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屋塌,夫君却想用钱赎白月光进门,我:好,经此一别从此不必相见

发布时间:2025-09-09 18:02  浏览量:1

大雪封山,我们栖身的茅屋轰然倒塌,可我的夫君,裴怀意,却转身将我们准备买新房的全部积蓄,用来为他的白月光赎身。

那位美人被他领进门,面色苍白,声线微弱,走两步就要喘咳一声,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

她对生活的要求却丝毫不弱。衣料非云锦不穿,住处非宽敞明亮不住,甚至入口的食物,都必须是御厨的手艺。

这个冬天,寒冷得仿佛又回到了当年我与夫君一同被流放的北疆。

只是那时,他会为我冒雪猎狐,剥皮制衣,会为我捡拾炭渣,生起一盆暖火。如今,他所有的温柔与体贴,都给了那位白月光,为她熬姜汤,为她念话本,一颗心简直要掏出来捧到她面前,却还日日觉得是自己亏欠了她。

大雪下了三尺厚,我终于一病不起。

家里的账本早已是赤字,他却支支吾吾地凑到我床前,问我,能不能回娘家周转些银两。

我看着他闪躲的眼神,竟爽快地点了点头。

「好啊。」

只是裴怀意,你我从此一别,便是山水之隔,再无相见之期。

1. 七年积蓄,一场空梦

为了能在京城有个家,我和裴怀意省吃俭用了整整七年。

他在私塾教书,闲时卖字,我则在街头支起一个小小的茶摊,一文一文地攒。终于,我们凑够了在京城偏僻巷弄里买一间小屋的钱。

那间小屋,我们早就看好了,定金也付了。虽小,却能遮风挡雨,是我们未来的希望。

今天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竟直接压垮了我们破旧的屋顶,冰冷的雪花混着茅草,一股脑地砸在了床铺上。我心一横,将所有银两从贴身衣物的夹层里取出,郑重地交到他手上。

「快去付了尾款,把房契拿回来,我们今天就搬家!」

他一个人揣着我们全部的家当进了城,我则留在原地,收拾着我们为数不多的家当。

可我没等回我的夫君,却等来了邻居潘婶儿。她揣着手,隔着院子高声喊我:

「虞娘子,这是要搬新家了?」

我笑着应是,正想着把些带不走的旧桌椅送给她,她却「嗐」了一声,语气里满是看好戏的意味。

「快别收拾啦!我看你这家,一时半会儿是搬不成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手里的包裹应声落地,「为什么?是不是怀意出什么事了?」

潘婶儿的脸上混杂着同情与惋惜:「你还不知道呢?你家裴郎今天可干了件大事!那柳家布庄遭了难,当家姑娘要被卖入青楼。你家裴郎撞见了,二话不说,掏出全部银子把人给赎回来了!」

那一瞬间,我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我呆呆地回头,望着屋顶上那个黑漆漆的大洞,冷风夹着雪灌进来,吹得我彻骨生寒。

2. 昔日誓言,今日笑谈

在成为裴怀意的妻子之前,我是大儒虞景安的独女。

裴家世代将门,唯独出了裴怀意这么一个文弱书生。他样貌出众,精通诗词,在一场文会上得到了我父亲的赏识。

两家门当户对,这门亲事便顺理成章地定了下来。

新婚之夜,红烛摇曳。他对我坦陈,心中曾有过一位倾慕的女子——皇商之女,柳眠。但他深知官商有别,两人并无可能,更对我立誓,既已结为夫妻,便会如磐石般坚定不移。

他说得坦荡,我自然也信他。

婚后第二年,裴家因公公在战场上决策失误,被满门革职流放。离京前夜,父亲赶来,逼着裴怀意写下和离书,想让我免受这流放之苦。

可我跪在地上,拒绝了。

「嫁作裴家妇,理应同甘共苦。」

裴怀意也随我一同跪下,向父亲承诺,此生绝不负我。

他也确实做到了。在北疆那段最苦的日子里,他为我扇风纳凉,为我寻炭取暖,甚至为了给我做一件狐裘暖身,被野狐咬伤了虎口,至今还留着一道狰狞的疤。

人人都说我嫁了个好夫君。

可当「柳眠」这个名字再次出现时,我的心,还是不可抑制地乱了。

3. 病弱美人,喧宾夺主

「夫人,我回来了。」

裴怀意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透着一股浓浓的歉意。他从一辆雇来的马车上下来,看见我正在拆解刚刚打好结的行李,眼神躲闪。

「我今日……」

我没理他,手上动作却失了分寸,指尖被他的一方砚台划破,渗出血珠。他见状,连忙上前,满眼心疼地为我按住伤口,嘴里还在不停地解释:

「我今天实在是不忍心看眠儿流落风尘,才……才没来得及跟你商量……」

我挣开他的手,冷冷地开口:「与其在这里浪费口舌,不如想想怎么把屋顶补上,否则今晚我们都得睡在雪地里。」

话音刚落,马车的帘子被掀开,一张清丽却病态的脸庞探了出来。

「怀意哥哥……你现在,就住在这种地方吗?」

柳眠的目光扫过我们破败的茅屋,眉头不自觉地蹙起。

裴怀意连忙将她扶下车,语气温柔得能掐出水来:「今时不同往日,我和夫人都习惯了,只是要委屈眠儿妹妹了。」

柳眠轻咳几声,柔柔弱弱地转向我,眼神里却没有半分客气。

「嫂嫂,我饿了。」

4. 碎米与云锦

裴怀意爬上屋顶修补漏洞,让我去厨房给柳眠熬碗热粥。

那位美人扶着门框,弱柳扶风般地嘱咐:「嫂嫂,粥里劳烦多放些红枣和饴糖,我自小喝惯了甜的。」

红枣和饴糖都是精贵东西,我平日里也只有在身子不适时才舍得放一点。

裴怀意见我面色不虞,干脆自己进了厨房,抓了一大把红枣和饴糖扔进锅里,只让我负责看火。

可粥端到柳眠面前,她才尝了一口,就猛地转身吐了出来。

「怀意哥哥,」她震惊地看着裴怀意,「你们平日里吃的,竟然是这种碎米?」

她像是被逼着喝毒药一般,捏着鼻子又灌了一口,结果再次吐了个干净。随后,她眼圈一红,声音带着哭腔:「对不起怀意哥哥,我不是故意的,只是……这实在是……难以下咽。」

裴怀意心疼不已,立刻跑出去,挨家挨户地借来了精米,亲自为她重熬了一锅。

他转身对我说:「眠儿从小娇生惯养,没吃过苦,夫人你多体谅些。」

我忍了又忍,终于开口:「她就没有别的亲戚可以投靠吗?」

这笔钱,我可以当是买了夫君一个心安。可把人长久地留在家里,这算什么道理?

他垂下眼眸,叹了口气:「柳家早就散了。当年她为我许诺不嫁,如今落难,我怎能不管?你就别这么小气了,好不好?」

5. 旧被与炭火

柳眠的身子骨纤瘦,我的旧衣裳她倒也能穿。

可刚换上,她便哭喊着把裴怀意叫了过去,只说衣服料子太糙,磨得她浑身发痒。

于是,裴怀意连夜借马赶去京城,为她买回了两身细织云锦的成衣。他回来时,两手空空,甚至没想起我也曾是穿惯了绫罗绸缎的虞家小姐,已经两年没有添过一件新衣了。

屋顶修好时,已是深夜。

我们唯一的两床被褥,一床被雪水浸透,另一床干净的,自然送去了柳眠的房间。我只听见她在里屋哭诉:「怀意哥哥,这被子好沉,压得我喘不过气。」

那一夜,裴怀意守在她的房间,为她生了一夜的炭火。

而我,在这间四处漏风的偏房里,抱着湿冷的被子,枯坐了一整晚。我想起刚到北疆时,我的双手生满了冻疮,他笨拙地为我缝制暖炉,深夜里去捡别人烧剩下的炭渣。

那时的北疆,天寒地冻,竟也冷不过今夜。

6. 珍馐与剩饭

第二天一早,我推开门,就看见裴怀意提着大大小小的食盒从外面回来。

是京城最有名的「九珍坊」。

柳眠看见食盒,脸上终于露出了几天来的第一个笑容:「怀意哥哥,你对我太好了!」

裴怀意笑得一脸宠溺:「知道你吃惯了御厨的手艺,整个京城也只有九珍坊能合你的胃口。快吃吧,都是你爱吃的。」

他看见站在门口的我,才想起来似的招呼道:「夫人,你也来一起吃。」

九珍坊的一顿饭,能抵得上我们夫妻俩一个月的收入。我曾无数次馋那里的姜汁鱼片,却总是安慰自己,等以后日子好过了再去。

我木然地走过去,桌上摆满了东坡肉、四喜丸子、荷叶鸡……唯独没有我心心念念的姜汁鱼片。

明明空着肚子,胃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胀又痛。

柳眠见我一筷子接一筷子地吃,故作惊讶地掩嘴笑道:「嫂嫂的饭量真好呢。」

裴怀意皱了皱眉,低声提醒我:「夫人,仪态。」

仪态?花的可是我的血汗钱,我挑水走烂了多少双鞋,才换来这一桌菜,如今倒需要讲究仪态了?

见我不语,他似乎也失了耐心:「当年是我有负于眠儿,如今补偿她几顿饭,你怎么变得如此斤斤计较?是不是因为跟我流放吃了苦,现在见我对她好,心里就不平衡了?」

「可当初是你自己非要跟着我,没人逼你。如今又拿什么来同眠儿比?」

原来,我多年的生死相随,在他眼里,不过是我自己的选择。我的省吃俭用,成了小气和嫉妒。

我心如死灰。

7. 新被与旧人

我终究是受不了那床湿冷的被子,花钱请人做了一床新的。

巧的是,我抱着新被子回家时,正撞见裴怀意也赶着马车回来,车上也载着一床崭新的被褥。柳眠坐在他身旁,面色红润,眉眼含笑。

裴怀意看见我,先是一愣,随即笑道:「夫人,我们想到一块儿去了。眠儿嫌旧被子沉,我也想着该换一床了。」

他难得地对我露出了几分柔和:「这几日,是我错怪你了。」

送我回来的潘婶儿却听出了不对劲,她快人快语地嚷道:「裴先生,你家娘子那床被子湿了好几天了,早就定了要做新的,这是铺在你们自己床上的,跟那位姑娘有什么关系!」

潘婶儿打量着马车上那床绸缎被面,冷哼一声:「这位姑娘倒是金贵!想当初裴先生对虞娘子也是疼爱有加,如今看来,真是人心易变!」

裴怀意的脸一阵青一阵白。

柳眠立刻红了眼眶,从车上下来,作势要走:「婶子你别怪怀意哥哥,都是我不好,拖累了他们。若是嫂嫂容不下我,我这就走……」

裴怀意一把拉住她,对着我沉下脸:「你嫂嫂不是那种小气的人,你别听旁人挑拨!」

回到房中,他将那床绸缎被子铺在柳眠的床上,才转身对我说道:

「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但我们现在手头紧张,能省则省。你何必花这个冤枉钱,故意买床新被子来气我呢?」

我被他这番话气得浑身发抖。

原来在她柳眠眼里,我是发妻,就活该盖着湿被子受冻。

「裴怀意,你真是好样的。」

8. 玉镯与放妻书

我嫁入裴家时,嫁妆丰厚。只是这些年,为了打点流放路上的官差,为了给裴家公婆看病、办丧事,早已补贴得所剩无几。

如今,身边只剩下一间铺子和一只母亲传给我的玉镯。

可今天,那只玉镯不见了。

第二天,柳眠的房间里就点上了名贵的月麟香。她垂着眼眸,满足地深吸一口气:「闻着这香,我身上都舒坦多了。」

裴怀意笑得灿烂:「你喜欢就好,用完了我再给你买。」

我重重地摔上了房门。

隔着门板,我听见柳眠假意说道:「嫂嫂是不是生气了?要不……分一些香给嫂嫂吧?」

裴怀意的声音清晰地传来:「不用管她,粗茶淡饭的日子过惯了,早就不懂这些风雅了。」

我的心,在那一刻彻底冰封。

我颤抖着手,从一个早已被遗忘的木匣深处,取出了一张泛黄的宣纸。

上面是两个触目惊心的大字:「放妻书」。

落款处,是裴怀意的指印。

他不知道,离京前夜,公公自知有愧于我,亲手代笔写下了这份文书,又哄着醉酒的他按下了手印,交给了我父亲。他们约定,若将来裴家子弟有负于我,我便可凭此书,与他和离,重获自由。

这些年,再苦再难,我从未想过动用它。我甚至为了能离京城近一些,离我的家近一些,才苦苦攒钱,想换个小屋。

如今看来,一切都成了一个笑话。

我病倒了,高烧不退。裴怀意却以主屋宽敞明亮,更适合养病为由,将我的东西搬到了偏房,让柳眠住了进去。

当我拖着病体从茶摊回来时,他已经收拾好了一切。

「委屈夫人了,你身子一向好,住偏房应该不打紧。眠儿身子弱,那屋子太冷,不适合她。」

他甚至没看我一眼我满身的泥泞和苍白的脸色,便转身离去。

9. 最后的请求

雪又开始下了。

他一天一夜没来看我,直到我粒米未进,他才端着一碗放了红枣和饴糖的粥走进来。

「你是我发妻,这么多年无所出,我从未有过半句怨言。眠儿不同,我如今只当她是妹妹,你何苦为了这个跟我闹绝食?」

北疆的苦寒,早已伤了我的根本,此生再难有孕。如今我高热不退,食不下咽,在他口中,却成了争风吃醋的手段。

我强撑着喝下几口粥,他终于说出了他的目的。

「学堂停了课,家里也快揭不开锅了。夫人,这个家……还需要你。」他别过头,不敢看我的眼睛,「我希望你……能回一趟虞家,不要提眠儿的事,只说我……手头实在困难。」

那个曾经傲骨铮铮,绝不肯受岳家半分接济的裴怀意,为了他娇弱的白月光,终于向我低下了他高贵的头。

我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好啊。」

10. 恩断义绝

我离开那天,除了怀里的那封放妻书,什么都没带。

那件他曾为我猎狐制成的狐裘,那面他曾亲手为我打磨的铜镜,还有那只代表着裴家媳妇身份的玉镯,我都留下了。

从此,我虞照,再不是裴家妇。

回到虞家,我昏睡了三天三夜。

父亲守在我床前,一夜白头。这位平日里温文尔雅的大儒,气得要去取枪杀了那个负心汉。

醒来后,躺在柔软的锦被里,闻着满室的檀香,喝着丫鬟一勺一勺喂到嘴边的汤药,我恍如隔世。

父亲捶着腿,悔不当初。

我跪在他面前,一字一句地说道:「夫君是爹爹所选,却也是女儿心甘情愿所嫁。往日的恩爱是真的,今日的怨怼也是真的。幸得爹爹与公公深谋远虑,女儿今日才能全身而退。」

「从此,女儿只愿长伴爹爹左右,终身不嫁。」

11. 迟来的深情

第五日,裴怀意找上了门。

他自称是来接省亲的妻子回家。我只让下人回他,说我一切安好,不必挂念。

他却不肯走,日日守在虞府门外,做出一副情深不寿的模样,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他甚至还提来了九珍坊的食盒,写了酸腐的诗句,想要挽回我。

那日天晴,我正准备出门去巡视我的铺子,一开门,就见他斜倚在门外。他穿着一身打着补丁的旧衣,而我,身着绫罗绸缎,发间的红玉簪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刺痛了他的眼。

12

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艳,随即上前,想要拉我的手。

「夫人,你总算消气了。我买了你最爱吃的姜汁鱼片,我们回家吧。」

我的丫鬟拦在我身前,毫不客气地戳穿他:「裴公子,这食盒您都提了三天了,里面的菜怕是早就馊了吧?我家小姐说了,九珍坊的味道变了,她早就不爱吃了。您还是拿回去,给那位柳姑娘吃吧!」

「柳姑娘」三个字一出,围观的人群顿时发出一片唏嘘之声。

「原来是为了那个柳家姑娘啊!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虞小姐真是可怜,陪他吃糠咽菜,他倒好,一有钱就去养外室!」

「裴家祖训不可纳妾,他这是要把祖宗的脸都丢尽了!」

裴怀意站在人群的指指点点中,脸色惨白,狼狈不堪。他看着我,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仿佛不明白,那个对他言听计从的妻子,怎么会变得如此陌生而决绝。

13. 公之于众的“休书”

四周的窃窃私语像潮水般涌来,将我们围困在中央。

裴怀意眼中满是彻骨的失望,他盯着我,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我本以为你最是知书达理,没想到你竟把眠儿的事闹得人尽皆知,你是存心想毁了我前程吗!」

我迎着他的目光,语气平静得像一潭深水:「既然你敢做,又何必怕人言说?」

他猛地转过身,试图逐字逐句地为自己辩白:

「眠儿遭遇不幸,我们自幼一同长大,我怎能坐视不理?我接她回家,纯粹是出于兄妹之情,从未有过纳她为妾的想法!」

人群中发出一阵不大不小的唏嘘声。

有男人立刻指责我过于善妒,心思歹毒,没有半点容人之量。

也有女子为我说话,认为救助之道有千万条,何必非要将人安置在正妻的眼皮底下,说到底,还是男人自己没本事,才让发妻跟着寒了心。

裴怀意的神色稍缓,他再次向我伸出手,语气也软了下来,想劝我同他回家。

我像躲避瘟疫一样侧身避开,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进每个人的耳朵里:「你让我回娘家为你那娇贵的白月光借钱,如今我分文未借到,又有何颜面跟你回去?」

人群再次哗然。

谁都知道柳眠是将门之女,即便落魄,骨子里的富贵也未曾消减,养着她必然开销不菲。

让我回娘家借钱,这背后只有一种可能——我的嫁妆,已经被他悉数花光了。

这种事,确实不是一个有担当的男人能做出来的。

裴怀意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目光剜着我:

「我知道虞家富贵,能让你重拾锦衣玉食。才短短几日,你就被这荣华富贵迷了眼,不愿再同我回家过苦日子了?」

「裴怀意。」我望着他,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我,已非裴家妇。」

「一派胡言!」

就在他怒斥的同时,我爹拨开人群走了过来,手中拿着一张纸,当众高声宣读。那是一封放妻书,读罢,他将纸摊开在裴怀意面前,让他看个清楚。

白纸黑字,是他父亲的亲笔,手印也是他自己亲手按下的。

裴怀意踉跄着连退数步,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虞照……」他的声音带上了哭腔,「我们十年夫妻,你无所出,我可曾有过半句怨言?我自问除了在钱财上亏待了你,再没有半分对不住你的地方。」

他哽咽着,像一头受伤的困兽:「如今,只因我救了落难的故人,你容不下她,就要伙同你的父亲,这般设计我、欺骗我?」

北疆的严寒伤了我的身子,极难有孕。

他嘴上不说,却总在酒后叹息,说什么「我怕是老裴家最后一代了」。

这话听在我耳中,分不清究竟是他觉得对不住我,还是我在亏欠他。

我不再理会他的质问,拨开看热闹的人群,径直登上了回府的马车。

时至今日,他竟还认为,这一切的根源,仅仅是我的“不容人”。

14. 谁的理所应当

马车缓缓启动,将身后的喧嚣隔绝。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回了初至北疆的那些年。

冰冷刺骨的河水,每一次浣衣都像把双手浸在刀子里,眼泪混着冰碴往下掉。粗布的衣裳磨得皮肤生疼,那种日日煎熬的滋味,至今记忆犹新。

我自小也是被捧在手心里的明珠,谁又能天生适应苦寒?

柳眠自然也不能。

裴怀意要救人,我从不反对。

可他将家中仅有的好东西,一股脑地捧到她面前,回头却对我来一句「夫人过惯了苦日子,想来是习惯了」。

他不舍得让柳眠去学纺纱养活自己,却把我每日挑水、卖茶、浣衣、做饭的辛劳视作理所应当。

他明明,也曾是会心疼我的人啊。

难道,这一切都只是因为,我欠了他一个孩子吗?

马车的车厢内,我终于忍不住,怅然泪下。

回到虞府,丫鬟迎上来,告诉我裴怀意今日去了官府。

那封放妻书已经过了公证,盖上了官印。他再如何不信,也已是板上钉钉,无力回天。

「恭喜姑娘,贺喜姑娘,总算脱离苦海了!」

一杯温热的姜茶被捧入手中,暖意从手心,一直蔓延到心底。

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裴怀意都没有再来过。

直到一日,家中小厮慌张来报,说有位姑娘晕倒在了府门外。

人被抬了进来,灌下半碗米粥,又在炭火边烤了许久,才悠悠转醒。

竟然是柳眠。

她看到我,先是一愣,随即挣扎着跪倒在地:

「嫂嫂,我知道你离开怀意哥哥,都是因为我,对不对?怀意哥哥如今病得快不行了,求求你,回去救救他吧!我发誓,我以后再也不会出现在你们面前了!」

她本就纤瘦,此刻更是憔ें,一身单衣在初冬的风里显得格外伶仃。

丫鬟将她扶起,她还在抽抽噎噎,分外惹人怜惜。

裴家世代将门,唯有裴怀意因体弱从文。每到天寒地冻的腊月,他便会大病一场,高烧时常说胡话,必须有人寸步不离地照料。

从前在裴府,有下人。后来在北疆,有我。

我看着柳眠,淡淡开口:「既是重病,身边就更离不开人。柳姑娘竟能忍心将他独自撇下,千里迢迢跑到京城来求我,我倒有些分不清,你这份担忧,究竟是真是假。」

15. 他的“施舍”

柳眠的眼神闪躲了一下,显然是被我说中了心事。

也是,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又怎么可能懂得如何伺候汤药?看她饿到晕厥的模样,恐怕裴怀意病倒后,她连自己的温饱都成了问题。

她肯放下身段来求我,这份“情深义重”的背后,不过是想骗我回去,继续做那个洗衣做饭、伺候他们二人的免费奴仆罢了。

「小竹,去库房备十斤米,再请个大夫,套一辆马车,送柳姑娘回去。」

我并非铁石心肠,却也绝不会再滥发善心。

柳眠一听这话,竟猛地推开丫鬟,怒视着我。

「虞照!那可是你的夫君!你怎么能如此狠心?枉费他对你多年的情根深种!」

「我已非裴家妇,柳姑娘还请慎言。」

「我呸!」她啐了一口,「耽误了怀意哥哥这么多年,就想这么轻飘飘地一走了之?我今天就告诉你这个克夫的灾星,离了你,怀意哥哥只会过得更好!」

狠话虽放得响亮,但我备下的米、大夫和马车,她却一样也没拒绝。

待她走后,小竹忧心忡忡地问我:「姑娘,您当真一点都不挂念吗?」

是啊,裴怀意一未休妻另娶,二未对我恶语相向、动手打骂。

在世人眼中,我这般决绝地离开,倒显得有些小题大做,不知好歹。

如今他病重,按理说,我该忧心忡忡,寝食难安才对。

「他有红颜知己在侧,无需我来挂怀。」我平静地回答。

当晚,车夫回来禀报,说裴怀意见我没回,气得将家里砸了个稀巴烂。

大夫被他轰了出来,那袋米也被他扔在了雪地里。

「告诉虞照,我裴怀意还没死!不需要她的施舍,一样能活!」

我挑了挑眉。

裴怀意的性子一向温润如玉,极少动怒。

我只见过他发火一次,是在茶摊上,有地痞对我出言不逊,他文弱书生一个,竟直接冲上去跟人扭打在了一起。当时潘婶子还夸他,瞧着文静,骨子里却是个有血性的。

这,大概是第二次了。

「随他去吧。」我吩咐小竹,「日后,关于裴怀意和柳眠的任何事,都不必再向我汇报了。」

16. 故人落魄

年关将至,虞府上下张灯结彩,早早地挂上了红灯笼,贴上了新春联。

爹爹特意将剪窗花的活计交给了我,笑呵呵地说:「这么多年没动手,可别手艺生疏了。」

我笑着接过红纸:「定然不会让爹爹失望。」

嫁入裴家的那些年,每逢过年,剪窗花都是我的事,手艺早已烂熟于心。

只是小竹在一旁无心说了一句:「姑娘嫁人后,咱们府里就再没这么热闹过了,连窗花都好些年没贴了。」

一句话,让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洇湿了手里的红纸。

「这些哪够,快,再去拿些来,今年咱们把府里上上下下都贴满!」

后来得了空,我出门上街,为府中置办些年货。

回程的马车路过一家善堂时,一阵骚动吸引了我的注意。只见裴怀意正被一个管事模样的人推搡着,狼狈地赶了出来。

「满京城谁不知道你裴公子为了个外室,寒了发妻的心!此等品行,非君子所为,我怎敢让你来教习堂中孩童,污了他们的耳朵?」

善堂的掌柜一甩袖子,让他快些离开。

裴怀意站在门口,百口莫辩,寒风吹得他不住地咳嗽,想来是那场大病没得着好照料,落下了病根。

我正要放下轿帘,却不巧与他四目相对。

「夫人!」他脱口而出。

「裴公子可莫要乱喊!」小竹立刻探出头去斥责他,「我家姑娘如今是清白之身,当不得这声『夫人』!」

他面色一僵,改口喊我的名字,虞照。

「今日见我这般落魄,你心里,是不是畅快了许多?」

我垂下眼帘,看着他消瘦的脸颊:「事到如今,我只悔恨未能早日看清你,平白错付了十年光阴。至于你过得是好是坏,要娶谁为妻,做什么营生,都与我再无干系。」

他被我的话刺激得又是一阵猛咳,脸涨得通红。

「你……你何时错付了?我自问,从未亏待过你!」

我懒得再与他辩驳。

这时,柳眠穿着一身崭新的锦衣,袅袅婷婷地向他走来,一边递上帕子,一边轻拍他的后背安抚。

「她害得裴家没落至此,又害得你如今连个教书先生的活计都寻不到。怀意哥哥,你何必再同她说这些废话?」

她外面罩着一件雪白的狐裘,那款式和料子,眼熟得很。

我别开视线,吩咐车夫继续赶路。

车厢内,小竹愤愤不平:「奴婢听说那柳姑娘早年就对裴公子痴心一片,可刚听她那话,真叫人不舒服,倒好像公子落到今天这步田地,全是您的过错一样。」

她本就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嘴里又怎能吐出象牙来。

小竹还在忿忿:「她既有机会嫁给裴公子,那就让她嫁好了!两人是过得和和美美还是鸡飞狗跳,都别再来烦扰您才好!」

我闻言,只是淡淡一笑。

「柳姑娘,是不会嫁给他的。」

「可她不是对裴公子一片痴心吗?」

「年少时,不知柴米油盐为何物,爱得纯粹。后来,昔日情郎又在她危难之际挺身而出,更添了几分感动。可感动之后呢?裴怀意已经给不了她想要的生活,那份捧在手心的娇宠,他自己都难以为继。」

当激情褪去,日子回归平淡。

那种捉襟见肘的贫苦生活,柳姑娘是过不惯的。

17. 谁是“匿名诗者”

年前,爹爹门下的一个书生送来了几本新印的诗词集。

说是近来京中风头最盛的诗作,文采斐然,人人争相传阅。只是作者署了个假名,引得众人纷纷猜测,却始终不知是何方神圣。

爹爹捧着那诗词集,左看右看,没一会儿就把我叫了过去:「这,可是出自你手?」

「不过是些闲来无事的遣兴之作,倒让爹爹见笑了。」

「既有此才,为何不愿署上真名?」

「女儿家名声太盛,恐徒增是非,引来烦忧。」我垂眸答道。

爹爹曾是翰林院学士,我自幼受他教导,他一眼便能认出我的笔迹和文风。

他听了我的顾虑,却欣慰地大笑起来:「我虞家的女儿,才情不输任何儿郎,何必藏着掖着!有爹爹在,我倒要看看,谁敢说你半句不是!」

这本是我的无心之举,但见爹爹兴致如此之高,我便应允了。

「一切都听爹爹的。」

除夕夜,护城河畔有灯会。

才子佳人们相约于此,一年一度的岁末诗会更是热闹非凡。

因爹爹早早放出风声,称那位名满京城的匿名诗者今夜会亲临现场,整条长街被挤得水泄不通。

人群中,我竟看到了裴怀意和柳眠。

他看见我,眼神中强行掩饰着一抹落寞,「阿照,许久不见。」

柳眠的手上似乎缠着布条,不自然地往身后藏了藏,语气不善地对我说:

「这是才子们的诗会,你一个妇道人家,来凑什么热闹?」

裴怀意立刻斥责她:「阿照是虞大人的千金,想必是奉父命前来。你休得无礼。」

他近来的状态似乎好了不少,见我也不再像之前那般针锋相对了。

能够彼此放下,各自安好,自然是最好不过。

我懒得理睬他们二人。

身后传来柳眠的声音,说想吃糖葫芦,让裴怀意去买。

裴怀意只说身上没带钱,让她忍一忍。

她不满地嘟囔了几句,便赌气走开了。

不多时,诗会正式开始。

几位京中大儒登台致辞后,便有人高声念了几句诗。

「听闻那位写出此等佳句的匿名诗者今日也亲临现场了,还请快快现身,让我们一睹风采!」

「是啊是啊!我今日便是为此人而来!」

「能写出这般惊才绝艳的诗词,不知是哪家的俊俏公子?」

……

台下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我抿了抿唇,正准备上前一步。

身后却突然伸来一只手,紧紧抓住了我的手腕:「阿照,你别去添乱。虞大人让你来,可是为了给你相看新的夫婿?」

我回头,对上裴怀意带着一丝紧张和担忧的目光。

「你松手。」

他不仅没松,反而握得更紧了:「你爹爹偏爱有才情的男子,今日这位匿名诗者若是现身,倘若他年龄相貌都合宜,怕是就要让你二嫁于他了。」

「这与你何干?」我的声音冷了下去。

裴怀意没有放手,声音压得更低了:「我……我不愿意。」

周遭的呼唤声依旧热烈。

我用力甩开他的手,不再犹豫,大步流星地走上了高台。

「匿名诗者,虞家阿照,见过诸位。」

18. 我不愿了

嫁给裴怀意之前,爹爹曾语重心长地对我说:

「你的才情,爹爹心里有数,比那裴家小子只多不少。但女子出嫁,当以夫为天,凡事不可强出头。这个道理,你可明白?」

我点头,我明白。

男子的才情,上可安邦定国,封官进爵;下可教书育人,糊口度日。

而女子的才情,更像是锦衣上的一抹精致绣纹,有,则锦上添花;无,也无伤大雅。在夫家眼中,这或许是加分项,也可能,是多余的。

嫁给裴怀意后,我们时常谈经论道,品诗作画。

但我从未让自己的光芒盖过他。

我总是站在一旁,眼含笑意,满是艳羡地夸他字好、诗绝。然后默默地为他剪烛花,为他研墨。

再后来,日子愈发清苦,读书写字成了他唯一的营生。

而我,忙于柴米油盐,连陪他磨墨的闲暇都没了。

当我的声音透过夜色清晰地传开,台下瞬间哗然。

我越过攒动的人头,视线准确地落在了裴怀意的身上。

他的表情,从最初的怔愣,到全然的错愕,最后化为一抹复杂的、带着自嘲的苦笑。

他大概……从未真正地了解过我。

但这不怪任何人。

世事本该如此,我原本,就只是他身后的那个人。

不该光芒万丈,夺了他的风采。

我朝他所在的方向,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意,权当是为这些年的刻意隐瞒,道一个无声的歉。

诗会结束后,他果然在河畔拦住了我。

「阿照。」

我转身,恰在此时,河对岸的焰火骤然升空,绚烂的光芒照亮了半个夜空。

我记得,初嫁那年,他也曾为我放过这样一场焰火,并许诺,今后年年如此。

只是岁月流转,当年的承诺,早已显得幼稚又可笑。

他喑哑着嗓子开口:「你……能不能原谅我?眠儿她,确实是我年少时心动过的人。我不愿让她看到我如今的落魄,才处处维护,不是不舍得她吃苦……」

「阿照,是我的虚荣心在作祟。」

焰火的光亮映在他脸上,明暗交替,又陡然熄灭,四周重归黑暗。

我说:「裴怀意,曾经陪你吃苦,是我心甘情愿。可如今,我不愿了。我很庆幸,我还有选择的权力。」

他的肩膀,在夜色中几不可查地颤抖起来。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你突然之间,变得如此绝情。」

他到头来,还是不明白。

远处,柳眠板着脸朝这边走来。

我向他告别:「柳姑娘对你一片痴心,莫要再辜负了。」

倘若裴怀意今后能东山再起,或许,他们二人未尝不能有个圆满的结局。

19. 我买得起

年,过得热闹又安稳。

爹爹兴致极高,喝了不少酒。酒后,竟像个孩子似的,老泪纵横。抱着我,翻来覆去地说,都怪他当年看走了眼,让我嫁入裴家,让他虞家的掌上明珠,去那苦寒之地蒙尘受苦。

若非当年他留了一手,备下了那封签好字的放妻书,我怕是连恢复自由身的机会都没有。

我自知这不怪他,却也不知该如何宽慰,只能默默地为他擦泪。

半夜。

管家竟逮了个偷东西的小厮来见我,说这小厮偷了库房里我剪的窗花,拿出去卖钱。

那小厮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是……是姑爷,是姑爷要买的!他说家里冷冷清清,没有姑娘剪的窗花,一点年味儿都没有。求姑娘饶命啊!」

我一愣。

「拉去报官。今日偷的是窗花,明日,就不知道要偷什么更金贵的东西了。」

第二日一早,裴怀意竟带着年礼,亲自登门了。

礼物被爹爹命人丢了出去,他又默默地捡了回来,固执地等在门外。

两人就这么你丢我捡地僵持了好几个回合,我才无奈地出门去见他。

「阿照!新春康乐,岁岁平安!」

他咧开嘴,对我露出一个有些讨好的笑,将怀里的节礼一股脑地塞给我,「我在赵侍郎手下新谋了个差事,如今月月都有俸银,足够在城里租个小院了!」

我将东西一样一样地递还给他:「这份礼,我没有身份收。裴公子还是拿回去,赠予柳姑娘吧。」

他的眸光黯淡了一下。

「城东新开了家布坊,眠儿她懂衣料,年后就去那里做工了。掌柜的管吃管住,我不必再……」

「这些事,你无需同我讲。」我打断他。

裴怀意眉心紧紧拧起,又强行松开。

「阿照,昨夜我想了很久,我明白了。是眠儿来了之后,我将心思都放在了她身上,从而忽略了你。你放心,以后再也不会了。我保证,今后事事以你为先,爱你,敬你。」

他往前一步,语气恳切:「你陪我吃了那么多年的苦,我便忘了你本可以锦衣玉食,不必受这份罪。你对我的不离不弃,我竟当成了理所应当。」

「如今我知错了,你同我回去,好不好?我们和以前一样,一起攒钱,买宅子、买铺子,日子一定会越过越好的!」

他脸上带着欣喜的期盼,似乎笃定了,我一定会点头答应。

可我只是静静地站在台阶上,神色没有一丝波澜。

「裴公子说笑了,」我打断他画的饼,「宅子铺子,以我今日之能,唾手可得。又何苦再陪你一起,从一砖一瓦开始攒呢?」

他的神色,瞬间僵在了脸上。

嘴唇微微张了张,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良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艰涩地问:「我以为,我们之间……至少还有情分在。」

曾经,我不顾爹爹反对,毅然决然陪他去北疆时,是有的。

我、日日在寒风中支起茶摊,每月与他一起,兴奋地数着攒下的铜板,计算着何时能买下属于我们自己的宅子时,也是有的。

甚至,在他将柳眠带回来,开口向我解释的那一刻,也还是有的。

可当他将那份小心翼翼的娇宠,全都给了他的年少白月光时,那些所剩无几的情分,便显得我这个人,愚蠢又可笑。

「阿照,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他站在台阶下,仰头看我,眼中满是祈求。

我摇了摇头。

「裴公子,天寒路滑,早些回吧。」

20. 女师虞照

上元节那日。

我意外地接到了宫里的传召,皇后娘娘要见我。

凤仪殿内,那位雍容华贵的国母在御座上打量了我许久,才温和地让我起身。

「你的诗词,皇上读过了,亦是赞不绝口。」

「小女才疏学浅,能得皇上抬爱,实乃荣幸,亦诚惶诚恐。」

皇后娘娘话锋一转,又道:「本宫听闻,那裴家公子如今还日日往虞府跑,如此痴情,虞姑娘竟半分都未曾心软?」

「聚散离合,爱恨嗔痴,小女皆自问无愧于心。既已做了决定,便绝无回头之理。」

皇后闻言,满意地笑了。

在与我说了许久的话后,她才终于道明了今日召我入宫的真正目的。

当今圣上只有一位嫡出公主,视为掌上明珠,素来宠爱。公主虽年幼,却不爱红妆,偏爱学皇子们读书习字、舞刀弄枪。

皇上疼惜女儿,便意欲为她选两位老师,一文一武。

我身为女子,又薄有才名,才入了皇上的眼。起初,宫中以为我是因善妒而被夫家休弃,后经查探,才知晓了其中原委。「皇上有意,封你为公主的女师,你可愿意?」

我立刻跪地谢恩,心中激荡不已,久久不能平复。

世人皆言女子无才便是德,女子不该入仕入学。如今,皇上竟为公主破例,不但要请女师教习文墨,还要学武。

这于天下女子而言,是一个何等好的兆头!

21. 红颜薄命

再见柳眠,是在我出宫回府的路上。

她竟不顾一切地拦下了我的马车,一脸怒气汹汹。

「虞夫子如今真是风光无限!可还记得你的裴郎,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吗?」

我掀开轿帘,淡淡地睨了她一眼。

她身上那件锦衣早已不见,换上了一身灰扑扑的粗布麻衣,衬得整个人愈发没了精气神。

我缓缓开口:「柳姑娘,有话说话,还请让路。」

「你如今地位尊崇,成了公主的女师!就因为怀意哥哥曾得罪过你,现在满京城的人都对他避之不及,视若敝履!你若还有一点良心,就该站出来,帮他一把!」

我有些意外,裴怀意不是说在侍郎府找到了差事吗?竟是因为我的缘故,又没人敢用他了?

虽出乎意料,倒也在情理之中。

丫鬟上前将柳眠拉开,马车才得以继续前行。

后来听府里的人说起,柳眠心气太高,从小没干过伺候人的活计,在布坊里笨手笨脚,有一次还不小心得罪了前来选料的贵客,被掌柜的拖出去打了一顿板子。

丢了差事后,无处可去的她,又回到了裴怀意身边。

京城机会虽多,可她放不下小姐的身段,吃穿用度却还想着要比照从前,日子自然是难熬到了极点。

而裴怀意,也早已养不起她了。

这样的日子,一连过了两个月。

直到城北的沈大人,宣布要纳第十七房小妾。

那沈大人是京中有名的酷吏,性情暴戾古怪,据说在床笫之间,更有折磨人的癖好。

柳眠在街上“不慎”摔倒,恰好倒在了沈大人的马前,外衫被“意外”撕破,露出了雪白的肌肤。后来,沈大人便以“对她负责”为由,用一顶小轿,将她抬进了府。

小竹私下里猜测:「依奴婢看,那柳姑娘,八成是故意往沈大人身上撞的。」

沈平志家境殷实又是个出了名的好色之徒,柳眠这般姿色,他必然会中计。

「不可妄自揣测他人。」我虽如此说,心中却也明白,这大概是她能想到的,最快的脱贫之路。

只是,这代价未免太过惨烈。

因为就在被抬入沈府的当晚,柳眠便死在了沈大人的榻上。

她本就身子孱弱,哪里经得起那般折腾。

沈家人只用一张破席将她卷了,趁着夜色,便丢去了城外的乱葬岗。

是裴怀意,独自一人去乱葬岗寻回了她的尸身,为她置办了薄棺,让她体体面面地入了土。

他们二人之间,那些纷纷扰扰的恩怨情仇,至此,算是彻底终了。

22. 朝前看吧

裴怀意新租的小院到了期,他交不起房租,被房东赶了出来。

我找到他时,他正浑浑噩噩地靠在院墙外,双眼无神地望着街头发呆。

「柳姑娘的事,都处理妥当了?」我问。

他缓缓侧过头来看我,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阿照,她好可怜……我也好可怜。如今的我……已经配不上你了。」

他顿了顿,又像是自言自语:「或许,一直都配不上。」

我从袖中取出一把钥匙,递给他。

是我爹门下的一个学生,在京外开了家书堂,原本的教书夫子两个月前说要告老还乡,我便向那学生举荐了裴怀意。

无论他曾负我与否,如今我声名日盛,他的处境只会愈发艰难。

这事若是传到有心人的耳朵里,倒像是我虞照气量狭小,不容旧人,非要将往日夫君置于死地不可。

「此事本该早些告诉你,只是那夫子说他侄儿也有意前来教书,两相争执不下。直到今日,他侄儿寻了别的高就,事情才最终定下。」

「钥匙给你,去或不去,皆在你一念之间。」

我心想,若是此事能早些定下,柳眠,会不会就不会走上那条绝路。

裴怀意接过钥匙,眼神朦胧得厉害。

我转身欲走,他却在身后叫住了我。

「阿照,你说,若是当时……我没有将眠儿接回家,而是用那笔钱,买下了我们看好的那座宅子……我们,是不是就会像从前想象的那样,过得很幸福。」

买下宅子,再租一间书铺。

他教书写字,我理账迎客。

闲时,我们煎雪饮茶,对坐弈棋;忙里,我们数钱偷欢,相视而笑。

时不时,再回一趟虞府,用我们的幸福,慢慢融化那位总是板着脸的虞大人。

我不知道答案。

巷子里起了风,卷来不知谁家的饭菜香味,充满了人间烟火的气息。

「裴怀意,朝前看吧。」

这世上,从来没有如果。

而我,万事随心,无愧于心。

23. 再不逢冬

又是一年开春,万物复苏,暖意融融。

我正伏案为公主编写新的女学教材,丫鬟小竹却匆匆跑了进来,一脸的欲言又止。

「姑娘,有件事……奴婢不知当讲不当讲。」

「出什么事了?」

「裴公子他……他削发为僧,入了城外的宝华寺了。」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窗外,似乎有悠远绵长的钟声,遥遥传来。

眼前,不见青灯古佛,不见宝塔森然。

我只是忽然觉得,我这一生,应当再不会遇见寒冬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