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救他跛了腿,定亲后五年不娶还嫌弃,我果断退婚,笑他如蛙观月

发布时间:2025-09-27 18:13  浏览量:1

声明:本篇内容为虚构故事,如有雷同纯属巧合,年少救他跛了腿,定亲后五年不娶还嫌弃,我果断退婚,笑他如蛙观月。完结

1

为了救卫洵,我折了一条腿,成了京城人茶余饭后的笑柄——那个“瘸姑娘”。

他与我立下婚约,却像一出永远不会落幕的戏,迟迟不肯迎我过门。

直到第五年的冬天,大雪纷飞,我撞见他与友人在湖边楼阁中围炉赏雪。隔着风雪,我听见有人拿我们的婚事打趣。

他语调里淬着冰,满是漠然。

「一个瘸子而已,娶与不娶,有什么要紧的。」

那一刻,风雪灌入我眼中,刺得生疼。我平静地回到家中,找出那纸早已蒙尘的婚书,就着烛火,看它化为灰烬。

随后,我独自一人去了卫家,退还了所有信物。

离开京城那天,雪过天晴,暖阳正好。

卫洵快马追来,他勒住缰绳,居高临下地劝我,别使小性子,误了攀上卫家这根高枝的好机会。

我只是摇了摇头,马鞭在空中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决然落下。

「卫洵,你看我,如同井底之蛙仰望天上明月,只看得到自己的倒影。你引以为傲的卫家门第,我从未放在眼里。」

2

定亲第五年,那个冬日格外寒冷。

凛冽的寒风卷着雪沫子,穿过帘幕,吹得舟中小炉的火焰摇曳不定。我听说卫洵在湖心的楼阁上设宴赏雪,便撑着伞寻了过去。

还未走近,就听见他友人的调笑声顺着风飘入耳中。

「卫兄,这婚事都定了五年,什么时候让我们喝杯喜酒,见见新妇?」

风恰好吹开了帘子一角,我看见卫洵斜倚在软榻上,眉头微蹙,神情间满是挥之不去的倦怠。他轻笑一声,那笑声里裹挟着刺骨的轻蔑。

「一个跛脚的女人,娶与不娶,又有什么分别。」

我正欲掀帘的手,就这么僵在了半空。

细碎的雪花飘进眼眶,迅速融化成冰冷的水意,有些刺痛,我迟缓地眨了眨眼。

他的友人似乎有些看不过去,打圆场道:「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乔姑娘是为了救你才落下的残疾,你可不能做那负心薄幸之人。」

酒杯被重重掷在案上,醇厚的酒液溅出几点深色的痕迹。

卫洵冷冷地瞥了那人一眼,语气冰寒刺骨:「先是“恰好”在雪夜救下我,再将此事传得满城皆知,用名声逼我娶她。这桩婚事,不过是她处心积虑攀附权贵的手段罢了。」

他顿了顿,声音里满是厌憎:「这样一个心机深沉、满眼算计的女人,我如何能不憎恶她。」

满座皆惊,有人小心翼翼地追问,那这婚事是否就此作罢。

卫洵的声音冷得像窗外的冰雪:「一个挟恩图报的瘸子,娶了便娶了,难不成还要我付出什么真心?」

我立在帘外,浑身血液仿佛都被冻僵了。手中的油纸伞滑落,砸在积雪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不知不觉,风雪已沾满我的肩头,寒意浸透了骨髓。

原来,我与他的这桩婚事,在他眼中,竟是我步步为营算计而来。

十五岁前,我在楚地长大。母亲是乡野间的医女,在父亲乔黎最落魄时嫁给了他。后来父亲金榜题名,在京中另娶了高门之女,才写信来,假惺惺地要“迎”我母亲入府。

母亲性子刚烈,至死不愿为妾。在那些漆黑的夜里,她总是抚摸着我的头发,滚烫的泪珠一颗颗砸落。

我及笄那年,母亲病入膏肓。昂贵的药材我们一味也买不起。我走投无路,找到京城的乔府,跪在门前,求他们发发慈悲救救我娘。

主母柳氏高高在上,让我磕足一百个响头,才肯“施舍”。

可等我带着那点可怜的银钱赶回去时,母亲已经油尽灯枯。病榻前,她用枯瘦如柴的手指描摹我额头上的青紫,鲜血不停地从口中涌出。

「是娘对不起你……」

我被乔府派来的人粗暴地拽上马车。车帘落下前,我最后看到的,是母亲苍白的手无力垂下,再也没有了声息。

3

父亲乔黎抛妻另娶,终究是桩不光彩的往事。他把我接回府,却只肯对外宣称,我是来府上借住的远房表亲。

京城的贵女们都与我的嫡妹乔鸢交好,她们变着法子地排挤我,作践我。我不懂音律,她们便在宴会上起哄,逼我当众抚琴。在她们毫不掩饰的刺耳嘲笑声中,我窘迫地恨不能将头埋进地里。

主母柳氏的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到底是乡下来的,上不得台面,让诸位见笑了。」

宴席散后,她和乔鸢安稳地坐在温暖的马车里,隔着车窗,眼神像刀子一样刮在我身上:「今夜府里车马不够,委屈表姑娘再等一等了。」

那一晚,我在寒风中等了很久很久,直到夜深雪重,才明白,根本不会有马车来接我。

我只能一脚深一脚浅地,冒着漫天大雪独自下山。

也就是在那晚,我恰好救下了被追杀、身负重伤的卫洵。我拼尽全力拖着他,躲过了数次追杀,自己的一条腿却在途中摔断,落下了终身跛疾。

我从未想过,卫洵对我的疑心竟深到如此地步。他只要稍作调查,便能知道我是如何被主母狠心遗弃在风雪里。

可他没有,他甚至不屑于去查证。

那一刻我才幡然醒悟,这么多年,他早已给我打上了“心机深沉”、“满心算计”的烙印。他根本不在意我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所以他永远不会知道,其实我对他,从最初那把雨中的伞开始,便是一片真心。

那把曾为我遮风挡雨的伞,如今被凛冽的朔风卷起,在空中无力地打着旋,最终沉入了冰冷的湖心,再也寻不见踪迹。

4

我脑中一片清明。

卫洵,我不嫁你了。

我挺直了因寒冷而有些僵硬的脊背,深吸一口气,掀开厚重的帘子,走了进去。

楼阁内的暖气扑面而来,呼啸的寒风紧随其后,卷起了我的面纱。

一瞬间,阁楼内所有的喧嚣都静止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卫洵的下颌线瞬间绷紧,他猛地抬眼,视线与我直直相撞。我从他眼中看到了一闪而过的狼狈与慌乱。

雪花在我长长的睫毛上融化,冰凉的水汽氤氲了我的眼底。

来之前,我已将那纸婚书妥帖地收在袖中。

此刻,我凝视着他那张曾让我心动不已的清俊脸庞,平静地、标准地行了一礼。

「卫公子。」

这三个字一出口,气氛顿时变得微妙而紧张。其余人神色各异,目光在我们两人之间来回逡巡。

我向前走了一步,声音平稳得连自己都有些惊讶。

「我今日前来,是为告知公子一件事。你我二人的婚约,从今日起,就此作罢。」

他握着酒杯的手因用力而指节泛白,却依旧努力维持着表面的云淡风轻,掀起眼皮,审视地看着我。

众人噤若寒蝉,连呼吸都放轻了。

卫洵垂下眼眸,盯着杯中晃动的酒液,脸色已然十分难看。

「为何?」他问,声音有些沙哑。

我疏离地笑了,将他不久前对乔鸢说的话,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卫公子若是真有心娶我,又怎会平白无故地拖了整整五年。我虽是一介女子,却也懂得几分道理。若是公子早些明言,我断然不会蹉跎这五年光阴。」

他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错愕地站起身来。

「乔枝,我……」

我脸上的笑意不减分毫,从袖中拿出那纸婚书,就着桌案上的烛台,将它点燃。

卫洵下意识地上前了两步,却又像是被无形的枷锁捆住了手脚,浑身僵硬地停在原地。他那副波澜不惊的面具,终于一寸寸地碎裂开来,死死地盯着我,眼尾泛起骇人的猩红。

火苗吞噬着纸张,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灰烬飘落,散了一地。

满室死寂。

我后退一步,对着惊愕的众人微微一笑,声音清晰。

「今日便请诸位做个见证。从今往后,我乔枝与卫公子,婚嫁各不相干,再无瓜葛。」

5

当众烧毁婚书后,我没有片刻停留,转身冲入风雪之中,独自去了卫家退还信物。

席间发生的一切,如风一般迅速传遍了整个京城。

我本就孑然一身,在这里并无半分牵挂。当年被接入乔府时,我全部的家当,只有母亲临终前塞给我的那支珠钗,和她亲笔写下的医书。

这些年,我将它们视若珍宝,连同自己攒下的所有银钱,一一细心收好。

可就在我准备雇马车离开时,却被乔鸢堵在了院子里。

她眼神怨毒,一脚踹在我那条伤腿的膝盖上,剧痛袭来,我瞬间跌倒在地。她抢过我的包袱,得意地大笑。

「怎么,连你也觉得自己丢人现眼,要滚了?」

我挣扎着想站起来,又被她狠狠一脚踹倒。

「想走可以,但我怀疑你手脚不干净,偷了我们乔府的东西!」

她粗暴地扯开包袱,将里面的东西全都倒在雪地里。那支珠钗滚落在地,我心头一紧,伸手去捡。

她却先我一步,狠狠一脚踩了上去,脆弱的珠花瞬间被碾得粉碎。我急忙将破碎的珠钗护在掌心,耳边却传来“刺啦”几声脆响,回头一看,那本母亲留下的医书,已被她撕成了漫天碎片,如雪花般从我头顶纷纷扬扬地落下。

母亲留给我这世上最后两样东西,都被她毁了。

乔鸢的脸上是扭曲的快意,她嗤笑道:「一个连自己都治不好的瘸子,还妄想学人看医书?跟你那个短命的娘一样,都是废物。」

血气直冲头顶,我眼前一片猩红。那一刻,所有的理智都被愤怒吞噬,我猛地扑过去,狠狠撞在她肚子上,顺势用单手死死掐住了她的脖子。

这一刻,我是真的动了杀心。

就在这时,身后雪地里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只手抓住了我的胳膊,力道大得几乎要将我的骨头捏碎。那人将我从乔鸢身上硬生生拽了起来。

我回头,看见卫洵披着一件玄色大氅,冷风裹挟着积雪,在我们之间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

乔鸢立刻泫然欲泣,两腮的泪珠悬而不落,哭得我见犹怜。「卫公子,你别怪表姐,都是我的错……」

这副完美的受害者姿态,瞬间让先挑衅的人占据了道德高地。

卫洵紧蹙着眉,看着狼狈的我,脸上写满了不悦与失望。

「不过是一根珠钗和一本医书罢了,你至于闹成这副样子吗?」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然攥住,眼前一阵阵发黑。听到这句话,我竟惨然地笑出了声。

「不过是?卫公子,我们已经退婚,你好像并没有资格再来管教我。」

我低头收拾好我的包袱,头也不回地与这两人擦肩而过。掌心被破碎的珠钗刺破,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洁白的雪地上晕开一朵朵刺目的红梅。

我的那条腿,无论如何精心养护,走起路来依旧微微摇晃。

这条路,这条通往自由的路,我走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

天高海阔,京城的一切,终将被我彻底抛在身后。我足虽跛,心却能去往更广阔的山海。

6

卫洵将自己关在房里,他想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明明是想去乔府给她一个台阶下,盼着她能回心转意。可他看到的,却是乔枝眼中从未有过的、冰冷的恨意。

他看着雪地上那几滴刺目的血迹,心口竟泛起一阵细密的、陌生的疼痛。

可那又如何?他堂堂卫家公子,自有他的骄傲。

乔枝不过是在与他赌气罢了。她一个无家可归的孤女,除了依靠他,还能去哪?过不了两天,她一定会哭着回来求他的。

过去五年,她那样痴迷地恋慕着他,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就全部改变。

想到这里,卫洵烦躁的心绪稍稍平复了些。

这些年他时常头痛,乔枝为他做了许多安神的香囊和抹额,里面塞满了她亲手炮制的草药,那股淡淡的雅香总能助他安眠。

他随手拿起一条她做的抹额,昏黄的烛光下,能看到布料的边缘已经微微泛旧,连带着那股熟悉的香味也淡了许多。

卫洵感觉自己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

他起身想去香炉里添些香,掀开盖子,才发现乔枝亲手制的安神香,也只剩下最后一点粉末了。

他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野兽,烦闷地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门被敲了两下,小厮在门外低声禀报:「公子,乔姑娘雇了马车,看样子……是要出城。」

他手中的笔一歪,在宣纸上拖出一道长长的、丑陋的墨痕。

卫洵的心猛地一沉,前所未有的慌乱攫住了他,让他半晌都发不出声音。

屋外的小厮又唤了一声:「公子?」

卫洵喉咙干涩,轻轻“嗯”了一声,将笔丢在一旁。

那一夜,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他的心仿佛也被那日烧毁婚书的烛火燎了一下,灼烧着,疼痛着。

若是乔枝就这样一去不回呢?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再也压不下去。他被自己的心慌彻底击败。

罢了,明日,他还是亲自去城门口,给她一个台阶下吧。她闹脾气,哄一哄,总归会好的,不是吗?

那一晚,只有卫洵自己知道,他一夜未曾合眼。

7

我出京那天,大雪初霁,日光晴好,像是一个沉疴许久的病人终于大病初愈。

没想到,卫洵真的追了上来。

他眼下带着一片青黑,面容憔悴,看着我端坐在马背上的样子,竟一时有些失神。

「阿枝,退婚的事,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你别再跟我置气了。」他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施舍。

听到这话,我眼中的不屑再也无法掩饰。

「你见我,如井中之蛙观天上之月。」

他脸色惨白,从马上跃下,急切地向我走近:「退了这桩婚,你一个跛足的弃妇,今后谁还愿意娶你?你若成了卫家主母,以卫家的权势,日后定然无人再敢欺你、笑你。」

我只是摇头,连多说一句话的欲望都没有。

「卫家的门楣,我从来就不稀罕。」

我扬鞭挥在马后,将他连同他可笑的骄傲,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我没有回楚地,而是坐上了去往北燕的船。

乘风好去,长空万里,直下看山河。

船行至渭水,江水宛若碧绿的丝缎,水波粼粼。我坐在船头,忍不住探身用手去舀,兴致盎勃地念了一句:「江水如缎,我且取一瓢饮。」

船身忽然颠簸了一下,我身子一歪。

一只手从身后迅速而有力地抓住了我的手臂,将我稳住。耳边传来一个带着笑意的低沉嗓音。

「小心,一个大浪打来,姑娘可就要连喝带洗了。」

我转过头,撞进了一双清澈剔透的眼眸里。

身后的青年睫毛浓密纤长,那只扶着我的手筋骨分明,异常漂亮。几缕被风吹乱的黑发拂过他英挺的眉眼。

他很快意识到失礼,松开了手,脸上是阳光般灿烂的笑容。

「在下唐突了。」

8

入燕地后,我在城中租了一处小院,开了家医馆。我专为女子医治那些难以启齿的隐疾,渐渐地,名气便传开了。

转眼半年过去,日子充实而安宁。

直到那个冷雨敲窗的夜晚。

隔壁院子,也是我用来安置重症病人的地方,突然闯进来几个浑身泥泞的军汉,他们满脸焦急,求我去救人。

我慌忙赶过去,只见榻上躺着一个男人。他的袍角被雨水浸湿,混杂着暗红的血迹,衬得那张失血过多的脸颊惨白如纸。

看见我,他竟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

「是你。」

我怔住了,这人竟是那日在船上与我有一面之缘的青年。

来不及多想,我立刻上前掀开他的袍子,检查伤势。他的右腿受了极重的伤,血肉模糊,深可见骨。

身后一个年轻的士兵已经哽咽出声:「若不是为了救我,卫副将的腿……也不会伤成这样。」

卫副将,卫照夜。来燕地半年,我时常听到这个名字。百姓们都说,他是天生的将才,骁勇无双。也同情他的身世,据说他出身卑贱,是镇远将军从死人堆里救出来的。

我仔细查看了片刻,站起身,直直地看向榻上的卫照夜。

「我能治好你的腿,但有一个法子,极为凶险,需要先将错位的腿骨打断,再重新接上。」

一个军汉听闻,顿时勃然大怒,一把将我推开:「你这小医女,自己的腿都治不好,竟敢在这里信口雌黄!」

他转头怒喝:「谁找她来的?快打出去!去请个年长的男郎中来!」

我被推得摔倒在地,其他人正要上前。

卫照夜却哑着嗓子,用尽全身力气强撑着喊道:「住手!不许动她!」

他挣扎着,向我探过来一只手,想要扶我。

我没有接,自己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认真地看向他毫无血色的脸。

「你的腿,我有八成把握能治好。你,信我吗?」

他没有丝毫犹豫,目光灼灼地看着我,斩钉截铁地回答:「我信。」

9

他说“我信”的那一刻,我几乎无法控制地手指颤抖。

多年来积压在胸口的郁气,终于找到了一个出口,得以尽数吐出。

平生第一次,有人这样毫无保留地、斩钉截铁地信我。而我们,不过是一面之缘。

我对他深深地拜了下去,声音坚定:「定不负小将军所望。」

卫照夜的伤势很重,但他意志力惊人,竟不肯用麻沸散,任由我生生为他接好了腿骨,全程他只是死死咬着一块布巾,连一声痛哼都未曾发出。

术后几天,他又发起高烧。我日夜守着,一碗碗地将汤药灌下去。他热得神志不清,胡乱地扯开衣裳,我这才看见他身上遍布着大大小小的旧伤,胸口一道刀疤离心脏不过两寸,依旧能想象出当时的凶险。

卫照夜在我的照料下,日渐好转。只是他养伤的这段时日,着实让我有些头疼。

他腿脚不便,身边也无人看顾。每到饭点,他就单腿支着,端着个空碗,可怜巴巴地守在我的厨房门口:「你得管我吃饭。」

我头也不抬地写着药方,淡淡道:「我并非厨娘。」

他也不恼,平静地从怀里掏出一锭分量十足的银子,往桌上一放,声音清脆响亮。

我沉默了片刻,随即扬起一抹职业的微笑:「小将军今日想吃些什么?」

卫照夜很满意我的“识时务”,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狐狸。

平日里,我在前院看诊,他便在后院的廊下支了张躺椅,一边晒太阳一边盯梢。还经常单腿跳着,帮我把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再去翻晒草药。

他腿上的伤渐渐好转时,我忍不住劝他:「你难道没听过,风雪压我两三年……」

他促狭地晃了晃那条伤腿,打断我的话:「加在一起正好五年?」

我被他噎了一下,正欲起身离开。

他却“哎呦”一声,夸张地按住腿,顺势扯住了我的袖子,耍赖道:「乔小医女,行行好吧,我腿疼……」

看着他烧得通红的耳根,我不由好笑:「别装了。」

他嘿嘿一笑,手心突然被塞入一个精致的螺钿镶嵌匣盒。他用眼神示意我打开。

里面静静躺着一枚白玉嵌珠翠玉簪,成色极佳,远胜过我此生见过的所有钗环。

我一时百感交集,将匣盒递还给他。

「我曾有过一桩婚约,等了那人五年。后来,我发现他厌弃我,便主动退了婚。」

卫照夜倚在榻边,午后的阳光落在他身上,为他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他微微笑着,眼神清亮,仿佛一点也不惊讶。

「那又如何?」

我一时愣住。

他将簪子重新塞回我的掌心,语气认真又坦荡:「旁人如何说,那是他们的嘴。你从未放弃行医,你救过的那些人,也从未因你的过去而看低你分毫。他们只知道,乔枝是燕地最好的小医女。不过是退过一次婚,算得了什么?人生在世,但求一个问心无愧,行止端正磊落。」

我的眼眶有些发涩:「这倒不像你能说出来的话。」

卫照夜狐狸似的歪了歪头,笑得狡黠:「那你说,我该说些什么?」

他抬手对着虚空一指,横眉竖目,学着话本里的将军骂道:「来人啊!把那个脑袋被驴踢了、寡廉鲜耻、鱼目混珠、不识我们阿枝好的浑蛋给本副将押上来!我要亲手打烂他的狗头!」

我被他滑稽的样子逗得笑出了声。

他的眼眸也随之弯成了温柔的月亮。

「多笑一笑,好不好?」他轻声说。

掌心的簪子,不知为何,有些发烫。

10

乔枝走了半年,卫洵觉得自己仿佛活在了一潭死水里,沉闷得快要窒息。

再没有人会在他醉酒后,不顾夜深,为他送来一碗亲手熬的醒酒粥。

再没有人会腿脚不便,却一步一叩首,为他爬上三千级台阶,只为去山顶的寺庙求一张平安符。

更没有人会仅仅因为他随口一句头痛,便熬红了双眼,为他赶制一条安神的抹额。

昔日的好友在酒宴上举杯庆贺:「恭喜卫兄,终于甩掉了一个大麻烦。」

原来在旁人眼里,她,竟是自己的一个“麻烦”吗?

听到这句话时,他瞬间晃了神,连杯中的酒液洒了满襟都未曾察觉。

他可悲地发现,那些曾经被他视作理所当然、甚至有些厌烦的付出,在她走后,他却开始疯狂地想念。

他又想起那日乔枝临走前,那副两不相欠的决绝神情。

是啊,乔枝,你不欠我。是我欠了你。

那场瓢泼大雨里,他撑着伞,将一身泥泞的她护在伞下。她仰起头,那双眼睛明亮又清澈,即使浑身狼狈,也难掩秀丽。

可他是如何回报她的?

只因旁人的几句挑唆,他便信了她是为了攀附权贵,故意摔断自己的腿来赖上他。

他从未想过去了解她。那个能将他从数名杀手的追杀中救下的姑娘,骨子里本就藏着一腔孤勇。

他从未了解过她,却早已傲慢地给她下了判决。

他甚至不知道,那碗被他嫌恶地打翻的药膳里,有她的心头血。在他毫不知情的时候,他早已将乔枝的满腔真心,狠狠地踩在了脚下,碾得粉碎。

他拿起那条已经闻不到任何味道的抹额,紧紧攥在手心,头痛欲裂。

他只着单衣,推开房门,冲入深夜的寒风里。

贴身小厮诚惶诚恐地上前,听见他用沙哑到几乎不成声的嗓子问:

「楚地那边……有消息了吗?找到她了吗?」

小厮惶恐地摇了摇头:「回公子,咱们的人快把整个楚地都翻过来了,还是……还是没有找到乔姑娘的踪迹。」

清冷的月光照在卫洵惨白的脸上,像那日婚书烧成的灰烬,没有一丝温度。

她还好吗?应该会很好吧,她那样坚韧。

可是,他突然真的好想她。

卫洵最后抬起头,看向天边那轮孤月,在心里无声地、绝望地问着。

「乔枝,你不在楚地,你究竟……在哪里?」

11

又一个冬天悄然而至,寒意渗入骨髓。

卫照夜那条几乎废掉的腿,竟奇迹般地康复如初。他不知从哪里挤出时间,用他那双握惯了长剑的手,笨拙又认真地为我缝了一对护膝。那针脚细密得惊人,戴上后,一股暖意从膝盖一直流淌到心底。

我实在无法想象,那双在战场上斩将杀敌、沾满血腥的手,拈起纤细的绣花针,会是怎样一幅光景。

这天,城里来了位京城的贵人,据说半路遇袭,随行的郎中当场毙命。城中所有的医者都被召集起来,我自然也在其中,垂首跪在人群里,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一片寂静中,一双云纹锦面的皂靴踉踉跄跄地停在了我的视线里。

我缓缓抬头,撞进一双熟悉的眼眸。

那张脸苍白瘦削,写满了疲惫与憔悴,竟是许久未见的卫洵。

四目相对的瞬间,他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

「乔枝,怎么会是你?」他开口,声音沙哑,随即又像是怕惊扰一场梦般,恍惚地喃喃自语,「我不是在做梦吧……」

他曾是我倾尽所有去爱的人,可如今再次相见,我的心湖却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再也掀不起半点波澜。

他下意识地伸手想扶我。

我却先一步起身,不动声色地避开了他的触碰,并往后退了两步,用一种冷静到近乎警惕的目光打量着他。

卫洵瘦了太多,也憔悴了太多。

额上依旧戴着我送他的那条抹额。曾几何时,那上面的一针一线,都凝聚着我滚烫的爱意。如今,布料的边缘已被反复搓洗得起了毛边,纵使洗得再干净,岁月留下的淡黄渍迹,也如同我们之间那段褪了色的五年光阴,再也无法抹去。

我的疏离像一根无形的刺,扎进了他的眼里,他竟莫名其妙地红了眼眶。

「我找了你许久,却不想你竟来了这天寒地冻的燕地。」

我沉默着,无言以对。

他猛地抓住我的手臂,力道之大,已然失了往日的君子风度。「你的腿伤……还好吗?燕地雨雪多,你定是吃了很多苦。来人,快去取艾熏炉来……」

「卫公子,不必麻烦了。」我语气平淡地打断他,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他像是被利刃狠狠刺穿了心脏,脸色煞白地捂住胸口,踉跄了一下。

「阿枝,你终究还是在恨我。」

平心而论,我本该恨他的。恨他仅凭揣测便给我定了罪,恨他凉薄寡情,更恨我错付的那五年青春。我恨在乔府苟且偷生的每一天,但最恨的,还是那年我为了给我娘换救命药,向主母磕头磕到额头流血,最终却还是没能留住她的命。

与卫洵退婚后,我想了很多。我想起娘亲在临终前,是如何紧紧抓住我的手,泪眼婆娑地说:「娘看错了人,蹉跎了自己半生,唯一的骄傲,就是有了你。」

她眼里的泪仿佛都已流干了。

「阿枝,你往后,一定要找个真心待你的好夫婿,才不会再受那些畜生欺辱。」

那些日子,我反复地做着同一个梦。梦里我医术大成,救了无数人,然后兴高采烈地奔向我娘,告诉她,我有法子治好她的病了。她的怀抱一如既往的温暖,可梦醒之后,唯有冰冷的泪水浸湿枕巾。

直到此刻再见卫洵,我才彻底彻悟。

原来,爱的反面从来不是恨,而是漠不关心,是云淡风轻,是他的一切都再也与我无关。

12

不知何时,满屋子的人已被驱散得一干二净。

烛火“噼啪”地爆了一下,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卫洵枯瘦的身影在烛光下摇曳,像一道随时会消散的影子,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轻颤。

「阿枝,是我对不住你。和我回京城,好吗?当初你烧了婚书要退婚,我从未答应,我的那份还好好的。我们回去,重新履行婚约。我发誓,我一定会对你好……」

说到最后,他近乎痴狂地握住我的手,眼中满是血丝。

「你送我的所有东西,我都好好留着,就像这条抹额,我日日都戴在身边,片刻不离。」

我用力想要挣开,极力压制着语气中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厌恶。

「卫公子,我们之间,早就两清了。」

话音刚落,房门“砰”的一声巨响,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一股夹杂着风雪的寒气瞬间涌入。卫照夜逆光而立,脸上的神情冷得像是北地的寒冰,一双锐利的眸子里,燃烧着熊熊怒火。

夜风吹得他衣袍猎猎作响,宛如一只振翅欲飞的墨鹤。

他的目光缓缓下移,死死地盯着我们纠缠在一起的手,仿佛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放开她,她是我的人。」

卫洵眉头紧锁,脸色也冷了下来:「你的人?」

卫照夜大步流星地闯了进来,一把将我拽到他的身后,用自己的身体将我护得严严实实。

卫洵还想说什么。

只见卫照夜袖中寒光一闪,一道乌光快如闪电,直逼卫洵的额头。 卫洵甚至来不及反应,只觉得额前一凉。

那条我亲手缝制的抹额,竟被一枚暗器精准地一分为二,无声地飘落在地。

这力道控制得炉火纯青,卫洵的额头竟连一丝血痕都没有留下。

卫小副将却像是没看见一般,一脚踏上去,将那两截破碎的抹额狠狠踩在脚底,随即朝卫洵得意地扬起眉梢。

「不好意思,手滑了。」

卫洵气得几欲呕血,一双眼睛红得吓人。「卫照夜,你放肆!你别忘了,你不过是曾是我卫府的一个小小家奴!」

家奴?

我诧异地偏头看向身前的男人。

卫照夜却毫不在意地笑了,握着我的手腕紧了紧,仿佛在传递着力量。「你也知道,那是『曾经』。」

铜台上的烛光摇晃了一下,映得每个人的脸色都忽明忽暗。

卫洵,这位曾经名满京城、温润如玉的贵公子,此刻却清瘦得脱了相,双目猩红,看起来竟有些瘆人。

我不想再起无谓的冲突,拉了拉卫照夜,转身便要离开。

卫洵却不依不饶地拽住我的另一条胳膊,语气里竟带上了一丝乞求:「阿枝,在我心中,唯有你才配做我的妻子。」

我麻木地听着,眼中的嘲讽愈发浓烈。

他还在纠缠:「卫照夜不过家奴出身,即便如今侥幸当了个副将,又如何能与世家门第相比?你不要被他骗了……」

我猛地甩开他的手,他似乎牵动了肩上的伤处,忍不住疼得“嘶”了一声。

点点血迹,慢慢浸湿了他半边袖子。

我抿紧嘴唇,声音微颤却异常坚定。

「那也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回去的路上,雪下得更大了。卫照夜为我撑着伞,两人一路无话。

临近家门,他却忽然停下脚步,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

「阿枝,我并非有意瞒你我的出身。」

巷口的灯火将他的面容映得明明灭灭。

「我只是……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那双总是锐利而坚定的眼睛里,此刻竟透出一丝罕见的脆弱,泛着点点水色,像极了一只害怕被抛弃的幼犬。

我发现,那把伞大半都偏向我这边,雪花早已打湿了他半边肩膀。

我抬起手,轻轻为他拂去肩头的落雪。

然后平静地问他:「卫照夜,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他脸上难得地浮现出一抹羞窘的薄红,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不敢与我对视。

我却笑了。

「我想,我记起来了。」

13

片刻后,我坐在卫照夜的书房里等他。

他担心我冷,急匆匆地去找炭火了。一阵风从没关严的窗缝里吹进来,将书架上一沓乱七八糟的纸吹落在地。

我起身关好窗户,俯身去捡,却在看清其中一张纸时,哑然失笑。

那是一张随手画的小人像,画中人头戴玉冠,身着长袍皂靴,眉眼间倒有几分卫洵的神采。

只是那张脸上,被人用墨笔画上了一只活灵活现的大乌龟。

空白处,用一种歪歪扭扭、极其潦草的字迹写满了诸如「伪君子」、「叫你定亲」、「早晚倒霉」、「阴险无耻」、「衣冠禽兽」之类的辱骂之词。

看得出来,写字的人文墨水平实在堪忧。

纸张的角落里,还写着落款。我仔细辨认着那有些模糊的墨痕,惊讶地发现,那竟是七年前的字迹。

正是我与卫洵定下婚约的那段时间。

说来也怪,他其余的字都写得丑陋不堪,唯独“卫照夜”这三个字,写得格外漂亮,笔锋间,竟有几分像我的字迹。

就在这时,卫照夜端着炭盆进来,见我正盯着那张纸,脸上一慌,急忙伸手过来抢。

我笑着避开,好整以暇地问他。

「七年前,我在马厩见到的那个少年,是你,对吧?」

我的话音落下,一段被尘封已久的记忆,瞬间在脑海中清晰起来。

那时卫洵酷爱骑马。我为了讨他欢心,亲手做了一副马鞍,想偷偷送给他,便去了马厩。

不想,却撞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正被一群人高马大的家丁死死摁住。无论旁人如何狠踹他的膝盖,他都倔强地挺直了脊梁,不肯下跪。

想来,那时的卫照夜虽只是个卑贱的家奴,却生了一副比权贵公子还要俊朗的容貌,难免招人嫉妒,处处受人欺凌。

我当时见了,心中无端生出一股怒气,忍不住冷声嘲讽了一句。

「堂堂男儿,膝下有黄金,岂能向畜生下跪?」

那些人认出我即将成为卫府少夫人的身份,顿时作鸟兽散。

少年依旧低垂着头,散乱的黑发遮住了他的眉眼。

我问他叫什么名字。

他紧闭着嘴,一言不发。

或许是起了同病相怜的心思,我竟主动与他搭话:「我叫乔枝,我把我的名字告诉你了,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吗?」

他固执地将头扭向另一边,许是觉得难为情,不愿让我看清他的脸。

我也不恼,蹲在地上,随手捡了根树枝,一笔一画地写下他的名字。

「你不说我也知道,方才听他们喊你卫照夜。明明『照夜』可以指代飞得最快的良驹,你却怎么像个锯了嘴的闷葫芦。」

那人僵直的背脊似乎动了一下,用余光偷偷瞥着地上的字。

我朝他凑得更近了些,压低声音鼓励他。

「你要知道,出身不好并不是什么耻辱。只要你心中有志向,不向命运低头,假以时日,定能成就一番大事业。」

说完,我对他粲然一笑,他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呆呆地目送我走远。

……

回忆如潮水般退去。

卫照夜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我转身,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他的怀里。他顺势将我紧紧揽住,滚烫的脸颊埋在我的颈窝,不让我看见他此刻的表情。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我的皮肤上,随即,有冰凉的液体滑入衣领。

他在哭。

「后来的我,认识了很多很多的字。」他闷闷的声音传来,带着浓重的鼻音。

「但是,只有你当初写过的那三个字,我练得最好。」

我静静地靠在他怀里,轻轻地“嗯”了一声。

唇角,却在不经意间微微扬起。

14

那日之后,卫照夜便一头扎进了军营的操练中,忙得不见人影。

卫洵倒是来过许多次。

我不愿搭理他,很多时候,他便远远地站在医馆外,隔着人群,痴痴地盯着我为病人问诊的样子发呆。

有一次,他终于忍不住,在我面前苦笑着开口。

「阿枝,从前的那些误会,我可以解释。往后,我定会用尽一生百般弥补。」

我摇了摇头,甚至懒得去听他的解释。

「没关系,你不必解释了,那些……都不重要了。」

他似乎有些急了:「你难道真打算在这燕地待一辈子,永远不回京城了吗?」

我终于抬眼,认真地看着他。

「我会回去,但绝不是和你一起。」

我来燕地,从来没有一刻放弃过向乔黎复仇的念头。我就像一只蛰伏在黑暗中的猎犬,只有在敌人最放松警惕的时候,才会露出致命的獠牙。

京城,我是一定要回的。

只不过,我需要一个万全的把握,一个能将乔黎彻底打得溃不成军的机会。

先帝驾崩时,昭阳长公主曾辅佐幼帝登基,权倾朝野。后来自请镇守燕地边疆,孀居多年,早已闭门谢客,从不见任何外人。

我来燕地两年,也未曾有缘得见。

不承想,就在我准备动身回京城前,她竟托卫照夜给我带来了一张请帖。

长公主府的赏梅宴,来的不止我一人,还有燕地各府的女眷。

其中有些姑娘见我来了,都亲亲热热地凑过来打招呼。

「阿枝姑娘,你腿脚不便,快来我这边坐。」

「好些日子没见,你怎么清减了许多?明儿我没什么事,去医馆给你搭把手。」

还有人挤眉弄眼地朝我打趣:「最近和我们卫小副将如何了呀?」

想到在京城时,我被困于乔府,无一人可结交。每次参加宴席,等待我的,永远是无尽的嘲讽和冰冷的白眼。

如今感受着这份久违的善意,心里不由泛起一丝淡淡的暖意。

长公主迟迟没有出现,女眷们便三三两两地散开去赏梅了。

我寻了个僻静的角落坐下,却看见一个年轻姑娘孤零零地站在不远处,涨红了脸,似乎马上就要哭出来。

我察觉到她站立的姿势有些奇怪,仔细一看,便发现她身后的凳子上沾染了一小块血迹,心中顿时了然。

于是,我起身走过去,不动声色地用自己的绢帕将那血迹擦拭干净。

她羞得眼泪簌簌地落下来,声音细若蚊蝇:「多谢乔姑娘……你、你还是别碰那污秽之物了。」

我温和地拉着她的手,轻声劝导她。

「月有盈亏,潮有朝夕。女子月事,一月一行,与天地同律,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谈何污秽?你不必为此感到羞耻。」

她像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惊讶地瞪大了双眼。

我将手中的暖炉递给她,继续说道。

「你不要害怕,我是一名医女。许多女子都有难以启齿的隐疾,或在癸水来时腹痛难忍,或在成婚之后身体不适,这些病痛,其实都可以医治。」

姑娘紧挨着我坐了下来,小声地问:「可是……为何我从未听说过这些?」

我拍了拍她的手背,叹了口气:「世间医者多为男子,女子之疾,她们羞于向外人启齿,长年累月地拖延,小病也就熬成了大病。若是精通女科的医者能再多一些,天下的女子也不至于受这般苦楚。我潜心研习此道,便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将女科医术传承光大。」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一位鬓发微白、气质雍容的妇人正站在我们身后,目光祥和地看着我。

她微笑着开口。

「小医女,你很不错。」

15

我心中一惊,慌忙要跪下行礼,却被身边的姑娘一把扶住。

「娘,我想请乔枝姑娘为我看脉。」

我这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位,便是传说中的昭阳长公主。

长公主点了点头,让我走近些。

「我虽鲜少出门,却也听闻燕地来了个医术高明、心地善良的小医女,没想到,就是当初退了卫家那小子婚事的你呀。」

这时,我才注意到,卫洵竟也站在长公主的身后。

他的目光一直怔怔地停留在我身上,仿佛失了魂一般,久久都未曾移开。

长公主显然也察觉到了,不由得摇头叹了口气,伸出手指点了点他的额头。

「你这个孩子啊,真是眼盲心瞎,竟也有把珍珠当成鱼目的时候。」

卫洵的脸上露出一丝自嘲的苦笑。

长公主转而拉住我的手腕,手心温暖而有力。

「好孩子……」她对我扬起一个慈祥的笑容,温声问我。

「你可愿意,随我一同回京?」

我讶异地抬起头,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脏,正在胸腔里雀跃狂跳。

从长公主府上出来时,夜色已深。

在燕地的这两年,我没有一天敢忘记乔府带给我的那些血海深仇。如今,机会就在眼前。

只是,回到京城的话,要如何跟卫照夜开口呢?

今夜格外得冷,巷口却有一豆昏黄的灯火,在风雪中为我而立。

卫照夜提着一盏油灯,静静地等在那里,长长的睫毛上都凝出了一层薄霜。

我和他并肩朝家的方向走去,一路沉默。我沉吟了许久,终是下定决心告诉他。

「我……要回京城办一件事。」

他半晌没有说话,只是停下脚步,仔细地将我被风吹松的大氅绳结重新系紧。

我偷偷抬眼觑他,却正好撞进那双含笑的眼眸里。

「我也会随行,保护长公主回京。」

他声音里带着一丝得逞的笑意。

「我早就猜到你会有回去的那一天,所以,提前向殿下求了恩准。」

我顿时恍然大悟,又气又笑地扑过去捶他。「好啊你,竟然瞒得这么严实!」

他顺势将我的拳头包裹在他宽大的掌心里,认真地看着我。

「我不会阻止你做的任何决定。有些心结,只有你自己亲手去解开,才能真正放下。我只想告诉你,无论何时,只要你回头,我都会在你身后。所以……」

他顿了顿,语气无比坚定。

「你只管大胆地去做。」

我将脸颊轻轻贴上他坚实的胸膛。隔着几层衣裳,我能感受到,那里靠近心脏的位置,有一块狰狞的疤痕。

那是他十九岁那一战,孤军深入敌营,擒贼先擒王时留下的。那一刀,险些要了他的命。

两年前,他清扫了北狄潜伏在城内的所有细作,为救手下的弟兄,自己的一条腿险些废掉。

他是镇远将军的爱将,是燕地百姓的守护神。

而现在,他也是我的卫照夜。

他将我的手牵到唇边,落下两个轻柔的吻。

「不必为我担心,没关系,好不好?」

16

暮春时节,长公主的仪仗浩浩荡荡地回到了京城。

安顿下来后,我第一件事就是去给我娘上坟。过去两年,虽花钱请人照看,但终究是不踏实。

谁知,还未走近,竟远远看见乔府的人正在我娘的坟前动土!

主母柳氏和乔鸢站在一旁,监督着下人。

许久未见,她们竟一时没能认出我,还在兀自得意地交谈着。

柳氏责怪地敲了敲乔鸢的脑袋:「这种晦气的地方,你非要跟着来做什么?」

乔鸢吐了吐舌头,露出一派天真无邪的模样:「爹这两年总怨我迟迟抓不住卫公子的心,对我都失望了。既然那道士说了,是这贱人的坟怨气不散,影响了爹的官途,那我自然要来出一份力。」

说到这里,她又得意地笑了起来。

「谁让那小贱人前些年处处压我一头,她也不想想,她不过是我脚底下抢食吃的一条狗!今天正好刨了她娘的坟,正好解我心头之恨!」

一股滔天的愤怒瞬间冲垮了我的理智。

我从小就很少哭,因为哭会让娘难过。娘不在了以后,我便再也没有掉过眼泪。哪怕被乔鸢打得鼻青脸肿,我也是一声不吭,只会用尽全力将她咬出血来。

可此刻,我浑身都在颤抖,脸上凉飕飕的。

伸手一摸,竟全是滚烫的泪水。

我听见自己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几乎是凭着本能冲了上去,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一巴掌扇在乔鸢的脸上!

“啪”的一声脆响,她整个人都被扇倒在一摊烂泥里,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尖叫。

我还不解恨,冲上去一脚踏在她的脸上,将那张令人作呕的脸孔死死地踩进坟前的烂泥里。

娘,你看,她这样,也算是给你磕头了吧?

柳氏惊慌失措地对远处那些忙着挖坟的下人尖叫:「你们都死了不成!还不快把她给我抓住!」

我松开脚,转身朝柳氏那张保养得宜的脸,又是狠狠一巴掌。

她们这些自诩的京中贵女,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力气自然是比不过我的。

柳氏也被我一巴掌扇倒在地,发髻散乱,满头的珠翠叮叮当当地落了一地。

见我孤身一人,她竟还勾起一个恶毒至极的笑容:「你娘已经死透啦,再也活不过来了!」

这女人的恶毒,我早已领教。

那些下人见状,纷纷围上前来要对我动粗。

只是他们的手还未触碰到我的衣角,领头那人的手掌便被一支呼啸而来的箭矢死死钉在了地上!

那支箭,是燕地特有的红尾羽。

其余人还想上前,却被不知从何处飞来的石子打得头破血流,纷纷倒在地上哀嚎。

「谁?究竟是人是鬼!」

柳氏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凝固了。

乔鸢刚从泥地里挣扎着想扑过来,又被我一把掐住脖子,反手扇回了泥潭里。卫照夜亲手教我的擒拿术,果然好用。纵使我腿脚不便,对付这对草包母女也绰绰有余。

我看着柳氏惊恐万状的样子,冷冷一笑。

然后俯下身,在她耳边,用一种模仿她方才的、轻快而恶毒的语气,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告诉她:

「你夫君,你女儿,还有你,马上就都要死啦。」

17

柳氏母女头破血流地逃回了乔府。

有了今日这一出,在弄清楚我的底细之前,乔黎定会静观其变,不敢再对我娘的坟轻举妄动。

风吹过,野草沙沙作响,像是无声的哭泣。

我将那块冰冷的墓碑紧紧抱在怀里,指尖一点点描摹着上面被岁月侵蚀的字迹,浑然不觉手指已被锋利的缺口划破,鲜血直流。

身后,一个温暖的怀抱将我轻轻拥住。

卫照夜将我的头揽在他的肩头,声音低沉而温柔。

「阿枝,想哭就哭出来吧。」

我的眼泪顿时像决了堤的洪水,再也无法抑制,沾湿了他胸前的衣襟。

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松开他,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卫洵踉跄着翻身下马,藏在袖中的手竟在微微颤抖。

他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涩然地唤我:「我……来迟了。」

我早已平复了情绪,平静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告诉他。

「你知道为何我能治好卫照夜的腿,却唯独治不好我自己的吗?」

「那年我为救你而受伤,本是可以治好的。只是后来我发了高热,柳氏便将我锁在柴房里,巴不得我立刻死掉,好让她的女儿嫁给你。后来是乔黎担心我这张脸不能再为他所用,才请了郎中,可终究是耽搁了最佳时机,让我落下了终身残疾。」

「可你呢,卫洵,你仅凭别人的一面之词,就笃定是我用了下作手段。你不是蠢,你只是太傲慢了。」

他呆呆地看着我,眼里似乎有泪光闪动。

「对不起,阿枝,是我欠你太多……我只愿能用余生来弥补。况且,我们本该是夫妻……」

我没有理会他,而是伸出手,紧紧牵住了身边卫照夜的手。

在燕地时,为了治我这条伤腿,他曾攀上千年不化的雪山,在风雪中寻找传说中的雪灵芝,几乎冻死在山上。被人找到的时候,怀里还死死揣着那株用命换来的药。

可人生在世,哪有事事圆满。他豁出性命找来的药,也只能缓解我的疼痛,却无法根治我的腿疾。

正是这无数件细致入微的小事,一点一滴,将我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重新填满。

卫照夜这个人,心里做了十分,嘴上却永远只愿说三分。

我握紧他温暖干燥的掌心,斩钉截铁地对卫洵说:

「不必了,如今,我已心有所属。」

卫洵的脸色白得像一张纸,捂住胸口踉跄着倒退了两步。一时间竟连贵公子的风度都维持不住,口不择言起来。

「阿枝,你竟宁愿跟着一个被卫府赶出去的家奴,也不愿再看我一眼吗?」

我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眼中起了厉色:「两年前我就告诉过你,门第出身这种东西,我从来都不稀罕。」

一直乖顺地任我牵着、没有打断我们对话的卫照夜,此刻却再也忍不住,清清冷冷地开了口。

「当日初见,为她撑伞的是你,但用石子打跑恶犬的,却是我。」

他往前站了一步,将我完全护在身后,气势迫人。

「你护不住她,那就换我来。」

他早已不再是从前那个任人欺凌、仰人鼻息的小家奴了。风卷起他鸦青色的袍角,那双眼眸冷冽如寒夜里的雪,竟是说不出的威严。

卫洵惨然一笑,捂住心口,含恨道:「若不是我当初一时糊涂,又怎会让你乘虚而入?」

卫照夜的笑意里充满了讥讽。

「卫公子,说起来,我倒还真得多谢你。」

「谢你的,有眼无珠。」

18

几日后,在长公主的接风宴上,我又见到了京中的一众贵女。

与乔鸢交好的一个贵女阴阳怪气地开口:「有些人两年不见,我还以为是做了什么丢人的事,不敢出来见人了呢。」

「我要是她,早就找个地缝钻进去了,哪还有脸面抛头露面。」

乔鸢虽戴着面纱,但眉眼间的得意与快意却是怎么也藏不住。

我端坐着,岿然不动,只当是几只苍蝇在耳旁嗡嗡作响。

见我不搭理,她们自觉无趣,便饶有兴致地说起了别的。

「你们可见过近日随长公主一同回京的那个卫小副将?」

当日长公主仪仗进京,圣上亲迎。无数百姓夹道围观,都看见了那队列最前方的银铠白袍的小将,端的是气宇轩昂,风华无双。

不过半日,全京城都在打探这位年轻的将军是何许人也。

听到这话,在座的贵女们纷纷面露娇羞。

「自然是见过的,那般年轻英武,真是胜过京城无数男儿。」

「是啊,年纪轻轻便已是副将,前途不可限量。」

她们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

乔鸢见状,哪里还坐得住,她娇滴滴地开口:「眼下实在无趣,表姐不如为我们舞一曲助兴,好不好嘛?」

我掀起眼皮,淡淡地看着她。

她故作惊讶地捂住自己的嘴:「哎呀,瞧我这记性,竟忘了表姐的腿是跛的。那不如……为我们抚琴一曲,如何?」

又是这样惯常的、拙劣的表演。

她倒是演了这么多年,也从来不腻。

我缓缓站起身,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一把拽下了她用来遮丑的面纱。

然后平静地,朝她扯起一抹冷笑。

「不好。」

面纱下,她那张青紫交加、高高肿起的脸颊暴露在众人面前,显得有些骇人。

乔鸢的眼泪瞬间就下来了,委屈地哭诉:「表姐,我不过是想请你抚琴一曲,你怎能如此欺人太甚!」

身旁的贵女立刻出言相帮,一同对我口诛笔伐。

就在这时,一个威严的声音厉声打断了她们的聒噪。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让本宫的贵客为你抚琴?!」

鬓发斑白的昭阳长公主不知何时已站在了她们身后,凤目含威,不怒自威。

所有女眷瞬间白了脸,纷纷跪了下去,连大气都不敢喘。

长公主虽离京多年,但谁人不知她那些光辉璀璨、杀伐决断的往事。

「如此尖酸刻薄、惯会玩弄心计之人,都是哪家的女眷?」她亲手将我扶了起来,蹙眉吩咐身边的侍卫,「方才在此聒噪的,都给本宫带下去,好好地教一教她们什么是规矩!」

那些搭腔的贵女顿时吓得面无人色,投向乔鸢的眼神,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剥了一般。

乔鸢更是吓得伏在地上,抖如筛糠。

数年前,我还是宴席上那个被所有人弃如敝屣、任意欺辱的存在。

可从今往后,全京城的人都会知道,我是长公主的贵客。

无人,再敢轻我一分。

七年前,更深露重,大雪封路,我等不来一辆愿意载我的马车。

如今,宴席散尽。

在这暮春的蒙蒙细雨里,有一个人,早已倚在桥边,为我撑开了一把伞。

他笑着对我说:「阿枝,我来接你回家啦。」

19

当日决绝地离京前,我也曾想过豁出一切。

若我去衙门状告生父,按律法,需先滚过府衙门前的钉板,再下狱一旬。钉板一滚,我便是侥幸活下来,也只剩半条命。而乔黎在朝中为官,有的是办法让我在狱中无声无息地死去。

所以,我要敲的,从来都不是府衙的门,而是通往天听的——登闻鼓。

只有这样,才能将这一场抛妻弃女、贪慕富贵的惊天丑事,闹得人尽皆知。

律法有言,凡敲登闻鼓者,无论是否有冤,皆须受鞭笞五十。

这五十鞭,我调养了两年多的身子骨,倒也不惧。

我要乔府彻底覆灭,要他们淹死在天下人的唾沫里!

乔黎这个人,这辈子最看重的便是名声。我敲响登闻鼓,就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他的脸面上。

只是,那浸了盐水的鞭子刚落了两下,卫照夜便以我“未婚夫婿”的身份冲了出来,将我护在身下,要替我挨完剩下的。

公堂之上,我平静地将乔府的桩桩件件,全部讲了出来。

说到动情处,堂下无数围观的百姓纷纷为我落泪,义愤填膺。

柳氏那日被我一吓,早已病得神志不清,此刻被人拖进官衙时,嘴里还在胡言乱语。

乔黎面色铁青,一双眼睛死死地盯住我,那眼神,恨不得将我生吞活剥。

我平静地与他对视,眼里没有丝毫怯意。

我当然不会打一场没有准备的仗。

人证,物证,我一应俱全。

从乡野请来的村民为我作证,乔黎入京赶考前,便已娶我娘为妻,并生下了我。

从乔府救出的小厮婢女为我作证,我入府后,身份是见不得光的“表姑娘”,时常遭受主母和乔鸢的打骂虐待。

事到如今,乔黎竟还能面不改色地冷笑:「不过是一些卑贱之人的胡言乱语,如何能当得了证据。」

堂外,赫然传来一个清朗却带着倦怠的声音。

「那我呢?」

卫洵缓缓走了进来。

「我与乔枝初见时,她正冒着大雨,被柳氏的女儿踩在脚下,饿得与野狗争食。我看不过去,便问了乔大人几句,他却说——没用的女儿,还不如养一条有用的狗。」

满堂哗然。

我惊讶地看着卫洵,没想到他会出面。

我跪下去,将早已准备好的、从乔府带出的最后一桩证据,高高奉上。

那是一封乔黎写给朝中重臣,年过五旬的忠勇侯的密信,信中赫然写道:

【乔枝亦是小女,侯爷若是喜欢,下官便将她一顶小轿抬入侯府,只愿侯爷日后能多多提携。】

这封信的来历,还要多亏了卫照夜的暗中相助。

乔黎额上瞬间冒出细密的冷汗,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跌坐在堂下,当场呛出了一口血。

他颤抖着手指着我,唇角溢出血丝,声音怨毒。

「逆女……早知如此,我当初定不会让你们母女活到今日!」

围观的百姓纷纷破口大骂他狼心狗肺,猪狗不如。

一直高坐堂前、未发一言的长公主,此刻终于怒而起身。

「如此不堪之人,怎配为父!怎配为官!竟还敢当堂咆哮!来人!将他革职查办,杖打五十,收押大牢!」

我连忙叩首。

「殿下,臣女还有一事相求!」

我拿出早已备好的匕首,毫不犹豫地划破掌心,任凭鲜血顺着手掌蜿蜒流下,很快沾湿了袍角。

「臣女今日,歃血还父!望殿下恩准,臣女与乔府,断绝所有关系!」

卫照夜从人群中走出,他身后是被鞭笞得血肉模糊的伤痕,却依旧身姿挺拔地跪在了我的身边。

「殿下,臣与阿枝两心相许,她要还的血,我替她一并还了!」

长公主看着我们,爽朗大笑。

「准了!」

我微笑着,重重地拜了下去,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宣告。

「谢殿下恩准!从今往后,我,便是沈家阿枝了!」

20

乔府最终被查抄,家产充公。

柳氏的娘家生怕受到牵连,早已划清界限,对她坐视不管。乔鸢被柳家送到了乡下的庄子里,我当初寄人篱下体验过的那些肮脏事,都会在她身上,一一重演。

而柳氏,病入膏肓,最终被一张草席裹着,在破庙里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乔黎被判流放三千里。行刑那日,沿路的百姓纷纷朝他丢掷烂菜叶和臭鸡蛋。

让他简单地死去,实在是太便宜他了。

那三千里的流放路,他即便有命活着走到,等待他的,也将是无穷无尽的折磨。

我想放肆地大笑,可眼泪却先一步夺眶而出。

我曾经,是那么讨厌学医。

明明是一样的年纪,别的女孩子还在娘亲的怀里撒娇,我却要被逼着背诵那些拗口难懂的药方。

有一次,我故意写错了一味药,娘气得将我的掌心都打出了血。

我恨不过,离家跑到了京城,却恰好撞见乔黎正搂着美艳的柳氏,温柔地将一支价值十两银子的精美簪子戴在她的发间,只为博美人一笑。

我躲在人群里,看着他们言笑晏晏。

可我的娘亲呢?

她只有一支用了多年、早已陈旧的珠钗,平日里都舍不得戴,怕摔坏了,总是拿一根荆条随意地挽着头发。

那一幕,深深地刺痛了我的眼睛。

我好恨,好恨我和娘只能啃着冰冷的馒头,喝着寡淡的白菜汤,而他却在京城里锦衣玉食,另娶新欢。

那次之后,我再也不讨厌学医了。

娘什么都不知道,只会在夜里偷偷地溜进我的房间,为我掖好蹬开的被子,然后将冰凉的药膏,一点点涂抹在我红肿的手心,吻着我的额头,一遍又一遍地对我说,对不起。

她不知道我一直醒着。

她什么都不知道。

我情愿,她永远都什么都不知道。

那些闭着眼苦熬的日日夜夜,我都会梦到,我功成名就,带着我娘骄傲地走过京城最繁华的长街,在所有人羡慕的眼神里,为她买下最昂贵的首饰。

可是,她死了。

后来,我吃过无数的山珍海味,穿过无数的绫罗绸缎。

但最让我怀念的,却还是很多年前,在那个破旧的小院里,我和娘头挨着头,分食的那一碗,热气腾腾的白菜汤。

21

我遥遥望着远处天际。

身后的礼官将官袍小心放在桌子上。

紫檀做的桌木被阳光照得发亮。

长公主任命我为女医官,教一些孤苦无依的女子医术。

若是有官家女眷想学,自然也是欢迎的。

越来越多的女子不再为隐症羞耻。

长公主欣慰地祝愿我,将来有一天,可将医馆开遍天下。

卫洵自请离京去别处赴任。

这一去,不知何年才能回京。

临行前,他敲响了医馆的门, 想要再见我一面。

我没有开门,隔着门扉和他道别。

「那日府衙, 多谢你愿意帮我。」

卫洵的语气苦涩,带着压抑的呼吸。

向我回忆着之前的五年过往。

我闭上眼。

「昨日种种, 譬如昨日死, 那些事我已然忘了,卫公子也忘了吧。」

门外的声音渐渐消失。

再开门的时候,檐下静静挂着一本医书。

是两年前被撕碎在大雪里的那本。

被人仔仔细细烘干后一点点粘回。

可上面的字迹终是晕开了, 碎裂的痕迹也无法完好如初。

扉页是我娘的名字——沈芙。

而现在,我是沈枝了。

春日的最后一场雨终于过去。

我给娘重新修缮了坟。

卫照夜得圣上爱重,留在京城做了统领。

他跪在坟前,在替娘烧纸。

我望着碑上的名字, 泪水模糊了双眼。

「娘,你看到了吗……可以放心走了。」

一只春蝶扑闪着翅膀飞起,温柔地轻碰我面上的水痕。

像是谁的手在轻柔擦去。

蝴蝶纷飞着,又停在了卫照夜的指尖。

像是轻轻抱了他一下。

我不由和他相视而笑。

叹隙中驹,石中火, 梦中生。

那年我爬了三千台阶,登上西郊佛寺。

檐角的风铃在晚风中叮咛,此起彼落, 敲叩着缘起缘灭。

我在蒲团上跪下许愿。

一愿母仇得报。

二愿如意郎君千岁。

三愿天下承平,河清海晏。

忽有一缕风穿堂而过。

额角发丝起伏, 我不曾听见, 塑像背后,有人低语。

「她所求成真,便是我一桩心愿。」

问菩萨为何倒座, 叹众生不肯回头。

只是恰好。

所有的歧途, 都在把我们引向彼此之间。

番外

沈枝最近让卫照夜多学点文墨,省得在官场闹笑话。

想到卫洵三岁便能作诗,是上京有名的才子。

卫照夜心下难免不忿。

于是憋着气在书房苦坐了一夜学作诗。

次日沈枝来的时候, 他已经趴在桌案上睡着了。

手下垫着一页纸。

上面有首绝世好诗《咏洵》:

洵,洵,洵。

想拐我老婆。

看我放个屁。

呲他二里地。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