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皇偏宠妹妹,可我知道,她对女儿的爱,和对继承人的爱,从来不一样
发布时间:2025-07-22 00:38 浏览量:1
原以为母皇也像其他人一样偏爱妹妹。
因为我性格阴沉,寡言少语。
不似我的妹妹妙丽公主,美得张扬明艳,又活泼嘴甜,谁见了都会对她心生好感。
母皇和父亲宠爱她,为她摘星星掏月亮,从小到大,我作为姐姐,也是什么都要让着她。连我的未婚夫也被她夺去心神,誓要与我退婚。
「姐姐,我和杜衡是真心相爱。」
她又一次哭闹着,以为这次母皇也会令我谦让。
我摇摇头。
我们都看错了母皇。
对于女儿的爱,和对于皇位继承人的爱,从来不一样。
01
暮色初合时分,我自上书房步出,遥见未过门的夫君杜衡正抬手欲拂去妙丽鬓边一瓣落花。
杜衡乃是京城中首屈一指的少年英才,更生得一副玉树临风的姿容。昔年我跪请母皇赐婚时,不知碎了多少深闺少女的芳心。
我素日便知,他同妙丽并肩而立时,方似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此刻见他指尖将触未触,心底陡然漫起汩汩寒意。素来端方持重的我,竟头回放下身段哀求母皇,只为尽早与杜衡完婚。
御座之上的人始终缄默不语,只端起青瓷茶盏,指节轻叩盏沿,任茶烟袅袅升了足有半柱香时辰。
我与她虽是血脉至亲,却向来寡言。偶有对谈,不是考校经史子集,便是指派差事。
作为长公主,我须得时时刻刻端起皇家气度,进退有度,举止如仪。不像妙丽,自幼便被父君与母皇捧在掌心,享尽天伦之乐。便是如今,仍是这宫闱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金枝玉叶。
她逃学也好,在御花园纵马也罢,只需扬起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便总能换得诸般宽宥。
犹记清河诗会那日,杜衡一首七律压得满座才子黯然失色。妙丽隔着粼粼波光,颊染胭脂冲我笑道:"阿姐,我心悦他了。"
这就是我的妹妹。
她向来直白得紧,因自幼被众人捧着护着,便笃定这世间没有她求不得的东西——即便此刻,杜衡早已是我指腹为婚的夫君。
02
母皇终是轻叹一声,启唇道:"如今看来,朕当年不该应下这桩婚事。杜衡怕是红颜祸水,累得你姐妹失了体统。"
我愕然抬头:"妙丽也来求过您了?"
她未置可否,然这沉默已然道尽千言。
我端起案上茶盏,温热的茶汤滑入喉间,却苦得五脏六腑都在发颤。抬眼望向母皇:"此次,您仍要教女儿让着妹妹吗?"
她忽而抬手覆上我肩头,指尖轻叩两下。这般温情动作,从她口中吐出的却是冰冷的箴言:"你且自个儿思量,何为长公主当行之道。"
失魂落魄走出养心殿时,残阳已将西天染作赤金。钟宁宫琉璃瓦上流转的霞光刺得人眼眶发热,我这才想起,那处本是我居所,只因妙丽偶然瞥见这幅景致,便哭闹着讨了去。
自小便是如此。
但凡我与她看中同一物事,最终得手的总是她。因着满宫上下,无人不爱那明媚娇憨的九公主。
连执掌凤印的父君,亦只将满腔慈爱尽付于她。便是用膳时也常忘了我的存在,待与妙丽叙完家常,方才漫不经心问一句:"妙才近来可安好?"
每次都是这句,客套得近乎疏离。
转瞬又亲热地执起妙丽的手,与她分食那些我作为长公主不可多食的甜羹。
母皇待我更是严苛。
我三岁时便被带往上书房拜见太师,她当场将戒尺递与徐太师:"但凡妙才有懈怠之处,先生尽可责罚。"为防我四体不勤,又遣禁军统领轮番督我夏练三伏、冬练三九。
而妙丽却能随母皇巡幸山庄避暑,往温泉养病。
七岁那年,西凉进贡汗血宝马。我选了枣红那匹,妙丽却扯着父君衣袖撒娇:"爹爹,我也要骑红的!"
父君初时叱道:"胡闹!"可那眼神分明在向我求恳。
满腔委屈几乎冲破眼眶,我亦是您的女儿啊!为何总要我让着妙丽?
往日衣裳首饰、玩物吃食,我样样都让了。可这回迎着父君的目光,我终究没有低头。
妙丽当即嚎啕大哭,惊动了来马场闲逛的母皇。
后来的事我已记不太清,唯有母皇当时失望的眼神,如烙铁般刻在心底。
"妙才,休要如此孩童心性。一匹马罢了,让与妹妹又如何?"
也是从那时起我恍然惊觉,寻常人家的七岁女童,尚可做个无忧无虑的稚子。便是后来的妙丽,十几岁了还能腻在母皇与父君膝头撒娇。
独我不行。
我是长公主,七岁便要学做大人。
须得与大儒研习经世之道,要写得一手锦绣策论,通晓算术骑射,更要明农事、晓民生,懂得识人用人。
十五载寒暑苦学,终成名动京华的妙才公主。
世人皆敬我,却无人爱我。
满朝才俊、宗室子弟,乃至宫女内侍,心里眼里都只装着那个活泼明艳的九公主。
我原以为,杜衡会是不同的。
初见时,他执了半阕残词寻我,道是爱慕我的才情。
那是头一个这般对我说话的男子,以至于我错把"爱才"当成了"爱我"。
03
清河杜氏,出了一位三朝重臣的杜宰辅。
杜衡正是这位杜宰辅的次子。
不仅声名远扬,写得锋利文章,更生得一副温润如玉的好皮囊。
我的端庄自持,在他悄悄递来的素笺前溃不成军。
清癯却苍劲的笔锋,透着主人如松柏般挺拔的风骨,却在纸页间蜿蜒出缠绵的絮语。
他写:"无情却似多情苦,寸心难寄万千绪。"
这是在责怪我,前些日子只顾着巡察淮河水患,将我们的婚事晾在了一旁。
我捧着信笺满心欢喜,刚踏出上书房,抬眼却见——
他遇见了妙丽。
眉目传情处,皆是风流债。
纵使我如何宽慰自己,也骗不过那双凝望妙丽时含情脉脉的眼。
而妙丽回望的秋波,更似醉人陈酿。
我作的诗,抚的琴,写的策论,在妙丽明艳的容光前都失了颜色。
少年人意乱情迷,原是这般光景。
倒是我痴心妄想,竟以为杜衡会真心倾慕我这般木讷无趣又姿容平庸之人。
妙丽再次带着杜衡求见母皇时,我就立在一旁。
母皇破天荒没有搭理妙丽,反而转头问我:"此事由你定夺。你若肯割爱,我便下旨成全这对璧人。"
杜衡仍是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即便要伤我的心。
他朝我作揖:"妙才公主,我已觅得毕生所爱,还望公主成全。"
"好,我成全。"
他怔在原地,大概没想到我应得这般干脆。
是我想明白了。
欲承大统,不仅要才学卓绝,更须勘破这情关。
母皇终于露出欣慰之色。
次日,妙丽并未等来赐婚诏书。
宫中宣读的是:
"嫡女妙才,恪遵师训,文辞典雅,举止合礼,仁厚宽和。此女德才兼备,堪当大任。着立为皇太子,入主东宫,承继宗庙,永固山河,以安天下民心。"
十八岁这年,我遵旨成为皇太子。
04
"这不可能!"
妙丽攥紧我的衣袖:"你明明说要成全我们的!"
我凝视她澄澈的眼眸:"你还不明白吗?这皆是母皇的安排。"
"更加不可能!母皇最疼我了,她怎会诓我?"
妙丽坚信的世界开始崩塌,她跪在母皇寝殿前,誓要等到个说法。
母皇竟真让她跪足整日。
父亲破例只邀我一人赴宴。
见面第一句却是:"你是姐姐,怎不替妹妹求情?"
手中玉碗盛着的米饭忽然索然无味。
"父亲可知,她要抢的是我未婚夫?"
他面上闪过一丝不自在,旋即强辩:"不过是个男子罢了。你若登大位,何愁没有良人?"
这顿饭再难下咽。
我起身道:"母皇已定乾坤,我求与不求皆无用。父亲若为此事而来,便不必多言了。"
转身刹那,身后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
我拭去眼角湿意。
同是骨肉至亲,他几时为我这般费心?
纵使我百般讨好,终究比不得自幼养在膝下的妙丽。
05
终究还是去了母皇寝殿。
妙丽显然是头回受挫。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娇女,怎料母皇会让她碰壁。
见我到来,她扭过头去:"你是来瞧我笑话的?"
我蹙眉道:"父亲为你茶饭不思,你再胡闹,也该顾念他的慈心。"
她顿时慌了神,提着裙裾就往坤宁宫跑。
临走仍不忘撂下狠话:"我和杜衡是真心,定要讨得母皇首肯!"
我望着她背影,忽觉可笑。
缓步逼近时,多年苦练的骑射功夫让身形高出她许多,日光将我的影子笼在她身上。
她缩着脖子色厉内荏:"你...你想做什么?"
我捏住她下巴,逼她那双天真到近乎愚昧的眼与我对视:"只说一遍,你给我听好。"
"不论你我情意如何,杜衡都不可与皇室结亲。"
"清河杜氏三朝煊赫,你以为这样的门第,若成外戚,母皇如何安睡?"
"当年求母皇赐婚,是我生平最荒唐的叛逆。你可知为何直到我松口退婚,母皇才立我为太子?"
她急得要辩驳:"那为何——"
我松开手:"且等着看吧。"
杜衡与我的婚约终究作罢,因清河杜氏被参奏谋逆。
06
最初,是一份联合署名的弹劾本章被呈到御案之上。
女帝虽未动怒,宫外却早已掀起血雨腥风。
杜阁老当真是三朝元老中的不倒翁,刚嗅到一丝风吹草动,便拄着紫檀拐杖直奔御书房"负荆请罪"。不仅主动要退婚约,还自请解甲归田。女帝却只淡淡道:"爱卿急什么?"他偏生要演足戏码,三番五次递折子,终于在满堂虚情假意的挽留声里,如愿以偿脱了官袍。
比起他这老谋深算的爹,杜衡终究嫩了些。纵使朝堂已翻江倒海,他仍日日与妙丽在杏花巷私会。临着随父返乡的前夜,妙丽还与他执手相看泪眼,活脱脱一对被棒打的鸳鸯。
"留件贴身物什给我罢。"杜衡眼眶通红,指尖轻颤,"此去山高水远,也好有个念想。"
这话实在唐突得紧。偏生妙丽听得心旌摇曳,竟真解下腰间汗巾相赠。待到东窗事发,被押至紫宸殿时,父亲急得直跺脚:"陛下明鉴!这孩子年幼无知,定是让那杜衡花言巧语哄骗了!"说着便朝我使眼色,欲让我开口求情。
我偏过头去,只当没看见。女帝揉着太阳穴轻叹:"年幼?寻常人家女郎,这般年纪早该相夫教子了。"目光扫过妙丽倔强的侧脸,忽地沉了声:"看来掖庭的冷灶还没烧够?不如再关些时日,好好醒醒神?"
父亲扑通跪倒,老泪纵横:"掖庭那地界,夏如蒸笼冬透寒风,妙丽自小娇生惯养,怎受得了这等苦楚?陛下若要罚,连老臣一道关了吧!"
女帝望着这对父女,终是软了心肠:"你倒是护犊子。"父亲立刻顺水推舟:"这丫头不也是陛下的掌上明珠?臣不信陛下真舍得让她吃苦。快,给你母皇赔个不是!"
妙丽抿着唇,干巴巴挤出句:"儿臣知错了。"
堂堂公主与叛逆臣子私相授受的丑闻,竟这般轻描淡写揭过。我看着他们三人抱团取暖的模样,忽觉自己杵在此处多余得很。正要告退,却听女帝道:"你们先退下,妙才留下。"
待殿内清场,连秉笔女官都退了出去,还细心掩上雕花木门。这不同寻常的寂静里,女帝缓缓展开一直攥在掌心的绢帕——
那上面斑驳的血迹,红得触目惊心。
07
女帝病了。
自那年冬狩坠马,这隐疾便如附骨之疽。当年她还是三公主时,曾匹马单枪救父皇于叛军围城,两个皇兄趁她领兵在外,竟勾结禁军夜闯宫门。她连夜驰援,虽斩了逆贼,自己却落下这病根。原以为深冬才会发作,不想今夏来得这般早。
女帝咳得弯了腰,拭去唇边血沫,声音轻得像风:"朕怕是等不到来年开春了。"
自那日起,龙床上的明黄帐幔再未掀起。我以太孙身份临朝,方知这九五之位何等烫手。黄淮水患刚过,中原沃野成了泽国,我力排众议免了三年赋税,又拨银两疏浚两河。北境却更不太平——十年前纳木单于统一草原各部,建起北燕帝国,铁骑如乌云压境,这回竟打到居庸关下。
朝堂上为战和吵得不可开交时,西凉使团进了京。三王子百战押着香料、宝石与珍禽异兽来朝,唯独不见战马。主战派官员的脸色,比城门外的青石板还沉。
西凉马甲天下,若得此良驹组建骑兵,何惧北燕铁骑?我早前遣使求购,愿以千金换一匹,那老狐狸偏在节骨眼上断供。今日若不立威,明日番邦诸国怕都要学西凉这般轻慢。
于是,我望着百战笑叹:"王子这趟来得巧,倒像专为投我所好。"当即扣下人质,美其名曰"款待"。连着数日临朝,方知母皇这些年如何呕心沥血——大周这艘巨轮,原是靠她一人撑着。
罢朝后,我去软禁百战的地方见了他一面。
如今,我还剩下一个办法。
08
今年入冬早,一夜之间,宫里的树尽数脱去叶冠,铅灰色的云就压在树梢上,空气中带着风雪欲来之前的寒冷。
门前没有看守,倒是有只婴儿大小的金雕,脚脖子套着金链,立在五架梁上,看见我来,发出「历历」的几声警告。
进了屋,室内十分阴冷,连青瓷烛台里的灯火也是黄豆大的一颗,看上去随时要熄灭。
我转过身,不期然遇见一个高挑健硕的人影。
「难为皇太子还记得我这个人。」
人影倚在门边,姿态随意,语气轻慢。
在大殿上匆匆一瞥,我已经知道他身量不凡,然而他实际站在我面前时,我才更加清楚地感觉到他体格之威武。
即使我在女子中已经算是高挑,相形之下,依然显得娇小。
我暗自退了一步,这才看见他身上的衣襟大敞,嘴中却呵出白气。
似乎是不耐视线被遮挡,他又随手撩Ťŭ̀⁶起火焰一般橙红的头发,露出一张颇具异域风情的、深邃俊秀的脸。
汗水都顺着他这番动作缓缓滑至肌肉结实的小腹。
以前,教我习武的禁军统领亦有身强体壮之辈,大冬天运动过后,反而嫌弃身上的衣服燥热。
但至少不敢在我面前如此作态。
我撇过头去,不敢再看。一手撑着额头,另一只手示意他赶紧把衣服穿上。
「ṱű₂汉人的规矩就是多。」他啧了一声。
浓眉下浅浅的琥珀色眼睛,直勾勾地表达他的不满。
因为眼尾有些低垂,以至于明明是如此失礼的动作,却还能带着点无辜。
百战也不避着我,就这么慢腾腾地边穿边向我隐约展示他结实利落的轮廓。
「你们西凉民风果然开放。」我无奈道。
他好奇地、带着某种微妙的情绪问:「皇太子没见过男人的身体么?」
「我明明记得皇太子是有婚约的……」
我的随身女官喝了一句:「慎言!」
他耸了耸肩:「好吧。你们不给炭火无所谓,但是总得给点吃的吧?饿死我没事,能不能行行好,给我那雕弄点肉或者让它自己寻吃的去。」
我看了眼还在歪着脑袋瞅我的金雕。
不知道是不是得了令,虽然很戒备,它却没有来伤我。
「你倒是挺护着这雕。」
他得意地说:「能配得上我这一表人才的雕,自然也是极品。鸟喙尖利,爪子强健,翼展又长,在它的兄弟们之中是最突出的。」
我意有所指地说:「饿死它确实可惜。」
随即冲我的随身女官使了个眼色,立刻就有一群下人鱼贯而入,往炉子里生炭,摆上一桌酒菜。
他也没客气,招呼一声,那只金雕便施施然飞下来,落座他身旁。
百战的食欲没有辜负他的体格。
几刻钟的工夫,一人一雕横扫了三只烤鸭,两扇羊排,其余菜品果酒,更是不计其数。
我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桌子,不紧不慢地说:「别着急。这又不是你最后一顿饭。」
他微微张大的眼睛里泄露了内心的诧异。
都说宠物随主人。
百战也是老西凉王几个儿子中最出众的。
如我所料,几年前老西凉王死后,大王子虽然继位,却一直忌惮威望比他高的二王子百战。
这次特地派他来干这种得罪大周的差事,估计是巴不得借我的手把百战料理了。
先是卡我的脖子,现在又想借刀杀人。
不是大周对外忙于应付北燕,对内又需要休养生息,我真想会一会这位新任西凉王。
百战问:「你要一直软禁我?」
我借着烛光打量他的眉眼。
都说灯下看美人,月下观君子。
烛光为他琥珀般的瞳孔增添了几分暖色,又令他本就丰润的嘴唇更显得形状诱人。
很危险的姿容。
如果母皇在世,绝不可能同意我找这样的狐媚子。虽然以他猛兽般的体格,怎么看也和狐媚子搭不上关系。
我剥离了目光,仰头饮完一杯酒,随后说:
「我要娶你。」
09
他顿时被呛得连连咳嗽。
张口结舌好半天,才半是羞涩半是得意地说:
「我知道我俊得没边了,你看见我忍不住很正常,但你也太急……」
我打断了他。
「这对你我二人都有利。」
「我可以要求你的亲兵护送你的嫁妆来大周,成婚后,给予你封地,让你安置自己的兵马,此举相当于让你脱离西凉自立。」
「但是,你的嫁妆里必须包括两万匹马。」
他深吸了一口气,嘴唇都气得有些哆嗦:
「没了?」
「你还想要什么?」我反问。
他站起身,走了过来,双手撑在我两边,几乎把我整个圈在桌前。
让我的背抵在冷硬的桌角,退无可退。
「你娶我就为了这个?」
我没有回答,但是清楚地通过我的眼神传递了疑惑。
他加重了语气又问:
「你不喜欢我吗?」
抬手抚摸他几乎气红的眼尾,我忽然笑了。
他对自己是如此自信,带着几乎没吃过瘪的志得意满。
很像一个人。
像我的妹妹妙丽。
轻轻摇头,我说:「不。」
「怎么可能?我不好看吗?」
「好看。」我推开了他过于靠近我的身体,「但是我最讨厌过于自得之人。」
百战拂起衣摆,坐在椅子上,偏过头气恼地说:「你不喜欢我,却喜欢那……你又喜欢他什么?他除了皮囊又有什么?」
气得狠了,紧咬臼齿,一直咬得嘴唇被深深嵌进印子,最终说:「真没眼光!」
我有些错愕,不知道百战话里的「他」是谁。
一边整理着有些凌乱的衣领,一边还欲往下问,跟了母皇二十多年的姑姑亲却突然自来宣我。
我从未见过她如此着急的模样,心中不禁闪过凝重的猜测。
10
数十盏青铜多枝灯错落着,将整座寝宫照得通明。
我到时,母皇正在与心腹大臣们一一嘱托。
远远看着,精神头竟比之前还要好一些。
我却心中一激灵,觉得这更像是不祥的回光返照。
不知等了多久,终于听见母皇唤我:「妙才,你上来吧。」
大臣们于是冲我一礼,默然退至殿门前听候。
我一直走到母皇床前,才看见母皇脸上泛着病态的酡红,目光浑浊,但是说话依然条理清晰。
「你一定怨过朕吧。为何朕对妙丽如此纵容,却总是对你严厉苛责。」
我低声说:「儿臣没有。」
她缓缓抬起眼皮,看着我:「是没有,还是不敢?」
我起身欲跪,她抓住了我的手,摇摇头:「时间不多了,听朕把话说完。」
「大周朝正是危急存亡之际。」
「从你皇爷爷开始,朝中为世家把持,地方上更是豪强辈出,俱都仰仗着世家鼻息。」
「朕将他们轻轻拿起,轻轻放下,是因为北燕北犯边境,若是此时发难,恐怕在内忧外患之下,大周基业就要毁于旦夕之间。」
「你从小就不爱说话,也不爱哭闹。作为孩子,你不如妹妹讨喜,但是你的性格更为坚毅老成。」
「如果托付江山,你远比你的其他兄弟姐妹合适。」
「朕不得不逼迫你一刻不停地学会当一个合格的皇帝,让你接下这个烂摊子。」
母皇说着,伸出了手。
我把她紧紧握住,不知不觉,眼圈通红。
「别怪你父亲。朕知道他是个小肚鸡肠,又脑子空空的花瓶。你长得不像他,令他心中一直芥蒂。」
「但当初朕的两个兄长谋逆,封锁了整个京城,他站在门口,绝食明志,要与朕同生共死。朕一直感念这份情谊。」
母皇微闭的眼睛,流下一行泪:
「朕答应过他,这辈子都不会让他不顺心,但朕马上就要食言了。」
说完,她的另一只手摸索着,拿出了一份诏书。
我起身跪下,双手将诏书接过。
她示意我打开看看。
我一目十行,惊得差点拿不住。
「母皇?」
她转动脑袋,眼睛出神地望着床帐。
「你妹妹妙丽像你父亲,文不成,武不就。她已经当了十几年快快乐乐的公主,那是她的福气。」
「但若是与北燕战事不成,必须委曲求全,你就让她去与北燕和亲。」
「这件事由你来办,你父亲必然会大吵大闹,以孝道压你。」
「所以,朕提前为你写好了诏书,他若要怨,就等到百年之后,来黄泉之下怨朕吧。」
她的目光又移了下来,看着我。
如此温暖,和蔼,好像此时她不是母皇,而是变成了一个纯粹的母亲。
「这是朕最后能为大周、为你做的。以后,就要靠你自己了。」
我又等了良久,母皇却再也没有发出声音。
她阖上双眼,安安静静地躺在榻上,仿佛只是睡着了。
日出地中,并不猛烈的霞光驱散了长夜,但是母皇却永远留在了昨天。
11
遵母皇遗愿,为免铺张浪费,国丧一切从简。
我一边守孝,一边强打精神批阅奏折。
龙椅还没坐几天,底下尽是蠢蠢欲动的暗涌。
奏请加拨赈灾银两的、要增派征夫修关防工事的……一封又一封压在我案头。
但朝臣最关心的,还是中宫之位。
礼部尚书的折子,开头转弯抹角说什么纲常人伦。
我直接翻至最后,看到他提名杜衡,手不由自主地顿住了。
杜衡虽出身世家,但是只好吟诗作对,赏弄风月,在政事上没有什么野心。
于公,如果我的皇夫之位不用于笼络世家,那么杜宰辅未必能让我安安稳稳地登上皇位。
于私……
依稀想起杜衡月下温酒的模样。
那时候我还不是太子。
母皇的兄弟们有遗孤,在父亲之前,母皇也曾有过驸马,育有一子。
如果我不能服众,宗室之子和我那素未蒙面的长兄,都会被推至台前。
这一十八年,我拼尽全力,其实只是希望母皇能认可我。
可惜,母皇也是个寡言之人。眼神永远严厉,总是希求我做得更好。
只有杜衡,轻轻地抚摸我手上的老茧,语带怜惜:「世人都道妙才公主进退有据,举止端方,却不知妙才要吃多少苦。」
溶在酒里的月华清浅温婉,不及杜衡的眸光半分。
我一饮而尽。
靠着这丝丝醉意,幻想过我们的将来。
12
我将折子随手放下,就听见殿前喧哗不已。
随身女官来报:「那西凉的王子正闹着要见陛下。」
仔细算算,我又将他搁置了小半个月。
出殿门,正好撞见他挥开阻拦的侍卫。
魁梧的身材十分灵活,发力也很克制,尽管几十个侍卫把他团团围住,却丝毫奈何他不得。
领禁军的王将军自恃武功高强,上前与他捉对搏击,走不到二十回合,面色就凝重得要滴下水来。
百战大笑道:「不过瘾,你们大周就没有高手了吗?」
王将军被他一激,就欲拔刀死斗。
我只好上前解围:「都下去吧。」
百战见是我来,长腿一迈,三步并作两步,也不管侍卫的刀架在他脖子上,就冲我喊道:「陛下说话还算话吗?」
看来他是想通了。
我说:「朕的承诺依然有效。」
他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那好,但是我有一点要求,我不做妾。」
原来如此,虽然妥协,却还想维持自己的尊严。
我故作为难地说:「大周朝从来没有外族为后的惯例。」
「那就从我开始。」
百战双手握拳,绷直着身体,掷地有声:「我一定会成为大周朝最了不起的外族皇夫,让所有敢参我折子的老东西闭嘴。你要是不让我当正宫,也肯定会后悔。」
在他身后流淌的橙红色头发,几乎都要因他这份笃定燃烧起来。
我产生了几分兴趣。
随手将折子递给他:「盯着中宫之位的可不止你一个,就让朕看看你的本事吧。」
「哼。」
他一边用修长的手指翻起纸页,一边嗤之以鼻:
「都是些世家的酒囊饭袋,不足为惧。」
翻着翻着,他从容的神色消失了。
「杜衡?」
他睨着我:「这群老东西疯了,怎么会提名杜衡?」
疯了吗?
我轻笑出声,恰恰是没疯,才会这样向清河杜氏交投名状。
母皇发落了杜宰辅,但是他的长子、杜衡的长兄杜成依然是一部的长官。
更何况清河已经完全成为国中之国,随时欲反。清河百姓更是只认识杜氏门楣,不知道头上还有皇帝。
母皇迫于形势忍气吞声,我却不想就此放过清河杜氏。
见我没有说话,百战提高了音量:「你不会还喜欢着这个杜衡吧?」
我甚至能在这句话中品出一丝委屈和愤怒。
抬头看见他灼热的视线,在逼问我一个答案。
喜欢?
当然喜欢。
毕竟我曾幻想过。
他这样温柔多情,将来,要是我料理了清河杜氏,或许可以留他一个全尸。
13
我要和百战成婚的消息,让礼部连吵了三天三夜。
甚至有不怕死的言官准备绝食死谏。
「臣等知道陛下求马心切,但是中宫之位,怎么可以让一个外族人居之。」
「陛下三思,三思啊!」
这群臣子,说得恳切,但要是我问他们北燕怎么办,又开始支支吾吾。
要么提议拖到明年开春,北燕会自己退兵。
要么就开始车轱辘迁都的事情。
「行了。」
我不想再让这群人浪费时间。
「朕心意已决。王将军。」
「臣在。」
「去西凉路远,着你即日点兵作护卫。」
「臣领命。」
杜衡的长兄杜成悄悄使了个眼色,马上就又有言官找到了角度,劝谏道:「陛下。王将军毕竟是禁军统领,您这样调兵,宫中的护卫又当如何?」
我回道:「怎么,难道那两万匹马不需要人骑回来吗?」
「再说了,朕怕自己未来的皇夫被兄弟欺负,要给他撑场面,又如何?」
言官涕泪涟涟:「陛下糊涂啊,怎可为美色迷恋至此。」
为防止他一头撞柱子上以死明志,我赶紧退朝。
连夜密令王将军,让他明面上称领军两万,实际上拨调五万兵马。
又去信在居庸关抗击北燕的偏将李承志领一部分兵马秘密回防都城。
将婚书交到百战手上时,他笑得连头发丝都舒展开来。
「你那群大臣,竟敢说我狐媚惑主。」
朝堂上的风吹草动传得就是快,两个时辰的工夫,他就知道了。
百战拿了婚书,却还不肯走。
那双琥珀色的眼眸直直地锁住我。
「怎么了?」
「陛下派王将军跟着我,恐怕不是护卫这么简单吧?」
嗅觉真敏锐,确实不是空有皮囊之辈。
「哦?你觉得是为什么呢?」我面色不变,继续批阅奏折。
「我只是觉得,去西凉回来的路上,正好经过清河。你都特地调两万士兵护卫我了,总不可能就是去西凉骑个马。」
我捏紧手中的笔。
他凑近了我,低声耳语:「如果我是你,说不准会趁这次机会,在经过清河的时候直接杀杜氏个措手不及。」
「只不过,我听说杜氏养着私兵,虽然不知道具体数目,但肯定不止两万,王将军只领这么点兵马,够吗?」
我伸手按住了他的嘴唇。
他举起双手,笑得一脸无辜:「陛下别误会,我打探这些只是因为,我也很讨厌清河杜氏。请陛下公布答案,我说得对吗?」
我压抑心中翻腾的杀意,没有回答。
自皇爷爷、母皇到我,三代人了,我已经不想再忍。
非得让清河杜氏把这些年上下侵夺的资财全给我吐出来不可。
这大周,可是到处都需要用钱呢。
百战抓住了我抬起的手,面上泛起不自然的红晕。
一双眼睛里,闪烁着野兽般嗜血的亢奋。
「我说过,非得让那群敢参我折子的老东西闭嘴。你若点头,清河杜氏就是我的第一份投名状。」
「你想怎么做?」我也耳语道。
他很自然地伸手,把我抱在怀中。
这副模样,任谁看了都会以为我和他是一对热恋中的爱侣。
「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14
百战走后第十天,一只信鸽飞到我窗前,脚上缠着一条红色的布。
看来那边得手了。
我当机立断,让负责监视杜成的禁军突入杜府拿人。
今日罢朝,我就站在殿门口等待。
天际更迭了几遍云光霞色,将日头一路从东赶到西。
我第一个等来的不是复命的李承志,而是我的妹妹妙丽。
「皇姐!陛下!」
她惊慌失措,鞋子都跑掉了一只:「为何今日大肆搜捕杜氏子弟?」
我的脸色阴沉下来,反问她:「你又为何要关心此事?」
她马上意识到自己露了破绽,咬住了嘴唇。
妙丽是不会无缘无故关心军国大事的。
但是我现下无暇顾及她,李承志穿着染血的盔甲,一身杀气未散,便跪地行礼道:「末将幸不辱命。」
又过了十五日,百战Ŧŭ̀ⁿ从西凉领自己的亲兵五万,带着杜氏全族的人头回来了。
抄家抄出的财物,前后绵延了三里地还看不到头。
我赢了,大获全胜。
本该如此,但是有一个纰漏。
杜衡不见了。
百战掘地三尺,也没找到他的踪影,逼问杜家的老仆后才得知,杜衡为私会名妓柳翩翩,早就瞒过众人,偷偷溜出清河,这才躲过一劫。
因为这个,百战懊恼得连饭都吃不下,就坐在一边生闷气。
本来,以他的性格,早该为自己的英勇表现邀功了。
王将军和百战曾有过节,但在书信中依然压抑不住赞许之情,说他以一当百,英武不凡。
但现在,橙红的头发因为主人的心情失去了光泽,蓬乱地披在身后,令他看上去像是满腹愤懑委屈的小狮子。
在我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轻轻把脸埋进了我的手掌:「我真是气死我自己了。要是我能再打探一下……」
我情不自禁地安慰道:「这确实是个意外。不过,我们未必就抓不到杜衡。朕的人已经找到柳翩翩了。」
他脸上刚浮现一丝喜色,很快又淡了下去:「是只找到了柳翩翩吗?」
我点点头:「不过她说,杜衡进都城里来了。唯一的问题是,他现在藏身何处。」
「想必陛下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15
我喟叹一声。
还能在何处?
结合之前的表现,我有十足的把握是我那无法无天的妹妹妙丽窝藏了杜衡。
我下旨搜查公主府,如果妙丽敢拦着,连她一起拿办。
这次,总算从妙丽府上搜出了杜衡。
因为妙丽哭哭啼啼,说什么也要护着,所以两个人被一起绑上殿前了。
妙丽恨恨地看着我,如果目光能杀人,我恐怕已经尸骨无存。
「陛下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皇位也得到了,又娶了自己的皇夫,为什么就不能放过杜衡呢?」
我垂下目光,看向杜衡。
连日担惊受怕四处躲藏,他也有些憔悴。
接触到我的目光,杜衡当即就是一礼,沉声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但是臣的心意,不会因死而改变。」
妙丽心疼地抱住了杜衡:「她就是嫉妒你和我之间的感情。你别怕,有我在,不会叫她动你分毫。」
一来一回,硬生生让我变成了拆散苦命鸳鸯的恶人。
欣赏够了二人你侬我侬的表演,我说:「如果你稍微用脑子想一想就会知道,但凡朕想杀他,他都走不到这殿前。」
妙丽有些动摇,但还是强硬道:「谁知道你是不是依旧惦记着杜衡。」
不待我回应,一道饱含怒意的声音从妙丽身后传来:「就凭他?」
百战已经换下了甲胄,身上穿着寻常汉人贵族穿的宽衣广袖,乍一看颇有几番风流味道。
他踱步到妙丽跟前,猛兽一般的体型吓得妙丽发出尖叫:「你这个外族异类,离我远一点!」
百战并不理会她,锐利的目光上下打量杜衡。
良久,他像打赢了什么隐秘的战争一样,露出了得胜的喜悦微笑。
不知为何,我隐约能猜出这笑容的含义。
果然,随后百战便说:「单比皮囊,我都没有输。更何况他这四体不勤的小鸡仔模样,也就靠吟诗作对骗骗没有见识的小姑娘罢了。你皇姐娶我才是有眼光。」
妙丽先是噎住了,马上气急败坏地反驳:「你这个不识礼数的武夫!好没脸没皮!」
百战却将战火引到了我身上,他促狭地对我说:「陛下你也说句话呀陛下!」
我无奈地摇摇头:「妙丽,你这样对朕未来的皇夫大呼小叫,又成何体统?」
抬手止住她接下来的争辩,我继续说:
「朕抓他只是为了一样东西。若是他能自觉交出来,朕饶他一命也未尝不可。」
杜衡抬头:「陛下想要什么?」
「账本。这几十年来,清河杜氏到处伸手,大肆兼并田庄,吞没银两。连军饷到了你们手里都十去其七。但是抄出的财物却远远抵不上。朕只想知道,钱到底去了哪里。」
「皇姐!杜衡他根本就不是会打理这些事的人,账本八成都在他父兄手上啊!」
妙丽膝行向前,把杜衡挡在身后。țŭ̀ₛťű⁶
我盯着杜衡,冷冷道:「你还要心安理得地躲在朕妹妹身后到何时?朕既然敢问你要东西,必然是有把握的。」
他伸手掏出了一封信。
没有发信人也没有收信人,寥寥数言,交代了今年春天上供的银两和铁器。
但是这个笔迹我再熟悉不过,因为它也曾经花前月下为我写过情诗。
杜衡只得认罪,供出了收信人。
虽然早有猜测,但真的得知清河杜氏一直在暗中支持我那未曾谋面的兄长时,我还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是母皇与第一任驸马的孩子。
第一任驸马因病去世后,母皇对他一直不冷不热,以至于他至今没有封地,还住在都城中。
16
这个冬天对我来说过得尤为忙碌。
母皇新丧、叛党伏诛不说。
还有北燕三次南下劫掠。
幸而刚刚抄了两家,有钱粮周转,不至于让前线的士兵一边上战场一边挨饿受冻。
天气稍微回暖这天,百战邀我去骑马。
马厩里嚼着草料的都是额头隆起、目光明亮、马蹄又突出的好马。
但百战一一越了过去,还把我往深处引。
直走到一匹枣红色的骏马面前才停下。
「这是顶好的汗血宝马,我特地给陛下留的。」
察觉到有人来,它的长耳朵灵活地动了动,不惊不扰,依旧自顾自吃食。
我于是伸手去摸,它竟也安然受之。
不由得叹了一句:「朕小的时候,也曾想有一匹这样的马,可惜,被妹妹夺了去。」
百战上前解下了辔头,笑着说:「那陛下大可放心。这次从西凉带回来的战马都是良种,供大周自己繁育。以后陛下要多少马有多少马。」
「你这样搬空家当,西凉王不拦着你么?」
「他呀,听说我要永远留在大周不回来,巴不得我快走呢。」
我看着阳光下他跃动的橙红色发尾,也笑了:「西凉最好的战马说不准早就在朕手中了。」
他先是一愣,直到我轻轻抚摸他的头发时,才反应过来。
「得叫陛下知道,我可比战马优秀得多了。」
他有力的臂膀一紧,停住了马,随后说:「陛下稍等。」
接着长哨一声,远远一串轻快的马蹄响起,接着,又有一匹马儿跑了过来。
「这可是我的爱骑。上马吧陛下,我们出去转转。」
林间的风很舒适,我的心情松缓了下来。
百战暗中观察我的神情,良久,他觉得时机到了,才扭扭捏捏地张口:
「陛下,汉人不是最讲究名分吗?你看我已经无名无份地在这里待了许久了……」
我不禁失笑。
「你确实是待久了,说话也比以前婉转了。」
「要是以前,你估计就会直接问朕什么时候和你完婚了,不像现在,还来欲言又止这一套。」
他的眉毛拧到了一起,颇有些不是滋味地说:「这不是,想着陛下喜欢这一套嘛。你看那个谁……」
我故意问他:「哪个谁?」
他的眉毛拧得更厉害了,内心几番搏斗后,终于不情不愿地说:「那个杜衡啊,肚子里又有墨水,讲话又好听,你不是就喜欢这样的嘛。」
我勒转马头缓缓地走向他。
「你到底为何总是和杜衡攀比。」
他那琥珀色的眼睛都颤抖了起来:「我哪里是要和他攀比,他怎么比得上我……」
随后声音却低落了下去:「但是万一陛下就喜欢这样的呢。毕竟陛下可是曾经为了他违逆先皇呢。」
我下了马,拍拍他的腿:
「你也下来吧。」
他于是耷拉着脑袋,翻身下马,和我并肩走向前方洌艳湖光。
「一开始我只是想,一个合格的皇帝,并不符合世家的期待。皇帝越有才能,对他们的威胁越大。」
「如果我要顺利继位,必须要有一个显而易见的缺点。」
「或者贪杯嗜杀,或者荒淫无度。」
随手摊平地上的野草,我坐了下来。
「现在我更加庆幸,世人都信了我是个痴情种子,迷恋杜衡,还闹出了和妹妹抢男人的丑闻。」
「否则,清河杜氏早就运作我那兄长夺位了吧。」
百战的脑子飞速运转,从我的话中抓住了他想听的重点:「你是说,你根本不喜欢杜衡。这一切都是你为了继位装的?」
他脸上的喜悦太过明显,眼睛里闪烁着可以称之为希望的光泽。
我迎着这样的目光,既好笑又无奈地点点头。
「兄长被收押下狱时,我亲自去见了他一面。」
「这一面,解开了我一直以来的一个疑惑。」
「我和他生得十分相像。」
「不,倒不如说我和他都十分像母皇。」
上挑的凤眼,嘴角从不扬起的薄唇,总是一副不好亲近的模样。
「难怪父亲不喜欢我,看见这样的兄长和我,他心底不知多少次翻来覆去地怀疑,我并不是他的孩子吧。」
「兄长知道我来,却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自顾自地吃着手里的馊饭。」
「直到吃完,他才从喉咙里压抑地挤出一句:『成王败寇,我没什么好说的。』」
「这就是他此生与我见过的唯一一面,说过的唯一一句话。」
百战轻轻握住了我的手。掌心的温度很高,传递着他炽热的情绪。
「你要杀了他永绝后患吗?」
我回握住了他。
「兄长的姿态十分高傲,好像在说,他会输给我,是因为时运不济,没有得到过母皇的关心,而不是他不如我。如果我就这样杀了他,他便会带着这种高傲死去。」
我一字一顿地说:「我、不、允、许。」
「我要让他心服口服。」
我的胜负欲令百战的眼神都亮了起来,琥珀色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我,似乎要把我此刻的模样刻进心里。
「对于母皇而言,兄长软弱易被操控,妹妹贪玩不成才。都是弃子罢了。要说输赢,早在母皇令我去上书房那天他就输给了我。」
我有些烦闷地捂住额头。
「母皇的爱,呵呵。皇帝的爱怎么会没有代价。作为她暗定的继承人,我这一生却从来没有得到过她的笑脸。」
百战此时已经环抱住了我,炽热的气息吐在我的脖子上,有点痒。
我一边抚摸着他毛茸茸的脑袋一边说:「朕不知道你为何要这样追着朕不放,但你可想好,做朕的皇夫也是有代价的。」
看不见他的脸,只能听见他无奈地闷声说:「陛下果然不记得我了。」
17
「那一年我贪玩,乔装打扮跟着父亲来都城献马。」
「正好遇见宫里比试骑射。」
「我自忖天赋过人,在西凉连两个哥哥都不是我的对手。可我却被一个女人打败了。」
随着他低声的诉说,我也逐渐回忆了起来。
是我七岁那年的事情。
百战接着说:「我当然很不甘心。但是更叫我不甘心的是,她的神情稀疏平常,好像此事不值一提。」
「我说要再战,她回道:『你天赋有余勤奋不足,再战多少次也不是我的对手』。」
我竟然说过这种话吗?
我全然不记得了。那天只有一件事让我刻骨铭心,就是母皇命我谦让妙丽。
百战见我的反应,苦涩地笑了一声:「手下败将不需要被记得,对吧?」
「可我却记了十几年。」
「西凉男儿,一向喜欢最难缠的猎物。」
「那时候,在我心里,没有什么比年幼却一双手布满老茧的你,更有吸引力的东西了。」
他把我拥得更紧了一些。
「我怎么也没想到你会喜欢杜衡那种草包。明明他样样都配不上你。」
我也没想到,这世上,除了杜衡,还有人会对我讲这般情话,顿时手足无措起来。
他犹自贴着我的脖子不肯离开。
这热量蒸腾得我有些目眩。
我强忍住某种脱离我理智的情感,艰涩地开口说:「我对杜衡最上心的时候,也不过是想着,将来若诛他九族,或可给他留个全尸。」
百战低低地回道:「你要是也能给我留个全尸,我便心满意足了。」
那背离我理智的情感终究是破开了封锁,强自在我心里升腾。
我是母皇一手打造的,合格的皇位继承人,不应当在感情上犯这种错误。
但就在一瞬间,我竟然闪过了,饶百战不死也不是不可能的念头。
难言又暧昧的沉默弥漫在我和他之间。
好半晌,百战忽然嘟囔了一句:「那陛下什么时候赐死杜衡呢?」
我哭笑不得,他的执着我确实领教了。
只好回道:「妙丽一定要保着他,而且惊动了我父亲。既如此,就先让我妹妹吃个教训。」
18
三月入洛阳,春深花未残。
我和百战完婚。
参他的折子雪花一般飞进我案头,都压不住他眉梢眼尾的喜色。
兼之我把先前清河杜氏的地界封给了他,毗邻的世家豪强皆被他布兵威吓。
如此,言论上挨两句骂,也是不痛不痒。
他心情畅快,我却头疼了。
大婚第二天,我生平第一次未能早起。
百战殷勤地捏着我的肩对我说:「好叫陛下知道,我这些年有多努力,多勤奋。」
我睨了他一眼,觉得必须给这只精力旺盛的猛兽找点事情干。
西凉人从小就练马上的功夫,打发他去训练骑兵正合适。
「可先与你说好。进了兵营,便不会因你的皇夫身份给你优待。你能走到何处,全看你的本事。」
话音刚落,我手中的笔被抽走,温热的气息、柔软的触感在我脸上短暂停留。
回过神来时,百战早已直起身。
「正有此意。」
他随手拂开碍事的折子,单膝跪下,额头贴在我的掌心。
「汉人不是说,千金易得,良将难求。我会向天下证明,我就是陛下最锋利的刀。」
内忧已除,北燕便成了我的心头大患。
而且我绝不满足于年复一年的被动反抗劫掠。
我想比皇爷爷、比母皇都更进一步。
但因为连着水患,国库亏空,不得不一直隐忍。
我轻轻抚摸他年轻的脸,琥珀色的眼睛里,映着同样年轻且野心勃勃的我自己。
「三年。再给你我三年的时间。」
大周需要三年休养生息,恢复元气。
他也需要三年来组建骑兵。
三年后……我的目光越过檐牙阁角,直望向天际。
19
百战领骑兵第二年,我正忙于迁民垦荒。
都城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柳翩翩跑到公主府上私会杜衡,被妙丽发现。
早年杜衡就是个风流才子,自从杜家落魄以后,他身上平添了一些惹人怜惜的气质。
流连起花丛来更是无往不利。
受万千宠爱长大的妙丽,第一次遇见弃自己于不顾,转投她人怀抱的男子,这叫她怎么不恨。
妙丽气急,把柳翩翩乱棍打了个半死。
没想到,几日后,杜衡又有新的红颜知己相会。
妙丽再抓人,却大水冲了龙王庙,碰了个硬钉子。
那是秦王府的二姑娘安阳郡主,秦王是母皇最小的弟弟,论起辈分来,安阳郡主还是我和妙丽的堂姐妹。
可惜妙丽在气头上,虽然一时奈何安阳郡主不得,却还是关着人不放。
秦王不得已,亲自来拜见我,求我调解。
而父亲就是在这个时候邀我去他宫中坐。
或许是我脸上的表情太过为难,百战便说:
「你若是不想去,那就不去。」
「无妨,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朕也正好有事要与父亲商量。」
「那……」百战拉住了我的手,「带我也去。」
我挑了挑眉。
他嬉笑着凑上来:「我已经是你的皇夫了,可不得帮你处理处理妯娌关系。再说了,完婚这么久,我还没拜见过父亲呢。」
20
坤宁宫比我上次来时要冷清一些。妙丽自己开了府后,不能再像从前一样时常来往这里。
父亲亦清减了许多,脸上也留下些岁月的痕迹。
但这痕迹并没有削弱他的风姿,反而为他增添了成熟的魅力。
平心而论,能被母皇相中的父亲,自然是当世少有的美男子。也是托了父亲的福,妙丽才生得那般惹人喜爱。
他看见我时,表情瞬间多了几分拘谨。
「陛下来了,快坐下吧。」
我说:「朕的皇夫还没给父亲请过安呢,今天朕一并带他来了。」
百战缓步上前,奉上一杯茶。
宽大的礼服被百战的体格撑出了慑人的气势,再加上异于汉人的深邃面容,父亲皱着眉头,厌恶之情溢于言表。
但顾虑到他是我皇夫,父亲还是勉强接过了。
百战这才退下,十分自然地挨着坐到我旁边。
许是因为百战的原因,父亲原本准备的煽情话全都说不出来。
最终只能硬着头皮开口道:「妙丽的事情,要让陛下多费心了。」
我摇摇头:「也没有多费心。朕预备公事公办,把人放了。至于妙丽,行事如此跋扈,还是到掖庭好好反省吧。」
父亲登时就急了眼:「这难道是妙丽的错吗?不是那安阳郡主非要招惹杜衡,妙丽也不会一时冲动,把人关起来。」
「然而当初,妙丽分明也是这样招惹杜衡的。」
我轻叹一声:
「父亲果真是,好偏的心啊。」
他明显语塞,手指局促不安地在桌子上敲了敲,半晌才说:「你不一样。」
「朕如何不一样?」
「你,你可是未来的天子……」
「父亲其实只是觉得,妙丽才是自己亲生的女儿吧。」
被我一语道破,父亲张口结舌,半天没有说话。
「罢了,朕也过了会因为父亲的偏心而伤心难过的年纪。」
「这件事情,要么妙丽直接把杜衡杀了,死人便不会再花心。他本就该死,不是妙丽一定要保着,根本活不到这个时候,朕已经够给妙丽面子了。」
「要么,就把安阳郡主放出来,让杜衡自己选择要跟谁走。妙丽既然舍不得杀他,不如好人做到底吧。」
「我不!」
一声尖厉的怒喝从彩绘帷帘后面传来。
接着,一个娇小的身影穿帘而出。
正是妙丽。
21
父亲连忙上前:「妙丽,你怎么出来了?」
「皇姐摆明了是不想帮我这个忙,父亲还低声下气地求她做什么?」
妙丽柳眉竖起,对我怒目而视。
「怎么跟陛下说话的!没大没小。」
父亲劝道:「快跟陛下赔个不是。」
我摆摆手:「妙丽公主的道歉我可受不起。她眼里没有朕这个皇姐,朕也不想认她这个妹妹。」
父亲的额头上渗出了薄薄的一层汗:「陛下,你可不能不管你的亲妹妹呀陛下。」
说着说着,竟要朝我跪下来。
被百战牢牢地稳住身形,又扶回座椅上。
「少安毋躁,先听陛下把话说完。」
我看了看天色,也是时候了。
于是对随身女官说:「把人带过来吧。」
妙丽睁大了眼睛,女官领过来的正是安阳郡主和杜衡。
我对妙丽说:「朕最后再问你一次,你要如何解决?」
她咬住了嘴唇。
安阳郡主却朝我盈盈一拜:「陛下,我与杜衡心意相通,左右妙丽公主还未与杜衡成婚,那么杜衡也应当有选择的权力。」
虽然没有妙丽那般颜色,胜在气质不急不躁,仪态端方。这安阳郡主,也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妙丽气出眼泪,却不是冲着安阳郡主,而是冲着杜衡去的。
「你说因为见罪于皇姐,此生前途渺茫,才华无处施展,所以才对洞房花烛心灰意冷。」
「我信了,我说我可以等你,等到你回心转意,我们才成婚。可是你为何却要转投她人的怀抱?」
安阳郡主拦在杜衡身前,对妙丽说:「公主还不懂么,你这般咄咄逼人,杜衡的性子怎么受得了?」
「你闭嘴!杜衡,我要你亲口告诉我,今天,你到底要跟谁走?」
杜衡拍了拍安阳郡主的手,起身。
先是对我施以大礼,然后又对安阳郡主和妙丽拱了拱手。
「谢谢诸位抬爱,杜衡只恨此身只有一个,不能分成三份。」
还不待众人有什么反应,百战上前打断了他:「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什么叫『谢谢诸位抬爱』?我家陛下可没爱过你。」
杜衡凄凄惨惨地笑了一声:「我知道陛下还是恨我,恨我当时与你退婚……」
「你再说?」百战一副要吐出来的表情,「你再说一句我非把你的脑袋……」
说到一半,似乎是想起来了,自己作为皇夫要注意仪态。
于是愤愤地瞪了杜衡一眼,大马金刀地像门神一样站在我旁边。
「一想到陛下与这种粗鄙之人成婚,我的心也不好受。」
我按住了百战攥紧的拳头,笑着说:「朕觉得百战挺好的。」
「倒是你,可不能随便伤心啊。否则百花楼的海棠、听海楼的凤仙,乃至户部尚书的外甥女都要伤心了。」
妙丽瞪大了眼睛,安阳郡主也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
杜衡说:「我与她们都是知己,陛下不要把我们想象得那么龌龊。」
「是么?朕可是听说,你时常在海棠凤仙那里,一待就是好几夜呢。」
杜衡又说:「偶尔兴致上来,夜宿几次也很正常。她们都是善解人意的女子,我无法弃她们于不顾。」
妙丽抹了抹眼泪,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无耻。」
反手拔出了侍卫腰中佩刀,刺进杜衡胸中。
安阳郡主当场吓得昏了过去,宫人赶紧将她抬进偏殿,让太医来看。
父亲则把妙丽抱在怀中,许久没有说话。
我踱步到杜衡面前,他「嗬嗬」地发出惨叫:「陛下,救命,救我……」
杜衡的鲜血流了一地,实在肮脏。
我踢开他伸过来的手:「你爱朕的才,爱妙丽的艳,却也爱其他女子的姝异。」
「你谁都爱一点,你也就谁都不爱。」
「究其本质,你不过是个喜欢躲在女人背后的懦夫。」
「还自以为可以一直寻花问柳,周旋于百芳之间。」
我顿了顿,悠悠地说:「你该庆幸是妙丽给了你一刀,要是落到朕手里,非得五马分尸不可。」
百战眼看着杜衡断了气,才说:「都愣着干吗,把这晦气的尸体抬走。」
22
妙丽沉默地哭泣了很久。
我也不急。
和百战就着坤宁宫的景饮了两杯茶。
他的心情肉眼可见地欢快,如果有尾巴,估计都摇起来了。
「陛下。」父亲说,「妙丽刚刚遭逢大变,恐怕需要静养一段时间……」
话没说完,但明显是在下逐客令。
我放下茶盏,回道:「妙丽的事情解决了,我却有一件事情,需要知会她和父亲。」
我伸手掏出了一封诏书递给父亲:「看看吧。」
父亲展开后,先是疑惑,越看到后面,脸色越是苍白如纸。
最后,手一抖,诏书掉到了地上。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父亲紧紧地抓着我的衣袖,「你母皇不会这么对我和妙丽的。」
「诏书上是母皇的亲笔,盖的也是母皇的大印。父亲,这就是她的意思。」
我解开了父亲的手,拉回衣袖。
「母皇的为人,父亲心里应该也清楚吧。」
他跪倒在地,捂着脸,痛哭着唤母皇的闺名:「妙舒,你好狠的心。你明明说过会让妙丽一直当个快乐的公主。」
「父亲。」
妙丽抱住了他的手臂,也是泣不成声。
「北燕那种蛮荒酷寒之地,不服王化,茹毛饮血。更何况北燕的纳木单于性情残暴,比我还要年长几岁。我一想到我从小宝贝着长大的女儿要吃这种苦,我就……」
父亲哽咽着,语不成句。
「那么,父亲是想为妙丽抗旨?」
父亲张口欲说些什么。
妙丽几度咬唇,变换神色,最终却下定决心般对我说:「不就是和亲吗?我去。」
「妙丽!」
「父亲你听我说,诏书上写了,是与北燕战事不成才出此下策。如果能赢,我根本就不必和亲。」
「更何况,这是我唯一能为父亲尽孝心的机会了。如果我和亲能换回大周的安泰,那么父亲肯定也就安全了。」
闪烁的瞳孔中蓄满了晶莹的眼泪,妙丽转向我,对我说道:「我还要皇姐答应我,到那时,一定要替我好好地侍奉父亲天年。」
我垂下眼睑,掩藏住心底的情绪,淡淡地问道:「我以为你多少会争辩两句呢,怎么,忽然转了性子?」
她自嘲地笑了一声:「你以为我是蠢货么?从小,母皇就唯独只对你严厉。而我,无论做什么,母皇都不在意。」
「后来我逐渐明白了,因为你是她最满意的皇子,是注定要继承大统的人。而我,这辈子只能是个公主。所以她可以随意宠爱我。」
伸手将诏书捡起,妙丽低低地说道:「母皇,何等冷酷的母亲。她早就给所有的子女安排好了一切。」
「而这,就是她对我全部的期待。」
父亲再也忍不住,把妙丽紧紧地搂在怀里:「父亲一定不会让你去和亲的。从明天起父亲就为你供长明灯,领整个后宫俭省吃穿,捐粮捐物,就盼前线传来捷报。」
多么父女情深的画面。
这个氛围,真是多待一时半刻都难受。
我起身道:
「朕本就不欲送妙丽和亲。不单单是妙丽,朕想的是,大周以后,永不和亲。」
「若是父亲能以身作则,为前线分忧,那可再好不过。」
23
出了坤宁宫,我和百战一时无话。
百战静静地为我披上了披风,然后搂着我,与我分享他身上的温度。
我故作开心地说:「朕的父亲,家世颇有财力。今日牵涉到妙丽,父亲关心则乱,我正好趁此机会狠狠敲诈一笔……」
「陛下。」
百战扳正我的脸,直视我的眼睛说:「你要是难受的话,也可以哭一哭。」
我笑了:「朕难受?朕怎么会难受。朕得了好处,高兴还来不及。」
「好吧。」
百战回道:「陛下只要知道,我会一直站在陛下身边。」
我笑不出来了。
袖边的五爪龙纹,金边亮眼,象征着我最尊贵的身份。
也暗示我沉甸甸的责任。
「朕早就做好了孤家寡人的准备。朕也确实适合做个孤家寡人。」
「就像母皇一样,我也算计着所有人,称量着所有人。哪怕是亲人。」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眼,决战北燕的时日便迫近了。
我一向不打无准备的仗,然而战争便是,无论准备了多少,总是会有意外发生。
我捧着百战的脸说:
「如果你死了,我不会为你掉眼泪。我会新娶皇夫,然后时过境迁,便忘了你。」
「你可千万别死。」
他的头低下来,贴在我的额头上:「遵命,陛下。」
「我不仅不会死,我还要大胜而归,帮陛下一统南北。这样,以后的史册提到你,便会提到我,我的名字也会永远紧紧贴着你。」
24后记
「大周朝是我国古代史上巾帼辈出的朝代。光是女帝就有足足十一位。」
「今天要讲的,是其中最有名的皇帝,周世宗妙才。她在位期间,对内兴修水利,鼓励垦田开荒,打击世族豪强,维护了国家稳定。」
「对外,周朝击败强敌北燕,横扫了西戎和其他小股游牧民族势力,版图一度扩大到原来的两倍。」
「说到周朝的对外战争,就不得不提名将百战……」
「我知道我知道!」马上有学生踊跃地说,「他原来是周朝属国西凉的王子,后来嫁给了周世宗。骁勇善战,善țüⁱ用兵法,攻打北燕和西戎都留下了很多名场面!不过二十四岁就足以封侯拜将了!」
「而且,他还是个大帅哥吧!周朝的女帝都很花心,只有周世宗就娶了他这么一个皇夫……」
「啊?我分明听野史说是他为人粗暴又善妒,敢往周世宗后宫塞人的言官都会被他穿小鞋……」
台上的老师哭笑不得地摇摇头,这群学生啊,也就聊这些八卦最起劲。
微风轻轻吹动了历史课本,唰啦,历史翻过了全新的一页。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