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休后,远在国外的表姐每月给5000,雇我照料74岁姑姑,我赚到了

发布时间:2025-11-17 14:18  浏览量:1

表姐芳芳的电话打来时,我正对着窗台上一盆半死不活的吊兰发呆。

那吊兰是我退休那天,单位小年轻送的,说是净化空气,陶冶情操。

结果到我手里三个月,情操没陶冶出来,倒是快把它送走了。

芳芳的声音隔着太平洋,带着点网络延迟的电流声,嗡嗡的。

她说,小姨,我姑那边,你能不能帮我照看一下?

我姑,林书婉,七十四了。

一个人住在那栋老破小里,像个被时间遗忘的句号。

芳芳说,每个月我给你打五千块钱。

五千。

对于一个退休金刚够自己嚼谷的我来说,这数字像一块温热的毛巾,一下子敷在了我那颗因为退休而空落落的心上。

芳芳又说,也不用你干什么重活,就是一天三顿饭,陪她说说话,别让她一个人闷着。

我看着那盆吊兰,枯黄的叶子尖儿,像一根根认命的眉毛。

我说,行。

挂了电话,我心里盘算着。

五千块,不少了。

照顾一个七十四岁的老人,听起来比照顾一盆吊兰容易。

至少,人会说话,会告诉你她是渴了还是饿了。

我赚到了。

这是我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

第二天,我提着一袋子新鲜蔬菜,按响了姑姑家的门铃。

门开了条缝,一股子旧木头和淡淡灰尘混合的味道飘了出来。

姑姑的脸在门缝里,瘦,皱纹像干涸的河床,眼神却很亮,亮得有点扎人。

她没让我进,就那么隔着门缝看我。

我说,姑,芳芳让我来的。

她“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门开得大了一点,我侧着身子挤了进去。

屋里很暗,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好像要把整个世界都挡在外面。

唯一的光源,来自阳台。

我顺着光走过去,看见了那盆传说中的君子兰。

说实话,那已经不能算是一盆花了。

更像是一堆绿色的遗骸。

叶子蔫头耷脑地垂着,上面布满了褐色的斑点,了无生气。

可姑姑就搬了张小马扎,坐在旁边,手里拿着一块湿布,一片一片,极其缓慢地擦拭着那些垂死的叶子。

她的动作,轻得像是在触摸一件稀世珍宝。

我把菜放在厨房,出来想跟她说说话。

她头也没抬,眼睛始终没离开那盆花。

我站了半天,觉得自己像个多余的摆设。

厨房里,锅碗瓢盆都摆得整整齐齐,但蒙着一层薄薄的油垢,摸上去黏糊糊的。

我挽起袖子,开始打扫。

热水冲过,洗洁精的泡沫升腾起来,带着一股廉价的柠檬香气。

我把整个厨房擦得锃亮,灶台反着光,像一面镜子。

我做了三菜一汤。

西红柿炒蛋,青椒肉丝,蒜蓉菠菜,还有一个紫菜蛋花汤。

都是最家常的菜。

我把饭菜端上桌,喊她,姑,吃饭了。

她这才慢吞吞地从阳台走过来,坐在我对面。

她吃饭很慢,一小口一小口地嚼,不出一点声音。

我们之间,只有碗筷偶尔碰撞的轻响。

一顿饭,吃得像一场默剧。

吃完饭,她放下筷子,说,碗放着吧。

然后,又走回了阳台,守着她那盆君子兰。

我看着她的背影,瘦得像一张纸。

那背影里,写满了“生人勿近”。

接下来的日子,几乎都是这样重复的。

我每天早上九点到,打扫卫生,买菜做饭。

她每天雷打不动地守着那盆花,擦叶子,松土,用小喷壶喷水。

我们之间的话,少得可怜。

“吃饭了。”

“嗯。”

“今天天气不错。”

“嗯。”

“我回去了。”

“嗯。”

大多数时候,都是我在说,她在听,或者说,假装在听。

那五千块钱,像一串没有温度的数字,每个月准时打到我的卡上。

我有时候会想,这钱挣得真轻松。

又有时候会想,这钱挣得真憋屈。

我像一个钟点工,一个厨子,一个保洁员,唯独不像个亲人。

有一天,下起了大雨。

雨点子噼里啪啦地打在窗户上,像无数只焦躁的手指在敲门。

屋里更暗了。

我做好了饭,她却没从阳台过来。

我走过去,看见她还坐在那里,呆呆地看着窗外的雨幕。

雨水顺着窗户的缝隙渗进来,打湿了她脚边的地面。

我说,姑,进屋吧,要着凉了。

她没动,像是没听见。

我伸手去拉她,触到她的手,冰凉。

她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

“他也喜欢下雨天。”

我愣住了。

这是我来了一个多月,她第一次主动说起一句完整的话,一句关于“他”的话。

我顺着她的话问,他是谁啊?

她像是被我的问题惊醒了,猛地抽回手,嘴唇抿成一条僵硬的线,又不说话了。

但那扇紧闭的门,终究是裂开了一条缝。

从那天起,我开始留意屋子里的一切。

这栋房子,像姑姑这个人一样,把所有的故事都藏在了细节里。

客厅的墙上,挂着一幅字。

“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

字迹清瘦,有力道,但落款被一张黄色的便签纸贴住了。

我试着想揭开,姑姑的眼神就像刀子一样飞过来。

我只好讪讪地收回手。

书架上,都是些很旧的书。

《植物图鉴》《园艺栽培手册》《本草纲目》。

每一本的边角都磨损了,书页泛黄,散发着陈旧纸张特有的味道。

我随手翻开一本《植物图鉴》,里面掉出来一张书签。

书签是一片被压平的银杏叶,金黄金黄的,叶脉清晰可见。

叶子上,用钢笔写着两个字:陈越。

字迹和墙上那幅字,一模一样。

陈越。

这个名字,像一颗石子,投进了我心里那片沉寂的湖。

我开始像个侦探一样,拼凑着零碎的线索。

我发现,姑姑只喝一种茶,茉莉花茶。

她有一个很旧的搪瓷杯,上面印着“为人民服务”的红字,杯沿都磕掉了好几块瓷,但她每天都用那个杯子喝茶。

我还发现,她有一个上了锁的小木匣子,就放在床头柜上。

那把锁,是黄铜的,已经生了绿色的铜锈。

钥匙,不知所藏。

我开始尝试着,做一些她年轻时可能喜欢吃的东西。

我从我妈那儿,也就是她姐姐那里,旁敲侧击地打听。

我妈说,你姑姑啊,年轻的时候,最会做桂花糕了。

一到秋天,满院子的桂花香,她就拿着个小竹篮去采,做出来的桂花糕,又香又糯,甜而不腻。

于是,我专门去市场买了最好的糯米粉和干桂花。

我在厨房里忙活了一下午,蒸出来的桂花糕晶莹剔셔,散发着甜丝丝的香气。

我把桂花糕端到她面前。

她看着那盘点心,眼神里有什么东西,像是冰层下的水,微微动了一下。

她拿起一块,放到嘴边,却没有吃,只是闻着。

良久,她说,他最喜欢吃我做的桂花糕。

又是“他”。

陈越。

一定是陈越。

我说,姑,陈越是谁?

这一次,她没有沉默。

她抬起头,看着我,眼睛里像是蒙上了一层水雾。

她说,一个故人。

那天晚上,她第一次没有守着那盆君子兰。

她坐在饭桌前,就着一盏昏黄的台灯,把那一整盘桂花糕,都吃完了。

吃得很慢,很慢。

像是在品尝一段已经逝去的时光。

从那天起,我们之间的话,渐渐多了起来。

虽然还是些零零碎碎的片段。

她说,这盆君-子兰,是他送的。

她说,那年,他走的时候,这花开得正盛。

她说,他说他会回来的。

我问,他去哪了?

她说,很远的地方。

我问,你们没再联系过吗?

她摇摇头,眼神又暗了下去。

我能感觉到,那段往事,是她心口的一道疤。

结了痂,但一碰,还是会疼。

我不再追问。

我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那盆君子兰上。

我上网查资料,买来专门的营养液,换了新的花土。

我每天像姑姑一样,给它擦叶子,跟它说话。

我说,你要快点好起来啊,你好起来了,姑姑才能好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诚心感动了上天。

一个月后,那盆花的中心,竟然冒出了一点点新绿。

那一点绿,嫩得像初生的婴儿,带着一股顽强的生命力。

我指给姑姑看。

她俯下身,凑得很近,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她伸出手指,轻轻地,轻轻地,碰了一下那片新叶。

我看见,她的眼角,有泪滑了下来。

那天,她主动打开了那个上了锁的小木匣子。

匣子一打开,一股樟脑丸和旧时光的味道扑面而来。

里面,没有金银珠宝。

只有一沓厚厚的信,用一根褪色的红绳捆着。

还有一张黑白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穿着白衬衫的年轻男人,眉清目秀,笑起来眼睛里有星星。

他身边,站着一个梳着麻花辫的姑娘,眉眼弯弯,笑得比蜜还甜。

是年轻时的姑姑。

“他就是陈越。”姑姑抚摸着照片上的人,声音里带着无限的眷恋。

她把那些信,一封一封地拿出来,递给我。

“你帮我念念吧,我眼睛花了,看不清了。”

信纸已经泛黄,很脆,拿在手里都怕碎了。

字迹,还是那样清瘦有力。

“书婉,见信如晤。”

“今日实验,发现一种新的蕨类植物,叶形奇特,若有机会,定带你去看。”

“北方的冬天,甚是干冷,不及南方的湿润。所幸,温室里的花草,依旧繁盛。见花如见你。”

“此去经年,归期未定。望你珍重,勿念。”

信里的内容,大多是关于植物,关于研究,很少提及儿女情长。

但字里行间,那份深藏的爱意,却像墨迹一样,渗透了纸张,也渗透了岁月。

我一封一封地念着,姑姑一动不动地听着。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我仿佛看见了五十年前的那个午后,一个年轻的姑娘,也是这样,一字一句地读着心上人的来信。

念到最后一封信,日期是1978年的秋天。

信里说,他要参加一个重要的援外项目,要去一个很远很艰苦的地方,通信会很不方便。

他说,等我回来。

信的末尾,夹着一片风干的枫叶。

姑姑说,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他的消息了。

她等了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

等到青丝变白发,等到容颜老去。

她没有再嫁,守着这栋老房子,守着这盆他送的君子兰,守着一个遥遥无期的承诺。

我问,你就没想过去找他吗?

她说,想过。怎么没想过。

“那时候,我一个女人家,能去哪找?他信上只说是援外项目,没说具体是哪个国家。”

“后来,我托人打听过,都说查无此人。”

她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可我知道,这平静的湖面下,是怎样汹涌的波涛。

五十年的等待,足以把一个人的心,磨成坚硬的石头。

我看着她,忽然觉得,那五千块钱,烫手。

我照顾的,不是一个孤僻的老人。

我照顾的,是一段被时光掩埋的爱情,一个女人用一生去守护的信念。

我说,姑,我们再找找他吧。

现在网络这么发达,说不定能找到呢。

她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但很快又熄灭了。

“都这么多年了,算了吧。”

她说算了。

但我不想算。

我开始在网上搜索“陈越”这个名字。

同名同姓的人太多了。

我又加上“植物学家”“援外项目”这些关键词。

信息依旧庞杂如海。

我像一个大海捞针的人,每天坐在电脑前,翻阅着无数的资料。

我甚至去了市里的档案馆,想查一查当年的援外人员名单。

工作人员告诉我,年代太久远了,很多资料都遗失了。

希望一点点变得渺茫。

我有些气馁。

那天,我给芳芳打了个视频电话。

我把姑姑的故事,告诉了她。

芳芳在视频那头,沉默了很久。

她说,小姨,我从来不知道,我姑姑还有这样一段过去。

她说,我一直以为,她就是性子冷,不喜欢跟人来往。

我说,她不是冷,她是把所有的热情,都给了那一个人,那一盆花。

芳芳说,小姨,你继续找,需要花钱的地方,你跟我说。

我忽然觉得,我不再是一个人了。

我有了盟友。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在一个很冷门的植物学论坛上,看到了一篇纪念文章。

文章的作者,在追忆他的导师。

他的导师,就叫陈越。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我颤抖着手,点开了那篇文章。

文章里写道,陈越教授,是国内著名的植物学家,七十年代末,响应国家号召,参加了对非洲的援助项目,致力于研究热带植物,改良当地农作物品种。

他在非洲待了整整二十年。

因为一次意外,染上了当地的疟疾,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身体一直不好。

回国后,他婉拒了所有名校的邀请,去了一所南方的农业大学,默默地教书育人,直到三年前,因病去世。

文章的配图,是一张陈越教授晚年的照片。

他坐在轮椅上,身形消瘦,但眉眼间,依稀还能看出年轻时的俊朗。

他的怀里,抱着一盆盛开的君子兰。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我把这篇文章,拿给姑-姑看。

她戴上老花镜,一个字一个字地读着。

屋子里很静,只能听见她微微颤抖的呼吸声。

读完,她没有哭,也没有说话。

她只是站起来,走到阳台,像往常一样,拿起湿布,擦拭着那盆君子兰的叶子。

那盆花,经过我几个月的精心照料,已经焕然一新。

叶片肥厚,油绿发亮,中间的花葶,也已经悄悄抽出,顶端结了一个小小的花苞。

她擦了很久,很久。

然后,她转过身,对我说,我想去看看他。

我立刻订了去南方的火车票。

我们没有告诉芳芳。

这是属于姑姑和陈越的,迟到了五十年的约会。

火车在铁轨上,发出“哐当哐当”的声响。

姑姑一路都很沉默,只是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

我知道,她的思绪,也像这列车一样,正穿越时空,回到那个遥远的年代。

我们找到了那所农业大学。

在学校的帮助下,我们联系上了那篇文章的作者,陈越教授的学生,姓李。

李教授已经两鬓斑白,他把我们带到了学校后山的一片公墓。

陈越的墓,就在一棵高大的银杏树下。

墓碑很简洁,上面只有一行字:植物学家陈越之墓。

没有生卒年月,没有生平事迹。

就像他这个人一样,低调,内敛。

姑姑站在墓碑前,站了很久。

她没有哭,只是伸出手,用指尖轻轻地描摹着“陈越”那两个字。

她的动作,和擦拭君子兰叶子时,一模一样。

李教授说,陈老师终身未娶。

他说,我们都劝过他,他说,心里住着一个人,就再也装不下别人了。

李教授又说,陈老师晚年的时候,总喜欢坐在这棵银杏树下。

他说,他有一个很珍贵的书签,就是一片银杏叶做的。他说,那是他的一位故人送的。

姑姑从口袋里,拿出了那张黑白照片。

她把照片,轻轻地放在了墓碑前。

照片上,两个年轻人,笑得那么灿烂。

仿佛岁月,从未在他们之间,划下过五十年的鸿沟。

姑姑对着墓碑,轻声说,陈越,我来看你了。

她说,我把你送我的花,养得很好。快开花了。

她说,我不怪你。我知道,你心里有我。

一阵风吹过,银杏树的叶子,沙沙作响。

像是在回应她的话。

回去的路上,姑姑的精神,好了很多。

她开始主动跟我说话,说她和陈越年轻时的趣事。

她说,陈越是个书呆子,不解风情,送她的第一件礼物,居然是一块石头,说是从山上捡的,有很特别的纹路。

她说,陈越很会画画,他画的植物,跟活的一样。

她说,他们本来约好了,要一起去神农架,去寻找传说中的野人,去采集珍稀的植物标本。

她的脸上,泛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光彩。

那是一种,被爱浸润过的女人,才会有的光彩。

回到家,推开门。

一股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

阳台上,那盆君子兰,开了。

橘红色的花朵,像一团燃烧的火焰,在绿叶的映衬下,开得那么热烈,那么灿烂。

姑姑走到花前,伸出手,轻轻地触摸着那些花瓣。

她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她说,开了,终于开了。

我知道,她等的,从来都不是这盆花。

她等的,是那个送花的人,一个肯定的答复。

现在,她等到了。

虽然,是以一种令人心碎的方式。

但,终究是等到了。

从那以后,姑姑像是变了一个人。

她不再整天守着那盆花。

她开始走出家门。

我带她去公园散步,去逛超市,去老年活动中心。

她学着跟别人聊天,下棋,跳广场舞。

她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

家里的窗帘,也终于拉开了。

阳光照进来,屋子里亮堂堂的,充满了生气。

她甚至开始教我,如何养花。

她说,养花,就像养人,要有耐心,要用心。

不能太干,也不能太湿。

不能太晒,也不能不见光。

我看着她,在阳光下,侍弄着那些花花草草,忽然觉得,她自己,也像一朵重新绽放的花。

芳芳从国外寄来了一个大包裹。

里面是各种营养品,还有一件很漂亮的羊绒大衣。

她给我打来电话,声音里带着歉意。

她说,小姨,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可能永远都不知道,我亏欠了姑姑这么多。

我说,你不用谢我。是姑姑自己,走出来了。

芳芳说,那五千块钱,我还会继续给你打。

我说,不用了。

芳芳很惊讶,问为什么。

我说,因为,我赚到了。

是的,我赚到了。

我赚到的,不是那每月五千块钱的酬劳。

我赚到的,是一个亲人的回归。

我赚到的,是一个尘封了五十年的,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

我赚到的,是对生命,对等待,对爱,更深一层的理解。

我看着窗台上,那盆被我养得绿油油的吊兰,和阳台上,那盆开得正盛的君子兰。

它们在阳光下,舒展着叶片,生机勃勃。

我知道,我的退休生活,才刚刚开始。

而这份“工作”,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值得的一笔买卖。

我开始尝试着,把姑姑的故事,写下来。

我找出一个落了灰的笔记本,用钢笔,一笔一划地记录着。

从我第一次踏进那间昏暗的屋子开始。

从那盆濒死的君子兰开始。

我写得很慢,有时候,一个词,要琢磨半天。

我想把那些被岁月磨损的细节,都重新打磨,让它们再次闪光。

姑姑有时候会凑过来看。

她不识字,但她好像能看懂。

她会指着本子上的某个地方,说,这里,你写错了。那天,他穿的不是白衬衫,是蓝色的。

或者说,那天的桂花糕,糖放得有点多了。他不喜欢太甜的。

我就笑着,把她说的,都改过来。

我们的日子,过得像一首舒缓的诗。

每天清晨,我们一起去附近的公园晨练。

她打她的太极拳,我练我的八段锦。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我们身上,暖洋洋的。

回家后,我们一起做早饭。

她教我怎么把粥熬得又稠又香,我教她怎么用面包机烤出松软的面包。

厨房里,总是弥漫着食物的香气和我们俩的笑声。

下午,我们会一起侍弄阳台上的花草。

阳台,已经被我们打造成了一个小小的花园。

君子兰,吊兰,绿萝,茉莉,月季……

各种各样的植物,挤挤挨挨,争相生长。

姑姑说,每一盆花,都有自己的脾气。

你要懂它,顺着它,它才会开出好看的花给你看。

我觉得,她说的,不只是花,也是人。

晚上,我们会一起看电视。

她喜欢看戏曲频道,咿咿呀呀的唱腔,我以前听着就头疼。

现在,陪她一起看,竟然也听出了一点味道。

那些关于才子佳人,悲欢离合的故事,好像和她的故事,有了某种奇妙的重叠。

有一天,李教授给我们寄来一个包裹。

打开一看,是一本装帧精美的画册。

画册的名字,叫《草木之心》。

作者,陈越。

里面,全是他画的植物。

水彩画,笔触细腻,色彩淡雅。

每一株植物,都栩栩如生,仿佛带着露水,带着呼吸。

画册的扉页上,有一行手写的字:

“赠予我心中唯一的君子兰——林书婉女士。”

落款,是陈越。

没有日期。

仿佛这份爱,穿越了时间,永不褪色。

姑姑捧着那本画册,一页一页地翻看着。

她的手指,在那些花草的图画上,轻轻滑过。

我看见,她的眼睛里,有泪,也有笑。

那是一种,释然的,满足的笑。

她说,这个书呆子,一辈子,就只会跟花花草草打交道。

嘴上说着埋怨的话,可那语气里的甜蜜,却怎么也藏不住。

那本画册,成了姑姑最珍贵的宝贝。

她每天都要翻看好几遍。

有时候,她会指着画上的一株植物,跟我讲,这个叫什么名字,有什么习性,是陈越在哪座山上发现的。

她的记忆力,好得惊人。

那些陈越曾经在信里跟她提过的细节,她都记得一清二楚。

仿佛那个人,从未离开。

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活在她的记忆里,活在这些画里。

秋天的时候,院子里的桂花又开了。

我和姑姑一起,提着篮子,去采桂花。

金黄色的桂花,像碎金一样,洒在绿叶间,香气袭人。

我们又做了一次桂花糕。

这一次,姑姑亲自指导。

她说,糯米粉要用石磨磨的,才够细腻。

她说,桂花要用淡盐水浸泡一下,才能去除涩味。

她说,糖要用冰糖,熬成糖浆,甜味才够清润。

我们忙活了一整个下午。

做好的桂-花糕,摆在青瓷盘里,像一块块温润的玉。

我们泡了一壶茉莉花茶,就坐在阳台的小花园里,吃着桂花糕,赏着花。

姑姑拿起一块,吃了一口,慢慢地咀嚼着。

然后,她笑着对我说,这次,味道对了。

我知道,她说的,不仅仅是桂花糕的味道。

也是生活的味道。

苦涩过,等待过,遗憾过。

但最终,还是品尝到了那一份,迟来的甜蜜。

芳芳后来回国了一次。

她专程来看姑姑。

看到姑姑现在神采奕奕的样子,她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她拉着我的手,不停地说着谢谢。

我带她去看姑姑的房间。

墙上,那幅“岁寒知松柏”的字,旁边,多了一张照片。

是陈越晚年那张,抱着君子兰的照片。

两幅字画,并排挂着,像是一场无声的对话。

芳芳看着那张照片,眼圈红了。

她说,小姨,我以前总觉得,给钱,就是尽孝了。现在我才知道,我错得有多离谱。

我说,陪伴,才是最长情的告白。这句话,不只适用于爱情。

芳芳走的时候,偷偷塞给我一个信封。

里面是一沓厚厚的人民币。

我追出去,把信封还给了她。

我说,芳芳,心意我领了。但这钱,我不能要。

“照顾姑姑,现在对我来说,已经不是一份工作了。”

“这是我的生活,我的福气。”

是的,福气。

我何其有幸,能在退休之后,遇到这样一段缘分。

让我有机会,去见证一段跨越半个世纪的爱情。

让我有机会,去陪伴一个高贵的灵魂,走过她生命中最后的,也是最灿烂的一段旅程。

让我有机会,重新找回自己生活的意义和价值。

这所有的一切,又岂是金钱可以衡量的?

我赚到了。

我真的,赚到了。

姑姑是在一个冬天的早晨,走的。

很安详。

就像睡着了一样。

她的床头,放着那本《草木之心》。

手里,还握着那张她和陈越年轻时的合影。

她的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微笑。

我知道,她一定是去赴那个,迟到了五十年的约会了。

在那个世界,没有等待,没有遗憾。

只有开满鲜花的山野,和那个穿着蓝色衬衫,笑起来眼睛里有星星的少年。

按照姑姑的遗愿,我们将她的骨灰,和陈越的,合葬在了一起。

就在那棵高大的银杏树下。

墓碑上,并排刻着两个名字:

陈越,林书婉。

中间,是一个小小的,连在一起的“&”符号。

简单,却又包含了所有。

我把那盆君-子兰,也搬到了墓前。

它开得,比任何时候都要热烈。

像是为了庆祝这场,跨越生死的重逢。

我继承了姑姑的那栋老房子。

芳芳说,这是姑姑的意思。

她说,姑姑希望,这个充满了回忆的家,能有一个懂它的人,继续守护下去。

我没有拒绝。

我搬进了那栋房子。

我把阳台上的小花园,打理得更好了。

我学着姑姑的样子,每天给花浇水,松土,跟它们说话。

我把姑姑写给我的那些养花心得,整理成了一本厚厚的笔记。

有时候,邻居会过来串门,向我请教养花的经验。

我会泡上一壶茉莉花茶,拿出姑姑做的桂花糕的方子,做给她们吃。

我们会坐在阳光下,聊着天,笑着。

屋子里,总是充满了人气和暖意。

我再也没有感觉到,退休后的那种空虚和孤独。

我的生活,被这些花花草草,被这些温暖的人情,填得满满当当。

我把我写的故事,投给了一家杂志社。

没想到,居然发表了。

编辑说,这个故事,很感人。

他说,在这个快节奏的时代,这样一份纯粹的,用一生去守护的爱情,太稀有了。

稿费寄来的时候,我把它全部捐给了一个致力于保护珍稀植物的基金会。

我想,这应该是陈越和姑姑,最希望看到的。

他们的爱,始于草木。

也应该,以草木的方式,延续下去。

有时候,我还是会想起,芳芳打来的那个电话。

想起那句“每月给你五千块钱”。

想起我当时心里那个“我赚到了”的念头。

现在想来,那个时候的我,多么浅薄。

我以为我赚到的是钱,是物质上的富足。

可我真正赚到的,是无法用金钱衡量的东西。

我赚到了一个家。

我赚到了一个榜样。

我赚到了一个,看待世界和人生的,全新的角度。

我学会了,如何去爱,如何去等待,如何去守护。

我学会了,在平凡琐碎的日子里,发现那些微小的,闪光的美好。

我学会了,和自己的孤独和解,和这个世界温柔相拥。

这,才是我这一生,最大的一笔财富。

前几天,我收到一封来自国外的信。

是芳芳寄来的。

信里,她告诉我,她辞去了那边高薪的工作,准备回国了。

她说,她想离家近一点,离亲人近一点。

她说,她也想养一盆君-子兰。

信的最后,她写道:

“小姨,谢谢你。是你让我明白,什么才是生命里,最重要的东西。”

我拿着信,走到阳台。

阳光正好。

那盆君子兰,又一次,打上了花苞。

我知道,生命,就像这花一样。

有花开,有花落。

有等待,有绽放。

而我,有幸,成为了这一切的见证者,和守护者。

我俯下身,轻轻地,擦拭着那片油绿的叶子。

就像姑姑当年一样。

我的心里,充满了平静和感激。

赚到了。

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