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亲三年后他传书信来,问我何时上京城与他成婚,我扑哧笑出声来
发布时间:2025-07-31 07:06 浏览量:1
与裴赢之退亲的第三年。
一封书信自京城辗转而来,落款竟是裴赢之。信中字句殷切,询问我何日启程入京,与他共结鸳盟。
我捏着信笺,黛眉微蹙,在记忆深处搜寻这个名字对应的面孔。
前来传信的下人却早已不耐,脖颈绷得笔直,神态倨傲如施舍:
“大人念及旧情,开了金口:只要你肯向乔家小姐低头认错,再添上二十间铺面、三十担金银、五千亩上好水田作嫁妆,他便勉为其难,允你抬进府里做个妾室。”
喉间溢出声轻笑,我险些失态。
三载光阴流转,裴赢之金榜题名,高中状元。
彼时,我以未婚妻之名,千里迢迢赴京贺他青云直上。
未曾料到,迎接我的,却是他与丞相千金乔氏泛舟湖上的旖旎风光。
一场争执骤起,他竟逼令我向那乔小姐叩首谢罪。
我骨子里的执拗发作,硬是梗着脖颈不肯折腰。
他竟指使如狼似虎的家仆,纵马踢伤我的贴身丫鬟,更将我如同弃履般粗暴地逐出了京城地界。
如今,竟还痴心妄想与我成婚?
我淡然提笔,落字如锋:“烦请转告你家大人,小女子三年前已成婚配,如今膝下麟儿都将满周岁矣。”
“况且——”眸光扫过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厮,“我堂堂成王府正妃,岂有自降身份,给人去做妾室的道理?”
1
裴赢之遣来的小厮,犹在府门前聒噪。
一身粗布麻衣裹着风尘仆仆的身躯,脸庞却扬得极高,活似顶着王冠。
立于宅邸那气派的大门前,扯着嗓子嚷嚷:
“叫你们家小姐速速出来!我家大人传下口谕,只要她识相,乖乖随我回京向乔小姐认错赔罪,大人念在往日情分,便大发慈悲,原谅她从前的小性子,与她成婚!”
“麻利点!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别不识抬举!”
守门的小厮气得七窍生烟,何曾受过这等腌臜气?
当即呛声回去:
“你家大人?呵!好大的官威!不知官拜几品?”
那裴家小厮闻言,嘴角撇出个讥诮的弧度,头颅昂得更高:
“说出来吓破你的胆!我家大人,如今乃是翰林院修撰,堂堂从五品的官身!”
恰逢我携丫鬟步出府门,欲往铺子挑选新到的料子,好为孩儿缝制周岁冬衣。
话音入耳,身旁的丫鬟未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哟,我当是哪路神仙驾到,原不过是个五品的芝麻绿豆官?瞧这架势,还以为是当朝宰相亲临寒舍呢!”
那小厮被丫鬟的嗤笑刺得面皮发烫,登时恼羞成怒,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我们跟前。
认出是我,他立刻颐指气使:
“谢小姐!您可得好好管教管教这些没眼色的下人了!小的可是代表我家大人来的!您若还想进我们裴家的门,就赶紧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鬟和门房打了出去!”
他顿了顿,脸上浮现施恩般的得意:“如此,小的回京后,兴许还能在大人面前,替您美言几句!”
他似乎笃定,我会为攀附他而惩治自己的下人。
我凝望着这张脸,与三年前那副刻薄嘴脸瞬间重叠。
怎能忘记?三年前,正是此人,在我与贴身丫鬟被狼狈赶出客栈,身无分文遭地痞哄抢、走投无路之际,狠狠啐了我们一口:
“呸!也不撒泡尿照照!一个浑身铜臭的商贾之女,拿什么跟户部侍郎家的乔小姐比肩?论才学,论样貌,你连给我们公子提鞋都不配!”
“识相的,趁早滚出京城!别在这儿自取其辱!”
彼时,我曾厉声质问,这一切可是裴赢之授意。
他回以一声更冷的嗤笑:“若非我家公子点头,小的岂敢自作主张?我家公子脸皮薄,不好亲自动手撵人,这恶人,自然由小的来做!”
是啊。
在世人眼中,我谢青兰,从来都是那个追着裴赢之跑的痴心人。
……
2
回溯当年,父亲举家迁往锦绣江南。
机缘巧合,邂逅了彼时的裴赢之。
青年才俊,一表人才,侍奉寡母至孝,是县内有口皆碑的清隽公子。
一次,我女扮男装偷溜去逛庙会。
恰逢恶霸当街刁难良善,他却能引经据典,从容应对,几句话便将那恶霸戏耍得团团转。
惊鸿一瞥,少女心湖便漾开了涟漪。
父亲见我属意于他,便有意成全。
然我家门第,恐非寻常人敢于高攀。
于是,我便假托商贾之女的身份,与他相识相知。
很快,整个商州城皆知,自京城迁来的富家千金,相中了一贫如洗的寒门书生。
街头巷尾,戏言他“草鸡飞上梧桐枝”。
我忧心流言蜚语伤他自尊。
他却执起我的手,目光温润深邃:
“世人嚼舌,与我何干?我只在意,在你谢青兰心中,裴赢之究竟是何模样。”
情愫悄然滋长。
为博得我父首肯,他竟在我家府邸之外,长跪三天三夜。
终是我于心不忍,苦苦哀求父亲,方才应允了这门亲事。
然裴赢之执意道:“待我金榜题名,必以凤冠霞帔,风风光光迎你过门!”
奈何裴家清寒如洗,唯余寡母,囊中羞涩,无力负担科考盘缠。
是我家一路银钱米粮,源源不断,助他踏上了赴京赶考的迢迢长路。
临别依依,他温言软语,指天誓日:“此生此世,绝不负卿。”
后来,京中传来佳音。
裴赢之蟾宫折桂,高中榜眼!
信中说,他需滞留京中打点关系,谋求前程,分身乏术,无法返乡接我。
字里行间,隐约透出手头拮据之意。
于是,我瞒着父亲,乔装打扮,带着贴身丫鬟,怀揣银票,眼巴巴地赶赴京城为他奔走。
岂料,他前脚刚收了银票,后脚便急切催促我速速返乡。
我心生疑窦,与丫鬟在城中客栈暂且安顿。
奈何水土不服,竟缠绵病榻月余。
再度听闻裴赢之消息时,便是那小厮凶神恶煞上门驱赶之日。
至此方知,裴赢之已得当今宰相青眼,相府有意招他为东床快婿!
他与那乔小姐,成双入对,泛舟同游。
更令人心寒的是,他竟用我千里迢迢送来的银票,
在乔家小姐生辰宴上,豪掷千金购置一套点翠头面为寿礼!
更作诗贺寿,一时传为京城美谈。
我的丫鬟忿忿不平,当街拦下二人,欲讨个公道。
结果却被乔家小姐的恶仆纵马撞伤,险些命丧马蹄之下!
我强撑病体,步履踉跄前去理论。
裴赢之闻讯赶来,竟横加阻拦,不许我报官伸冤!
他冷着脸,声音里淬着冰碴:
“谢小姐,我已将话说尽!请你自重,莫要再来纠缠不清!”
“你我之间,不过是你一厢情愿!我从未允诺婚娶!如今我心有所属,乃是乔家小姐!你的丫鬟在芸儿面前口出恶言,乔府家仆护主心切,才致误伤,怨不得旁人!”
我看着他,唇边扯出一抹冰冷笑意。
眼前这张曾对我温柔缱绻的脸庞,此刻竟如此陌生而可憎!
“如此说来,你是要我向你的乔小姐磕头赔罪了?”
“我纠缠你?”我步步逼近,字字如刀,“裴赢之,你且说说,是我哭着求你收下我谢家银钱?还是我跪着哀求你在我家门前跪了三天三夜求亲?”
一旁乔小姐的脸色霎时变了:“裴郎,她所言……可是真的?”
裴赢之慌忙打断我,厉声道:
“休得胡言乱语,污我清名!我出身书香清流,岂会迎娶你这满身铜臭的商贾之女?休要用你家的阿堵物玷污了我的门楣!”
他随即转向乔芸儿,神色急切而卑微:
“芸儿,你信我!我裴赢之身家清白,绝无婚约在身!你可差人去我老家查证!此女见我高中,不过是妄图攀龙附凤罢了!”
我忍不住嗤笑出声,带着无尽讥讽:
“我攀龙附凤?裴赢之,你算哪门子的龙?今日我来,并非向你讨要那虚无缥缈的婚约说法!我是来讨债的!你可以不认这门亲,但你上京赶考所耗,我谢家一笔笔皆有账可查!这银子,你今日是还,还是不还?”
裴赢之万没料到我竟当街索债,一时窘迫得面红耳赤,哑口无言。
乔芸儿为维护情郎颜面,柳眉倒竖,直接指使下人欲强行驱赶:
“谢小姐是吧?身为女子,不知廉耻纠缠男子已是下作,竟还编造谎言讹诈银钱?实乃下贱之尤!你的底细,裴郎早已告知于我。其中多有误会,你若识趣,本小姐赏你十两银子,速速离京,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她姿态高傲,如同施舍乞丐,眼神里尽是轻蔑。
我迎着她的目光,声音清脆冰冷:
“下贱?真正下贱的是谁?乔小姐,我原以为你被此人蒙蔽,如今看来,你是明知他有婚约在身,却甘做那夺人之夫的插足者!敢问乔小姐,这下贱二字,究竟该贴在谁的脸上?”
话音未落,裴赢之已如被踩了尾巴的野兽般冲到我面前,不由分说,扬手便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谢青兰!你辱我裴赢之尚可!不得污蔑芸儿!她冰清玉洁,与我清清白白!你再敢胡言乱语,休怪我不念旧情!” 脸颊火辣辣地痛,我侧过头,却瞥见他眼中一闪而逝的复杂,飞快地避开了我的视线。
乔芸儿见我挨打,嘴角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随即假惺惺上前“劝解”:
“谢姐姐,妹妹好心劝你一句,趁着名声还未烂透,早早离了这是非之地吧。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子,为攀附男子闹得满城风雨,传出去,这辈子怕是难寻好归宿了。”
言罢,再不容分说,指挥身边如狼似虎的下人,将我与重伤的丫鬟粗暴地丢出了京城城门。
彼时我沉疴在身,丫鬟重伤急需医治,万般无奈,只得咽下这口恶气,先行离去。
如今,我不曾寻他们晦气。
这起子小人,反倒自己送上门来找不痛快了!
3
记忆的碎片如潮水般涌入脑海。
那小厮见我仍杵在原地,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语气里的鄙夷几乎要溢出来:
「谢大小姐,您倒是给句痛快话啊?小的还得赶着回京向我家大人复命呢!京里头多少姑娘排着队,眼巴巴盼着给我家大人做妾呢!」
我眼皮微抬,目光淡扫过他那副嘴脸。
「不必了,替我谢过裴大人的‘厚爱’,至于为妾之事,」我顿了顿,语意清晰,「就此作罢。」
「毕竟,我已嫁作人妇三载,如今是有夫之妇,岂能再嫁他人?」
小厮闻言,脸色霎时大变,活像生吞了只苍蝇。
「谢小姐!这话可不敢乱嚼舌根!」他失声叫道。
我没搭理他,身旁的小丫鬟却是个泼辣性子,忍不住呛声道:
「乱嚼舌根?睁大你的狗眼瞧瞧!我们家小公子都满地跑了,周岁宴的酒香还没散尽呢!谁有工夫跟你逗闷子?回去告诉你家那位裴大人,他那贵妾的位子,爱给谁给谁,少舞到我们家小姐跟前现眼!」
话音未落,小丫鬟已抄起墙角的扫帚,劈头盖脸地朝那小厮招呼过去。
「还不快滚!等会儿我们家主子回来,瞧见你这腌臜货色堵在门口,指不定怎么膈应呢!」
小厮被扫帚撵得抱头鼠窜,狼狈不堪,刚逃到大门口,恰巧撞上一辆缓缓停下的马车。
车帘挑起,露出一张英挺逼人的面庞。剑眉星目,鼻梁高挺,薄唇微抿,通身一股子掩不住的天家贵气,不怒自威。
沈纪鸣。
三年前,是他拂去我满身污名尘埃,执我之手,许我一世安稳。
他与裴赢之那小厮错身而过,目光短暂交汇。
我立刻迎上前去,唇角不自觉扬起笑意。
「夫君今日怎的回来这般早?山里可猎到什么稀罕物了?」
沈纪鸣正欲开口,那不甘就此溜走的小厮,竟又折返回来,目光挑衅地钉在沈纪鸣身上,尖声嚷道:
「呸!我还当谢姑娘攀上了什么高枝儿!原来不过是个空有一副好皮囊的乡野猎户?就他这副寒酸样,拿什么跟我们裴大人相提并论?」
沈纪鸣身形猛地一顿,锐利如鹰隼的目光倏然锁定那小厮。
前几日落了雪,寒气入骨。
我夜里睡不安稳,曾随口抱怨脖颈酸痛难忍。
这话,他听进了心里。
便执意要进山,为我猎几只雪兔,剥了皮子来做一条暖和的围领。
他虽是手握重权的一方藩王,却素喜微服简行,玩一手“扮猪吃虎”的把戏。
衣着看似寻常布衫,实则用料讲究,触手生温,绝非小厮口中那等粗鄙猎户可比。
这小厮分明是方才吃了瘪,心头窝火,故意用这等言语来激怒沈纪鸣,妄图找回几分颜面。
果不其然,未等我出声呵斥,
只见沈纪鸣眉峰一挑,嘴角竟勾起一抹玩味的、带着几分邪气的坏笑。
他踱步到我身侧,姿态闲适,故意拖长了调子:
「夫人呐,为夫这等山野猎户都能入了你的法眼,真不知这位仁兄口中的裴大人,究竟是生得何等‘惊天动地’。连迈进夫人你这门槛的福分都捞不着,想必是…嗯…丑得实在难登大雅之堂,怕吓着路人吧?」
小厮被他这番讥刺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沈纪鸣的鼻子就要破口大骂。
可他“你”字刚出口,
一道黑影便如鬼魅般掠至他身侧,侍卫蒲扇般的大手铁钳般扼住他的下巴,力道之大,几乎要将他颌骨捏碎!
我念着还需此人回去给裴赢之传个明白话,
便摆了摆手,示意侍卫留他一条贱命。
4
只是未曾料到,与裴赢之的“缘分”,竟是如此不依不饶。
「车上的人,还不赶紧滚下来赔罪!睁开你们的狗眼看看,冲撞的可是谁家车驾?是当朝相爷的乘龙快婿,裴赢之裴大人的座驾!」
马车外,喧嚣鼎沸,夹杂着盛气凌人的呵斥。
入冬时节,夫君接到宫中急诏,圣上宣他携家眷入京共度年节。
不料行至半途,宫中又传急报——太后凤体违和,病势沉重。
夫君心急如焚,当即将大半精锐侍卫都留给了我护卫周全,
自己则快马加鞭,先行一步赶往京城。
因是低调出行,并未打出成王府的醒目旗帜。
是以,当我们的马车与裴赢之那辆招摇过市的豪华车驾狭路相逢时,
我一时都没反应过来竟又是这冤家。
马车被逼停,我蹙紧眉头,撩开车帘正欲斥责对方跋扈。
却听到一个极其刺耳又熟悉的声音抢先响起:
「哟嗬!我当是哪路神仙,原来是冰清玉洁的谢大小姐啊!前几日还口口声声不愿入京给我们大人做妾,今儿个怎么就火烧屁股似的追到京城来了?生怕我们爷改了主意,不要你了是吧?」
抬眼一瞧,正是前几日差点被我侍卫废掉胳膊的小厮阿贵。
此刻他那双绿豆眼里盛满了怨毒,活脱脱一只斗败却记仇的癞蛤蟆。
阿贵在此,那马车里端坐的,除了裴赢之还能有谁?
我心中暗骂一声“晦气”,正欲开口打发这纠缠不休的主仆。
对面那辆镶金嵌玉的豪华马车帘子已然掀开。
一张清俊却带着几分志得意满的脸露了出来。
目光触及我的一刹那……
他明显怔忡了片刻。
随即,唇角便扬起一抹自以为是的、笃定的笑意。
他竟主动撩袍下了马车,径直朝我走来。
「青兰,我就知你心中定然放不下我。」他语气带着一种施舍般的了然,「前两日阿贵回禀,说你赌气不愿回京与我成婚,我便猜到你是在使小性子。」
大街上,人来人往,正是热闹时分。
两辆气派的马车当街对峙,引得路人纷纷侧目,窃窃私语。
我无心与他纠缠,冷声道:「裴大人误会了。我此番回京,与你毫无干系。」
裴赢之的目光却贪婪地扫过我马车后方那浩浩荡荡、满载箱笼的十余辆辎重车。
「毫无干系?」他轻笑出声,仿佛看穿了什么把戏,「连嫁妆都倾巢而出装了十余车,青兰,你还敢说心底没有我?」
眼看着他越说越离谱,臆想症发作一般。
我立刻打断:「休要胡言!这并非……」
「罢了,」他一副宽容大度的模样,「我知你女儿家面皮薄。如今我已站稳朝堂,也该兑现当年对你的承诺了。这些年你心中有怨,我懂。都过去了。想来你初到京城还未寻妥住处?不如先随我回府安置。」
裴赢之脸上的自信几乎要溢出来。
在他眼中,似乎完全无视了我眉宇间那毫不掩饰的嫌恶。
我心中暗叹,不知夫君留下的那位贴身侍卫,怎么去通传消息还没折返。
岂料这时,
裴赢之那辆马车厚重的锦帘内,竟又飘出一道娇柔做作的女声。
「夫君~你在同谁说话呢?莫不是……谢青兰姐姐也到京城了?」
话音落处,一个满头珠翠、衣着华贵的女子,被侍女搀扶着袅袅娜娜地下了车。
正是三年前,
当街与我发生龃龉的丞相千金,乔芸儿。
围观人群中立刻响起一片嗡嗡的议论:
「嗐!这不是相府那位金枝玉叶的乔大小姐吗?她不是嫁给了新科探花裴大人么?这唱的又是哪一出?」
「裴探花当街跟个妇人拉拉扯扯,莫非是养在外头的娇客,被正牌夫人逮着了?」
「瞧那妇人还梳着妇人髻,铁定是个妾室没跑了!」
「啧啧,看来咱们这位痴情才子裴大人,也逃不过美人关哟!」
5
乔芸儿被丫鬟小心搀扶着,仪态万方地下了她那辆招摇的马车。
旋即,她脸上堆起异常亲热的笑容,几步上前便亲昵地挽住了我的手臂,仿佛我们是失散多年的闺中密友。
「青兰姐姐!可算把你给盼来了京都!」她声音陡然拔高,像是要让整条街的人都听见,「夫君时常同我念叨你呢!这些年妹妹我心里啊,一直惦记着你,悔恨当初不该与你耍那点小女儿脾气,害得姐姐在外白白蹉跎了几年大好光阴!」
眼见周遭聚拢的人墙越来越厚,指指点点的声音不绝于耳。
起初我还纳闷这夫妻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乔芸儿接下来的话,便彻底暴露了她的心机。
她故作嗔怪地拍了拍我的手背,那音量,只怕街尾都能听见:
「哎呀呀,瞧姐姐你!千里迢迢地赶来京城也就罢了,怎的还带了这么多……嫁妆首饰?」她刻意加重了“嫁妆首饰”四个字,目光贪婪地扫过我身后的箱笼车队,「本就是我和夫君亏欠姐姐的,日后你进了裴府为妾,吃穿用度自有妹妹我一应安排妥当!下人不懂事,姐姐莫怪。」她转头,厉声呵斥自家仆役:「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帮着谢姐姐把车架箱笼都架好,一同回府!别让青兰姐姐在这儿干等着,没眼力见的东西!」
原来如此!
这夫妻俩,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是打算借这满街的耳目坐实我上赶着给裴赢之做妾的名声?还想顺手牵羊,把我这十余车不知装着何物的箱笼都当成“嫁妆”给吞了?
看着两人那副志在必得的贪婪嘴脸,我终于没绷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身旁的丫鬟更是笑得前仰后合,指桑骂槐道:
「夫人,您瞧瞧!这打哪儿冒出来的疯癫妇人?好大的脸皮!竟当街就要拦咱们王府的东西?还一口一个妾啊、母的(意指主母自己),她莫不是得了失心疯,满嘴跑火车?」
乔芸儿被我丫鬟一句“无知妇人”外加“失心疯”戳中痛处,那张精心描画的脸蛋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放肆!」她尖声厉喝,指着我的丫鬟,「主子们说话,岂容你一个下贱坯子插嘴?你们小姐不过是来给我夫君做妾的!谁给你的狗胆当街嘲讽本夫人?」
她随即又转向我,换上一副刻薄教训的口吻:
「青兰姐姐,你也太不会调教下人了!等进了我们府里,妹妹我定要好好替你管教管教这些没规矩的东西!」
这下子,不光是我和丫鬟忍俊不禁。
就连随行护卫的车夫、马弁们,也都憋不住哄堂大笑起来。
「啧啧,咱们王爷常年不在京中走动,如今京里头的贵妇人都这般……嗯,‘自信’了么?」一个老成的侍卫揶揄道,「不光当街强抢民女做妾,还要替别人管教下人?这是哪家的王法?」
我的丫鬟伶牙俐齿,立刻接上话茬:「可不是么!真是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
乔芸儿被这一唱一和气得浑身哆嗦,嘴唇发白。
裴赢之见爱妻受辱,连忙上前一步将她护在身后,对着我皱眉训斥:
「青兰!你的下人确实该好好管教了!等入了府,将这不懂尊卑的丫头片子发卖给人牙子,免得惹你主母动气!」
此番言语,终于让我收敛了脸上的笑容。
「裴大人,」我目光如冰,一字一句道,「你的耳朵若是摆设,不如趁早割了喂狗。我再说最后一次:我带的这些东西,你,拿不走;你家这位‘主母’,同样拿不走。」
「还有,我再重复一遍:我此番回京,不是来给你裴赢之做妾的!」
裴赢之眉头紧锁,显然不信。
他身旁的小厮阿贵立刻踮起脚尖,凑到他耳边飞快地低语了几句。
裴赢之脸上顿时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了然神情,带着几分讥诮反问我:
「哦?不做妾?莫非……你还肖想着平妻之位?」他嗤笑一声,带着居高临下的怜悯,「青兰,你的出身门第,连芸儿一半都及不上。即便我点头应允,我岳丈大人——当朝丞相,也断不会容许此等荒谬之事!」
我无奈地扶了扶额,目光转向他身边那个搅屎棍阿贵。
「你难道没跟你家这位‘英明神武’的大人说清楚么?罢了,指望一个狗腿子传话,终究是白费力气。」我深吸一口气,「那就由我亲口告诉你。」
「裴赢之,听着:我谢青兰,早已婚配!夫君健在,孩儿都已满周岁!给你做妾?你简直是痴人说梦,自作多情到了极点!」
话音刚落,
便瞧见长街另一头,尘烟微起。
先前派去通传王爷的那名贴身侍卫,正策马疾驰而回。
在他前方不远处,一个身着玄色裘皮大氅、身姿挺拔如松的俊美男子,正迎着寒风,驭马朝这边急急赶来。骏马疾驰,裘氅翻飞,正是我那微服在外、闻讯火速赶回的夫君——成王沈纪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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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赢之那张虚伪的笑脸瞬间僵住,三步并作两步就蹿到了我面前。
他二话不说,一伸手,冰凉的手指像铁钳似的箍住了我的手腕。
同时,他压着嗓子,急促地低语道:
「阿贵那小子都跟我说了,你寻了个山里的莽汉,我晓得你是心里憋着股气,专门找来膈应我的。你既然肯踏进京城这地界,想必也是打算跟那粗鄙猎户一刀两断了。我可以大度些,把那些不愉快都当粉笔字擦了。」
呵,这会儿他倒想起顾着脸面了,声音压得蚊子哼哼似的。
生怕被周围的闲人听去半个字。
可当初他们夫妻俩在大街上堵我,一口咬定我是来给他做小的时,怎么就丝毫没想过给我留半分体面?
我舌尖抵着上颚,“啧”了两声,心里直犯嘀咕:裴赢之这厮,究竟是吃了什么迷魂汤?
怎么就一根筋地非要把我往他那肮脏的后院里塞?
难不成,抬我进门当个姨娘,他还能捞着什么天大的好处不成?
要说像他这般唯利是图、见风使舵的男人,是真心实意对我念念不忘?
鬼才信!
这时,马车帘子一阵晃动,我那宝贝儿子大概是见我半晌没回去,忍不住探出了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
小家伙奶声奶气地朝我张开小手臂:
「娘亲,抱抱!」
说着,他就像个摇摇摆摆的小企鹅,踉踉跄跄地朝我扑过来。
我立刻像甩开什么脏东西似地,猛地抽回了被裴赢之攥着的手腕,一个箭步迎上去,把软乎乎的小身子搂进怀里。
裴赢之的脸色像开了染坊,青红皂白轮番上演,最终定格在一片骇人的铁青上。
他瞪着我,那眼神仿佛要吃人,从牙缝里挤出恶毒的质问:
「你……你竟真的有了野种?!是跟哪个不知来历的野男人厮混生下来的?谢青兰!你竟敢如此不知廉耻!就不怕被全京城的人戳烂你的脊梁骨吗?」
他气得连连后退,好似我是什么污秽之物。
我眉头紧锁,刚想开口:「请你……」
「呵,‘野男人’?裴赢之,你这是在称呼本王吗?」
一道沉冷如冰的男声突然响起。
只见一匹神骏的高头大马稳稳停下。
马背上的男人动作利落,翻身下鞍。
他极其自然地将我怀中的小家伙接了过去。
来人正是沈纪鸣。他今日穿的似是入宫面圣的吉服,锦缎流光溢彩,外罩一件雪白的狐裘大氅。
本就俊朗非凡的容颜,在这华服映衬下更显贵气逼人,加之那份不怒自威的冷肃气场,周遭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三分。
裴赢之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气势镇住了一下子。
他惊疑不定地打量着沈纪鸣,眼神闪烁,大概是想起了阿贵口中我那“猎户夫君”。
很快,他那点惊疑就被浓浓的轻蔑取代,嗤笑道:
「呵,你一介山野莽夫,竟敢冒充皇亲国戚?如今长居京畿的王爷,唯有一位陈贤王,年逾五旬!你不过而立之年,也敢冒认贤王尊号?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裴赢之那副嘴脸,写满了嘲讽与不信。
沈纪鸣眉峰微挑,似笑非笑。
「哦?你不信?」
「当然不信!」裴赢之斩钉截铁。
我却觉得他这三年的官场生涯,怕是连脑子都被那些阿谀奉承给泡发了。
冒充王爷?那是掉脑袋的勾当!谁嫌命长?
转念一想,沈纪鸣自当今圣上登基后便回了封地,算来已有七八个年头未曾回京。
裴赢之踏入官场不过区区三载。
他自然无缘得见沈纪鸣的真容。
我暗暗摇头,实在是……无话可说。
沈纪鸣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眼神却凉飕飕地扫了我一眼。
那眼神分明在嫌弃:你从前怎地就瞧上了这等货色?
遇人不淑也就罢了,偏生这厮的脑子似乎还不太灵光。
我那替人尴尬的老毛病瞬间发作,臊得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可裴赢之夫妇却像是抓住了什么天大的把柄,笃定我们是为了挽回颜面,才雇了个莽汉冒充王爷。
他们此刻见我低头,更以为我是心虚胆怯,羞愧难当。
尤其那乔芸儿,还装模作样地扯了扯裴赢之的衣角,尖着嗓子添油加醋:
「夫君啊,看来今日这事是没法善了了。没想到谢姐姐不光自己来了京城,还带着这么个不知死活的东西,胆大包天到敢冒充王爷!」
她嘴角勾起幸灾乐祸的笑意。
「唉,枉费夫君一片好心,谢姐姐怕是消受不起了。要怪啊,就只能怪姐姐出身差了,生在个满身铜臭的商贾之家,不然何至于落到这般田地?」
乔芸儿越说越得意,唾沫星子都快喷出来了。
眼看围观的人头越聚越多。
先前远远跟在后面的侍卫们,如同离弦之箭般疾驰而至。
二话不说,滚鞍下马,齐刷刷跪倒一片:
「卑职等护驾来迟!请王爷降罪!」
这些侍卫个个身着象征皇家威严的飞鱼服,腰悬寒光闪闪的真家伙,那股子肃杀之气,绝非寻常家丁能够伪装。
这下子,裴赢之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眼珠子瞪得要脱眶而出:「你……你真是王爷?!莫非……莫非是远在江南封地的成王殿下?」
没等他得到回答。
跟上来的锦衣卫早已如狼似虎地拔出腰刀,寒光一闪,架在了这对奇葩夫妻的脖子上。
“噗通!” “噗通!”
两声闷响夹杂着惊呼,两人被强按着双膝重重砸在地上。
「大胆!见到成王殿下与成王妃,还不速速跪下叩拜?!尔等冲撞贵人,污蔑王妃清誉,罪该万死!」
裴赢之的视线,凝固一般,死死地钉在了我的身上。
一旁的乔芸儿更是惊得下巴都快掉地上了,失声尖叫:
「成……成王妃?!就凭她?!」
7
我唇边绽开一抹极淡的冷笑。
是啊,这两人打心眼里就不愿意相信我能觅得良缘,更无法接受我能拥有远超他们的身份。
哪怕我早已明明白白地告诉过他们。
「没错,就凭我。怎么,不行?」
沈纪鸣稳稳抱着孩子,一手极其自然地揽住了我的腰。
他侧首,对着我的耳畔,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显而易见的怜惜:「叫你受委屈了。跟这两条糊涂透顶的蠢狗周旋这半晌,平白耗费心神。都怪本王,来得迟了。」
裴赢之被按跪在地,脸上的表情复杂得像是打翻了五味瓶,震惊、懊悔、难以置信交织在一起。
乔芸儿却仍旧不肯服输。
她梗着脖子,像只斗败却不肯认输的公鸡,竟对着沈纪鸣喊了起来:
「王爷!民妇与夫君方才多有冒犯,实是……实是未能认出王爷天颜!但……但民妇斗胆,还是要说一句公道话!此女……此女早在闺阁之时,就对我夫君百般纠缠勾引!幸而我夫君品性高洁,坐怀不乱,才没被她这狐媚子缠上!」
她怨毒的目光淬了毒似的射向我。
「王爷您可千万别被她这副清纯样子给骗了!她不过是个商贾家出来的贱坯子,谁知道暗地里跟多少野男人不清不楚过了!王爷明鉴啊!」
乔芸儿豁出去了,妄图搅浑这潭水。
我还没动。
沈纪鸣眼底已骤然结冰,眸光锐利如刀。
侍立一旁的锦衣卫心领神会,没有丝毫犹豫,蒲扇般的大手带着凌厉的风声,“啪!”地一声脆响,狠狠掴在了乔芸儿那张喋喋不休的嘴上。
紧接着,“啪啪!”又是两记毫不留情的耳光,左右开弓!
锦衣卫皆是练家子出身,手劲何其之大。
这三巴掌下去,乔芸儿直接被扇得趴倒在地,精心梳好的发髻散乱不堪。
那张保养得宜的白嫩脸蛋,肉眼可见地高高肿起,指痕清晰可见,嘴角甚至渗出了血丝。
他们马车边的家丁眼见主人被打,慌忙上前想要护主。
结果刚冲到近前,就被旁边的锦衣卫一脚一个,如同踹沙包般狠狠踹飞出去,哀嚎着滚倒在地。
「一派胡言!我们王妃乃当朝太傅大人嫡亲的侄女,自幼随太傅在外求学,才情斐然,三年前由圣上钦赐与王爷缔结良缘!王妃家世清贵,学问人品皆是人中翘楚,与王爷堪称天造地设,举世无双!」
侍卫的话语掷地有声。
裴赢之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目光死死黏在我身上,脸色惨白得如同死人:
「太傅之女……怎么可能……你怎么会是太傅之女……」他像是魔怔了一般。
我嗤笑一声,居高临下地睨着他。
「怎么?我为何就不能是太傅之女?」
裴赢之下意识脱口而出,语气里充满了悔恨与不甘:「若我早知你是太傅大人的千金,三年前……三年前我们何至于分开……」
我冷冷地打断他充满算计的幻想:
「裴赢之,你的意思是,若你三年前就知道我是太傅之女,就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扇我耳光了?又或者说,现在知道了我的身份,肠子都悔青了?是这意思吧?」
裴赢之嘴唇哆嗦着,一时语塞。
乔芸儿的脸色却已难看到了极点。
她猛地扬起手,用尽全力狠狠甩了裴赢之一记响亮的耳光!
「你竟然后悔?!我下嫁给你这没根基的穷酸三年,倒贴了多少嫁妆金银!才让你在这京城站稳脚跟!你当自己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了?!」
裴赢之本就焦头烂额,懊悔交加。
此刻被乔芸儿当众打脸,更是恼羞成怒。
他一把攥住乔芸儿再次扬起的手腕,力气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咬牙切齿地反咬一口:
「若不是你这妒妇整天在我耳边聒噪!说什么家中银子不够使唤,害你在那些贵妇面前抬不起头来!我怎么会派人去找青兰要钱……如今,你倒还有脸来怪我?我看这一切的祸根,都是你这贱人惹出来的!」
两人顿时如同疯狗般互相撕咬指责起来,将自私自利、夫妻反目的丑态在围观百姓面前暴露无遗。
沈纪鸣看得厌烦,眼皮都懒得抬,只冷冷递了个眼色。
「裴大人,纵容家眷肆意污蔑本王的王妃,罪无可恕。即刻拿下,押送大理寺问罪!此事本王自当具折奏明圣上。想来圣上仁慈,也不会怪本王先行处置了这等狂悖之徒。」
锦衣卫领命,毫不留情地将还在互相咒骂的裴赢之和披头散发的乔芸儿拖了下去。
喧嚣过后,沈纪鸣扶着我的手臂,小心翼翼地送我登上了马车。
8
宽敞的马车厢内,暖意融融。沈纪鸣慢条斯理地解开了身上那件华贵的玄色裘皮大衣。他将软糯的孩儿小心翼翼地拢在臂弯里,那张得天独厚的俊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神情,语气颇有些阴阳怪气:
「左等右等盼不到你的人影,只当你路上遭了什么变故,一颗心悬着,哪曾想……竟是与旧情人当街叙起旧情来了。」
我忍俊不禁,伸出手在他紧窄的腰侧不轻不重地掐了一把。
「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旧情人?王爷这张嘴啊,忒不积德!分明是叫个没眼色的小人绊住了脚,耽搁了时辰。」
沈纪鸣这才舒展了眉眼,长臂一伸,不容分说地将我拥入他温暖的怀抱中。那裘衣上还残留着他清冽的气息。
「是是是,千错万错都是为夫的错。此番来迟,前番亦是来迟……」他温热的气息拂过我的耳畔,声音低沉下来,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疼惜,「若早知如此,当初拼着雷霆之怒,也不该叫你受这等腌臜气。」
他垂眸凝视着我,目光温柔得能化开寒冰。
怀里的小家伙眨巴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奶声奶气地跟着学舌:「爹……让娘亲……受气啦!」
这童言稚语,叫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一时竟不知如何接话。
说到身份地位这些事,我从未想过要去试探裴赢之什么深浅。
当年父亲贵为当朝太傅,兼领太子少师重任。尽心辅佐当今圣上登基两年后,终是厌倦了朝堂倾轧的波谲云诡,毅然挂冠请辞,携着尚且年幼的我,远避江南烟雨。
然而在离京之前,作为公主伴读之一,我亦是常年出入宫闱的常客。一来二去,与宫中诸位皇子殿下——即如今的几位王爷——都算得上熟识。
后来太上皇瞧着太子年岁渐长,曾有意将我指婚与他。这桩旁人求之不得的亲事,却被父亲以“小女年幼,心性未定”为由,言辞恳切地婉拒了。但我心底明镜似的,父亲心底更为属意的,其实是素有贤名的成王殿下。
我外祖家世代经商,在江南根基深厚,铺面林立。加之母亲早逝,留下丰厚的嫁妆产业也亟待打理。身为家中独女,我自然而然地开始接触这些庶务,学着经营盘算。
只是万万不曾料到,恰恰是在这温柔水乡的江南,撞上了命中注定的劫数——裴赢之。
彼时年少无知,被他舌灿莲花的甜言蜜语蒙蔽了心眼,竟真以为觅得了托付终身的良人。直到那日,我与贴身丫鬟被狼狈驱逐出京,才彻底看清了他那张虚伪画皮下的真容。
狼狈南归途中,幸而遇上了当时正在江南封地游历散心的沈纪鸣的车驾。
他救起我那日,看清我形容憔悴的模样,素来温和的脸上罕见地浮起雷霆震怒。那时我高烧昏迷,意识模糊,恍惚间只听见他用一种近乎切齿的声音低语:
「我放在心尖尖上,连一句重话都舍不得说的姑娘,竟被人糟践至此……青兰,你说,要我如何才能咽下这口恶气?恨不得即刻打马回京,将那狼心狗肺的无耻之徒千刀万剐,方能稍解心头之恨!」
我虚弱不堪,只勉强攥住了他的手,轻轻摇头,只求他送我回江南。
成王沈纪鸣,是个出了名的逍遥闲散王爷。富庶的江南本就是他的封地,他常年在山水间悠游,王府倒像个临时落脚点。此番半途救下我,更是给了他绝妙的由头,一路将我和丫鬟妥帖护送至家。
常言道,好女怕缠郎。这位王爷放下了所有尊荣架子,日日夜夜在我眼前晃悠,嘘寒问暖,体贴入微。久而久之,他那执拗的温柔便如水滴石穿,润物无声地浸润了我的心防。我默许了他伴在身旁。
后来父亲察觉我二人关系亲近,自是乐见其成,有心撮合。我寻了个时机,坦诚相告了与裴赢之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本以为他听闻后,纵不鄙夷,心中也会生了芥蒂。
哪曾想,他只微微一顿,随即更紧地握住我的手,目光深沉而坚定:
「不过是年少时遇人不淑,一双慧眼蒙了尘罢了。若是我能早些出现在你面前,何至于让你受这等折辱。」
心弦被他这句话猛地拨动,泛起涟漪。在父亲的玉成下,我与成王相识不过半载,便缔结了良缘。
时光如水,三年恩爱如昔。他确确实实践行了新婚之夜对我的承诺:“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偌大的王府,别说侍妾,连个通房丫头也无踪影。他心心念念的只有我,带着我饱览山河风光。直至两年前我身怀有孕,才在王府安稳下来。
谁料,孩儿刚满周岁不久,本以为早已湮灭在时光尘埃里的孽缘,竟又缠了上来——那消失许久的裴赢之,竟又阴魂不散地出现了。
当真是孽缘难断。
9
裴赢之与乔芸儿当街冲撞成王妃的嚣张行径,在京城闹得沸反盈天,街头巷尾议论纷纷。
但裴赢之的泰山大人,终究是手握重权的当朝宰相。第二日早朝,他便出列为自家女儿女婿求情开脱。
裴赢之毕竟是朝廷命官,这点“过错”若要取其性命,分量自然不够。但沈纪鸣岂是易于之辈?他特意吩咐锦衣卫将人“请”进大理寺,摆明了就没打算让人舒舒坦坦地出来。
听闻三日后,丞相亲临大理寺门前接人。裴赢之被架出来时,周身皮肉看似完好无损,整个人却如同被抽掉了筋骨的精气神,面色灰败,眼神涣散——大理寺多得是兵不血刃却能摧人心智的厉害手段。
乔芸儿身为女眷,虽刑罚略轻,沈纪鸣却深谙恶心人的门道。裴赢之出狱翌日,成王府的管家便领着三位纤腰款摆、姿容冶艳的扬州瘦马,登门“谢罪”,言明务必请裴大人笑纳。
裴赢之与乔芸儿成婚三载,畏妻如虎,别说纳妾,连多看旁的女人一眼都不敢。当年若非用我名下那些泼天财富作饵,裴赢之也根本无法说动善妒的乔芸儿点头同意纳我为妾。
沈纪鸣这一手,堪称釜底抽薪。三个经过精心调教、深谙后宅之道的尤物送进去,搅得裴府鸡犬不宁是必然的。乔芸儿气得七窍生烟,偏生顾忌着成王府的威势,不敢将这烫手山芋打发出去,只得日夜紧盯着裴赢之,家中摔碗砸盆、哭闹不休的戏码,从此成了家常便饭。
我与沈纪鸣是在冬雪初降时分入的京。他携我入宫探望太后数次,眼看太后凤体日渐康泰,我们一家也预备启程返回江南封地。
这日,沈纪鸣受召带着孩儿入宫。我推说身子略有不适,未曾同往,实则想带着贴身丫鬟去逛逛京城热闹的庙会,顺便买些翡翠楼新出炉的糕点——我家那小馋猫最爱这一口。
本以为轻车简从,低调行事,该是无碍。为求稳妥,我甚至在翡翠楼二楼雅间单独要了一间清净客房歇脚。
岂料,百密一疏。就在丫鬟出去取预订好的另一盒糕点时,一道人影如同鬼魅般闪了进来。
一只冰凉的手猛地攥住了我的衣袖。
「青兰!」裴赢之的声音带着一种压抑的急切和嘶哑,面容比之前所见更为憔悴枯槁,「我等了你好些时日,你一直待在王府深宅……今日终于让我寻到这个机会。」
我惊愕回头,丫鬟果然不知何时被支开了。眼前只有形容狼狈的裴赢之。
「那天街上我就想同你认错,求你宽宥……只是一直寻不到空隙。今日,我是豁出去了,特意赶来见你一面!」他往前凑近一步,眼神灼热得近乎疯狂,「青兰,你信我!我心里……是一直有你的!三年前……三年前我是被逼无奈!乔家权势熏天,乔芸儿那妒妇心如蛇蝎!你是不知道,之前府里一个小丫头不过与我多说了两句话,她便差人将那丫头的脸生生划烂了!」
他声情并茂,言辞恳切,仿佛自己才是那个为情所困、身不由己的痴情种子。
我只听了开头几句,胃里便一阵翻江倒海,险些将方才吃下的精致糕点呕出来。他究竟是以何种心态,才能如此厚颜无耻地说出这番话?
「你今日费尽心思,支开我的人,就为了说这些陈词滥调?」我冷冷甩开他的手,后退一步,拉开距离,「还是你以为,凭你这番惺惺作态,我便会信以为真,既往不咎?莫说我早已看透你这虚伪心肠,即便我糊涂一时心中原谅了你,又如何?我如今已嫁作人妇,身为人母,你再这般纠缠不休,不觉得既可笑又无耻吗?你我之间,早已绝无可能!」
我以为这番话已足够将他点醒。
岂料裴赢之竟恍若未闻,那双枯瘦的手再次如铁钳般攥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甚至企图将我强行拽入他那令人作呕的怀抱!
「只要……只要你我心中情意尚在,任他天王老子来了,也无法将我们分开!」他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另一只手竟不管不顾地伸向我的衣带!
就在他那肮脏的手指即将触及我衣襟的刹那——
「砰——!」一声巨响,雅间的雕花木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一股凌厉至极的劲风裹挟着凛冽寒意扑面而来!我只觉身边人影一晃,伴随着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和骨头碎裂的细微咔嚓声,前一秒还状若癫狂的裴赢之,如同一个破麻袋般猛地倒飞出去,重重撞在坚实的墙壁上!
「噗——!」他口一张,鲜血如泉涌出,脸色瞬间惨白如金纸,连哼都哼不出一声,瘫软在地动弹不得。
我惊魂甫定,猛地回头。
门口,我那本该在宫中的好夫君沈纪鸣,正长身玉立,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一双凤眸里寒光四射,周身散发着骇人的戾气。
他看也未看地上如同死狗般的裴赢之,两步跨到我面前,沉着脸,二话不说,抬起穿着锦靴的脚——
「嘭!嘭!」又是两记狠辣无比的窝心脚,结结实实地踹在裴赢之的胸口!
「呃啊——!」裴赢之的身体痛苦地蜷缩成虾米,再次喷出大口鲜血,骨头断裂的声音清晰可闻,眼看只有出的气,没了进的气。
沈纪鸣这才冷冷地勾起唇角,居高临下地瞥了一眼,仿佛在看一堆垃圾。他慢条斯理地从袖囊中掏出一方洁净的锦帕,执起我的手,仔仔细细、一寸寸地擦拭着刚才被裴赢之碰触过的肌肤,力道轻柔,眼神却依旧冰冷。
「方才的话,本王一字不漏都听见了。」他语气森然,如同淬了冰,「本王倒是好奇得很,你这腌臜东西,究竟哪来的底气,觉得本王的王妃会弃了我,选你这下三滥的货色?论相貌,你不及本王一根指头;论权势,你不过靠着岳家苟延残喘;论身量体格……」他轻蔑的目光扫过地上蜷缩的裴赢之,嗤笑一声,「呵,更是云泥之别!你究竟是脑子被门夹了,还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嗯?」
话音未落,他眸中戾气再盛,抬起靴尖,如同拨弄垃圾般,带着侮辱性地踢了踢裴赢之那张糊满血污的脸。裴赢之连半点反应也无,直接昏死过去,气息奄奄。
见他这般惨状,我终究有些心惊,忍不住上前拉住沈纪鸣的手臂,低声道:
「你……你下手也太重了些。他好歹挂着朝廷命官的衔儿,要真给踹死在这儿,明日那些御史的奏折怕是要堆满陛下的龙案。我们眼看就要启程回封地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结果话还没说完,方才还煞气冲天的沈纪鸣,嘴角猛地往下一撇,脸上瞬间换了副委屈巴巴的神情。他忽然矮下身,不管不顾地将那颗尊贵的脑袋重重埋进我的颈窝,声音闷闷地传来,带着浓浓的鼻音:
「我……我接到消息就火烧眉毛似的赶过来救你,一口气都没喘匀……结果你倒好,一句暖心窝子的话都没有!也不问问我的脚踹疼了没有,有没有伤着筋骨……只知道操心那杂碎死没死透……你是不是……是不是心里没我了?」
「下次你再出门……能不能……把我拴在你腰间玉带上?」他抬起头,一双凤眼湿漉漉地瞅着我,语气哀怨得像被抛弃的小狗,「让你带上的贴身侍卫,你嫌人家杵在那儿像两扇门板碍眼……可他们丑归丑,拳头硬啊!虽然站你身边是有点挡风景……可好歹能护你周全不是?」
我被他这瞬息万变的模样弄得啼笑皆非,深知这位爷的“耍赖大法”又启动了,赶紧转移话题:
「好了好了,是我的不是。对了,孩儿呢?」
沈纪鸣闻言,眨了眨眼,脸上那副委屈神情瞬间凝固,随即被一丝茫然取代。
「……啊?」他怔了一下,猛地一拍脑门,露出一个堪称滑稽的懊恼表情,「糟了!那小子……那小子还在太后宫里抱着点心盘子呢!我接到密报就心急火燎地冲了出来,把他……彻底忘在脑后了!」
「你——!」我又气又急,推了他一把,「还不快去把人接回来!」
「遵命,王妃娘娘!」他见我急了,立刻收了那副耍赖相,眉眼弯弯地应了一声,拉着我的手就往外跑。
无人在意的角落里,裴赢之如同一滩烂泥般躺在冰冷的地板上,温热的鲜血一点点从他身下渗出、蔓延……险些就因为失血过多,悄无声息地去见了阎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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