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结)若君负我,必当决绝
发布时间:2025-06-23 15:30 浏览量:4
苏州城的春日,总是格外明媚。杨柳依依,桃花灼灼,连空气中都弥漫着淡淡的花香。城东的苏府内,一位身着淡青色罗裙的少女正倚在窗前,纤纤玉指拨弄着案上的瑶琴。琴音清越,如珠落玉盘,却又带着几分说不出的愁绪。
"小姐,杜公子派人送来了帖子。"丫鬟小翠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双手捧着一张烫金请柬。
琴音戛然而止。苏琬抬起眼,那双如秋水般清澈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光亮。她接过请柬,指尖微微发颤。展开一看,是城南诗会的邀约,落款处赫然写着"杜衡"二字。
"小姐要去吗?"小翠小心翼翼地问,"听说这次诗会来了不少京城才子呢。"
苏琬轻轻抚过请柬上那遒劲有力的字迹,唇角不自觉地上扬:"去,为何不去?"
三日前,她在城郊的桃林偶遇那位骑着白马的少年将军。他剑眉星目,气宇轩昂,却在看到她时红了耳根,笨拙地下马行礼。他们谈诗论画,不觉日暮。临别时,他赠她一枝桃花,说"人面桃花相映红",而她回以"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想到这里,苏琬的脸颊微微发热。她起身走向妆台,对镜理了理鬓角的碎发:"小翠,把我那件月白色的罗裙取来。"
城南诗会设在杜家的别院。亭台楼阁,曲水流觞,处处透着雅致。苏琬到时,园中已聚集了不少才子佳人。她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水榭边的杜衡,他今日着一袭靛蓝色长衫,更显得身姿挺拔。
"苏小姐。"杜衡快步迎上来,眼中满是欣喜,"你能来,真是太好了。"
苏琬盈盈一礼:"杜公子相邀,琬岂敢不来?"
两人相视一笑,默契地走向一处僻静的凉亭。亭中早已备好了笔墨纸砚,还有一壶冒着热气的龙井。
"听闻苏小姐精通琴棋书画,尤其诗才出众。"杜衡为她斟茶,"不知今日可否赐教一二?"
苏琬浅尝一口茶,茶香沁人心脾:"杜公子过誉了。琬不过是闺阁闲趣,哪敢在诸位才子面前班门弄斧?"
"苏小姐何必自谦?"杜衡从袖中取出一卷诗稿,"这是在下近日所作,还请不吝指教。"
苏琬展开诗稿,只见字迹力透纸背,内容却是缠绵悱恻的相思之词。读到"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时,她的心跳陡然加快,抬眼对上杜衡炽热的目光。
"公子此诗..."她声音微颤,"情真意切,令人动容。"
杜衡忽然握住她的手:"苏琬,自桃林一见,我便再难忘怀。家父虽为武将,却最敬重才学之人。若你愿意,我愿以家传玉佩为聘,求娶于你。"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温润的白玉佩,上面精雕细琢着一对比翼鸟。苏琬望着玉佩,又看看杜衡真挚的眼神,心中涌起无限柔情。
"琬出身商贾之家,恐配不上将军府的门第。"她轻声说。
杜衡摇头:"在我眼中,你胜过世间万千贵女。这枚玉佩自我祖父传下,只赠心爱之人。苏琬,你可愿接受?"
春风拂过,带来一阵花香。苏琬终于点头,接过那枚玉佩:"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杜衡欣喜若狂,当即吟道:"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苏琬含笑接道:"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两人相视而笑,十指紧扣。远处传来诗会上众人的欢笑,却仿佛与他们无关。此时此刻,他们的世界里只有彼此。
自那日后,苏州城中皆知才女苏琬与将军之子杜衡定情。两人时常相约赏花吟诗,杜衡更是三天两头往苏府跑,惹得苏老爷又是欢喜又是担忧。
"琬儿,杜家乃将门,与我们商贾终究有别。"一日,苏老爷将女儿唤到书房,语重心长地说,"杜公子如今对你情深意重,可将来..."
"父亲不必担忧。"苏琬轻抚胸前的玉佩,"杜衡已向父亲表明心迹,待他平定边疆叛乱归来,便正式上门提亲。"
苏老爷叹息:"可那战场刀剑无眼..."
"他会平安归来的。"苏琬坚定地说,眼中闪烁着不容置疑的光芒。
转眼到了杜衡出征的日子。苏州城外十里枫林,落叶纷飞如血。苏琬一早便等在那里,手中捧着连夜赶制的平安符。
马蹄声由远及近,杜衡一身戎装,英姿勃发。看到苏琬,他立即翻身下马,大步走来。
"这么早,天还凉着呢。"他心疼地握住苏琬冰凉的手。
苏琬将平安符系在他腰间:"这里面有我的一缕发丝,还有抄写的《金刚经》。它会保佑你平安归来。"
杜衡凝视着她,忽然单膝跪地,从怀中取出一支白玉簪:"这是我母亲留下的,她说要送给未来的儿媳。苏琬,等我回来,我们就成亲。"
苏琬眼中含泪,接过玉簪插入发髻:"我等你。无论三年五载,我都等。"
杜衡起身紧紧抱住她:"最多三年,我一定回来娶你。若我负你..."
"若君负我,"苏琬靠在他胸前,轻声道,"必当决绝。"
"我杜衡对天起誓,此生绝不负苏琬!"他郑重说完,吻了吻她的额头,转身上马。
苏琬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漫天红叶中。秋风卷起她的衣袂,带走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杜衡走后,苏琬的日子变得漫长而单调。她每日除了料理家务,便是读书作画,偶尔与闺中密友小聚。每月初,她都会收到杜衡从边疆寄来的家书,信中诉说思念,也描述边塞风光。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他在信中这样写道。苏琬回信时,总会附上新作的诗词,末了必定写上"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一年过去,杜衡因战功升为副将,名声大噪。苏琬为他骄傲,却也更加担忧。战事频繁,家书的间隔越来越长。
第二年春,苏州城中忽然流传起一个消息:杜将军在边疆与异族公主过从甚密,甚至有联姻之意。起初苏琬不信,可流言愈演愈烈,连苏老爷都坐不住了。
"琬儿,此事恐怕..."苏老爷欲言又止。
苏琬平静地绣着手中的帕子:"父亲,杜衡不是那样的人。我们约定过,他会回来的。"
然而,当第三封没有回音的家书被退回时,苏琬的心开始动摇。她夜不能寐,常在梦中惊醒,梦见杜衡牵着别的女子的手,对她视而不见。
第三年秋,边疆大捷的消息传遍京城。杜衡率军大破敌军,生擒敌酋,被封为定远将军。苏州城张灯结彩,准备迎接凯旋的英雄。
苏琬站在城楼上,看着远处尘土飞扬。她的心砰砰直跳,三年等待,终于要见到朝思暮想的人。可当队伍渐近,她的笑容凝固了——杜衡的马旁,并肩而行的是一个身着异族服饰的美丽女子,两人言笑晏晏,亲密无间。
"那是乌孙国的公主,"身旁有人议论,"听说杜将军在战场上救了她,两人一见钟情。皇上已经赐婚了..."
苏琬如遭雷击,手中的帕子飘落城下。她死死盯着杜衡,希望他能抬头看自己一眼,可他始终微笑着与那公主交谈,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城楼。
回到苏府,苏琬将自己关在房中。小翠焦急地拍门,却只听到里面传来断断续续的琴声,曲调凄厉,如泣如诉。
三日后,杜府派人送来请柬,邀请苏家参加杜衡的庆功宴。苏老爷愤怒地要回绝,苏琬却平静地接过了请柬。
"我去。"她说,声音冷得像冰。
庆功宴那日,杜府张灯结彩,宾客盈门。杜衡一身锦袍,英气逼人,身旁的乌孙公主明艳照人。当苏琬一袭素衣出现在厅堂时,满座哗然。
杜衡的脸色变了:"苏...苏小姐..."
苏琬看也不看他,径直走向厅中的古琴:"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今日杜将军凯旋,琬献上一曲《白头吟》,聊表祝贺。"
素手拨弦,琴音铮铮。那曲调起初如怨如慕,继而如泣如诉,最后竟带出几分凛冽杀意。满座宾客屏息凝神,杜衡的脸色越来越苍白。
曲终,苏琬起身,从怀中取出那枚比翼鸟玉佩,轻轻放在琴案上:"昔日信物,今日归还。从此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杜衡猛地站起:"苏琬!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苏琬终于看向他,眼神冷若冰霜:"杜将军还有何指教?莫非要我恭喜你双喜临门?"
"我与公主只是..."杜衡急切地想解释,却被乌孙公主拉住了手臂。
苏琬看着这一幕,忽然笑了,那笑容凄美得令人心碎:"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她吟完,转身离去,背影挺直如竹,不卑不亢。
杜衡想追出去,却被宾客拦住。等他冲出府门,只见长街尽头,苏琬的马车已绝尘而去。他低头看着手中的玉佩,忽然想起三年前枫林中的誓言,心如刀绞。
一个月后,苏琬离开了苏州城。有人说她去了江南水乡,有人说她隐居山林。而杜衡虽功成名就,却终生未娶,常在月下独酌,醉后常吟"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苏州城的桃花年复一年地开落,那段才子佳人的故事也渐渐被人遗忘。只有茶楼酒肆的说书人偶尔会提起,当年有个叫苏琬的女子,面对负心人时,是何等决绝而骄傲。
江南水乡,烟雨朦胧。
一艘乌篷船缓缓靠岸,船头立着一位素衣女子,帷帽轻纱遮住了她的面容,只露出一截白皙的下巴。她怀中抱着一个青布包袱,身后跟着丫鬟小翠。
"小姐,前面就是临溪镇了。"船夫指着不远处青瓦白墙的小镇,"这地方虽小,但清静得很,适合休养。"
素衣女子微微颔首,从袖中取出几枚铜钱递给船夫:"多谢老丈。"
踏上青石板路,苏琬终于掀开了帷帽。三月的江南,桃花初绽,柳絮纷飞,与她离开苏州时何其相似。只是那时的她心如死灰,如今的眼中却多了几分沉静。
"小姐,咱们真要在这住下吗?"小翠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小镇,有些不安。
苏琬轻抚胸前的白玉簪——那是杜衡临行前送她的信物,她终究没能狠心丢弃。"既已决定重新开始,总要有个落脚处。"
她在镇西赁下一处小院,院中一株老梅,屋后几丛修竹,简朴却雅致。安顿好后,苏琬取出笔墨,在窗前铺开宣纸。笔锋落下,一首《临江仙》跃然纸上:
"三年等候终成空,一别音容两渺茫。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写罢,她凝视诗句良久,忽然将纸揉成一团,掷入炭盆。火舌舔舐纸页,转眼化为灰烬。
"小姐..."小翠心疼地看着她。
苏琬摇摇头,重新提笔:"无妨。从今往后,我不再为任何人写诗,只为自己。"
春去秋来,苏琬在临溪镇隐居已近一年。她鲜少出门,每日不是读书便是作画,偶尔抚琴自娱。镇上人只知西街住了位才女,却不知其来历。她投稿诗作时,署名"孤鸿",取自"孤鸿海上来,池潢不敢顾"。
这日,苏琬正在院中赏梅,小翠急匆匆跑来:"小姐!您看这个!"她手中捧着一本崭新的诗集。
苏琬接过一看,封面上写着《边塞吟》,作者杜衡。她手指微颤,却强自镇定地翻开扉页。序言中,杜衡写道:"此集为三年戍边所作,皆因思念江南一人..."
"啪"的一声,苏琬合上了诗集。"丢了吧。"
"可是小姐,这书铺老板说,杜将军派人四处打听'孤鸿'的下落呢!"小翠急道,"他好像猜到是您了!"
苏琬冷笑:"他既已另娶,还寻我作甚?"
"听说...听说那乌孙公主并未过门。"小翠小心翼翼地说,"有传言说公主其实心有所属,与杜将军只是政治联姻..."
苏琬手中的茶杯一顿,茶水溅出几滴,在石桌上留下深色痕迹。"与我无关。"她起身回屋,背影挺直如竹。
夜深人静,苏琬却辗转难眠。她起身点亮油灯,鬼使神差地取出那本《边塞吟》。诗中字字句句,皆是思念:
"戍鼓断人行,边秋一雁声。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一滴泪落在纸页上,晕开了墨迹。苏琬慌忙擦拭,却越擦越花。她索性合上书,伏案痛哭。一年了,她以为自己已经放下,可那些回忆却如附骨之疽,挥之不去。
京城,将军府。
杜衡盯着手中的《江南诗抄》,目光久久停留在署名"孤鸿"的那几首上。诗风清丽中带着刚劲,字里行间隐约可见苏琬的影子。
"将军,查到了。"亲兵匆匆进来,"'孤鸿'很可能隐居在临溪镇,有人见过一位气质不凡的素衣女子在那里投稿。"
杜衡猛地站起,眼中燃起希望:"备马!"
"可是将军,明日还要面圣..."
"就说我旧伤复发!"杜衡已经大步向外走去,"三年了,我终于找到她了!"
临溪镇下着小雨,青石板路湿滑如镜。杜衡牵着马,一家家书铺打听"孤鸿"的住处。终于,有位老掌柜告诉他:"西街尽头有座小院,院中有株老梅,那位姑娘常来买纸墨。"
杜衡的心跳如擂鼓。三年了,他有多少话想对她说?解释与乌孙公主只是权宜之计,解释那些未能送达的家书,解释他从未变心...
小院近在眼前,梅枝探出墙头,开着零星的花。杜衡深吸一口气,抬手叩门。
门开了,却是小翠。一见杜衡,她惊得瞪大眼睛:"杜...杜将军?"
"小翠,你家小姐可好?"杜衡急切地问。
小翠神色复杂:"小姐她...不想见您。"
"告诉她,我有千言万语要说!"杜衡声音哽咽,"那些传言都不是真的,我从未负她!"
"杜将军请回吧。"一个清冷的声音从院内传来。苏琬站在梅树下,素衣墨发,容颜依旧,只是眼神冷若冰霜。"破镜难圆,覆水难收。你我之间,早已恩断义绝。"
杜衡心如刀绞:"苏琬,你听我解释!乌孙公主早有心上人,我们的婚约只是权宜之计,为的是边疆和平。她现已解除婚约,与心爱之人远走高飞了..."
"与我何干?"苏琬冷笑,"杜将军别忘了,当初是您与公主并肩入城,对我视而不见。"
"那日我根本未看见你!"杜衡急道,"若我见了,岂会..."
"够了。"苏琬打断他,"杜将军请回吧。孤男寡女,不便相见。"说罢,转身回屋,门"砰"地关上。
杜衡在雨中站了许久,直到浑身湿透。他知道,三年前的伤害不是三言两语能弥补的。
自那日后,杜衡在临溪镇住了下来。他在苏琬小院对面租了间屋子,每日除了处理军务信函,便是远远守望着那扇紧闭的门。
一个月后,镇上多了家私塾。教书先生姓杜,学问极好,束脩却收得极少。孩子们都喜欢这位温和的先生,尤其是他讲边塞故事时,眼中总闪着异样的光彩。
苏琬自然知道那是杜衡。她原以为他会知难而退,没想到他竟放下将军之尊,做起教书先生来。有几次在街上偶遇,她都视而不见,而杜衡也只是远远一揖,并不纠缠。
这日,苏琬去书铺交新作,路过私塾时,听到里面传来杜衡的声音:"...所以'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这句诗表达的是一种宁折不弯的气节..."
苏琬脚步一顿。他竟然在讲她的诗?
"先生,那如果是误会呢?"一个稚嫩的声音问。
杜衡沉默片刻:"那就要用行动证明清白,哪怕用尽一生时间。"
苏琬心头一震,加快脚步离开了。
夏去秋来,一场罕见的暴风雨袭击了临溪镇。夜里,苏琬被雷声惊醒,发现屋顶漏雨,正好淋在她的书箱上。那里装着这一年来的所有诗稿,她的心血!
她慌忙抢救,可风雨太大,纸页还是湿了大半。正当她手忙脚乱时,院门被拍响。
"苏琬!快开门!"是杜衡的声音,在风雨中格外清晰。
苏琬犹豫片刻,还是开了门。杜衡浑身湿透,手中却抱着油布包裹:"我看到你家漏雨,这些诗稿必须马上烘干!"
不等她回应,杜衡已经冲进屋,熟练地生起火盆,小心展开湿透的诗稿,一张张烘烤。他的动作轻柔而专注,仿佛对待珍宝。
苏琬站在一旁,看着他湿漉漉的头发贴在额前,看着他长睫上未干的水珠,忽然想起三年前,他也是这样冒雨来为她送伞,结果两人都淋成了落汤鸡,却笑得那么开心...
"这里还有救。"杜衡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只是墨迹有些晕开,我可以帮你誊抄。"
苏琬摇头:"不必了。"
杜衡抬头看她,眼中满是恳求:"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好吗?"
风雨声中,苏琬似乎听见自己筑起的高墙出现了一丝裂缝。但她很快别过脸去:"诗稿烘干后,请你离开。"
又是一年桃李芬芳时。
苏琬的《决绝集》在江南文坛引起轰动,不少文人墨客专程来临溪镇求见"孤鸿",都被她婉拒。只有杜衡,这一年来默默守候在她生活的边缘,不打扰,却也不离开。
他帮她修缮漏雨的屋顶,在寒冬送来银炭,在她生病时悄悄将药放在门口。苏琬从最初的冷漠,到渐渐习惯了他的存在,甚至开始期待每天清晨门缝下塞进来的那枝新鲜的花。
这日,苏琬正在院中作画,小翠匆匆跑来:"小姐!杜将军...杜先生他..."
"怎么了?"苏琬笔锋一顿。
"他接到圣旨,要即刻回京复命!听说边疆又起战事..."
苏琬手中的笔掉在地上,墨汁溅上裙角。她猛地站起,又强自镇定地坐下:"与我何干?"
"小姐!"小翠急得跺脚,"这一年来,杜先生对您如何,全镇人都看在眼里!您就真的..."
苏琬望向窗外,对面私塾前,杜衡正在与学生们道别。阳光下,他的侧脸棱角分明,依稀还是当年那个让她一见倾心的少年将军。
傍晚,苏琬鬼使神差地来到镇外的桃林。这里与苏州城郊的那片桃林何其相似,只是物是人非。她抚摸着粗糙的树干,想起杜衡曾在这里等她,一等就是一整天...
"我猜你会来这里。"
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苏琬转身,杜衡站在桃树下,一身素袍,眼中盛满温柔。
"你不是要回京了吗?"苏琬强作冷淡。
杜衡走近一步:"明日启程。走之前,我想告诉你,这一年是我生命中最充实的日子。每天能看到你,哪怕只是远远一眼,也足够了。"
苏琬别过脸去:"何必呢?我说过,破镜难圆..."
"但可以重新铸造。"杜衡从怀中取出一枚崭新的玉佩,上面雕刻着并蒂莲,"旧的那枚我留着警醒自己,这枚新的,代表我们也可以重新开始。"
苏琬看着玉佩,眼中泛起泪光:"你可知这一年我为何不肯原谅你?"
杜衡摇头。
"因为我害怕。"苏琬终于说出心里话,"害怕再次相信,再次被辜负。那痛楚,我承受不起第二次。"
杜衡单膝跪地,将玉佩捧到她面前:"我杜衡对天起誓,此生若再负苏琬,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一阵风吹过,桃花纷落如雨。苏琬伸手接过玉佩,轻声道:"起来吧,将军跪着像什么样子..."
杜衡欣喜若狂,起身紧紧抱住她。苏琬靠在他胸前,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忽然觉得,或许有些伤痕,正是为了让爱情更加坚韧。
三个月后,边疆平定。杜衡辞去朝中职务,与苏琬在临溪镇创办了一家书院。他教武,她授文,学生不分贵贱,只论才德。偶尔,学生们会看到杜先生为苏先生描眉,或是苏先生为杜先生煮茶,那恩爱模样,羡煞旁人。
临溪镇的春日总是来得早。才二月初,溪边的柳树就已抽出了嫩芽,远远望去如烟似雾。镇西头的"双桐书院"内,琅琅读书声与习武的呼喝声交织在一起,好不热闹。
"夫人,您慢些走。"小翠扶着苏琬小心翼翼地穿过回廊,"这台阶刚下过雨,滑得很。"
苏琬抚着微微隆起的小腹,笑道:"才五个月的身子,哪有那么娇贵?"话虽如此,她的脚步却放得更慢了。三十岁怀上头胎,确实由不得她不谨慎。
回廊尽头是书院的演武场,十几个半大孩子正跟着杜衡练习基础剑法。阳光透过梧桐树叶斑驳地洒在地上,也洒在杜衡挺拔的身影上。他手持木剑,一招一式干净利落,丝毫不减当年将军风采。
"手腕要稳,眼神要准。"杜衡的声音温和却有力,"剑如人生,贵在专注。"
苏琬倚在廊柱边,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六年前,他们决定在这临溪镇定居时,杜衡还担心自己除了打仗什么都不会。如今看他教学生的样子,谁能想到他曾是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将军?
课毕,孩子们行礼散去。杜衡转身看到妻子,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她跟前:"怎么来了?不是说好在家休息吗?"
"躺久了腰酸,出来走走。"苏琬掏出帕子,为他拭去额角的汗珠,"再说,我也想看看我们杜大将军是如何误人子弟的。"
杜衡佯装恼怒:"好啊,敢取笑为夫?"说着伸手去挠她痒痒,苏琬笑着躲闪,不小心踩到湿滑的青苔,身子一歪——
"小心!"杜衡眼疾手快,一把揽住她的腰。两人贴得极近,能听到彼此的心跳。苏琬的脸一下子红了,轻捶他胸口:"学生们看着呢。"
杜衡却不放手,反而凑到她耳边低语:"让他们看去。我疼自己娘子,天经地义。"
这一幕恰被几个顽皮学生看见,顿时起哄声四起。苏琬羞得把脸埋进杜衡怀里,惹得他哈哈大笑。
回到后院住处,杜衡亲自下厨做了苏琬最爱吃的鲫鱼汤。六年来,他的厨艺进步神速,再不是当年那个连粥都能煮糊的将军了。
"慢点喝,小心刺。"杜衡仔细挑出鱼刺,才把汤碗推到苏琬面前。
苏琬小口啜饮,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今日收到苏州来信,父亲说想来探望我们。"
杜衡筷子一顿:"岳父大人亲自来?"苏老爷年近六旬,从苏州到临溪镇路途遥远,若非有要事,断不会轻易出远门。
"信上说,是为孩子的事。"苏琬轻抚腹部,眼中闪过一丝忧虑,"父亲认识几位名医,担心我年纪..."
"别多想。"杜衡握住她的手,"你身子一向康健,不会有事的。再说,我已经托人去京城请孙太医了,他专治妇人科,最是拿手。"
苏琬心中一暖。自她有孕以来,杜衡事事想在前头,连她偶尔的孕吐都紧张得不行,活像个没经过事的毛头小子,哪还有半分将军威严?
"其实我担心的不只是生产。"苏琬犹豫道,"书院才刚有起色,若我产后需要休养..."
"书院有我呢。"杜衡打断她,"再不济,咱们不是还有林秀才帮忙吗?你就安心养胎,别操这些心。"
林秀才是镇上一位落魄举人,学问极好,因家贫被杜衡请来教书,很是尽心。
正说着,前院忽然传来嘈杂声。小翠慌慌张张跑进来:"老爷,夫人,不好了!衙门来人了,说要查封书院!"
"什么?"杜衡猛地站起,脸色骤变。
公堂上,临溪县令赵大人面色阴沉地看着堂下跪着的陈举人。这陈举人是镇上另一家私塾的东家,与双桐书院素有嫌隙。
"大人明鉴!"陈举人振振有词,"那杜衡夫妇教授学生'女子无才便是德'是谬论,鼓励女孩读书,这不是蛊惑人心是什么?还有那些剑术拳法,分明是蓄养死士,图谋不轨啊!"
杜衡冷笑一声:"陈举人此言差矣。内子教授女学生《女诫》《列女传》,何来蛊惑之说?至于武艺,强身健体而已,难道我大周子民都该手无缚鸡之力?"
"你...你强词夺理!"陈举人涨红了脸,"女子读书就是违背祖制!"
苏琬本站在杜衡身后,闻言上前一步,盈盈一礼:"赵大人,妾身有话说。"
赵县令早闻苏琬才名,点头允诺。
"《礼记》有云:'女子十年不出,姆教婉娩听从,执麻枲,治丝茧,织纴组紃,学女事以共衣服。观于祭祀,纳酒浆笾豆菹醢,礼相助奠。'其中可有一字说女子不该读书明理?"苏琬声音清朗,引经据典,"反倒是汉朝班昭作《女诫》,唐朝宋若莘著《女论语》,皆为女子所撰。若女子不该读书,这些典籍从何而来?"
堂外围观的百姓发出赞叹声。赵县令捻须沉思,显然被说服了几分。
陈举人见状急了:"大人!他们...他们还教学生唱些淫词艳曲!"
"哦?"赵县令挑眉,"可有证据?"
陈举人支支吾吾:"这个...有学生家长反映..."
杜衡从怀中取出一本册子呈上:"大人,这是书院所用的歌谣集,请过目。"
赵县令翻阅片刻,脸色渐缓:"《诗经》里的《关雎》《桃夭》,乐府诗《江南》,哪来的淫词艳曲?陈举人,你可知诬告反坐之罪?"
陈举人汗如雨下,连连磕头:"大人恕罪!是小人糊涂,听信谗言..."
案子就此了结。走出衙门时,夕阳正好。杜衡小心搀着苏琬,生怕她有一点闪失。
"今日多亏夫人机敏。"杜衡笑道,"为夫佩服。"
苏琬抿嘴一笑:"彼此彼此。你那句'手无缚鸡之力',可把陈举人气得不轻。"
两人相视而笑,十指紧扣。身后,双桐书院的匾额在夕阳下熠熠生辉。
三个月后,苏老爷带着两位名医来到临溪镇。一见女儿面色红润,书院井井有条,老人家悬着的心放下大半。
"爹,您路上辛苦了。"苏琬挺着大肚子为父亲奉茶。
苏老爷接过茶,感慨道:"当年你执意与杜衡复合,爹还担心...如今看来,是爹多虑了。"
杜衡正好进门,闻言深深一揖:"岳父大人放心,小婿此生绝不负琬儿。"
苏老爷满意地点头,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孩子取名了吗?"
"若是男孩,叫杜修远,取'路漫漫其修远兮'之意。"苏琬轻声道,"女孩的话..."
"杜若。"杜衡接口,"山中人兮芳杜若,饮石泉兮荫松柏。"
苏老爷捻须微笑:"好名字。"
中秋之夜,苏琬忽然腹痛。杜衡急得团团转,被产婆赶出房门。他在院中来回踱步,听着屋内妻子的呻吟,心如刀绞。
"将军别急,夫人胎位正,会顺利的。"小翠端着一盆热水匆匆走过。
杜衡哪里听得进去?他想起战场上刀光剑影都不曾如此害怕过。若是琬儿有个闪失...他不敢想下去。
天蒙蒙亮时,一声婴儿啼哭划破晨雾。不一会儿,产婆喜气洋洋地出来报喜:"恭喜将军,夫人生了一对龙凤胎!母子平安!"
杜衡冲进屋内,只见苏琬疲惫却幸福地靠在枕上,怀中抱着两个襁褓。见他进来,她虚弱地笑了:"来看看你的儿女。"
杜衡小心翼翼地接过孩子,这个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将军,此刻手却抖得厉害。两个孩子,一个像他,一个像她,完美得不像话。
"琬儿,谢谢你。"他哽咽道,"我杜衡何德何能..."
苏琬伸手抚去他眼角的泪:"傻不傻,一家人说什么谢。"
窗外,朝阳升起,为双桐书院披上金色的光芒。院中那两棵梧桐树在晨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为新生命欢呼。
满月宴上,临溪镇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了。赵县令亲自题写了"文武双全"的匾额赠予书院,连曾经诬告他们的陈举人也厚着脸皮来道贺,还送了一对银镯子。
宴席散后,杜衡抱着女儿在院中赏月。小杜若睁着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看着天上的明月,小手一抓一抓的,可爱极了。
苏琬倚在门边,怀中抱着熟睡的儿子,看着丈夫和女儿的剪影,心中满是宁静的幸福。
"在想什么?"杜衡回头,月光下的笑容温柔如水。
苏琬走过去,靠在他肩上:"在想我们的书院,将来可以教更多孩子读书习武。"
"还想收女学生?"杜衡挑眉。
"当然。"苏琬坚定地说,"我们的女儿将来也要读书明理,做一个有见识的女子。"
杜衡亲了亲她的发顶:"都听夫人的。"
夜风轻拂,梧桐叶沙沙作响,仿佛在诉说着这个关于爱与坚持的故事。而在不远的将来,双桐书院的名声会传遍江南,杜修远和杜若也会各自书写精彩的人生。但此刻,月光下相拥的一家人,就是最美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