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菱角

发布时间:2025-08-02 15:21  浏览量:1

【编前语】关于散文,我非常赞赏这种说法:散文是灵魂的样子。在我看来,有情怀的文字都是散文。从这个意义上讲,陈栋梁院士几乎每天通过微信发给我的很多文章都属于散文。

总体来说可归纳为三类:一类如今天的《菱角一一从味蕾记忆到分子机制》(编者注:我己改名为《父亲的菱角》)为属科学小品散文。一事(物)一议,寓情于理,科普情味,知识内涵,令读者如沐春风,获益匪浅。第二类是艺术类散文。如《柏菲小馆》系列。讲收藏名画的故事,还有对名画独到的艺术鉴赏!

第三类还有与艺术家交往的故事类散文。如与金庸、木心、与蔡澜等港台大家过往的交流故事!

从这个意义上讲,陈栋梁先生已经是名符其实的散文大家了!

显微镜下的菱角淀粉颗粒正在偏光镜下呈现出十字消光,那些明暗相间的纹路让我想起九岁那年湖区的泥路

-﹣雨后的路面裂开细缝,阳光斜照时,也会映出这样细碎的影。那时我还不知道,这两种看似无关的纹理,其实都藏着结构的密码:一种是淀粉分子的空间排列,一种是泥土颗粒的沉积规律,而连接它们的,是父亲递来的那枚温热的菱角。

1969年的芦苇荡把风滤成了碎响。父亲从灰布囚服的口袋里摸出个搪瓷碗,碗里的芦子鸭蛋汤泛着一层薄油,像他曾经擦拭过的军用水壶表面。"快喝,湖里的芦子,败火。"他的指尖在碗沿摩挲,那里有块掉瓷的地方,露出的白瓷在阳光下很刺眼。

第一勺汤触到舌尖时,苦味像电流般窜过味蕾。正常的芦子该是清甜的,汁水能顺着喉咙滑下去,可这汤的苦带着涩,像嚼了口没成熟的柿子,舌根发麻。

后来在生物化学课上,我才在教科书的注释里找到答案:某些变异芦子含有过量的生物碱会抑制肠道平滑肌的胆碱酯酶活性,就像给胃肠的"运动开关"蒙上了层

布。

父亲站在旁边数着远处的芦苇,我数着碗里的蛋花,把整碗汤喝得只剩底。

返程时的绞痛开始于第八里路,肠子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又缓缓松开。蹲在水边呕吐时,我看见自己吐出的液体里浮着泡沫﹣﹣后来知道,那是胃肠道黏膜受刺激后分泌的黏液蛋白,是身体启动的第一道防御机制。

那天的风带着湖水的腥气,我

忽然懂了:有些生化反应是要独自完成的,就像肝脏里的细胞色素P450酶系,总要默默分解掉那些外来的毒素,不声张,却精准。

父亲似乎对那碗苦汤有些歉疚。下次见面,他从塘边的草垛里摸出个荷叶包,解开时,熟菱角的香气混着荷叶的青气漫出来。"刚从塘里捞的,煮了一锅,给你留的。"他的手心被

菱角壳硌出红印,壳上的湿泥蹭在我手背上,凉丝丝的。

剥开褐红的壳,粉白的果肉在掌心微微发颤,咬下去的瞬间,淀粉颗粒在齿间碎裂,释放出淡淡的清甜。那时候只知道这东西"顶饿",走累了就剥一颗,粉糯的质地能把空荡荡的胃填得踏实。后来在营养实验室测定才

发现,菱角的淀粉中,直链淀粉占比17%,支链淀粉占83%-﹣这种比例让它在胃里的排空时间比大米延长40%,缓慢释放的葡萄糖,恰能支撑十几里路的消耗。

更让我在意的,是湖区老人那句

"吃菱角的人,少生恶病"。

上世纪80年代整理流行病学资料时,一组数据跳了出来:太湖渔民的肝癌发病率比内陆居民低38%,胃癌低31%,而他们的日均菱角摄入量,是后者的7倍。

我开始在实验室里折腾菱角:

用乙醇萃取,过层析柱,收集洗脱液……当紫外分光光度计在280nm处出现明显吸收峰时,我知道找到了关键﹣﹣那是多酚类物质的特征峰,后来被证实与抗氧化、抗炎密切相关。

日本学者的研究比我们早了15年。他们在菱角中分离出一种能抑制端粒酶活性的物质,命名为 TAA (三羟基苯甲酸)。端粒酶就像癌细胞的"长生不老药",能让它们无限分裂,而TAA 能掐断这服药的"引线"。

当我在1995年看到解密的文献时,窗外的雪正落在装有菱角提取物的离心管上,管壁上凝结的水珠,像极父亲当年递来的菱角壳上的露水﹣﹣原来那些沉在水底的生长,早就悄悄攒下了对抗异常增殖的力量。

在加拿大金庸先生的出版编辑和好友 某先生的办公室里,他也常常给人看病特别是癌症病人。方虽简单屡有奇效。我收集了他百余方剂,常用菱角和诃子、三棱与莪术。也许是诃子的鞣质能与菱角中的多酚形成复合物,保护 DNA 的去甲基化;莪术含有的莪术醇可增强肿瘤细胞膜的通透性,让 TAA 更容易进入细胞;三棱的总黄酮则能抑制肿瘤血管内皮细胞的增殖﹣﹣这四味药的协同作用,在高效液相色谱图上呈现出完美的峰形,就像湖区的菱藤与芦苇,缠绕着生长,却各有各的力道。

有位72岁的肺癌患者让我印象深刻。西医放弃治疗时,他的 CEA (癌胚抗原)高达89ng/ ml , KPS 评分仅40分。服用菱角配伍方三个月后,他的 CEA 降至12ng/ ml ,能走到窗边看枫叶了。

"这味道像我老家的菱角粥。"他说这话时,我正看着检测报告:药汤中的 TAA 浓度稳定在2.3umol/ L ,恰好是抑制肺癌细胞A549增殖的最佳浓度。

后来我特意测了不同产地的菱角:

太湖的菱角总黄酮含量达12.3mg/g ,比加拿大引种的高出近三成。这让我想起父亲当年总说"湖里的菱角才养人",那时以为是乡情,如今才懂,这是地理环境赋予的分子优势-﹣水温、光照、底泥成分,共同调控着活性成分的合成,就像父亲当年

对我的疼惜,藏在每一颗精心挑选的菱角里,具体,且精准。

现在我的实验记录本里,夹着一片风干的菱角壳。它的横截面在显微镜下呈现出蜂窝状结构,每个小孔里都藏着没被提取的多酚。旁边贴着张便签,是当年那位肺癌患者的字迹:

"像家乡的味道"。

从味蕾记住的粉糯,到分子层面的抑制机制,菱角用它的方式告诉我:

那些藏在日常里的治愈力,从来都不是偶然。就像父亲递来的菱角,掌心的温度与果肉里的活性成分,早已在时光里达成了默契﹣﹣一种是情感的记忆,一种是科学的证明,最终都指向同一个词:守护。

作者注:我的好友大作家,冰心文学奖获得者,荆楚大才子蒋经韬先生推荐我做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我受宠若惊。我一个搞科学研究的人如何当文学家?我自己无法说服自己,如是尝试着写一些科学散文,总之我不能作一个占着茅厕不拉"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