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故事:墨香盗影
发布时间:2025-09-27 08:00 浏览量:1
康熙年间,苏州府有个书香世家沈家,当家的沈敬之是前朝举人,虽未入仕,却凭一手好字和两家书坊,在当地颇有声望。沈家独子沈砚秋更是天资过人,十岁能赋,十五岁中秀才,邻里都称他是“苏州第一才子”,说沈家将来必出状元郎。
沈敬之有个世交,姓柳名怀安,是个走南闯北的药材商,平日里总带着些新奇玩意儿登门,对沈砚秋更是格外热络,常送些珍贵的徽墨、宣纸,把沈砚秋哄得对他十分亲近。
这年秋,柳怀安突然找上门,神神秘秘拉沈敬之进书房:“敬之兄,我在南洋结识了个洋商,专做古籍生意,一本宋刻版《论语》转手就能赚五倍利!只是需凑五千两本金,我手头差些,想与你合伙。”
沈敬之皱着眉:“古籍买卖水太深,且海上路途远,万一出岔子……”
“兄台放心!”柳怀安拍着胸脯,“洋商是我拜把子兄弟,船是大明朝留下来的福船,结实得很!我亲自跟着去,保准万无一失!”
沈夫人在门外听得揪心,拉着丈夫劝:“咱们日子安稳,何必冒这险?”柳怀安见状,立刻红了眼:“看来兄台是信不过我,罢了,只可惜这能让沈家子孙后代都衣食无忧的机会……”
沈敬之最重情义,见柳怀安这般模样,当即拍板:“贤弟莫怪,五千两我来凑!”他不仅押了两家书坊,还向票号借了两千两,尽数交给柳怀安。
临行前,柳怀安握着沈敬之的手落泪:“兄台大恩,我必以十倍相报!”可这一去,柳怀安竟如人间蒸发,再也没了音讯。三个月后,苏州府传遍了消息——柳怀安卷款潜逃,哪有什么洋商和古籍,全是他设的骗局!
沈敬之听闻此事,一口鲜血喷在书案上,当场昏死过去。醒来后缠绵病榻,不到半年就撒手人寰。票号的人天天上门逼债,沈家变卖了所有家产,连沈敬之珍藏的百余本古籍都被抢走,仍还不清债务。沈夫人忧思成疾,没多久也病逝了。
一夜之间,沈砚秋从锦衣玉食的才子,变成了无家可归的穷光蛋。他买不起棺材,只能跪在街边卖身葬亲,昔日追捧他的文人雅士,如今见了他都绕着走。
这天,沈砚秋正跪在雨里,一个蒙面人突然扔给他一个布包,转身就消失在巷口。他打开一看,里面是五十两银子,还有一张纸条,写着“莫忘初心,他日济人”。靠着这笔钱,沈砚秋总算安葬了父母。
几日后,沈砚秋在城门口看到一张通缉令,上面画的蒙面人,正是那日赠他银子的人——通缉令上写着“墨影大盗”,专偷为富不仁之家,官府悬赏两百两缉拿。沈砚秋盯着通缉令,心里有了主意:“读书不能饱腹,不如学这义盗,只取恶人钱财,也算守住几分底线。”
当晚,沈砚秋找出父亲生前最爱的一件青布长衫,虽已洗得发白,却依旧平整。他对着铜镜苦笑:“昔日读书人,今日成盗匪,也算奇事一桩。”他给自己定了三条规矩:不伤人命、不贪多财、只盗恶富。
第一次行窃,沈砚秋选了城西的盐商周剥皮家。这周剥皮囤盐抬价,逼死了好几户百姓,是苏州府人人痛恨的恶人。夜深人静时,沈砚秋翻墙入院,轻手轻脚拨开卧房的门闩。
“谁?”床上的周剥皮突然喝问。沈砚秋不慌不忙,掏出预备好的麻绳,三两下就把周剥皮和他夫人绑了,还不忘作个揖:“二位莫慌,在下只是借些盘缠,绝不伤你们性命。”
周剥皮破口大骂:“你个小贼!知道我是谁吗?我女婿是知府!”沈砚秋却没理他,目光落在了墙上挂的一幅字上——那是一幅董其昌的行书,笔法飘逸,却少了几分筋骨。“周员外,这字是赝品。”他指着字幅,“董其昌的字讲究‘生拙’,你这字太滑,顶多值五十两,怕是被人骗了。”
周剥皮气得脸通红:“胡说!这是我花五百两买的!”沈砚秋摇头,又看到案上放着一方端砚,拿起摩挲片刻:“这砚台倒是真的,只是保养不当,墨锈都渗进去了,可惜了好料子。”说着,他取了砚台旁的墨块,当场研墨,在纸上写了一副对联:“积善之家有余庆,作恶之人必遭殃。”
笔力遒劲,气韵生动,周剥皮夫妇看得都呆了。沈砚秋取了桌上的一百两银子,对二人深施一礼:“今日借银百两,他日若周员外改邪归正,我必奉还。”说罢,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第二天,“墨香盗”的名声就传遍了苏州府。人们都说来了个奇怪的贼,不仅不伤人,还懂字画、会写字,连被偷的周剥皮,提起那贼的字都忍不住赞一句“好笔力”。
沈砚秋听了,索性就用“墨香客”做了名号。接下来半年,他先后盗了放高利贷的张秃子、强占良田的刘老财,每次都只取少量钱财,还会留下几句劝人向善的话,有时兴起,还会在墙上题诗,引得不少文人都想见识见识这位“雅盗”。
这晚,沈砚秋盯上了城东新搬来的顾员外家。听说这顾员外收藏了不少宋元古籍,沈砚秋心里一动——他想起父亲生前最爱的那本宋刻版《孟子》,当年被债主抢走,不知流落到了何处,或许能在顾府找到线索。
照例,沈砚秋换上青布长衫,半夜翻墙进了顾府。卧房里,顾员外夫妇睡得正香,他轻手轻脚绑了二人,刚要起身找古籍,目光却被墙上挂的一幅画吸引了——那是一幅《寒江独钓图》,画中一叶扁舟,一个渔翁独钓寒江,笔法苍劲,意境悠远,正是元代画家吴镇的真迹!
更让他心头一震的是,画的左下角有个小小的“沈”字印章,那是父亲沈敬之的私印!沈砚秋拿着蜡烛,凑近了看,眼泪瞬间涌了出来——这画是父亲二十岁时买的,当年他常趴在父亲膝头,听父亲讲画里的故事,说渔翁虽孤独,却守住了本心。
“咳咳……”顾员外被蜡烛的光晃醒,见沈砚秋对着画落泪,忍不住开口:“小友,你也懂画?”沈砚秋回过神,擦了擦眼泪:“这画……是我父亲的。”
顾员外愣了愣,仔细打量沈砚秋片刻,突然激动地说:“你是敬之兄的儿子?沈砚秋?”沈砚秋一惊:“您认识我父亲?”
“我是顾彦霖啊!”顾员外急忙说,“当年我和你父亲一起在杭州求学,你满月时,我还抱过你!后来我去京城做官,断了联系,去年才回苏州。”
沈砚秋这才想起,父亲确实提过有个姓顾的同窗,官至御史,没想到竟是眼前之人。他羞愧地低下头:“世伯,小侄……小侄实在走投无路,才做了这勾当。”
顾彦霖连忙让夫人松绑,拉着沈砚秋坐下:“贤侄莫怪,我早听说了沈家的事,只恨回来得晚,没能帮上忙。这画是当年你父亲借我银子时抵押的,我一直留着,就是盼着有一天能还给沈家后人。”
说着,顾彦霖取出一个木盒,打开一看,里面正是那本宋刻版《孟子》!“这书也是你父亲的,当年我一并收下,就等着贤侄出现。”
沈砚秋捧着书,眼泪止不住地流:“多谢世伯,小侄无以为报……”
“你我叔侄,何须言谢?”顾彦霖摆手,“你是读书人,做这行当终非长久之计。我家有个族学,正缺一位先生,你若愿意,就留下来教书,将来再考功名,重振沈家。”
沈砚秋感激涕零,当即答应。从此,他就在顾府住下,白天教族学的孩子读书,晚上苦读备考,顾彦霖还时常与他谈诗论画,日子渐渐有了起色。
可顾府的管家钱通,却对沈砚秋心怀不满。钱通原本是顾彦霖最信任的人,沈砚秋来了后,顾彦霖常与沈砚秋商议事情,冷落了他。钱通暗中观察沈砚秋,总觉得他有些眼熟。
一日,钱通去县城办事,在城门口看到了那张“墨影大盗”的通缉令。通缉令上虽画着蒙面人,但那身形、眉眼,竟与沈砚秋一模一样!钱通心里一喜,觉得抓住了沈砚秋的把柄,当即揭下通缉令,回府后就偷偷联络了县衙的捕头,约定当晚带人来抓“雅盗”。
巧的是,当晚顾彦霖突发哮喘,咳得喘不过气。沈砚秋不顾夜深,亲自骑马去县城请大夫。钱通见状,以为沈砚秋要逃跑,急忙通知捕头,在半路设伏。
沈砚秋请了大夫刚要回府,就被捕头带人拦住:“沈砚秋,你就是‘墨影大盗’吧?跟我们走一趟!”沈砚秋百口莫辩,正要被带走时,顾府的家丁飞马赶来:“顾老爷有令,请捕头大人回府!”
众人回到顾府,顾彦霖虽病得虚弱,却依旧坐厅堂上。他看着钱通,气得发抖:“钱通,你可知罪?”钱通跪在地上,举着通缉令:“老爷,他是通缉犯!小的是为了顾府好!”
“糊涂!”顾彦霖喝斥,“贤侄虽为盗,却从未伤人,所取钱财也都是恶人之财。那些被他‘借’走钱的人家,我早已暗中加倍偿还。我本打算明年送他赴考,若中功名,便可洗刷前耻,你却险些坏了大事!”
捕头面露难色:“顾老爷,通缉令已下,小的若不抓人,没法向上面交代啊。”正当僵持时,门外传来马蹄声,一个官差高举文书喊道:“州府公文到!”
原来,顾彦霖早知道沈砚秋的身份,也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提前修书给了在州府任通判的老友,详细说明了沈砚秋的情况,请求特赦。州府调查后,确认沈砚秋为盗期间从未伤人,且顾彦霖已赔偿所有损失,特批允准许砚秋戴罪参考,若中功名,前罪可免。
沈砚秋接过公文,对着顾彦霖深深一拜:“世伯大恩,小侄永生难忘!”顾彦霖扶起他,又对钱通说:“你虽有错,但也是出于忠心,罚你半年工钱,去给那些被贤侄‘借’过钱的人家赔礼道歉,可服?”钱通连忙磕头:“小的服!多谢老爷开恩!”
转眼到了乡试之期,沈砚秋拜别顾彦霖,赴省城应试。考场设在贡院,沈砚秋刚找到自己的号舍,就听到隔壁传来呻吟声。他探头一看,是个老书生捂着肚子,脸色苍白。沈砚秋急忙取出自备的草药,熬了碗汤药递过去:“老先生,您先喝了这药,能缓解些疼痛。”
老书生服下药后,渐渐好转,感激地说:“多谢小友,老夫姓秦,是本届乡试的副主考,特意来微服查看考场情况。”沈砚秋又惊又喜,连忙行礼。
三场考试下来,沈砚秋发挥得极好。可交卷那日,却出了意外——一个考生故意撞了他一下,墨盒打翻,污了卷面。沈砚秋急得满头大汗,按规矩,污损的试卷要作废。
就在这时,秦副主考走了过来:“大人,方才老夫看得分明,是有人故意冲撞沈考生,并非他的过错。”其他考生也纷纷作证。监考官沉吟片刻,特许沈砚秋重新誊写试卷。
放榜那日,沈砚秋高中举人,名列第三!秦副主考特意找到他:“你的文章写得好,更难得的是有仁心,将来必是个好官。”
沈砚秋回到苏州府,顾彦霖大喜,摆了三天宴席庆祝。席间,门房来报,说有个乞丐求见,自称是沈砚秋的故人。沈砚秋出门一看,竟是柳怀安!
柳怀安跪在地上,哭得老泪纵横:“贤侄,我对不起你爹!当年我卷款潜逃后,在海上遇了风暴,钱财全没了,还断了一条腿,这些年一直在乞讨,日日悔恨……”
沈砚秋看着柳怀安凄惨的模样,想起父亲生前常说“冤冤相报何时了”,长叹一声:“往事已矣,你走吧,以后好好做人。”柳怀安不敢相信,磕头如捣蒜:“多谢贤侄宽宏大量,我来世必做牛做马报答你!”
第二年春天,沈砚秋进京赴考,高中进士,被朝廷任命为苏州府知县。衣锦还乡那日,苏州百姓夹道欢迎,连曾经逼债的票号掌柜,都亲自上门祝贺。
沈砚秋上任后,清正廉明,严惩恶霸,还重修了沈家的书坊,免费供穷苦孩子读书。他把顾彦霖接到府中奉养,还娶了顾彦霖的孙女为妻,夫妻恩爱,日子过得十分美满。
钱通后来成了沈砚秋的师爷,他熟悉苏州府的情况,帮沈砚秋破了不少案子。两人常笑谈当年的事,钱通总说:“大人,当年若不是我多事,您也未必能这么快洗刷罪名,这也算歪打正着了。”
沈砚秋晚年时,常对儿孙说:“人生难免有低谷,但若能守住本心,不做伤天害理之事,总有拨云见日的一天。我当年做‘雅盗’,虽为生计所迫,却也守住了三条规矩,这就是‘盗亦有道’。”
这段“墨香盗影”的故事,后来被编成话本,在江南一带广为流传。人们都说,沈砚秋是真正的读书人,穷不失义,达不离道,是世间少有的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