筷,犹泛着红光。
阿远看着他,眼里喷出火来。
他冷哼一声,目光转向掌柜的,“会不会做生意?信不信今天小爷砸了你这店?又不是赔不起!”
“先生不是总夸你妙笔生花嘛,我今个儿倒要看看,这筷子在你手里能不能生花。”
他见阿远还是不动,便打个响指,那几个喽啰踹翻了几张桌子,给掌柜的急得连连拍腿。
我看不下去了,上前几步,拿袖口衣裳裹好手指,抄起那双铁筷,扔进一旁水盆里,惊起白烟一缕。
饶是速度很快,衣裳很厚,还是给烫穿了,指尖登时一片针刺般的剧痛,不用看就知道生了水泡。
我忍着痛,抬眼看向他,“秦澈公子,砸店且免了,我听闻秦大人教子甚严,不巧,授我们古琴的戴司乐与秦大人私交甚好。公子今日行径,若是传到秦大人耳中,怕是秦夫人也不好挡了罢。”
“你!”他脸上几番青白,瞪了我好几眼,转身上马挥鞭,“我们走!”
“等等!”掌柜的忽地叫住了其中一人,递过去那锭金子,“拿回去!这里从此没你们吃的面!”
看他们走远了,他才看向我们,叹了口气,目光从阿远脸上又扫到我手上。
“今夜不必守夜了,小子,带丫头去包扎,柜台那有药。”
“你……怎么知道他是秦丞相家的秦澈?”
阿远低头给我抹上药膏,连他的手指都是清凉凉的。
“那块红玉乃陛下所赐,哪个国都人不知道?”我冷笑,接着被他裹上纱布的动作疼得一激灵。
“为什么?”他抬头看我,眼神里尽是怜惜和心疼。
“为什么?”如今他再看我,已是满眼不解与心痛。
我眼底泛起泪光,摇头推开了他,“阿远,我有苦衷。”
这一刻我才意识到,也许他能成为我扳倒谢夫人那枚最重要的棋。
13
我身上的银钱,贿赂完瑾柏后又赎了她俩身契,本已不够再请打手在半路劫下沈湖了。
幸好王羡羲从天而降,她借口跟着她爹生意历练来了雎城。
“算我借的!”我感激地捧着一摞银票,“咱那书局开地正旺,我三年不分账!”
“你我之间不必说这些!”她挑了挑眉,“抄了你那么多功课,权当利息咯!”
但玩笑过后,她临上马车前,还是担忧地拉住了我的袖子。
“迢迢,我知道你和你姐姐相依多年……可你大可告上官府,再不济,找杀手,何必自己做了姨娘,又满手沾血呢?”
“那么多莫名病故的姨娘,雎城官府若想管,会留谢家得意至今吗?”我望着不远处疾驰来的谢家马车。
“不走一遍她走过的路,怎能清亮明白地手刃仇人?长姐如母,恩深似海,即便不能全身而退,也该以命相报。”
她蹙眉看着我,知道劝不动,忽地想起来什么似的,“对了,有个叫阿远的,来学堂找了你很多次。还有秦家二公子秦澈,也几次三番地来寻你下落……”
阿远我已经见着了,秦家那纨绔少爷,多半是来报复的。
我只安抚地拍了拍的她手背,示意她该走了。
去尼姑庵必经豆山,豆山在两州交界处,常年山匪横行,常有打劫富贵人家马车的事。
所以沈湖不幸被劫,也没什么奇怪的。
我让那群打扮成山匪的打手放走了夫人身边的嬷嬷回谢宅传信,假意开出天价赎金。
想也知道谢家不会做这桩亏本买卖。
“是你!”她看见我的一瞬由惊慌变为大怒,“我就知道是你害得我!!”
随即她哈哈狂笑,“你以为斗倒了我,你就高枕无忧了?!做梦!我告诉你,等你被折腾得快没气了,夫人就能直接割你的心炖汤了!你猜她为什么看着比老头子年轻那么多?!”
我心头腾地火起,一把拎起她的衣领,“你剐了我姐姐的心?!”
她眼里闪过迷茫,随即反应过来,“姐姐……檀娘……贺姨娘是你姐姐!!”
我匕首捅进她的右臂,又在在伤口中狠狠拧了几圈。
她痛得疯狂尖叫,终于开始怕了。
“我没有,我没有剐她的心……夫人的补汤要活人心,她那天在榻上就没气了……”
“别杀我,别杀我,我也没法子……不是她们死,就是我死啊!”她开始痛哭流涕。
我忍住直接捅穿她心口的念头,收起了匕首,冷笑起来。
“被你拿来垫脚的贫苦姑娘才是没法子,你有银子有样貌,算什么没法子?!”
“我……”她在剧痛发抖中嗫喏着。
“我可以不杀你。”我捏住她下巴,“不过你得告诉我,那些姨娘的尸身都在哪?”
她战战惶惶,不敢抬头看我。
“在后花园的芍药花丛下头……瑾柏大师说,用了锁魂钉,压魂镇宅的……”
我松了手,招呼外头的打手进来。
“把她送到邱老三那吧,告诉他,他可欠我一桩人情。”
她抓紧我的衣角,“你答应了不杀我的!”
“放心。”我擦着匕首,“不过你可能会后悔今日没死。”
邱老三与我同村,粗鄙蛮横的庄稼汉子,好吃懒做,前两年上山成了流寇。
他在榻上臭名昭著,与谢老爷相比有过之无不及,以虐待为乐,重伤好几个歌妓后,雎城所有销金窟都不接待他了,更别提给他说媒的了。
沈湖赠他,刚刚好。
挪去旁人那的伤,总要还回来的。
沈湖的消失没在谢家掀起什么波澜,主母已宣布逐她出府,当然不必赎。
我找来一把铁锹,准备等个时机,月黑风高时挖了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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