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皇偏宠妹妹.可我知道.她对女儿的爱和对继承人的爱,从来不一样

发布时间:2025-07-27 22:40  浏览量:1

母皇偏宠妹妹,可我知道,她对女儿的爱和对继承人的爱,从来不一样 【完结】

曾以为母皇与旁人无异,总对妹妹格外垂青。

我生来内敛,平日里总沉默寡言。不像妙丽那般,生得明艳如春日桃花,性子又灵动似黄鹂,但凡她开口,连枝头雀儿都要停翅倾听。父君将她捧作掌中珠,母皇更视她为心头肉,自小到大,我这个做长姐的,连件新制的罗裙都要先让给她穿。

直到杜衡执意要与我解除婚约那日,妙丽哭得梨花带雨扑进母皇怀里:"母皇,我与杜郎是真心相许!"她以为这次还能如往昔般,只要撒撒娇便能得偿所愿。

我垂眸盯着案上未干的墨迹,忽然听见玉座之上传来一声轻笑。

原来我们都错看了母皇的心思。

她抚过妙丽发间的珠钗,目光却落在我腰间的玉令上——那是象征储君身份的信物。帝王的爱从来分得清楚,给女儿的是蜜糖,给继承人的却是淬过火的刀。

我踏着暮色从尚书房归来时,远远便望见杜衡正抬手欲替妙丽拂去鬓边桃花。他指尖悬在半空,衣袂被春风撩起,与妙丽鹅黄裙裾交叠成画。

这位新科状元郎确是人间殊色,眉目如刻玉,举止似临风竹。当年我跪在丹陛之下求母皇赐婚时,曾听见珠帘后玉器碎裂的脆响——想来是某位贵女摔了茶盏。

我素日便看得分明,杜衡与妙丽并肩而立时,方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双璧人。他指尖终究未敢触碰那瓣春色,我却已觉喉头发紧。素来稳重的长公主头回放下身段,在御书房外跪了整宿,只为将婚期提早半年。

案头龙涎香袅袅升起时,母皇正执青玉茶盅慢饮。三炷香燃尽,茶汤尚余七分。这动作背后的意味,我自幼便烂熟于心。

我们母女间素来寡言。她教我治国策论时如严师,批我奏折时似重臣,却从未有过寻常母女的亲昵。不像妙丽,幼时蜷在她膝头听故事,及笄后仍能骑着她送的西域宝马在御花园横冲直撞。

清河诗会那日,杜衡立于柳树下吟诵新作,七律开篇便惊四座。隔着粼粼波光,我看见妙丽攥着帕子的手忽然收紧,颊边飞霞比天边晚霞更艳三分:"皇姐,我心悦他。"

这便是我的妹妹。她要天上的星子,自有宫人架起云梯;她若看中我的夫婿,连掩饰都嫌多余。此刻杜衡的婚书上还盖着宗人府的朱印,而她眼中已燃起志在必得的火光。

母后轻叹一声,终于开口:"朕如今倒觉得,当初不该给你们姐妹赐婚。这杜衡怕是个红颜祸水,引得你们姐妹为他失了体面。"

我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愕:"妙丽也来求过母后了?"

她并未直接回答,只是垂眸捻动着手中的佛珠。这沉默比任何言语都更令人心寒。

我端起案几上的茶盏,温热的茶水滑入喉间,却苦得五脏六腑都在发颤。望着母后搭在我肩头的手,这是她少有的温情时刻,可说出的话却冰冷得近乎残酷:"你自己想想,怎么做才是对的。"

失神地迈出养心殿大门时,夕阳已经西沉,天边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红。钟宁宫的琉璃瓦在暮色中泛着微光,恍惚间竟刺得我眼眶发热。

这座宫殿本是我的居所,只因妙丽偶然瞧见这处景致,便哭闹着求了去。从小到大皆是如此——只要我们看中同一件物事,最后到手的总是她。毕竟谁不喜欢明艳讨喜的妙丽呢?

就连执掌凤印的生父,也总将目光落在她身上。用膳时常常忘了我的存在,待与妙丽叙完家常,才会附带问一句:"妙才近来可好?"每次都是这句话,客套又疏离。转脸又亲热地拉起妙丽的手,与她分食那些我作为长公主不能多吃的甜点。

母后对我更是严苛。三岁便被带去上书房拜见太师,她当场将戒尺交到老先生手中:"徐太师不必顾虑,但凡妙才有懈怠之处,尽管责罚。"为防我四体不勤,还派了禁军统领轮流盯着我夏练三伏冬练三九。

而妙丽却能跟着母后巡幸山庄避暑,去温泉宫驱寒。七岁那年西凉进贡汗血宝马,我挑了枣红马,妙丽却扯着父亲衣袖撒娇:"爹爹,我也要骑那匹红的!"

父亲先是皱眉:"胡闹。"可那眼神分明在期待地看着我。满腹委屈几乎要化作泪水,我咬着牙想:我也是您的女儿,为何总要我让着妹妹?

往常吃的穿的玩的,我都让了。可这次迎着父亲的目光,我硬是挺直了脊背。妙丽顿时大哭起来,惊动了来马场的母后。

后来的事我已记不太清,唯有母后失望的眼神刻在心底:"妙才,莫要如此孩子气。一匹马而已,让给妹妹又如何?"

也就是从那时起我明白,寻常人家的七岁女儿尚能撒娇,就连后来的妙丽十几岁了还能伏在母后和父亲膝头嬉闹。只有我不行——我是长公主,七岁就要学会当个大人。

要日日与大儒研讨经略,要写得一手策论,要通晓算术骑射,要懂得农业民生,更要学会识人用人。十五年寒暑不辍,才成了京城闻名的妙才公主。

人人都敬重我,却无人真心爱我。满城才俊、表亲兄弟,哪怕是宫女太监,都更偏爱活泼开朗的妙丽。

我原以为杜衡会是例外。初见时他拿着半阕词来寻我,说倾慕我的才华。那是第一个如此对我表白的人,以至于我天真地以为,倾慕才华便是倾慕我这个人。

清河杜氏出过三朝元老的杜宰辅,杜衡是他的次子。素有才名,文章犀利,人更生得儒雅俊美。我的矜持在他偷偷寄来的信笺前溃不成军——那清瘦却遒劲的字迹,写着"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分明是在怨我近日只顾着勘查淮河水患,冷落了我们的婚事。

我满心欢喜地走出上书房,却见他与妙丽撞个正着。四目相对时,他眼中的情愫如春水泛波,而妙丽回望的眼波更是缠绵悱恻。我作的诗、抚的琴、写的史论,在妙丽明艳的笑靥前瞬间失了颜色。

年少情动本该如此,是我痴心妄想,以为他会真心喜欢这样性格寡淡又生得不够讨喜的我。妙丽带着他来求母后赐婚时,我就站在一旁。母后罕见地没有理会妙丽,转头对我说:"此事依你。你若愿意放手,我便下旨给他二人赐婚。"

杜衡依旧是那般温润的嗓音,却字字如刀:"妙才公主,我已找到此生挚爱,恳请你成全。"

"那我便成全。"

他愣住了,大概没想到我会如此干脆。是我想通了——要坐稳那个位置,不仅要有才识,更要过得了情关。母后终于露出欣慰的神色。

可次日等来的不是赐婚诏书,而是宣旨太监洪亮的声音:"嫡女妙才,学师训谟,词尚经雅,动皆中礼,虑不违仁。朕谓此子,实允众望。宜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守器承祧,永固百世,以重万年之统、以系四海之心。"

十八岁这年,我遵诏成了皇太子。

"这不可能!"妙丽死死攥住我的衣袖,"你说好要成全我们的!"

我望着她天真的眼眸:"你还不明白么?这就是母后的意思。"

"更不可能!母后最疼我了,怎会骗我?"妙丽笃信的世界开始崩塌,她跪在母后寝宫外,执意要个说法。母后竟真的让她跪了一整天。

父亲破天荒只邀我一人用膳,见了面却说:"你是姐姐,怎不替妹妹求情?"

刚夹起的米饭瞬间没了滋味。

"父亲可知,她要抢的是我的未婚夫?"

他神色一僵,随即强辩道:"不过一个男人,你若登了大位,要多少没有?"

这顿饭再吃不下。我放下筷子:"母后已有决断,我求不求都动摇不了。父亲若是为这事找我,便不必说了。"

迈出宫门时,身后传来碗筷摔碎的脆响。我抬手轻轻拭去眼角的湿意,明明是我和妙丽共同的父亲,何曾为我如此失态过?

或许正如母后所说,我是长公主,七岁就要学会当大人。而妙丽,永远可以做那个被所有人偏爱的小女儿。

我还是来到了母皇的寝宫门前。

妙丽显然是头回尝到这般冷遇。素来被万千宠爱环绕的她,怎么也没料到母皇会有朝一日让她碰壁。

她瞥见我,立刻别过脸去:"你是专程来看我笑话的吧!"

我眉峰微蹙:"父亲为你整日茶饭不思,你就算再任性,也该体谅他素日疼你的心意。"

她顿时慌了神,提着裙摆就要往父亲的坤宁宫跑。

临走还不忘扬着下巴放狠话:"别以为这事就能这么算了!我和杜衡是真心相待,我定要缠到母皇点头为止!"

有那么一瞬间,我几乎要被她这副天真模样气笑。

我步履沉稳地朝她走去。自幼苦练骑射的身子,比她高出半头有余,日光从我肩头斜斜洒下,影子几乎要将她整个人笼住。

她缩着脖子,强装镇定:"你...你要做什么?"

我捏住她下颌,逼她那双近于愚钝的眼眸直视我:"只说一遍,你给我听好。"

"无论你我是否倾心杜衡,他都绝无可能成为我们的夫婿。"

"清河杜氏,三朝元老。你真当这样的家世,能容他成为我们任何一人的外戚?母皇又怎会安心?"

"当年求母皇赐婚,是我此生最冲动也最叛逆的举动。你可知为何直到我松口退婚,母皇才肯立我为皇太子?"

她急得想反驳:"那为何——"

我松开手:"你且等着看便是。"

杜衡与我的婚约终究还是解除了。因清河杜氏被举告谋逆。

起初是封联名弹劾的折子递到母皇案头。

母皇未动声色,朝堂外却已掀起暗涌。杜宰辅不愧是历经三朝的老狐狸,刚闻得风声,便拄着拐杖往御书房请罪。

不仅主动退婚,更自请告老还乡。

母皇未应允。

他再三请辞,终是在一片虚情假意的挽留中脱身离去。

比起精明过人的父亲,杜衡明显少了些城府。任凭朝堂翻涌,他仍日日与妙丽私会。

随杜宰辅返乡前几日。

妙丽与他依依惜别,活似对苦命鸳鸯。

杜衡眼眶通红:"留件贴身物件给我吧。往后山高水远,也好睹物思人。"

这话实在轻佻。

偏妙丽受用得很,竟真解了贴身汗巾相赠。

待到被押至母皇殿前,父亲急得直跺脚。

"陛下明察啊!妙丽年幼,是被那杜衡花言巧语哄骗才行差踏错!"

说着便向我使眼色,示意我出言相劝。

我别过脸去,未吐露父亲想听的话。

母皇揉着额角:"不小了。寻常人家姑娘,这般年纪早该为人妻母了。"

见妙丽仍梗着脖子不肯低头,母皇眉间染上怒意:"还不知悔改?不如在掖庭多住些时日,好好反省!"

这便是要禁足的意思了。

父亲扑通跪倒,哽咽道:"掖庭夏日酷热冬日漏风,妙丽从小娇生惯养,哪吃过这种苦?陛下若要罚,便连我一起关了吧!"

瞧着父亲护犊心切的模样,母皇轻叹一声,摆摆手:"你倒是宠出个好女儿。"

父亲立刻顺着话头接道:"这不也是陛下的心头肉么?我不信陛下真舍得让妙丽去那种地方。快,给母皇认个错,别让母皇为难!"

妙丽只得干巴巴道:"儿臣知错了。"

一国公主与涉嫌谋逆的臣子私相授受之事,竟这般轻轻揭过。

我看着他们三人其乐融融的模样,忽觉自己杵在此处甚是多余。

刚要告退,母皇却道:"你们先退下吧。妙才留下。"

待众人离去,秉笔宫女竟也不能留灯,合上门退了出去。

气氛骤然凝重。

我走上前,母皇这才展开一直攥在手中的帕子。

一大滩暗红血迹,刺得我眼眶发酸。

母皇病了。

消息封锁至今,终是难以为继。

她是先帝第三女,做公主时便在马背上立过战功。

两位兄长忌惮她,趁她领兵在外夜闯宫门,意图逼宫。母皇当机立断连夜回京,虽平了叛乱,自己却落下隐疾。

只是往日总要到深冬才发作,今年却来得格外早。

一阵剧烈咳嗽后,母皇拭去嘴角血迹,幽幽叹道:"朕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自那日起,母皇卧病在床,我以太子的身份监国。

早年间黄淮水患,重创了原本富庶的中原粮田。为安抚民心,我着户部减免三年赋税,又筹谋为两河修筑水利。

北方游牧各部自十年前被纳木单于统一,建立北燕帝国后,便一直虎视眈眈。趁大周国库空虚,竟劫掠至居庸关附近,直逼京都。

朝堂为战和之事吵得不可开交。

恰在此时,西凉使团进京朝贡。

西凉三王子百战押着几车香料、宝石乃至珍禽异兽而来。

唯独没有战马。

主战派大臣脸色愈发难看。

西凉战马闻名遐迩,若能以此组建骑兵对抗北燕铁骑,必能事半功倍。我早前便知会西凉王,愿以千金换马,他明知大周所需,却在紧要关头卡住脖子。

若不当庭立威,恐其他藩属国皆会效仿西凉轻慢大周。

于是,我"一见如故,欢喜非常",将百战扣了下来。

连日处理朝政,我愈发理解母皇的艰辛。

大周已至内忧外患之际,母皇怕是为稳住局势,才一直隐瞒病情。

罢朝后,我去软禁百战之处见他。

如今,我尚剩一个法子。

今年入冬早,一夜之间,宫中树木尽数凋零,铅灰色云层压在树梢,空气中弥漫着风雪将至的寒意。

门前无守卫,唯有一只婴儿大小的金雕立在五架梁上,金链缠着脚踝,见我而来,发出"历历"警鸣。

入内后,室内阴冷异常,青瓷烛台里的灯火如豆,仿佛随时会熄灭。

我转身之际,不期然撞见一抹高挑身影。

"难为皇太子还记得我这阶下囚。"

人影倚在门边,姿态随意,语气轻慢。

大殿上匆匆一瞥,我已知他身量不凡,此刻近前,更觉其体格威武。即便我在女子中已算高挑,相较之下仍显娇小。

我暗自退后半步,这才看清他衣襟大敞,口中呵出白气。

似是不耐视线受阻,他又随手撩起火焰般橙红的发丝,露出一张深邃俊秀的异域脸庞。

汗水顺着他动作滑至结实的小腹。

从前教我习武的禁军统领亦有冬日嫌衣厚的情况,但至少不敢在我面前如此放肆。

我别过脸去,一手撑额,另一手示意他整理衣衫。

"汉人的规矩真多。"他嗤了一声。

浓眉下琥珀色的眼眸直勾勾盯着,眼尾低垂,明明是失礼之举,却平添几分无辜。

百战慢条斯理穿着衣裳,隐约露出利落的肌肉线条。

"你们西凉民风果然开放。"我无奈道。

他忽然凑近,带着某种微妙情绪问:"皇太子没见过男人的身体么?"

"我明明记得皇太子是有婚约的……"

随身女官厉声喝道:"放肆!"

他耸了耸肩:"好吧。不给炭火便罢了,总得喂饱我的雕吧?饿死我无所谓,好歹让它自己寻些吃食。"

我看了眼歪着脑袋的金雕,它虽警觉,却未扑来。

"你倒挺护着这雕。"

他得意道:"能配得上我的雕,自然非同凡响。鸟喙尖利,爪力强劲,翼展过人,在兄弟中是最出色的。"

我意有所指:"饿死它确实可惜。"

随即向女官示意,下人们立刻鱼贯而入,生炭火、摆酒菜。

他倒不客气,招呼一声,金雕便振翅落下,挨着他坐定。

百战的食量配得上他的体格。

几刻钟内,一人一雕扫荡三只烤鸭、两扇羊排,其余菜式果酒更是不计其数。

我指尖轻叩桌面,慢条斯理道:"别急,这又不是最后一顿。"

他眼中闪过诧异。

都说宠物似主人。

百战也是老西凉王诸子中最出众的。

如我所料,老西凉王驾崩后,大王子虽继位,却一直忌惮威望更高的二王子百战。此次派他来办这得罪人的差事,怕是存了借刀杀人的心思。

先是卡我脖子,又想借我之手除掉百战。

若非大周对外要应付北燕,对内需休养生息,我真想会会这位新任西凉王。

百战问:"你要一直关着我?"

我借着烛光打量他眉眼。

都说灯下看美人,月下观君子。烛火为他琥珀色的瞳孔添了几分暖意,丰润的唇形更显诱人。

这副模样委实危险。

若母皇在世,绝不容我选这样的"狐媚子"。虽说他这猛兽般的体格,实在与"狐媚"二字不搭边。

我移开目光,仰头饮尽杯中酒,道:

"我要娶你。"

他猛地被茶水呛得直咳嗽,白皙面皮涨得通红。待缓过劲来,耳尖泛着薄红却仍强作镇定:"我知道自己生得俊俏,你见了动心也是常事,但也不必如此急切……"

我抬手截住他的话头:"此事于你我都有裨益。"

"我可以命你的亲兵护送嫁妆入大周,待成婚后赐你封地,容你安置兵马。这相当于助你脱离西凉自立。"

"但有个条件——"我竖起两根手指,"你的嫁妆里必须包含两万匹战马。"

他深吸一口气,唇瓣气得微微发抖:"就这些?"

"你还想要什么?"我反问道。

他突然跨前两步,双臂撑在案几两侧,将我圈在方寸之间。后背抵上冰凉的桌角,退无可退。

"你娶我竟只为这个?"他灼热的气息拂过耳畔。

我坦然迎上他的目光,用眼神传递出无声的疑问。

他加重语气又问:"你当真不喜欢我?"

指尖抚过他气红的眼尾,我忽然轻笑出声。这少年自信得近乎傲慢,倒像极了某人——

像我的妹妹妙丽。

"不。"我推开他过于贴近的胸膛,保持适当距离,"好看是好看,只是我最厌恶自命不凡之人。"

百战拂开衣摆,重重坐回椅中,偏过头闷声道:"你不喜欢我,难道喜欢……你又看中他什么?除了那张脸,他还有什么?"

他咬紧牙关,直到唇瓣被咬出深红齿印,终是憋出一句:"真没眼光!"

我愣了愣,正要追问"他"指谁,跟了母皇二十年的姑姑亲却匆匆闯进来。她向来沉稳,此刻却急得连礼数都顾不上:"殿下快随老奴来!"

心头掠过不祥预感,我快步跟去。

寝宫里数十盏青铜多枝灯将空间照得通明。母皇正与几位心腹大臣低语,远远望去竟比前几日精神些。我心中却是一沉——这分明是回光返照之相。

待大臣们退至殿门,我走到床前。母皇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目光浑浊却透着清明。

"妙才,你过来。"她声音轻得像片羽毛。

我跪坐床边,她枯瘦的手突然抓住我:"你定然怨过朕吧?为何对妙丽纵容,对你却严苛。"

"儿臣不敢。"我低头应道。

她突然用力:"是没有,还是不敢?"

我起身欲跪,却被她死死攥住手腕:"没多少时辰了,听朕说完。"

"大周已是危急存亡之际。"

"从你皇爷爷开始,朝堂被世家把持,地方豪强依附世家而生。"

"朕对他们暂且容忍,实是因北燕犯境。若此时内斗,大周基业恐毁于一旦。"

"你自小沉默寡言,不如妹妹讨喜,却比他们都沉稳坚毅。"

"这江山交给你,朕放心。"

母皇说着,另一只手颤巍巍摸出份诏书:"打开看看。"

我匆匆扫过,惊得险些失手:"母皇?"

她目光空洞地望着床帐:"妙丽像你父亲,文武皆不通。她当了十几年快快乐乐的公主,是她的福分。"

"若与北燕战事不利,需和亲时……"她突然转头,眼底闪过锐利,"你亲手送她去。"

"你父亲定会大闹,拿孝道压你。所以朕提前备好诏书,他若不满,待百年后到黄泉来怨朕吧。"

她目光转回我身上,温柔得像普通母亲:"这是朕最后能为你做的。往后……"

话未说完,母皇已阖上双眼。晨曦穿透窗棂,却再照不亮她的面容。

国丧遵母皇遗命从简。我守着灵柩批阅奏折,龙椅尚未坐热,暗潮已汹涌。

赈灾银两、修关防工事的请示堆成小山,最醒目的却是礼部尚书的折子。这人绕着弯子谈纲常人伦,末了竟提名杜衡为皇夫人选。

我捏着折子的手顿了顿。杜衡出身世家,却只爱风花雪月,于政事毫无野心。若选他……

于公,若不用皇夫之位拉拢世家,杜宰辅怕不会让我安坐皇位;于私……

月光突然漫进回忆。那年我还不是太子,杜衡在杏花树下温酒,轻抚我手心的茧子:"世人皆道妙才公主端方持重,怎知你吃了多少苦?"

酒樽里的月华清浅,不及他眼波温柔。我仰头饮尽,借着醉意幻想过无数次与他的未来。

我随手搁下奏折,外殿的喧哗声便刺破晨光。

"陛下!西凉质子又在殿前闹了!"随身女官匆匆来报。

掐指算算,倒有半月未曾见他。我整了整衣袍,行至殿门时,正见那道赤红身影在侍卫群中辗转腾挪。百战身形虽如铁塔,动作却似游龙,几十名禁军竟连他衣角都摸不着。

王将军提着长刀冲上去,不过二十回合,脸色已沉得能滴出水来。

"不过瘾!"百战突然暴喝,震得檐角铜铃叮当乱响,"堂堂大周朝,竟无一个真汉子?"

王将军被他激得双目通红,刀锋一转就要拼命。我轻咳一声,侍卫们立刻如潮水般退开。

百战转头见是我,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侍卫的刀刃还架在他颈间,他浑然不觉地大喊:"陛下金口玉言可还作数?"

我望着他发间跃动的橙红,知道这位西凉王子终于肯低头了。

"君无戏言。"

他攥紧拳头,从牙缝里挤出话:"但我要正宫之位,不做妾室!"

我故作为难:"大周从未有外族为后的先例。"

"那就从我始!"他猛地挺直腰杆,铿锵道,"我定要做这大周最了得的皇夫,让那些老臣都闭嘴!你若不允,将来定会后悔!"

他发间的赤金仿佛真要燃烧起来。我饶有兴致地接过奏折:"盯着后位的可不止你一个。"

"哼。"他修长手指翻动纸页,嗤笑,"不过些酒囊饭袋。"

翻至某页时,他突然顿住:"杜衡?"

"老臣们莫不是疯了?"他猛地转头,琥珀色眼瞳燃着怒火,"怎会举荐杜衡?"

我轻抚奏折上的墨迹。清河杜氏的长子杜成如今还在尚书台坐着,杜家在清河早已是国中之国。母皇当年忍了这口气,我却不愿再忍。

百战突然逼近:"你还惦记着这杜衡?"

我望着他发间跃动的赤金,想起那些被杜氏压制的岁月。喜欢?自然是喜欢的。若能除去杜氏,或许能留他个全尸。

三日后,礼部吵得沸反盈天。有言官跪在金銮殿前,以死相谏。

"陛下!中宫岂能交予外族?"

我望着这些平日里对北燕退让的臣子,突然厌烦:"王将军!"

"臣在!"

"点兵两万,护送皇夫归省!"

杜成突然出列:"陛下!禁军乃宫闱屏障……"

"两万匹战马不要了?"我冷笑,"再者说,朕的皇夫在清河受欺负,总要有人撑腰不是?"

退朝时,那老臣还在哭喊"美色误国"。我加快脚步,连夜调兵五万往居庸关,又命李承志带精兵回防。

百战接过婚书时,发丝都在欢快地颤动:"你那群大臣,竟说我狐媚惑主。"

他忽然定住,琥珀眼瞳泛起涟漪:"王将军此行,不只是护送吧?"

我笔尖一顿。他俯身过来,热气扑在耳畔:"去西凉必经清河,陛下是想……"

我按住他唇瓣。他举双手后退,笑得狡黠:"我可没打探,只是杜氏私兵众多,两万兵马……"

"够吗?"我反问。

他突然握住我手腕,面上飞起红晕:"若我替陛下除了杜氏,算不算投名状?"

我任他抱在怀里。野兽般的眼瞳里,跳动着嗜血的兴奋。

"愿为陛下效死。"

十日后,信鸽衔着红绸落在窗台。我当即命禁军突袭杜府,却在暮色中等来慌张的妙丽。

"皇姐!为何搜捕杜氏?"

我冷眼看着她失了鞋袜的脚,正要开口,李承志浑身是血地跪倒:"杜氏已擒!"

十五日后,百战带着五万亲兵凯旋,杜氏全族的人头在城外堆成小山。抄出的财物蜿蜒三里,金光刺得人睁不开眼。

唯独少了杜衡。

百战坐在营帐里生闷气,橙红发丝都失了光泽。我命人带来柳翩翩,他刚亮起的眼眸又暗下去:"只找到这女子?"

我点头:"杜衡已入都城。"

他突然把脸埋进我掌心,闷声道:"我定要揪出这漏网之鱼!"

我抚着他蓬乱的长发,忽然想起那日他说"愿为陛下效死"的模样,像只收起利爪的小狮子。

"柳翩翩说,杜衡就藏在……"我故意顿住。

百战猛地抬头,眼中有精光炸开:"陛下早有成算?"

我喟叹一声。

还能在何处?

结合之前的表现,我有十足的把握是我那无法无天的妹妹妙丽窝藏了杜衡。

我下旨搜查公主府,如果妙丽敢拦着,连她一起拿办。

这次,总算从妙丽府上搜出了杜衡。

因为妙丽哭哭啼啼,说什么也要护着,所以两个人被一起绑上殿前了。

妙丽恨恨地看着我,如果目光能杀人,我恐怕已经尸骨无存。

“陛下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皇位也得到了,又娶了自己的皇夫,为什么就不能放过杜衡呢?”

我垂下目光,看向杜衡。

连日担惊受怕四处躲藏,他也有些憔悴。

接触到我的目光,杜衡当即就是一礼,沉声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但是臣的心意,不会因死而改变。”

妙丽心疼地抱住了杜衡:”她就是嫉妒你和我之间的感情。你别怕,有我在,不会叫她动你分毫。”

一来一回,硬生生让我变成了拆散苦命鸳鸯的恶人。

欣赏够了二人你侬我侬的表演,我说:”如果你稍微用脑子想一想就会知道,但凡朕想杀他,他都走不到这殿前。”

妙丽有些动摇,但还是强硬道:”谁知道你是不是依旧惦记着杜衡。”

不待我回应,一道饱含怒意的声音从妙丽身后传来:”就凭他?”

百战已经换下了甲胄,身上穿着寻常汉人贵族穿的宽衣广袖,乍一看颇有几番风流味道。

他踱步到妙丽跟前,猛兽一般的体型吓得妙丽发出尖叫:”你这个外族异类,离我远一点!”

百战并不理会她,锐利的目光上下打量杜衡。

良久,他像打赢了什么隐秘的战争一样,露出了得胜的喜悦微笑。

不知为何,我隐约能猜出这笑容的含义。

果然,随后百战便说:”单比皮囊,我都没有输。更何况他这四体不勤的小鸡仔模样,也就靠吟诗作对骗骗没有见识的小姑娘罢了。你皇姐娶我才是有眼光。”

妙丽先是噎住了,马上气急败坏地反驳:”你这个不识礼数的武夫!好没脸没皮!”

百战却将战火引到了我身上,他促狭地对我说:”陛下你也说句话呀陛下!”

我无奈地摇摇头:”妙丽,你这样对朕未来的皇夫大呼小叫,又成何体统?”

抬手止住她接下来的争辩,我继续说:

“朕抓他只是为了一样东西。若是他能自觉交出来,朕饶他一命也未尝不可。”

杜衡抬头:”陛下想要什么?”

“账本。这几十年来,清河杜氏到处伸手,大肆兼并田庄,吞没银两。连军饷到了你们手里都十去其七。但是抄出的财物却远远抵不上。朕只想知道,钱到底去了哪里。”

“皇姐!杜衡他根本就不是会打理这些事的人,账本八成都在他父兄手上啊!”

妙丽膝行向前,把杜衡挡在身后。

我盯着杜衡,冷冷道:”你还要心安理得地躲在朕妹妹身后到何时?朕既然敢问你要东西,必然是有把握的。”

他伸手掏出了一封信。

没有发信人也没有收信人,寥寥数言,交代了今年春天上供的银两和铁器。

但是这个笔迹我再熟悉不过,因为它也曾经花前月下为我写过情诗。

杜衡只得认罪,供出了收信人。

虽然早有猜测,但真的得知清河杜氏一直在暗中支持我那未曾谋面的兄长时,我还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是母皇与第一任驸马的孩子。

第一任驸马因病去世后,母皇对他一直不冷不热,以至于他至今没有封地,还住在都城中。

16

这个冬天对我来说过得尤为忙碌。

母皇新丧、叛党伏诛不说。

还有北燕三次南下劫掠。

幸而刚刚抄了两家,有钱粮周转,不至于让前线的士兵一边上战场一边挨饿受冻。

天气稍微回暖这天,百战邀我去骑马。

马厩里嚼着草料的都是额头隆起、目光明亮、马蹄又突出的好马。

但百战一一越了过去,还把我往深处引。

直走到一匹枣红色的骏马面前才停下。

“这是顶好的汗血宝马,我特地给陛下留的。”

察觉到有人来,它的长耳朵灵活地动了动,不惊不扰,依旧自顾自吃食。

我于是伸手去摸,它竟也安然受之。

不由得叹了一句:”朕小的时候,也曾想有一匹这样的马,可惜,被妹妹夺了去。”

百战上前解下了辔头,笑着说:”那陛下大可放心。这次从西凉带回来的战马都是良种,供大周自己繁育。以后陛下要多少马有多少马。”

“你这样搬空家当,西凉王不拦着你么?”

“他呀,听说我要永远留在大周不回来,巴不得我快走呢。”

我看着阳光下他跃动的橙红色发尾,也笑了:”西凉最好的战马说不准早就在朕手中了。”

他先是一愣,直到我轻轻抚摸他的头发时,才反应过来。

“得叫陛下知道,我可比战马优秀得多了。”

他有力的臂膀一紧,停住了马,随后说:”陛下稍等。”

接着长哨一声,远远一串轻快的马蹄响起,接着,又有一匹马儿跑了过来。

“这可是我的爱骑。上马吧陛下,我们出去转转。”

林间的风很舒适,我的心情松缓了下来。

百战暗中观察我的神情,良久,他觉得时机到了,才扭扭捏捏地张口:

“陛下,汉人不是最讲究名分吗?你看我已经无名无份地在这里待了许久了……”

我不禁失笑。

“你确实是待久了,说话也比以前婉转了。”

“要是以前,你估计就会直接问朕什么时候和你完婚了,不像现在,还来欲言又止这一套。”

他的眉毛拧到了一起,颇有些不是滋味地说:”这不是,想着陛下喜欢这一套嘛。你看那个谁……”

我故意问他:”哪个谁?”

他的眉毛拧得更厉害了,内心几番搏斗后,终于不情不愿地说:”那个杜衡啊,肚子里又有墨水,讲话又好听,你不是就喜欢这样的嘛。”

我勒转马头缓缓地走向他。

“你到底为何总是和杜衡攀比。”

他那琥珀色的眼睛都颤抖了起来:”我哪里是要和他攀比,他怎么比得上我……”

随后声音却低落了下去:”但是万一陛下就喜欢这样的呢。毕竟陛下可是曾经为了他违逆先皇呢。”

我下了马,拍拍他的腿:

“你也下来吧。”

他于是耷拉着脑袋,翻身下马,和我并肩走向前方洌艳湖光。

“一开始我只是想,一个合格的皇帝,并不符合世家的期待。皇帝越有才能,对他们的威胁越大。”

“如果我要顺利继位,必须要有一个显而易见的缺点。”

“或者贪杯嗜杀,或者荒淫无度。”

随手摊平地上的野草,我坐了下来。

“现在我更加庆幸,世人都信了我是个痴情种子,迷恋杜衡,还闹出了和妹妹抢男人的丑闻。”

“否则,清河杜氏早就运作我那兄长夺位了吧。”

百战的脑子飞速运转,从我的话中抓住了他想听的重点:”你是说,你根本不喜欢杜衡。这一切都是你为了继位装的?”

他脸上的喜悦太过明显,眼睛里闪烁着可以称之为希望的光泽。

我迎着这样的目光,既好笑又无奈地点点头。

“兄长被收押下狱时,我亲自去见了他一面。”

“这一面,解开了我一直以来的一个疑惑。”

“我和他生得十分相像。”

“不,倒不如说我和他都十分像母皇。”

上挑的凤眼,嘴角从不扬起的薄唇,总是一副不好亲近的模样。

“难怪父亲不喜欢我,看见这样的兄长和我,他心底不知多少次翻来覆去地怀疑,我并不是他的孩子吧。”

“兄长知道我来,却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自顾自地吃着手里的馊饭。”

“直到吃完,他才从喉咙里压抑地挤出一句:『成王败寇,我没什么好说的。』”

“这就是他此生与我见过的唯一一面,说过的唯一一句话。”

百战轻轻握住了我的手。掌心的温度很高,传递着他炽热的情绪。

“你要杀了他永绝后患吗?”

我回握住了他。

“兄长的姿态十分高傲,好像在说,他会输给我,是因为时运不济,没有得到过母皇的关心,而不是他不如我。如果我就这样杀了他,他便会带着这种高傲死去。”

我一字一顿地说:”我、不、允、许。”

“我要让他心服口服。”

我的胜负欲令百战的眼神都亮了起来,琥珀色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我,似乎要把我此刻的模样刻进心里。

“对于母皇而言,兄长软弱易被操控,妹妹贪玩不成才。都是弃子罢了。要说输赢,早在母皇令我去上书房那天他就输给了我。”

我有些烦闷地捂住额头。

“母皇的爱,呵呵。皇帝的爱怎么会没有代价。作为她暗定的继承人,我这一生却从来没有得到过她的笑脸。”

百战此时已经环抱住了我,炽热的气息吐在我的脖子上,有点痒。

我一边抚摸着他毛茸茸的脑袋一边说:”朕不知道你为何要这样追着朕不放,但你可想好,做朕的皇夫也是有代价的。”

看不见他的脸,只能听见他无奈地闷声说:”陛下果然不记得我了。”

那一年我顽皮,女扮男装随父亲前往都城进献良驹。
恰逢宫中举办骑射比试。
我自恃天赋过人,在西凉连两位兄长都难敌我马背上的英姿。可最终竟败给一个女子。
随着他低沉的叙述,往事也在我心头清晰起来。
那是我七岁时的旧事。
百战继续道:"我自然不服气。更让我耿耿于怀的是,她神色淡然,仿佛胜我不过是件稀松平常的小事。"
"我说要再比过,她却道:'你天赋有余却勤勉不足,纵使再战千次也难敌我。'"
我竟说过这般狂妄的话?
记忆里唯有母皇那日严厉的叮嘱——须得让着妙丽郡主。


百战见我茫然,自嘲地扯了扯嘴角:"败军之将本就不配被铭记,不是吗?"
"可这桩事,我却惦念了整整十三年。"
"西凉男儿,素来钟爱最难驯服的猎物。"
"那时在我眼中,再没有比年纪轻轻便双手布满茧痕的你,更令人心动的存在了。"
他将我揽入怀中,臂弯又紧了几分。
"怎料你会看上杜衡那等庸才。明明他处处都配不上你。"
我也未曾想过,这世间除杜衡之外,竟还有人愿对我诉说这样的情意。霎时间,我手足无措起来。
他仍贴着我的脖颈不愿松手。
温热的呼吸灼得我眼前发晕。
我强压下某种违背理智的悸动,艰涩开口:"我对杜衡最上心时,也不过是想着,若他日要诛他九族,或许能留他个全尸。"


百战低笑应声:"你若肯留我全尸,我便死而无憾了。"
那股脱离掌控的情愫终是冲破了枷锁,在我心底翻涌。
我是母皇亲手栽培的合格帝王,本不该在情爱上犯这样的错。
可就在刹那,我竟闪过饶百战不死的念头。
难言的暧昧在我们之间弥漫。
过了许久,百战忽然轻声嘟囔:"那陛下打算何时赐死杜衡?"
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他的执拗我算是领教了。
只得答道:"妙丽非要保他,何况已惊动父亲。暂且让妙丽吃些苦头吧。"

三月洛阳,春深花未谢。
我与百战大婚。
弹劾他的奏折如雪片般飞来,却压不住他眉梢的喜色。
我将清河杜氏旧地封与他,毗邻的豪强世族皆被他以兵威震慑。
挨些骂名,倒也无伤大雅。
他满面春风,我却犯了难。
大婚次日,我生平头一回未能早起。
百战殷勤地为我揉着肩,声音里带着掩不住的得意:"陛下可知,我这些年有多刻苦?"
我斜睨他一眼,觉得该给这头精力过剩的猛兽找些差事。
西凉人自幼在马背上长大,派他去训练骑兵正合适。
"先与你说明白。入了军营,便没有皇夫的特权。能走到哪一步,全看你本事。"
话音未落,手中毛笔便被他抽走。温热的唇瓣在我脸颊短暂停留。
待回神,百战已直起身,随手拂开案上奏折,单膝跪地,额头轻贴我掌心。
"汉人常说,千金易得,良将难求。我要让天下人看看,我就是陛下最锋利的刃。"

北燕始终是我的心腹大患。
我岂止想如皇祖父、母皇那般被动防御?
可连年水患掏空国库,不得不暂且蛰伏。
我轻抚他年轻的面庞,那双琥珀色的瞳孔里,映着同样年轻且野心勃勃的我。
"三年。再给我们三年。"
大周需要三年休养生息。
他也需要三年组建铁骑。
三年后……我的目光穿过飞檐斗拱,望向天际。

百战统领骑兵次年,我正忙于迁民垦荒。
都城出了桩不大不小的风波。
柳翩翩私会公主府的杜衡,被妙丽撞个正着。
杜衡本就是个风流才子,杜家败落后,他身上更添几分惹人怜惜的落拓。
流连花丛时,向来是无往不利。
受尽宠爱的妙丽,头回尝到被男子弃如敝屣的滋味,怎会不恨?
妙丽盛怒之下,将柳翩翩打了个半死。
谁料几日后,杜衡又与新欢私会。
妙丽带人去抓,却踢到了铁板。


那人竟是秦王府的二姑娘安阳郡主。秦王是母皇幼弟,论辈分,安阳还是我与妙丽的堂姐妹。
妙丽正在气头上,虽动不得安阳,却仍将人扣着不放。
秦王无奈,只得亲自求到我面前。
恰在此时,父亲邀我去他宫中一叙。
许是见我面露难色,百战忽然道:"不想去便不去。"
"无妨。"我摇头,"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朕正好也有事要与父亲商议。"
"那……"百战拉住我的手,"带朕同去。"
我挑了挑眉。
他嬉笑着凑过来:"如今我是你的皇夫,总该帮你打理打理妯娌关系。再者,成婚这般久,还未正式拜见过父亲呢。"

坤宁宫较我上次来时清冷许多。妙丽开府后,不能再如从前般随意走动。
父亲也清减不少,鬓边添了几缕银丝。
但这风霜非但未损他风姿,反添了几分成熟韵味。
平心而论,能被母皇看中的男子,自是当世难寻的俊美。妙丽生得如此娇美,也多亏父亲血脉。
他见我时,神情多了几分拘谨:"陛下来了,快坐。"
"朕的皇夫还未给父亲请过安,今日便一并带来了。"
百战缓步上前,双手奉茶。
宽大的礼服被他挺拔的身形撑出威压,再配上深邃的五官,父亲眉头紧蹙,厌恶之情毫不掩饰。
但碍于我皇夫的身份,到底接过了茶盏。
百战退至我身旁,自然地挨着我坐下。
许是因他在场,父亲准备的那些煽情话竟一句也说不出。
最后只能硬着头皮道:"妙丽的事,还要劳陛下多费心。"


我摇头:"倒也不费多少心思。朕打算按律处置,放了安阳郡主。至于妙丽,行事如此跋扈,该去掖庭好好思过。"
父亲立时急了眼:"这难道是妙丽的错?若非安阳郡主招惹杜衡,妙丽也不会冲动行事。"
"可当初,妙丽不也这般招惹杜衡的吗?"
我轻叹一声:"父亲当真是……偏心得紧。"
他手指在案几上无意识地敲着,半晌才挤出一句:"你不一样。"
"朕如何不一样?"
"你……你可是未来的天子……"


"父亲不过是觉得,妙丽才是您亲生的女儿罢了。"
被我戳破心事,父亲张口结舌,半晌说不出话。
"罢了,朕早过了会因父亲偏心而伤怀的年纪。"
"此事要么妙丽直接杀了杜衡,死人便不会再拈花惹草。他本就该死,若非妙丽执意保着,哪能活到今日?朕已够给妙丽颜面。"
"要么,便放了安阳郡主,让杜衡自己选跟谁走。妙丽既舍不得杀他,不如索性做个顺水人情。"
"我不!"
一声尖利的怒喝从彩绘帷帘后传来。
接着,妙丽娇小的身影掀帘而出。

父亲连忙上前:”妙丽,你怎么出来了?”

“皇姐摆明了是不想帮我这个忙,父亲还低声下气地求她做什么?”

妙丽柳眉竖起,对我怒目而视。

“怎么跟陛下说话的!没大没小。”

父亲劝道:”快跟陛下赔个不是。”

我摆摆手:”妙丽公主的道歉我可受不起。她眼里没有朕这个皇姐,朕也不想认她这个妹妹。”

父亲的额头上渗出了薄薄的一层汗:”陛下,你可不能不管你的亲妹妹呀陛下。”

说着说着,竟要朝我跪下来。

被百战牢牢地稳住身形,又扶回座椅上。

“少安毋躁,先听陛下把话说完。”

我看了看天色,也是时候了。

于是对随身女官说:”把人带过来吧。”

妙丽睁大了眼睛,女官领过来的正是安阳郡主和杜衡。

我对妙丽说:”朕最后再问你一次,你要如何解决?”

她咬住了嘴唇。

安阳郡主却朝我盈盈一拜:”陛下,我与杜衡心意相通,左右妙丽公主还未与杜衡成婚,那么杜衡也应当有选择的权力。”

虽然没有妙丽那般颜色,胜在气质不急不躁,仪态端方。这安阳郡主,也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妙丽气出眼泪,却不是冲着安阳郡主,而是冲着杜衡去的。

“你说因为见罪于皇姐,此生前途渺茫,才华无处施展,所以才对洞房花烛心灰意冷。”

“我信了,我说我可以等你,等到你回心转意,我们才成婚。可是你为何却要转投她人的怀抱?”

安阳郡主拦在杜衡身前,对妙丽说:”公主还不懂么,你这般咄咄逼人,杜衡的性子怎么受得了?”

“你闭嘴!杜衡,我要你亲口告诉我,今天,你到底要跟谁走?”

杜衡拍了拍安阳郡主的手,起身。

先是对我施以大礼,然后又对安阳郡主和妙丽拱了拱手。

“谢谢诸位抬爱,杜衡只恨此身只有一个,不能分成三份。”

还不待众人有什么反应,百战上前打断了他:”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什么叫『谢谢诸位抬爱』?我家陛下可没爱过你。”

杜衡凄凄惨惨地笑了一声:”我知道陛下还是恨我,恨我当时与你退婚……”

“你再说?”百战一副要吐出来的表情,”你再说一句我非把你的脑袋……”

说到一半,似乎是想起来了,自己作为皇夫要注意仪态。

于是愤愤地瞪了杜衡一眼,大马金刀地像门神一样站在我旁边。

“一想到陛下与这种粗鄙之人成婚,我的心也不好受。”

我按住了百战攥紧的拳头,笑着说:”朕觉得百战挺好的。”

“倒是你,可不能随便伤心啊。否则百花楼的海棠、听海楼的凤仙,乃至户部尚书的外甥女都要伤心了。”

妙丽瞪大了眼睛,安阳郡主也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

杜衡说:”我与她们都是知己,陛下不要把我们想象得那么龌龊。”

“是么?朕可是听说,你时常在海棠凤仙那里,一待就是好几夜呢。”

杜衡又说:”偶尔兴致上来,夜宿几次也很正常。她们都是善解人意的女子,我无法弃她们于不顾。”

妙丽抹了抹眼泪,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无耻。”

反手拔出了侍卫腰中佩刀,刺进杜衡胸中。

安阳郡主当场吓得昏了过去,宫人赶紧将她抬进偏殿,让太医来看。

父亲则把妙丽抱在怀中,许久没有说话。

我踱步到杜衡面前,他”嗬嗬”地发出惨叫:”陛下,救命,救我……”

杜衡的鲜血流了一地,实在肮脏。

我踢开他伸过来的手:”你爱朕的才,爱妙丽的艳,却也爱其他女子的姝异。”

“你谁都爱一点,你也就谁都不爱。”

“究其本质,你不过是个喜欢躲在女人背后的懦夫。”

“还自以为可以一直寻花问柳,周旋于百芳之间。”

我顿了顿,悠悠地说:”你该庆幸是妙丽给了你一刀,要是落到朕手里,非得五马分尸不可。”

百战眼看着杜衡断了气,才说:”都愣着干吗,把这晦气的尸体抬走。”

妙丽无声啜泣了许久,我静坐在旁并未催促。百战端起茶盏与我共饮,目光掠过坤宁宫雕花窗棂,唇角隐约漾起一丝笑意——若他身后有尾,此刻怕是要欢快地晃起来。

"陛下。"老太傅颤巍巍开口,枯瘦手指攥紧袖口,"妙丽方才经历剧变,还需静养些时日……"话未说完,已是明显的逐客之意。

我放下青瓷茶盏,瓷底与檀木桌案相碰发出清脆声响:"妙丽之事已定,朕倒有桩要事需知会二位。"说着从袖中取出明黄诏书,"太傅且看。"

羊皮诏书展开时发出细微簌簌声,老太傅的目光从疑惑转为惊惶,待看到末尾玉玺朱印时,整个人如坠冰窟。他猛地攥住我龙纹广袖,指尖发颤:"不可能!先帝绝不会这般待我母女!"

"诏书确系母皇亲笔,玉印亦无假。"我轻轻抽回被攥住的衣袖,语气淡然,"太傅伴驾数十载,当知母皇手段。"

老太傅颓然跪坐,以袖掩面痛哭出声:"妙舒!你怎狠得下心……你说过要让妙丽永享公主之尊……"

"父亲!"妙丽扑过去抱住他,泪水洇湿了父亲膝头锦袍。

老太傅攥紧女儿手腕,声音嘶哑如老兽哀鸣:"北燕苦寒之地,那纳木单于年过四十仍嗜杀成性……我捧在手心二十年的明珠,怎忍见她陷入虎穴?"

"所以太傅要抗旨?"我指尖摩挲着茶盏沿,看着父女相拥的场景,忽然觉得殿内沉香熏得人头疼。

妙丽松开父亲,贝齿将唇瓣咬出月牙白印。她定定望向我,眼睫还沾着泪珠:"和亲罢了,我去。"

"妙丽!"老太傅惊呼。

少女扬起下巴,泪光在眼底闪烁:"诏书明示,唯战事不利方行和亲。若大周得胜,我自可留在父亲身边。"她忽然转身朝我跪下,广袖滑落露出半截玉臂,"唯求皇姐答应,待他日……代我侍奉父亲终老。"

我垂眸看着她头顶发髻,金步摇随动作轻颤。喉头忽然发紧,却仍硬起心肠道:"朕以为你至少会争辩几句,怎的突然转了性?"

妙丽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皇姐可知为何母皇独对你严苛?因你是她选定的继承人,而我……"她指尖抚过诏书上的朱砂字迹,"不过是可随意宠爱的玩偶。"

羊皮诏书被她重新卷起,少女声音轻得像风中落叶:"母皇早将子女命运安排妥当,这便是她对我全部的期许。"

老太傅再难抑制,将女儿紧紧搂入怀中:"明日我便在佛堂供长明灯,率六宫嫔妃节衣缩食,定要助前线大捷!"

这般父女情深的画面,倒像根尖刺扎进眼底。我起身整了整龙袍,广袖拂过案上茶盏时,百战已默契地取过披风。

"朕本就不愿送妙丽和亲。"走出殿门时,夜风裹着松香扑面而来,"大周今后,永不和亲。"

百战静静为我披上玄狐裘,温热手掌隔着衣料传来暖意。我强作轻松地笑道:"太傅家财万贯,今日牵扯妙丽,倒是朕敲竹杠的好时机……"

"陛下。"百战忽然扳过我的脸,琥珀色瞳仁映着月光,"若难受,不妨哭一场。"

我嗤笑出声:"难受?朕分明得了便宜。"话未说完,袖口五爪金龙纹已攥得指节发白。

百战将我额前碎发别至耳后,声音低沉:"臣会永远站在陛下身后。"

月光忽然变得刺目。我仰头望着夜空,广袖垂落时露出龙纹暗绣:"孤家寡人……朕早就做好准备了。"指尖抚过袖口金线,"就像母皇那样,算计着所有人,包括至亲。"

时光如白驹过隙,决战北燕的日期转眼即至。我站在沙盘前,忽听百战在身后轻笑:"若臣战死沙场……"

"不会。"我转身按住他肩甲,玄铁冷意沁入掌心,"你若敢死,朕即刻另立皇夫。时过境迁,自会忘了你。"

百战低头抵住我额角,温热呼吸拂过耳畔:"遵命,陛下。"他声音带着笑意,"臣不仅要凯旋,还要助陛下平定天下。史册记载您时,定会写上'百战将军'四个字。"

[全文完]……

【后记】

"大周朝是我国古代史上巾帼辈出的朝代。光是女帝就有足足十一位。"

"今天要讲的,是其中最有名的皇帝,周世宗妙才。她在位期间,对内兴修水利,鼓励垦田开荒,打击世族豪强,维护了国家稳定。"

"对外,周朝击败强敌北燕,横扫了西戎和其他小股游牧民族势力,版图一度扩大到原来的两倍。"

"说到周朝的对外战争,就不得不提名将百战……"

"我知道我知道!"马上有学生踊跃地说,"他原来是周朝属国西凉的王子,后来嫁给了周世宗。骁勇善战,善用兵法,攻打北燕和西戎都留下了很多名场面!不过二十四岁就足以封侯拜将了!"

"而且,他还是个大帅哥吧!周朝的女帝都很花心,只有周世宗就娶了他这么一个皇夫……"

"啊?我分明听野史说是他为人粗暴又善妒,敢往周世宗后宫塞人的言官都会被他穿小鞋……"

台上的老师哭笑不得地摇摇头,这群学生啊,也就聊这些八卦最起劲。

微风轻轻吹动了历史课本,

唰啦,历史翻过了全新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