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他葬我后殉情白月光,重生和离后,国公爷跪求原谅〉
发布时间:2025-07-28 16:36 浏览量:1
嫁于安国公之前,他曾有一个白月光。
所有人都说我会夫君不喜,婆母磋磨,婚事不顺。
但却没想到安国公与我扮了一辈子恩爱夫妻。
外人面前护我,家人面前敬我。
好多次,我都恍惚他真的爱上了我。
直到我死后,安国公把爵位传给我们的孩儿,安顿好一切后,自缢于房中。
人人都说他对我情根深种,为我殉情。
直到发现他的绝笔信:「佳儿佳媳,葬吾骸骨于不周山。]
不周山,正是他与白月光定情之地。
重来一世,我选择主动和离成全他们。
01
决定和张云卿和离,是个很普通的春日。
上午他还去苏记铺子给我买了爱吃的酸枣,又说下午带着我去梨园听曲。
我却笑不出来,扣着手心说:「国公爷,我们和离吧。」
提出和离这句话时,我已经身怀六甲,算算日子,再过三个多月我们的孩儿就要降生了。
张云卿微微愣神,以为我是孕中情绪不稳,拉着我的手,说:「阿黛,你别多想。」
「我既然娶了你,就会一辈子对你好,怎么会与你和离呢?」
02
我知道张云卿会说到做到,毕竟上辈子,他与我扮了一辈子的恩爱夫妻。
老夫人不喜欢我家世低微,觉得我小家子气上不了台面,没少让我站规矩。
是张云卿从中调和,对老夫人说:「母亲,我与阿黛夫妇一体,这规矩我同阿黛一起站。」
还有多次,老夫人让我抄经书。
我写字不好看,又丑又慢,都是张云卿下朝后替我抄写。
我有孕时双腿浮肿,张云卿亲自熬药汤给我泡脚。
我不好意思,他却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夫人为我绵延子嗣,才受此劳苦,我恨不能替夫人分担。
更重要的是,夫妇三十载,张云卿从未提起过他的白月光。
有好多次,我都恍惚他爱上了我。
若是不爱,哪能扮演得这么像呢?
可直到我死后,张云卿把爵位传给我们的独子,自缢于房中。
众人这才知道他殉情了。
但他殉的人不是我,而是他的白月光。
梁翘早于二十八年前战死沙场,那年正是我有孕的时候,张云卿一滴眼泪没掉,一句她的话都没有提。
只是那日关在房中,抄了一夜的经书。
字字啼血,字字含情。
我还以为他早就释怀了,却没想到他竟然藏在心底二十八年。
直到我死后,恢复自由之身的张云卿才有资格为梁将军殉情。
张云卿,能和我扮一辈子的恩爱夫妻,也算你不容易。
论迹不论心,我总是要谢谢你的。
既然重来一世,我便成全你们。
03
我不知道怎么对张云卿说上辈子发生的事情,但我们都知道,梁将军要回来了。
梁翘是张云卿的白月光,他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但梁家是武中重臣,而张家是文中肱骨,这两家人势必不能联姻,否则定会引得官家猜忌。
一次春日宴,我随家中长辈去安国公府玩耍,却不小心被同伴挤下了湖中,张云卿不顾男女大防救了我,也不得不娶我。
我知道自己高攀,也知道张云卿与梁翘的事情,嫁入国公府后小心翼翼,行走坐卧无一不按照规矩。
但总有一些时刻会被张云卿的温存所感动。
他会为我描眉画红妆,也会细致入微地体贴我情绪的变化。
果然,聪明如他很快猜到了我为何会心神不宁。
「阿黛,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就算梁将军回来,也与我们的日子无关。」
张云卿以为我是因为梁翘快要回京心中吃味,小心翼翼地跟我说我紧紧扣着掌心,按照上辈子的时间线,梁翘就是在回京不久后的又一次出征时,战死沙场的。
我想告诉张云卿,让他改变结局,救下梁翘。
也许这样张云卿就不会耿耿于怀二十八年。
「国公爷,梁将军她——。」
张云卿却打断了我:「阿黛,你我是夫妻,现下腹中还有我们的孩儿,就不要如此生疏了。」
若是上辈子,我可能欢欢喜喜地叫他云郎,但现在知道他心里从始至终都是梁翘后,我客气而又疏离地拒绝了。
04
老夫人这时派人过来,说她身体不舒服让我过去服侍。
张云卿按下了我,亲自跟嬷嬷走一趟,还不忘让我好好休息。
「阿黛,和离的事情你不要说了。]
「我是不会同意和离的。」
我并不知道上一辈子发生了什么,能让从无败绩的梁翘和三万将士一起丧命于九曲城。
但后面许多年,从断断续续的流言中知道,这件事是起于官家的猜忌。
所以在官家下令让梁翘出征之前,我觉得要提前告诉梁翘。
毕竟梁翘也是一个好人。
她保卫家国,是女中翘楚。
只是我刚到梁将军府,却发现了张云卿的身影。
他和梁翘并肩而立,像是一对璧人,连头发丝都熠熠生辉。
反观我,因为有孕发福,腿肿了,脸肿了,连眼也肿了。
梁喜荣发现了我的身影,跑到我这边说:「你就是云卿哥哥的夫人?」
「长得难看,不会功夫,他怎么会喜欢你!」
梁喜荣是梁翘的族妹,上辈子梁翘战死,梁家败落后梁喜荣远嫁他乡。
我与她其实并没有过接触。
我讪讪笑着,没有搭话。
梁喜荣不乐意了,抓着我的胳膊说:「你要是识趣就把云卿哥哥还给翘姐姐,他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你就是个小偷,偷了翘姐姐的幸福!」
向来被宠坏了的少女说的话扎起来倒是很疼,我的头低了再低,知道她说的是实话。
遥遥地看了桃花树下的二人后,对梁喜荣说:「二姑娘,托你给梁将军带句话,让她这次出征能不去便不去吧。」
说完便逃也似的跑远了。
05
入夜,张云卿像往常一样跟我泡脚的时候,我有些闪躲,他一下子看到了我的 泪眼,问我:「阿黛,你怎么哭了?可是母亲又为难你了?」
我摇摇头,终究和张云卿能演一辈子的定力不一样,心中藏不住二两事,说: 「我今天看到你去梁将军府中了。」
张云卿连忙解释:「是官家让我去梁府送口谕的。」
「什么口谕?」
张云卿并未瞒我,反正这件事马上就要昭告天下了:「官家想让梁将军带兵抗击蛮族。」
我低头,犹豫再三开口:「那梁将军能不能不去?」
张云卿疑惑,毕竟我与他之间从未谈过这种话题,大都是一些细碎的话。
害怕他起疑,我并没有多说。
只是夜不能寐时,我把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
「国公爷,是不是你娶谁,都会待妻子这般好?」
张云卿是个从不撒谎的人,轻轻嗯了一声,他以为这是夫妻之间的坦诚相待。
却不知身侧的我早就悄悄哭湿了锦被。
张云卿只是对妻子好,不是我。
第二日我是被太阳晒醒的,张云卿早就上朝去了,我收拾一番去向老夫人请安。
却没想到在老夫人院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梁喜荣。
她在院中踢毽子,一蹦一跳像个小蝴蝶一样。
老夫人跟她你一言我一语。
很快就扯到了我们几个身上。
老夫人说:「乔阿黛那个小门小户女才配不上我儿子,只有翘儿那样的女中豪杰才担得起国公夫人的位置。」
「只可惜被乔阿黛抢了先!」梁喜荣恨恨地说。
老夫人是农女出身,并不知道张梁两家要结成秦晋之好要克服多大的阻碍,还对这事抱有希望:
「不过等翘儿这次打了胜仗,拿军功去向官家求一个恩典,嫁给我儿为大妇。」
而后还不忘提了我一嘴:「要不是乔阿黛身怀有孕,连个妾室我都是不认的。」
梁喜荣不高兴的扁扁嘴:「昨日乔阿黛上门,还说不让翘姐姐出征,我就说她肯定没安好心,幸亏我没告诉翘姐姐!」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我自知没有上前的必要,默默退了出去。
06
日头西晒得厉害。
腹中孩儿踹了我一脚,仿佛在跟我这个阿娘撒娇。
知道前世他是个懂事孩儿,我有了那么多年的母子情分在,我根本没动打掉他的打算。
只是以后要带着他去过苦日子,又怕委屈了他。
所以让阿桃把嫁妆中的一些首饰,田产铺子全部换成了银票。
阿桃不解地问我:「夫人,这些都是您压箱底的,国公都不让您动的,还说您要是缺钱问他要就好了,为何要变卖了?」
「现在卖了,亏钱。」
马上要打仗了,田产铺子都贬值了不少。
我按住阿桃的手,褪下一个镯子给她:「好阿桃,我有用处,你不要告诉旁人可好?」
阿桃是安国公的家生子,我害怕她跟张云卿说。
我其实也带了陪嫁婢女的,但她若是知道了我的打算,肯定会跟阿爹告状,说我在府中受了委屈。
那时候阿爹来闹,我怕是走不成了。
在我的再三请求之下,阿桃终于答应我。
06
得知道梁喜荣没有把我的话带给梁翘。
我特意写了一封信,让路边小童送到梁翘手中。
信上简简单单几行字:「君疑臣殇,此战勿行。」
朝中将军那么多,除了梁翘还有其他人能胜任。
官家一直重用梁翘,让她立下赫赫战功不过是看她是女子。
而现在梁翘的军功已经够多了,若不激流勇退,怕是落得前世那样的下场。
不仅是她白白丢了性命,还有那枉死在九曲山的三万梁家军。
但我是第一次做给人通风报信的事情,没有经验。
梁翘给了小童几块碎银子,小童就把我出卖了。
梁翘约我在春风楼之中。
这好像是我第一次与她说上话,梁翘把信拍在桌面上,问我:「你这是什么意思?」
07
我本想死不承认的。
但梁翘的眼神太过锐利,就算我一直低着头,紧握着水杯不说话,也能感受到她眼神里面的质问。
「乔夫人,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梁翘再次问道。
我只能认命般地抬起头,长叹一口气:「是。」
「将军此次出征,怕是凶多吉少。」
「这么多年将军屡立战功,颇得民心,若是此战胜,必将封王拜相,可官家向来多疑,怕……」
我语速飞快,把早就打好的腹稿一咕噜吐了出来。
最后还不忘加了句:「这些我都是听安国公说的,他很关心你。」
梁翘忽而扯唇一笑。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笑,只觉得自己所有的小心思都被看穿了一样。
横也为难,竖也为难。
只能紧紧地抿着唇角。
许是发现了我的坐立不安,梁翘拉住我的手,说:「乔夫人,不必紧张。」
「我刚刚笑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知道这些话绝对不是安国公告诉你的。」
我不知道自己是何处露了馅,疑惑地看着梁翘。
她复又笑笑,温婉了很多。
「你别怕,我不会吃了你的。」
「安国公是个很有责任和体贴的人,不管发生了什么或者知道了什么,他不会跟他的夫人提我的,更不会说出很关心我的话。」
「他会怕他的夫人难过。」
「所以乔夫人,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我能感受到梁翘尽力故作轻松的姿态,不让我像方才那么紧张。
我的手还在她的手中,能够感受到她的手因为常年握枪生出了厚厚的茧子,掌心还有一道长长的伤疤。
但我怎么能告诉她我是重生的呢?
并没有顺着她的话,而是再三强调:「梁将军,你已经保护很多人了,这次能不能不要出征了,就保护一下你自己好不好,不要这么大公无私了。」
梁翘却站了起来。
我以为她听了我方才的话生气了要离开之时,她只是从旁边给我拿了个软垫,垫在我后腰处。
只是简单解释了一下:「你有孕在身,还是坐舒服一些好。」
「其实我早就知道了官家的心思。」
「赐无可赐,只能赐死,封无可封,只能封棺。」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若我的死能消解官家对梁家军的猜忌,保全梁家,我不惧一死。」
原来梁翘在出征前早就做了必死的打算。
可我不明白她口中的忠君爱国,只知道人与人之间的好都是相互的,明明官家容不下她,她为什么还为了官家的荣光去死呢?
梁翘纠正了我的话:「我不是为了官家的荣光要去打此战,而是为了守护疆土。」
「北有蛮族入侵,西边夷人又虎视眈眈,南边百越对朝廷根本没有多少忠心可言,若是此战败,不仅疆土不保不说,怕是夷人和百越也会动心思。」
梁翘说的是实话。
前世正是因为九曲城之败,连失十六州不说,百越人又开始叛乱。
此后惶惶数十年,皇朝一直不得安宁。
按道理官家不会为了私心坑害重臣,可本朝与前朝不同。
虽然史书上说是前朝末帝主动禅位给太祖皇帝,又加上众将推崇,多番恳求,太祖皇帝再三推辞万般无奈之下才被迫顺应民情,建立本朝。
但实则乃是兵变。
历代皇帝最忌讳武将。
但因为北地蛮族坐大,官家又不得不派将出征,这么多年梁翘才成了武将中的第一人。
现下怕是官家的疑心病又犯了,害怕梁家又发动一场兵变。
一番交谈下来,知道梁翘真的是为国为民之人,我不禁对她更加敬佩了,也以此为突破口劝说她。
「那梁将军可知道官家若是真的要除掉你,你以为他会放过梁家军?」
「你为国捐躯全了忠臣骨,那些将士们呢?」
梁翘是个聪明之人,只是一直没把人想的那么坏,没把君心想的那么深,脸色瞬间变了。
言尽于此,此次谈话落定。
临行之前,梁翘朝我说:「乔夫人,谢谢你的关心。」
「我会认真思考你的建议。」
08
知道梁翘和张云卿都是敞亮人,今日我借着张云卿的名头对梁翘说这些话。
虽然梁翘不相信,但她说不定会找张云卿对峙。
我在他们二人对峙之前,留下两封信给了阿桃,连夜收拾行李细软。
跑路了。
阿桃送我到码头,哭着求我:「夫人,能不能不走?」
「您走了,我怎么跟国公爷交代啊。」
她眉毛倒成了八字,和脸上的肉皱巴巴团成一团。
我掏出帕子给她鼻涕眼泪都擦了擦,说道:「没事,他不会怪你的。」
看了信,张云卿就知道我的心意了。
张云卿,此生愿你和梁翘有情人终成眷属。
不必为了责任,而是为了喜欢。
人这一辈子若是处处为了责任周全别人,放弃自己真正喜欢的人,那也太委屈了。
梁翘和张云卿都是顶顶好的人。
他们总爱周全旁人,这次我想换我来周全他们。
官家已经起疑,梁翘最好的退路就是舍了兵权,做个平凡人。
梁翘果真去找了张云卿。
踏入安国公府时,老夫人都快欢喜坏了。
换了一身新衣裳,带了新头面,走路带风,丝毫不像平日里走两步就喊累喊疼的老太太。
远远地见到梁翘和梁喜荣,挥手叫道:「翘儿!」
然后顾不得下人的搀扶小跑过去,拉住梁翘的手:「我的儿,你可总算又来家里了。」
「我还觉得卿儿成婚了咱们娘俩就不亲近了呢,你从未上门过一次,还没喜荣来陪我的时间长呢。」
老夫人略有嗔怪,但还是拉住梁翘的手不放。
梁翘笑笑:「伯母说的哪里话。」
梁喜荣一手拿着糖葫芦,一手挽着梁翘的胳膊说:「伯母,翘姐姐是来找云卿哥哥的,云卿哥哥在哪里呢?」
老夫人露出一脸暧昧的笑,说:「在后院呢。」
「好孩子,你快去寻云卿吧,你们定是有很多话要说。」
不停地朝梁喜荣挤眉弄眼。
梁喜荣不是看不懂眼色的姑娘,更何况她的想法跟老夫人一模一样,立马跳到老夫人身旁。
「翘姐姐,我和伯母还有话要说,你自己去吧!」
可梁翘哪里会同意,眼急手快的揪住了梁喜荣的衣领:「你跟我一块去。」
带梁喜荣来本就是避嫌的,怎么能让这个丫头逃了。
可等到梁翘找到张云卿的时候,知道我连夜离开了国公府。
还留下了两封信。
一封是和离书。
另一封,是我将前世之事写成了一个梦。
告诉张云卿梁翘会死于九曲城,让他无论如何都要拦下来梁翘。
信中最后一句。
平生草草受君恩,祈尔长盛欢愉无所伤。
一定要信我,信我,信我。
借梦中语,诉心中事。
就连二十八年后,张云卿殉情于不周山的事情我都风轻云淡地写在信中。
告诉他今生不必如此痛苦,要珍惜眼前人。
梁翘问:「张云卿,发生了什么?」
张云卿把两封信递给梁翘。
眼哭成桃核一样的阿桃见到梁翘来了,扑腾一下跪在地上,乞求哭诉:「梁将军,您别跟夫人抢国公爷了好不好?」
阿桃并不知道我在信中写了什么,她只知道她的夫人走了,走之前的时日一直因为梁翘心神不宁。
梁翘不由得一笑,透露着无奈:「你家夫人这样跟你说的?」
阿桃揉揉眼睛,摇头:「不是。」
「可是梁二姑娘和老夫人经常这般说,尤其是梁二姑娘,说梁将军此战若是胜了,定拿战功换嫁入府中做平妻……」
阿桃絮絮叨叨替我诉苦,丝毫没注意在场两个人脸色已经成了黑炭。
尤其是梁翘,不可思议地用手指着自己,又指了指张云卿。
像是反问:「你是说,我,会用军功,换,嫁给他,做平妻?」
梁翘确认再三自己没有听错。
才转头去找梁喜荣。
梁喜荣知道梁翘的性子,这些话是一点不敢传进梁翘耳中,知道梁翘必定生气后,早就跑到老夫人院中躲难了。
可是动怒的梁翘才管不了这么多,连老夫人一起怪:「伯母,您也是看着我长大的,我品行如何您难道不知?」
「您那些话就是对我的侮辱。」
老夫人像个犯错的孩子,低着头听训,还不忘小声为自己辩解:「我也是真心喜欢你,为你好。」
「您为我好,应该是尊重,而不是打着为我好的名头做一些我根本不愿做的事,这样伤害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三个人。」
「不能因为喜欢一个人而贬低欺负另一个人。」
这句话不仅是对老夫人说的,更是对梁喜荣说的。
「梁喜荣呢?」
老夫人只敢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屏风后面。
当天,京城都知道了梁喜荣是跟着梁翘欢欢喜喜来安国公府的,可回去的时候,是被梁翘揪着耳朵。
委屈地流着眼泪:「翘姐姐,我错了错了。」
「翘姐姐,疼疼疼,你下手轻点嘛。」
「翘姐姐——」
听闻,整个京城都能听到梁喜荣的鬼哭狼嚎。
梁翘语重心长地跟梁喜荣说:「喜荣,我和安国公这辈子有缘无分,不可能在一起的。」
「且不说他已经娶亲了,只要我带兵一日,官家就不会同意我们结合。」
梁喜荣一听就炸了,叉着腰说:「凭什么啊?官家凭什么不允许你们在一起?」
「他以为他是官家就了不起吗?」
「官家凭什么管这么宽啊?」
「这个官家不好!」
……
梁翘连忙捂住了梁喜荣的嘴,害怕她说出惊世骇俗的话。
09
离开京城后,我乘船去了漳州。
那是我生母的故乡。
阿娘是远嫁,山高路远回一趟娘家极为不容易。
小时候阿娘就经常跟我说:「等我的阿黛长大了,就带着阿黛去漳州看一看啊,那里好山好水,人也是最淳朴的。」
可没等阿娘带着我回漳州,她就生了一场急病。
对于漳州的印象,仅存在于阿娘只言片语的描绘之中。
后来阿爹娶了梅姨,家中又有了两个弟弟。
梅姨听闻我高嫁是十分欢喜的,若是我和离归家,怕是要引起什么不必要的麻烦,尤其是我还挺着一个大肚子。
所以我没有选择归家,而是回了漳州外婆家。
外婆听闻我回来了,拄着拐杖在码头上等我。
阿娘刚去世的时候,外婆来我们家照顾过我一段时日,说家中没有女人不行,阿爹迟早都要续弦的,但不论他娶哪家的姑娘,唯一一点就是要对我好。
不求视如己出,但求衣食住行不苛待。
我看到了外婆,这么多年未见,她仿佛变矮了些,眼神从下船的年轻姑娘身上一个个扫过。
直到看到我时,眼泪唰地流下来。
「我的黛姐儿都长这么大了啊。」
分别那年,我才七岁。
我没想到外婆一眼就认出来了我。
可对于外婆来说,黛姐儿是她唯一女儿的女儿,她怎么认不出来呢。
外婆的个子小小的,可我还是抱着她大哭:「外婆。」
好一阵哭泣之后,小老太太才变戏法一样从怀中变出了一颗粽子糖:「我的黛姐儿小时候最爱吃的。」
外婆给我剥开了糖衣,喂进嘴中。
她早就注意到了我的肚子,轻轻摸了摸:「快生了吧?姑爷怎么没一块回来,可是吵架了?」
一提起孩子,我更哭了。
只是说:「外婆对不起。」
挺着个大肚子和离回来,乡里乡亲不知道怎么说闲话呢。
可外婆什么都没说,带着我去街上买菜:「这有什么大不了的,祖祖多做些好吃的,定然饿不到小家伙的。」
10
大舅舅二舅舅都在外地做官,只留外婆一个人在乡下老家。
他们都曾说过要接外婆去各自家中颐养天年,可外婆就是不去。
外婆说:「我要是走了,黛姐儿要是没有地方可去的时候就真的没地方可去了。」
「我在家一日,黛姐儿就多一个家。」
不过这些话是外婆对两个舅舅说的,我并不知道。
眼下外婆拉着我的手一起去买菜做饭。
她是个要强的人,知道两个舅舅干得都是清水衙门,家中都不富裕,所以能自己多干些就自己多干些。
我随身带了不少钱要给外婆,可她按住了我的手:「不要。」
和想象中大家看着我大肚子样子异样的眼光不同,乡里乡亲对我很是热情。
「黛姐儿回来了啊,老听你家老太太念叨,没想到都这么大了。」
「回来多住些时日哈。」
乡亲们很是热情,都欢欢喜喜地朝我打招呼,邻居大娘听说我快生了,主动帮我去找产婆。
还跟我说了不少生产的事情。
「女人生孩子就是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难啊,可要小心护着。」
是夜,我和外婆躺在一张床上,她拿着蒲扇给我扇风,透着阵阵清香。
一旁放着的,是她早就为我腹中孩儿做的小衣裳。
只是有孕时托人传了封信,却没想到远方的外婆为我做了这些。
想到这里,我心中越发难过。
「外婆,我跟你说个秘密可好?」
「好。」
「外婆,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中……」
外婆就这样静静听着,既不说我梦中荒诞,又不怪我因为一个梦跑了这般远,只是单手支着脑袋看我:「这一路上,我的黛姐儿受苦了。」
「外婆,你说我钱有了,日子过得也体面,他对我也好,我还是这么做是不是有些矫情了啊?」
外婆爱怜地说:「才不是。」
「我的黛姐儿是个体面人,体面人才会为别人着想。」
11
饶是我远在漳州,还是听闻了梁翘带兵出征的消息。
官家亲自践行,送兵至城外。
前世跟梁翘没有任何交情的我都会为她战死沙场感到惋惜,何况今生与她有过接触,又知道了乃是官家不容。
可我得知消息的时候,大军都开拔好几日了。
我什么也做不了。
见我心神不宁的样子,外婆不停地安慰我:「尽人事,听天命。」
「梁将军有自己的道,你也有自己的路。」
「马上就要生了,孕中忧思对孩子不好。」
我是在一个雨天生下禾哥儿的。
这孩子孕中懂事没怎么折腾我,可偏偏在生产时愣是不出来,我疼了整整三天三夜。
我家老太太也疼了三天三夜。
最后是她一直握着我的手,不停地祈求上苍:「保佑我的黛姐儿平安吧,这把老骨头再也受不了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许是上苍有德,把我硬生生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苏醒后,我看着小小的,皱巴巴的孩子,仿佛看到前世他一点点长大懂事的模样。
心化了一般。
外婆说:「这小子不懂事,可把你娘给折腾坏了。」
我一笑,外婆也跟着笑了。
她虽然嘴上嗔怪,但抱着禾哥儿不撒手。
孩子还未出世时,外婆就问我可曾想好了什么名字?
我说:「汝禾,乔汝禾。」
汝禾是他前世的名字,不一样的是今生跟着我姓乔。
外婆此刻拿着拨浪鼓笑嘻嘻地逗他:「禾哥儿,禾哥儿。」
从外婆身上,我感受到了爱意的转移与扩散。
外婆爱阿娘,我是阿娘的女儿,所以外婆毫无保留地爱我。
而禾哥儿是我的孩子,外婆爱我,所以也爱禾哥儿。
说来惭愧,我觉得外婆比我这个阿娘对禾哥儿还用心。
虽然花钱请来了个短工照顾孩子,但外婆却尽量能自己做的都自己多,她把禾哥儿养得白白胖胖的。
禾哥儿八个月的时候就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一岁的时候就会叫阿娘和祖祖了。
很快跌跌撞撞地走起了路。
再大点,就学会找爹爹了。
经常迈着小短腿伸着胳膊朝我过来:「娘,爹爹,爹爹。」
外婆一边抱着孩子一边说:「小没良心的,就知道找爹,真是够聪明的。」
可这孩子就是听不懂,还是问我:「娘,爹爹呢?」
最后我被他缠得没法子,随手指了门外的大柱子说:「那是你爹。」
果真,这孩子从此以后再也没问我找爹爹了。
而是抱着他的柱子爹爹,有好吃的攒着去找柱子爹爹,放在柱子旁边说:「禾哥儿留给爹爹吃。」
第二日若是见到吃食没了,定是欢欢喜喜的。
我和外婆都知道要么被老鼠吃了,要么被小猫小狗吃了。
可见禾哥儿欢欢喜喜的样子,我们谁也没拆穿。
有了小秘密,不开心的时候,他都会蹲在柱子旁对柱子爹爹说:「爹爹,我有话要对你说……」
时间长了,我不免心酸。
外婆拍拍我的肩膀:「京城那边,你可听说了什么消息?」
我知道外婆是想问我张云卿的事情。
前段时间京城来了一队商户,提到了京中事。
和前世梁翘出征不久战死沙场不同,现下都一年多了仗还没打完。
至于张云卿则成了东宫谋臣,倒是比前世早了好多年。
官家年老无子,便从宗室里面选了一位为太子,在东宫里面让名儒大师教导。
张云卿和太子,私交甚笃。
12
再次听到京城的消息,又过了两年。
阿爹和梅姨几年未见到我归家,只是定期写信过去。
他们察觉到不对劲,直到阿爹上京才发现京城事。
骂骂咧咧的在国公府闹了一大场,跑来漳州寻我。
阿爹和梅姨过来的时候,恰巧见我背着背篓从地里面出来,连禾哥儿都像模像样地拿着小锄头,霎时气得脸都紫了。
「阿黛!」
我回头,竟是阿爹。
七尺的汉子看到我的样子,眼眶都红了,略过禾哥儿走到我身边,一边哭一边给我卸下背篓。
「傻闺女,你从小到大哪干过这些?」
其实我并不缺钱,变卖的那些嫁妆能让我一辈子吃穿不愁,只是外婆是个闲不住的人,家里的活要干,地里面的也要干,我心疼外婆年纪大了,便想着能帮一点就帮一点。
阿爹拉着我的手就往家里走,梅姨也说:「阿黛,你不知道你爹听说你的事情都着急上火了,把姓张的那个小子狠狠教训了顿!」
「以后受了委屈要跟家里面说,别一个人跑回来,你爹该多着急啊。」
梅姨是真心心疼阿爹,见不了他着急上火的样子,爱屋及乌,对我也关切得紧。
我听到阿爹狠狠教训了一顿张云卿,不由得问:「阿爹,你打他了?」
阿爹是武将出身,膀大腰圆,要是出手张云卿肯定招架不住。
阿爹见我关切的样子,头摇得跟波浪鼓一样否认:「我可没打,是你梅姨打的。」
我狐疑地看向梅姨,不能吧?
梅姨指了指旁边的大男孩:「不是我,是乔则打的!」
乔则不可思议地瞪大双眼,脑子一转:「是乔勉打的!」
「是这个小孩打的!」
在场众人:?
禾哥儿:?
禾哥儿一听,委委屈屈地走向我,嘴一撇眼泪就掉下来了:「阿娘。」
阿爹问我:「阿黛,这是你生的?」
「是啊。」
我把近两年发生的事情挑重要的说了出来,再三强调张云卿没错,一人归家是我的主意,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阿爹这才叹气。
一行人跟我回了家,禾哥儿在阿爹怀里,泪眼惺忪地瞪了乔勉一眼:「哼~」
13
只是阿爹他们归来没多久,就听说京城变天了。
官家主动禅位,太子登基。
但后来回到京城我才知道,禅位之事并不像外界所传那么简单。
而是兵谏。
联手之人正是梁翘和张云卿。
不过张云卿现下已经千里迢迢来到漳州。
在门前负荆请罪。
「拙夫张云卿,特来请罪,请夫人归家。」
看热闹的邻居大娘一边磕着瓜子一边说:「姑爷,你自个儿说说有什么罪?」
「一罪,惹夫人伤怀。」
「二罪,让夫人和小儿在外漂泊多年。」
门外渐渐来了很多人,屋内也是。
梅姨劝我:「阿黛,我瞧姑爷是个好人,能做到负荆请罪这一步的男人天下少有,要不你就跟着他回去吧。」
可我现在心中很是纠结。
明明说过要成全张云卿和梁翘的,他千里迢迢赶回来干什么?
外婆让梅姨抱着禾哥儿先出去了,从箱子中掏出了两封信。
都是当年我托阿桃留下的。
「黛姐儿,其实你回来不久,姑爷就找过来了,后来你难产那日,我在产房内守了你三天三夜,他便在产房外守了你三天三夜,可他不让我告诉你。」
「只把这两封信交给我,抱了抱孩子之后便走了。」
「他说他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若是当时接你和孩子回去,一是怕你不愿,二是怕恐有危险,只说事成之后再来负荆请罪。」
「这两年,禾哥儿穿的小衣裳,吃的东西都是他悄悄从京城带过来,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不要让你知道。」
「黛姐儿,你相公是个好相公。」
「回家吧。」
「可是他和梁翘……」我还是过不了自己心中的那道坎。
「那你总要问问他们两人的意思不是?给彼此一个机会,坐下来谈谈。」
外婆的话让我动容。
张云卿不知何时已经到了房门外,轻声唤我:「阿黛。」
外婆拍了拍我的肩膀,让我坐着:「我去开门,你们好好说说话。」
再次见到张云卿,我心虚地低下头。
我曾幻想过有朝一日我们也许会再见,但并未想到是如今这般场景。
千言万语,总之就是一句话:「对不住。」
若不是我,怕是他也不会被阿爹梅姨他们误解。
一如往昔,感到心虚的时候我低头不敢看他,眼眶却悄悄红了。
张云卿蹲在我面前,仰面望我。
从下看到我的面容,抬手接住我早已挂不住的泪水。
粗粝的指腹为我擦干眼泪,又慢慢挪近了些,握住我的手。
他的掌心温热,又带着未干泪痕淡淡的潮意。
「阿黛,前世不管发生了什么都是我不好,是我混蛋,但今生我还是不想放开你的手。」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我这才知道在我走后,张云卿一点一滴记起了前世的事情。
但他不是像我一样一下子想起全部的事情,而是每天一点点的记忆碎片,直到他逐渐拼接完整。
因着梁翘早逝,他内心深处一直为梁翘存有一席之地。
葬于不周山,也是他私心。
他以为乔阿黛死了,责任就了了。
便可做内心真正喜欢的事情,去陪真正喜欢的人。
但前世梁翘死得太早了,他早就忘记了梁翘的模样,也早就不知道对梁翘的感情是爱还是愧疚,抑或是执念。
他总觉得,要为梁翘做些什么。
好在今生,他们联手为梁翘挣来了生路。
虽然不太体面光彩,但这是唯一破题之法了。
梁翘的事情了了,就剩他的夫人乔阿黛了。
他那心思敏感而又小意良善的夫人啊,在漳州已经一千三百多个时日了,也该到了夫妻团聚之日了。
须知多少有情人因误会而缘散。
两世夫妻,张云卿只想与乔阿黛共白首。
14
张云卿宽大的臂膀拢住了我,跟我说了他的心思后,只问我:「阿黛,回家吧。」
若说我没有一点动摇,那我也忒铁石心肠了。
可——
似乎看出了我的犹豫,张云卿主动提起梁翘:「梁翘也有自己的人生了,她是个向前看的人,绝不会走回头路,本来就因为你做出这个决定觉得你清看她呢,她托我给你带句话,说你若是还在这件事上执拗,既轻看了她,也轻看了自己。」
我这才觉得自己这些年的想法错得多离谱。
好在再回首,故人依旧。
得知我要跟张云卿一起回京的时候,所有人都很开心。
只有外婆一个人静静地坐在角落里。
此时正是太阳西射的时候,整个屋内都亮堂堂的,可外婆坐的那个角落只有零星半点的阳光,连人都衬得苍老了好几分。
外婆今年已经七十二了,此后怕是见一面少一面。
所以我跟张云卿商量好,带着外婆一起走。
听闻我们的决定,外婆本还有些犹豫,可禾哥儿一句话就让在场所有人转涕为笑。
「禾哥儿要带着祖祖和爹爹一起走。」
梅姨搂着禾哥儿,纠正他的话:「是带着祖祖,跟着爹爹一起走。」
还跟禾哥儿指了指:「那是你爹爹。」
谁知禾哥儿听完后却说:「那是大高个儿,不是我爹爹。」
虽然这几日相处下来,禾哥儿挺喜欢大高个儿的,但让他改口叫爹爹那是万万做不到的。
禾哥儿一心只认他的柱子爹爹。
所以我们回京的时候,不仅带走了外婆,也院中的柱子也拆走带回去了。
要是不带走柱子爹爹,禾哥儿是不依的。
到了余姚,就跟阿爹他们不顺路了。
分别时,我见到了一个红衣女子朝我挥手。
是梁翘。
她大大方方地走过来跟我们打招呼:「阿黛夫人,好久不见。」
怕生的禾哥儿躲在我身后,好奇地看着梁翘,问我:「阿娘,红衣服是谁啊?」
外婆推了推禾哥儿的脑袋:「小小年纪老爱给人家起绰号,叫姨姨。」
禾哥儿从不叫乔则大舅舅,而是说:「不高兴。」
因为乔则总爱像夫子一样板着张脸,所以叫乔则不高兴。
而乔勉呢?禾哥儿叫他哭哭脸。
就连张云卿,禾哥儿都叫了他一路的大高个。
我很好奇为什么在这里能看到梁翘,梁翘耸肩,笑着说:「也许是缘分。」
「我辞官了。」
功高震主,又是从龙之臣,梁翘很清楚若是继续带兵,怕是会落得君疑臣殇的下场。
不如就趁着官家对她最感激的时候辞官归隐,领了千亩田、万两金云游四方去了。
我不由得佩服梁翘的见识和决定。
梁翘借口和我有些悄悄话说把我拉到了一旁。
「阿黛,不论过去如何,那都是以前的事情啦,你不要有心理负担,若是要论情论恩,还要我对你说一声谢谢呢。」
「要不是你的提醒,我也许早就死了。」
「悄悄告诉你,其实一开始我跟张云卿就不能在一起哦。」
「太上皇曾有意给我和张云卿赐婚,条件是我舍了兵权,但我拒绝了。」
「不能嫁给张云卿,确实很遗憾。」
「但若嫁给了他,我不能行兵打仗,不能做我热爱的事情,那更是遗憾。」
「换张云卿为我牺牲,我也是不愿的。」
「就算如今没了兵权,但我想去江湖上闯一闯。」
「对我来说,江南的樱花,塞北的雪,西境的黄沙,比大多数男人更有吸引力。」
「张云卿也不例外。」
「每个人选择不同,有的人向往自由,有的人放不下眷恋。这都没有对错,更没有应该不应该,做到对自己最好的决定便可以啦。」
「我梁翘是鹰,你乔阿黛亦是。」
「所以阿黛,你选择张云卿过平淡幸福日子,那就珍惜眼前人,好好经营你们的日子。」
梁翘潇潇洒洒地说完这番话后,流利的翻身上马。
那抹红色的身影渐渐消散在我的视线中了。
我想,我这辈子都忘不掉这么潇洒的姑娘了。
她去寻找自己的幸福了,我也是。
此时张云卿唤我:「阿黛,该启程了。」
此行山高路远,希望诸君各自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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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张云卿篇
我此生最后悔的事,莫过于那日清晨没能察觉阿黛的异样。
那日她起得比往常都早,为我整理朝服时指尖微微发颤。我只当她是孕中不适,还叮嘱她多休息,却不知她已在心中酝酿离别。
"国公爷,我们和离吧。"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缓慢而深刻地刺入我的心脏。我看着她低垂的眉眼,忽然想起前世她初嫁入府时也是这样,总是低着头,像只受惊的雀儿。
"阿黛,你别多想。"我握住她冰凉的手,却不知该如何解释那些尚未完全清晰的记忆碎片。
直到她消失的那天清晨,我在枕边发现两封信。一封和离书字迹工整,另一封却洇开了几处墨痕,像是写信人曾落泪。
"......前世梁将军战死九曲城,你藏情二十八载,最终自缢于不周山......"
信纸在我手中簌簌作响。这些日子零星的梦境突然连成完整的画面——前世阿黛死后,我确实去了不周山。但当我站在那株老梅树下时,想的却是她为我熬的那碗醒酒汤。
"国公爷!"阿桃的哭喊将我拉回现实,"夫人昨夜就走了,说是要去漳州......"
我策马追至码头,只见江水茫茫。腹中孩儿即将临盆,她孤身一人要如何跋涉千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我却想起前世她难产时,我在产房外跪了一夜。
"大人,梁将军到访。"侍从的通报打断了我的思绪。
梁翘看完信,英气的眉毛拧成一团:"你夫人倒是比你有胆识。"她将信纸拍在案上,"九曲城之事我早有所觉,但官家已下诏,此战非去不可。"
"除非——"她眼中闪过一丝锋芒,"换天。"
雨夜密谋持续到三更。送走梁翘后,我独自在书房坐到天明。案头摆着阿黛未绣完的婴孩肚兜,针脚细密却歪歪扭扭,是她熬着夜一针一线做的。
记忆如潮水涌来。前世她也是这样,明明不擅女红,却非要亲手为孩儿缝制衣裳。那时我只道是寻常,如今才知其中情深。
"备马。"我突然起身,"我要去漳州。"
老管家大惊:"大人!夫人信中说......"
"她信中说望我与梁将军再续前缘。"我苦笑摇头,"可她不知道,前世我去不周山,并非为梁翘。"
梅雨时节的漳州潮湿闷热。我躲在街角,看着阿黛挎着竹篮从药铺出来。她瘦了许多,襦衫空荡荡的,唯独腹部高高隆起。
我想冲上去扶她,却见她笑着与卖菜阿婆寒暄。那笑容明亮鲜活,是国公府里从未有过的轻松模样。
当夜她突然发动。我站在产房外,听着里面撕心裂肺的喊声,仿佛回到前世那个雪夜。不同的是,这次我听见外祖母在屋里哭求:"让我替黛姐儿疼吧......"
三天三夜。当婴孩的啼哭终于响起时,我跪在泥水里泣不成声。
"姑爷。"外祖母抱着襁褓出来,眼窝深陷,"是个哥儿。"
婴孩红皱的小脸像极了阿黛。我颤抖着接过,他却突然抓住我的手指。那一刻,前世今生轰然贯通——原来不周山上我想起的梅香,是阿黛生辰时插瓶的那枝;殉情前最割舍不下的,是她说"禾哥儿今日会叫爹爹了"时眼里的光。
"禾哥儿......"我轻触婴孩的脸颊,"就叫汝禾可好?"
外祖母叹息:"你既恢复记忆,为何不进去见她?"
我看着窗纸上那道憔悴剪影:"新帝未立,梁家军尚未脱险。此时相认,只会害她们母子卷入漩涡。"
此后两年,我往返于京城与漳州之间。每次都会带一包松子糖——前世阿黛最爱吃,却因怕人说嘴从不表露。我把糖交给外祖母,躲在树后看禾哥儿蹦跳着分给邻居孩童。
"柱子爹爹吃!"稚嫩的声音让我鼻尖发酸。他总把最甜的糖放在廊柱下,第二天发现不见了,就拍手笑:"爹爹喜欢!"
梁翘常笑我优柔寡断。直到那日宫变成功,新帝在梁家军簇拥下登基,她才拍案道:"现在总能接回你夫人了吧?"
我却在出发前夜辗转难眠。阿黛信中那句"祈尔长盛欢愉无所伤"像根刺扎在心头——她竟以为我的欢愉在别处。
"蠢材。"梁翘把荆条扔给我,"你夫人连命都肯给你,你却连句真心话都不敢说?"
负荆请罪那日,外祖母悄悄告诉我,阿黛常对着京城方向发呆。有次禾哥儿问:"娘亲在想爹爹吗?"她红着眼眶摇头:"娘亲在想,爹爹过得好不好。"
门开刹那,四载光阴凝成她眼角细纹。我跪着向前,将荆条捧过头顶:"拙夫张云卿,特来请罪。"
她别过脸去,泪珠却滚落在我手背。热得烫人,像那年她发高热,我彻夜为她换冰帕时,她迷迷糊糊握住我的手腕。
"阿黛。"我轻抚她指节上为生计磨出的茧,"前世我去不周山,是因为在那里初见你。"
她猛地抬头。我取出怀中珍藏多年的绣帕,上面歪歪扭扭的并蒂莲早已褪色:"那年春宴你落水前,正在绣这个。"
记忆如画卷舒展。十五岁的阿黛躲在假山后偷看我们赛诗,被发现时慌得扎了手指。那滴血落在绢帕上,成了后来我每次出征都贴身携带的护身符。
"两世夫妻,我才明白自己多愚钝。"我抵住她额头,"前世你走后,我才发现书房抽屉里全是你抄的兵书——因为我说过喜欢懂军事的女子。"
阿黛的眼泪浸湿我衣襟。窗外,禾哥儿正兴奋地向他的"柱子爹爹"介绍:"这是真爹爹!"
梁翘说得对,我们浪费了太多时光在误会里。好在余生还长,足够我每天告诉她——张云卿此生最庆幸的,是那日春宴,毫不犹豫跳入湖中救起了他的小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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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二·梁翘篇
【一】青梅竹马,终是错过
我第一次见到张云卿,是在八岁那年的春日宴上。
他站在一众世家子弟里,既不张扬,也不怯懦,只是安静地执笔写诗,眉目如画,气质清冷。旁人都在夸赞我的骑射功夫,唯独他抬眸看我时,说的是:“梁姑娘的箭术,有卫霍之风。”
那时我便知道,他与旁人不同。
后来我们渐渐熟识,春日赏花,秋日围猎,他写诗,我舞剑,他论朝局,我谈兵法。所有人都说,梁家女将和张家才子,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可我们都知道,我们不会在一起。
张家是文臣之首,梁家是武将之巅,两家联姻,天子必疑。更何况,我是注定要上战场的人,而他,是要入朝为相的人。
我曾半开玩笑地问过他:“若有一日,陛下赐婚,要我舍了兵权嫁你,你当如何?”
他沉默良久,最终摇头:“你不会。”
我大笑:“是啊,我不会。”
——我梁翘,生来就该是沙场上的鹰,而非深宅里的雀。
【二】他的妻子
张云卿娶乔阿黛那日,我远在边关。
听闻消息时,副将小心翼翼地看着我,生怕我掀了桌子。可我只是怔了怔,随即笑道:“挺好,他那样的性子,是该有个温柔体贴的夫人。”
回京后,我见到了乔阿黛。
她站在张云卿身旁,低眉顺眼,像一株怯生生的兰草。我原以为她会怕我,可她却在无人处拦住我,说:“梁将军,此战凶险,能不去便不去。”
我挑眉看她:“为何?”
她咬了咬唇,声音极轻:“君疑臣殇。”
我心头一震。
——她竟看得如此透彻。
后来我才知道,她并非只是深宅妇人。她懂朝局,知兵事,甚至……比张云卿更早看透了天子的心思。
【三】九曲城之变
我终究还是出征了。
但这一次,我提前做了安排。
乔阿黛的信让我警觉,而张云卿的密信更让我确信——此战若胜,梁家必亡。
所以,我暗中联络了太子。
九曲城一战,我佯装兵败,实则暗中调兵回京。当夜,太子率兵入宫,逼宫禅位。
新帝登基那日,张云卿站在殿前,而我卸了甲,交了兵符。
新帝问我:“梁将军想要什么赏赐?”
我笑了笑:“臣愿解甲归田,云游四海。”
【四】江湖路远
离京前,我去见了乔阿黛。
她已随张云卿回府,怀里抱着禾哥儿,眉眼温柔。我站在远处看了许久,上前与她道别。
张云卿找到我时,我正在酒肆独饮。
“不告而别?”他坐下,给自己倒了杯酒。
我笑道:“怎么,舍不得我?”
他摇头,认真道:“梁翘,多谢。”
我仰头饮尽杯中酒,道:“谢什么?谢我成全你们夫妻?”
他沉默片刻,道:“谢你当年,没有让我为难。”
我大笑。
是啊,若当年我真的执意嫁他,或许我们都会后悔。
——他舍不下家族责任,我舍不下手中长枪。
倒不如像现在这般,他守着妻儿安稳度日,而我,去寻我的快意江湖。
【五】余生自在
后来,我走遍了山河万里。
江南的烟雨,塞北的风雪,西域的黄沙,南疆的密林……每一处,都比深宅大院更适合我。
偶尔,我会收到张云卿的信,说禾哥儿长大了,说乔阿黛又有了身孕,说朝中趣事,说家中琐碎。
我回信时,总附上一片异域的花叶,或是一块奇特的石头。
——我不后悔当年的选择。
张云卿是乔阿黛的归处,而江湖,是我的归处。
我们,都得到了最好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