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荒唐后,他说会负责,我轻笑着摇头:你我已成婚三载,无需负责.

发布时间:2025-11-14 00:10  浏览量:1

整个盛京城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谢家三郎,谢良砚,在他新婚之夜,竟撇下明媒正娶的妻子,带着一个清倌儿私奔了。

新娘子蒙着盖头,在喜床上一个人坐到天亮。

谢老夫人直接气病了,没过多久,便寻了个由头将这新妇打发去了庄子上。

而我,就是那个倒霉透顶、沦为全城笑柄的新妇。

烛影摇曳,男人眉心紧锁,鸦羽似的睫毛微垂:

「今夜本是特来相请姑娘……不,是夫人,」他改口改得有些生硬,「请您过府为内人瞧病,未料想遭了暗算,这才冒犯了夫人。一切,皆是砚之过。」

「夫人但凡有所求,砚万死不辞。」

谢良砚单手撑着床沿,眼底那片潋滟的春色还未散尽,与我记忆中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慢慢合二为一。

谢三郎君子端方,温润如玉。当初知道自己被选为谢家妇时,我心中是真真切F切的欢喜过。

可惜,这世上,从没有无缘无故掉下的好事。

谢三郎在江南早有心上人,两人情投意合,已私定终身。

这是我大喜的日子,才听说的。

谢家之所以选中我,不过是看中了我这副好皮囊,痴心妄想着我能凭美色拴住谢良砚的心,让他忘了那个江南女子。

谁承想,谢三郎连我长什么样都没兴趣,直接带着人跑了。

我这番精心准备的“媚眼”,算是抛给了瞎子,转瞬间,我成了谢家一枚弃子。

我拢了拢散落胸前的黑发,站起身,神情平淡无波:

「公子言重了,今夜之事,便当它未曾发生。」

「不知尊夫人在何处,是何病症?若不嫌弃,我现在便可随公子同去。」

我自小钻研医术,被送到庄子半年后,便偷溜出来,换了个身份做起了游医。如今在这泸州地界,也算小有薄名。他能寻到我,倒也不算奇事。

他似乎没料到我竟如此淡然,没有半分女儿家的羞恼,怔了好一会儿。随后,他也跟着起身,神色复杂,语气里带着几分探究:

「夫人倒是……洒脱。」

我被马车接去了将军府。

谢良砚能名冠京都,自然不是什么草包纨绔。

恰恰相反,他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

眼前这座气派的将军府,便是他凭着赫赫战功亲手挣下的。

是他为那个孟纷儿,挣下的安身立命之所。

穿过层层叠叠的回廊,我总算见到了那个挺着大肚子的孟纷儿。

传闻里,她是江南名妓,卖艺不卖身,性子清高孤傲,引得无数江南才子竞折腰。谢三郎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抱得美人归。

我原以为,能让谢三郎这般痴迷的,会是何等超凡脱俗、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佳人。

没承想,她面色惨白,一见我,活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声音尖利刺耳:

「谢良砚,你什么意思?我这肚子还大着,人还没死呢!你就猴急地领新人进门了?!」

谢良砚的脸色瞬间白了,尴尬得无地自容。他顾不上去看孟纷儿,先侧身朝我拱了拱手,竭力压低声音:

「贱内自有孕后,心绪便时常不稳,还望医女莫要见怪。」

说完,他才转身去哄孟纷儿。

也不知他究竟说了些什么,孟纷儿的怒火渐渐压了下去,可那双看向我的眼睛里,依旧淬满了审视和敌意。

她很快地撇了撇嘴,低声咕哝了一句:

「哼,这故作清高的样子,谁知道是不是什么正经医女。」

这下,谢良砚是真的动怒了。他脸色陡然阴沉,冷声呵斥:「纷儿!」

孟纷儿被他这声低吼吓得一哆嗦,眼泪“扑簌簌”就掉了下来,却还是倔强地梗着脖子,死死咬着下唇,一言不发。

我冷眼旁观着这场闹剧,自然也不会多说一个字。

最终,还是谢良砚先败下阵来。他狼狈地别过脸,声音沙哑:「我先送医女回去。」

回程的马车上,两人相对无言,气氛压抑。

马车行至别院附近,一路的死寂才被他低沉的声音打破:

「她以前……并非如此。」

「我也不知,有孕竟会令女子变化至此。今日之事,实在委屈医女了。」

我被赶到庄子后,曾费心找人打听过孟纷儿的底细。

那人说,她是江南的花魁,一舞动倾城,却标榜着“出淤泥而不染”,宁死也不肯对权贵折腰。

她和谢三郎那段才子佳人的风流韵事,曾是江南说书人嘴里最艳羡的传奇。

后来,我也零星听闻,她跟着谢良砚去边关赴任,因为那低贱的出身,处处遭人白眼。

即便谢良砚力排众议,公开宣称她便是谢夫人,也仅仅是保住了她一个“将军府女主人”的空名头罢了。

那些官家夫人们自诩身份高贵,谁也不愿和

一个妓子出身的女人往来,生怕污了自家门楣。

更有那嘴碎的,话里话外讥讽她不过是个狐媚子,等谢三郎的新鲜劲一过,她就得被打回原形。

孟纷儿哪里是受得了这种气的性子,当即便和谢三郎大吵大闹,任凭他指天发誓也无济于事。

如今她怀了身孕,更是变本加厉,整日杯弓蛇影,闹得鸡犬不宁。

马车停稳,我隔着车帘,疏离地退后半步:

「观尊夫人的气色,多半是郁结于心所致。只是未能亲诊,我也不敢妄下定论。」

「夫人若是想通了,将军可再派人来寻我。」

他隔着帘子,长长地叹了口气,应道:「是。」

等他的马车走远,菊儿才凑到我耳边,急急地道:

「娘子,那可是谢郎君啊!您为何不趁机与他相认?」

「若是娘子能抓住郎君的心,兴许就能风风光光地重回谢府了!到时候,夫人的日子也能好过些……难道,娘子是顾忌那个孟氏?」

我换下外衣的动作顿住了,眼睫低垂。

我娘在府中本就不受宠,从前父亲看在谢家的情面上,尚能给我娘几分薄面。可自从我被赶走,我爹见我在谢家再无用处,对我娘更是日渐苛待。

我费尽心机辗转来到这泸州,便是为了能寻机接近谢良砚,重掌谢家妇的身份。好在,一切都还算顺利……我闭了闭眼,淡淡开口:

「我心里有数,不急。」

谢良砚对孟纷儿用情至深,现在冒然相认,不过是自取其辱。我要等的,是他们之间那看似牢不可破的感情,出现裂痕的那一天。

果不出我所料。孟纷儿闹得越凶,谢良砚便越是不愿归家。

一次,他醉倒在长街,正是我将他“捡”回了药庐。

我为他煮了醒酒汤,又陪他从诗词歌赋聊到兵法韬略。

等人彻底清醒了,我又客客气气地将他送出门去。

夜色已深,他沐浴在月光下,望着我,几番欲言又止。

可终究,他什么也没说,转身隐入了夜色。

菊儿悄悄拉我袖子,不解地问,为何不将他留下。

我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缓缓吐出两个字:「不急。」

自那晚之后,谢良砚便时常来我这药庐。

有时是带着亲信来看诊,有时是来寻我对弈,甚至有时候,他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只安静地饮上两盏茶,便起身告辞。

我有些不解,他便自嘲一笑:

「或许,只有在医女这里,才能寻得片刻的安宁吧。」

我闻言也只是笑了笑,自顾自落下一枚白子,并未接话。

忽然,他捻着棋子的手一顿,抬眸看我,眼中星光点点,藏着几分试探:

「医女这般淡泊通透的性子,想来……令夫君必定是如获至宝吧。」

我迎上他的目光,似笑非笑:

「倘若我说,他并不惜我呢。」

他先是一怔,随即那莫名的喜悦几乎要从眼底溢出,从容落子,笑道:

「那只能说,他有眼无珠。」

又过了大半个月,谢良砚没再登门。

就在我以为他不会再来时,他又出现了。

他风尘仆仆地出现,衣袍微皱,连鬓角都染上了尘霜。

连那双总是含笑的眼尾,都带上了疲惫的红。

他径直坐在我对面,灌下半盏凉茶,方才长舒了口气:

「我今日,是来接医女入将军府的。」

我微微挑眉。

那位孟夫人,不闹了?

他似是看穿了我的疑惑,哑声道:

「我已应允她,会正式娶她为妻。」

我提着茶壶的手猛然僵在半空,瞬间瞪大了眼:

「你——你在京城不是已有妻室?」

八抬大轿,三书六礼,那是在祠堂上过香的。

我抿紧了唇,指尖控制不住地发颤。

他闭了闭眼,语气里带着一丝疲惫的决绝:

「我已修书一封寄回京中,与魏氏和离,而后便迎娶纷儿入门。」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底的惊涛骇浪:

「魏氏并无过错,你这般无故休妻,她又何其无辜?」

谢良砚眉心蹙起,显出几分不耐:

「若非当初魏氏贪图富贵,强行嫁我,我与纷儿早就是一对。这本就不是什么良缘。」

「不过,此番和离,我亦会为她另寻一门佳婿,也算是我对她的补偿。」

我的指节寸寸收紧,心底泛起一阵密密麻麻的酸楚。

好一个“另觅佳婿”,好一个“算作补偿”。

不愧是谢三郎,连将发妻拱手让人这种事,都能说得如此冠冕堂皇,让人寻不出一丝错处。

回到内室,我整个人脱力般跌坐在榻上。

菊儿急得快哭了,立在我身侧替我鸣不平:

「郎君这些日子,明眼人都瞧得出他对娘子您上了心,怎么突然就……这可怎么办啊娘子?」

我深吸一口气,撑着桌沿站起身:

「快些收拾吧,谢郎君还在外头等着。」

菊儿小心翼翼地觑着我的脸色,满是担忧:

「娘子……当真还要去将军府,给那个孟氏调理身子?」

我垂下眉眼,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去,为何不去。」

到了将军府,孟纷儿竟破天荒地在门口迎我。

许是夙愿得偿,她的气色红润了许多。

见到我,也不似往日那般竖起尖刺,甚至笑盈盈地想上前来拉我的手。

「都是夫君太过小心,不就是怀个身孕,哪里就这般金贵了,非说要医女您亲自照看他才放心。」

「医女只管安心在府里住下,若有什么短缺,只管开口。」

我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她的触碰,也跟着客气地笑了笑:

「将军与夫人夫妻情深,当真是羡煞旁人。」

谢良砚的目光在我二人之间打了个转,似乎松了口气,露出一丝欣慰:

「日后,便劳烦医女了。」

我在将军府的翠竹苑安顿下来,每日只按时去为孟纷儿请脉,调理膳食,非必要绝不踏足前院。

偶遇谢良砚,我也只是垂首福身,寻个由头避开。

孟纷儿见我如此安分守己,对我的敌意渐渐消散,反而多了几分亲近之意。

反倒是谢良砚,一日黄昏,竟在回廊处拦下了我的去路。他神色间竟有几分无措:

「医女近来,为何总躲着我?」

我耐着性子解释:「孟夫人心有芥蒂,我自当避嫌,以免她再生误会。」

他愣了片刻,微微弓着腰,抿了抿唇,那压低的声音里竟透出几分委屈:

「若……若是我寻医女有事呢,医女也不管吗?」

话音刚落,我嗅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我心头一怔,下意识地看向他。

这才惊觉他玄色的衣袍上,左腰处洇出了一片深色的血迹,在暗沉的衣料下几乎难以察觉。

原来,他受伤了。

我垂下眼睫,终是叹了口气:

「我替郎君上药吧。」

他脸上瞬间浮起一丝欣喜:「劳烦你了。」

我的翠竹苑内,烛火微晃。

谢良砚半靠在榻上,拧着眉,咬着牙一声不吭,只偶尔从喉间溢出几声隐忍的闷哼。

我低着头,沉默地为他清洗伤口,上药。

屋内的空气安静得有些压抑,他忽然低低地开了口:

「方才我去见纷儿,她没有发现我受伤。」

我手上的动作微不可察地一顿,继续缠着纱布,声音平淡:

「她并非医者,未能察觉也属寻常,郎君不必介怀。」

「我想同她好好说几句话,可她……」他似乎有些伤感,不自觉地苦笑起来,「她只是一遍遍地追问,我何时休妻,何时能让她风风光光地回谢家……甚至质问我是不是在敷衍她——」

「我谢良砚自认行事磊落,从不言悔。可这几年来,我与她……并不快活。有时候我甚至会想,我当初的选择,是不是真的错了?」

我没有接他的话。

事到如今,就算他悔了,又有什么用呢。

他长叹一声,也不再多言。

等我缠好最后一圈纱布,已经过了一刻钟。

我刚要起身,不料蹲得太久,腿一麻,整个人重心不稳,直直地朝前倒去。

谢良砚本能地伸手来扶,却被我结结实实地压在了榻上。

他衣衫半敞,我发髻凌乱。四目相对,呼吸交缠。

那晚荒唐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我清晰地看到他漆黑的眼眸里,有什么东西正在翻涌。

我慌忙撑着坐起身,狼狈地避开他的视线。

良久,他终于开口,声音已然暗沉沙哑:

「不知……医女的夫君,是何许人也?」

我侧过脸,避而不答:

「夜深了,郎君请回吧。尊夫人怕是等急了。」

他沉默了许久,到底还是起身,整理好衣袍,离开了。

第二日,谢良砚便不见了踪影。

听管家说,是边境突发战乱,将军一早就带兵出发了。

管家瞧着我,意味深长地补充道:「将军临走前特意交代,请医女安心住下,待他凯旋,有要事相商。」

我眉心一跳。要事?难道他察觉到了什么?

我攥紧了手里的帕子,轻轻点了点头。

我没想到,谢良砚的人还没回来,他的和离书,却先一步越过千山万水,送到了我手上。

菊儿红着眼眶将信递给我时,我正在院中侍弄那些草药。

「是庄子上的刘叔,用信鸽加急送来的。娘子……您且看看吧。」

『今与魏氏和离,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洋洋洒洒一篇,字迹是熟悉的行云流水,力透纸背。

尤其是“谢良砚”那三个字,足可见主人的决心。

我咬紧下唇,颤抖着手,翻到下一页。

那竟是一封议婚书。

菊儿哭花了脸凑过来,呆呆地念道:

「『吾友陆宁均,于京中曾对汝一见倾心,仰慕已久。汝若亦有意,可于初十赴桃花坞一见。若此事能成,砚将喜不自胜,亲送大礼……』」

她猛地抬头看我:「天啊娘子,谢郎君……他这是在给您做媒?!」

陆宁均。

这个名字我依稀有印象。寒门贵子,凭本事考中的状元郎,如今的刑部郎中,也是我父亲的顶头上司。传闻此人行事狠戾,手段非常。

我尚在闺阁时,似乎远远见过他两面。那双黑眸,利如鹰隼,让人望而生畏。

这样一个人,竟对我“一见倾心”?

菊儿小心地拽了拽我的衣袖:「娘子,那……那咱们要去见见吗?」

我脑中闪过孟纷儿那张得偿所愿、抚着孕肚浅笑的脸。

我攥紧了那封信,轻轻点头:「见,那就去见见。」

陆宁均的提亲,我应下了。

他向我许诺,内无通房,外无知己,我嫁过去便是名正言顺的当家主母,他此生绝不负我。

后半句不过是风中之言,听听罢了,但前半句,确实戳中了我的心窝。更难得的是,他允诺不干涉我行医。

平心而论,陆宁均的出身虽不及谢家显赫,但他本人倒也没什么可挑剔的,除了……我对他并无男女之情。

菊儿的神色又悲又喜:“陆家虽非顶尖豪门,可陆大人如今是老爷的顶头上司,娘子嫁过去,定然不会受半点委屈。”

她顿了顿,还是忍不住小声问:“只是娘子……您真的能放下谢郎君吗?”

我没有回答。

笔尖饱蘸浓墨,我在那纸“和离书”上,一笔一划,落下了自己的名字。

“这世上,没什么放不下的。”

我倦了,不想再对着一室清冷,空等一个不归之人;也不想再挖空心思,去博取那颗早已不属于我的心。

若有选择,他谢良砚,本就不该是我的首选。

说起来,倒要谢他,亲手“送”了我这段良缘。

了结这桩心事的我,正盘算着如何尽快离开将军府,与谢良砚一刀两断。

万万没想到,我未及动身,孟纷儿倒先一步杀到了门上。

她不知从何处得了风声,带人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砰——”药炉被她一脚踹翻,滚烫的药渣混着炭火,撒了满地,我精心打理的庭院瞬间一片狼藉。

她被一群丫鬟婆子簇拥着,柳眉倒竖,面带寒霜,手指几乎戳到我的鼻尖:

“你这贱婢,敢勾引我的男人,还敢住进府里,胆子不小?!”

原来,她查到了,那晚与谢良砚荒唐一夜的人是我,也知道了谢良砚日日来我这里饮酒清谈。

她裹着华贵的大氅,那张一向苍白的面孔此刻涨得通红,愤怒中透着一丝无法掩饰的惶恐与不安。

她日日忧心的事,似乎正在变成现实——一旦谢良砚的宠爱消失,她所拥有的一切都将是镜花水月。

这样的情绪,对她的身孕极为不利。但我,已经不想再提醒她了。

她自觉满腹委屈,那我呢?我的委屈又该向谁诉说?

我才是谢良砚明媒正娶的妻,可我的夫君,近在咫尺,却视我如陌路。

难道我天生就该伺候他的外室养胎吗?

我心底涌起一股难言的厌烦,不冷不热地将她的手指拂开:

“自然是比不得红袖姑娘,一舞动京华,惹人怜爱。”

“你——”

她瞳孔骤缩,“红袖”二字显然刺痛了她。“红袖”是她风月场中的旧名,自她跟了谢良砚,已许久无人敢提。

如今这层遮羞布被我扯下,她当即恼羞成怒,尖叫着扑过来要撕打我。

我岂会让她近身?只轻巧地扣住她手腕,侧身一避。

许是拉扯间动作太大,一纸文书自我袖中滑落,飘然坠地。那“和离书”三个大字,刺眼地闯入众人视线。

紧随其后的,是我和谢良硯的名字,以及鲜红的手印。

孟纷儿的动作瞬间僵住。

她指尖发颤,抖着手拾起那张纸。当她的目光落在“谢良砚”三个字上时,呼吸猛地变得急促。她嗓音嘶哑,看我的眼神里全是翻江倒海的震惊:

“谢三夫人……你就是魏沅芷?!”

空气仿佛凝固了。

我平静地从她手中抽回和离书,冷淡颔首:

“不错。恭喜红袖姑娘,你所求所愿,往后终能得偿了。”

她脸上青白交加,仿佛受了天大的刺激,猛地上前一步:

“那你为何要签字?你怎会甘心和离?”

她死死盯着我:“魏沅芷,你又在耍什么花招骗我?!”

我退后一步,避开她的碰触,声音冷了几分:

“我不是谢三郎,没义务容忍你的疯癫。”

“你大可放心,数日之内我便会离开将军府。从此你我,桥归桥,路归路,再无瓜葛。”

“嘭!”

重物落地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紧接着,是那个再熟悉不过的男声,此刻却满是惊疑:“医女此话何解?!”

我一回头,正撞进谢良砚煞白的脸色里。他似乎是急忙赶回,衣袂还带着风尘。

他目光紧锁着我,喉结滚动,隐有伤痛:“医女……要离开将军府?”

孟纷儿闻言浑身一颤,下意识地偷瞄我袖中的和离书。

她望向我的目光里,竟带了三分哀求。

我不动声色地将和离书拢入袖中,淡淡道:“不过是家中来信,催我回去罢了。将军多虑了。”

谢良砚明显松了口气,视线在我袖口一扫,接话道:“那便好。可是……医女的夫君来信了?”

我颔首,瞥了孟纷儿一眼,似笑非笑:

“正是,非要同我和离呢。”

我满意地看到孟纷儿的神情瞬间绷紧,继而笑道:“孟夫人似乎受了惊吓,将军还是快带她回去歇息吧。”

说罢,我凑近孟纷儿,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语:“这谢三夫人的宝座,你能不能坐稳,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孟纷儿没有让我失望。

那日明明人多嘴杂,可关于“谢三夫人”的真相,竟一丝风声也未漏出。

谢良砚这几日也未曾踏足我这小院,想来是日日都陪着孟纷儿了。

直到我即将离开的前一夜,他终于来了。

看到我脚边收拾妥当的包袱,他愣住了:“这么快就要走?”

我浅笑道:“是。正打算明日一早向将军辞行。”

庭院寂静,唯有月光。沉默片刻,他忽然开口:

“那日之事,我已尽知。”

“纷儿她性情急躁,得知你便是那夜……的女子,一时情急才冒犯了你。是我的不是,委屈医女了。”

我头也未抬,继续整理着药箱,只道:“无妨。尊夫人郁结于心,将军还需好生开导。”

他闻言,苦笑着摇头:“她如今,缠人得紧。 我 日 日陪着,还能如何开导。”

我动作微顿,没有接话。

他又坐了片刻,一根手指无意识地在桌案上轻叩,似乎在斟酌词句:

“那日,我似乎听医女提及,要与夫君和离?”

“不知是何缘故?”

我有些诧异,那日随口一句托词,他竟记在了心里。

我给包袱打上最后一个结,声音平淡无波:“他心中无我,便和离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敲击桌案的手指一停,脸上竟浮现一抹压抑不住的喜色。

月光透过窗棂,在他俊朗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良久,他抬起头,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目光灼灼地望着我,那双深邃的黑眸中,暗流涌动,压抑着我看不懂的情愫。

他声音低沉沙哑:“不知医女……对我可有情意?”

我浑身一震,猛地抬头,望进他那双晦暗不明的眸子里。

许久,我狼狈地别开视线,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问:“将军……这是何意?”

他却站起身,不由分说地扳过我的脸,逼我与他对视:

“若我说,我对医女,动了心呢?”

心脏,刹那间狂跳起来。我猛地甩开他的手,后退一步,扶住椅背才稳住身形。

我忽然大笑,笑得眼角都沁出了泪。真是天大的讽刺。

我曾经梦寐以求、辗转反侧都得不到的东西,就在我决定彻底放手的那一刻,它却突兀地摆在了我面前。

这让过去那些痛苦挣扎、颠沛流离的我,显得像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原来如此,原来看似情深不移、名满京华的谢三郎,那点深情,竟是这般凉薄。

我这一刻才算真正明白,孟纷儿那些日日夜夜的惶恐,从不是无病呻吟。

这个男人对她的所谓真情,不过尔尔。

我竟不知,是该同情她,还是该怨恨她。

见我笑得前仰后合,他诧异地拧眉:“医女?”

我缓缓直起身,拭去笑泪,神色平静地迎上他的目光,只吐出两个字:“晚了。”

太晚了。和离书已签,你我之间,早已两不相干。

谢三郎,从今往后,我魏沅芷,不再是你的妻。

我走得毫无留恋。

离开将军府那日,天色阴沉,竟只有孟纷儿一人来送。

她捏着帕子,形容憔悴,看向我的眼神里,是掩饰不住的怨毒与扭曲。

“他昨夜醉得不省人事,谁劝都不听。”

“他明明说过会对我好一辈子的,可他心里还是惦记上了你!骗子!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你走,你赶紧走,走得越远越好!我求你,这辈子都不要再回来了!”

她的模样,歇斯底里,又透着一股委曲求全的卑微。

我恍惚间,仿佛看见了从前的自己。

马车启动,我阖上眼。

昨夜的画面又浮现眼前。谢良砚红着眼问我:“晚了,是何意?”

我笑着摇头:“意思便是,我已决定另嫁他人,而那个人,不是你。”

“谢郎君,愿你和孟氏,‘白首偕老’。”

他离开时,脸色惨白如纸,失魂落魄,仿佛失了魂的木偶。

也是,高高在上、骄矜自傲的谢三郎,何曾被女子这般干脆利落地拒绝过。

马车行了两日,终抵京城。

爹娘已知我和离之事,本是雷霆大怒,幸而谢良砚的“美言”在前,又知他亲自为我做媒,将我许给了他的“好友”陆宁均,这才免了我被赶出家门的厄运。

我娘更是笑得合不拢嘴:“娘见过陆家那小子,稳重可靠,看你的眼神都快拉丝了。咱们沅儿这回啊,也算是因祸得福。”

我便安心在家中备嫁,不再理会外界风雨。

没过多久,菊儿便来神秘兮兮地告诉我,谢良砚回京了,还为了孟纷儿的事,在家里闹得天翻地覆。

我一边缝着嫁衣,一边当笑话听:“哦?那她可如愿以偿了?”

菊儿的动作停住,神色有些古怪:

“听闻谢郎君回京,是想给她求一个平妻之位。”

我手中的针顿了一瞬,复又低下头。

“但是!谢老夫人抵死不从,说孟氏出身污浊,有辱门楣,闹到最后,只松口给个贵妾。”

“孟氏自然不肯,抱着肚子又哭又闹,还嚷着要谢郎君带她回任上,再不回京。可这次谢郎君却没由着她,点头应了贵妾的名分。”

贵妾啊。

当初为了她,不惜与家族决裂,闹得老死不相往来;到头来,终究还是个妾。

真是讽刺。

两个月转瞬即逝,婚期已至。

因是再嫁,婚事办得不算铺张,可陆家却未省半分礼数,三媒六聘,样样周全。

陆氏门第虽不及谢家,亦是京中富贵人家。

红烛高烧,龙凤喜被。这一回,洞房之内,不再是我独自枯坐。

盖头被喜秤轻轻挑落,我对上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

早在桃花坞初见,我便知晓,这位看似冷硬威风的陆大人,实则心细如发,柔情内藏。

“大人,为何……看中我?”那日,我曾壮着胆子问他。

他只是直勾勾地看着我,耳根却红透了。

后来我才知,他为了能多见我一面,才频频借故来我家中与父亲商议公事;更知晓,他本欲上门提亲,却晚了一步,被谢家抢了先。

他支支吾吾,始终答不上来。

我便笑了。

罢了,就当是……贪我颜色好吧。

陆家人口简单,管起事来也清净。这样的日子,安稳又踏实,倒也乐得清闲。

直至这年十月,陆宁均陪我同去护国寺上香。

他被法慧大师请去讲经,我百无聊赖,便带着菊儿到后院赏菊。

假山后,一阵压抑不住的争执声刺入耳膜。

“够了!谢良砚!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分明就没打算让我做正妻!什么贵妾,都是你哄骗我的手段!”

“若不是你先许我平妻,老夫人怎会拿乔,步步紧逼让我为妾?是你先骗我的!”

是孟纷儿。

她抱着孩子,正对着谢良砚歇斯底里地哭喊。

我一阵恍惚,这场景,在将军府时,何其相似。

“你那点心思当我不知!你想等着那个医女回心转意是不是?你想把正妻的位子留给她!你还偷偷派人去打听她的身份……我告诉你,你死心吧!她已经嫁人了!她根本就不喜欢你!”

一直沉默不语的谢良砚,在听到最后一句时,脸色骤变。

他猛地抬头,眸光如刀,射向孟纷儿:

“你如何知道她嫁人了?”

孟纷儿扬着下巴,泪流满面,倔强又委屈:“你承认了?你果然还惦记着她!谢三郎,你明明答应过,这辈子只对我好的!”

见她答非所问,谢良砚失了耐心,一把攥住她的肩膀:“我问你,你是如何知晓她已嫁人的?!”

许是力道太大,惊动了怀中的孩子,一阵“哇哇”大哭划破了后院的宁静。

这场闹剧我再也看不动,便从假山后转了出来。

“是我告知孟姑娘的。”

谢良砚浑身巨震,猛地松开手,呆呆地望着我:“医女……”

数月不见,他清瘦了许多,满身颓丧,再无初见时的意气风发。

等孩子哭声渐歇,我才慢慢开口:

“谢郎君,我已再嫁。前尘旧事,还请郎君……忘了罢。”

他抬眼,目光一寸寸锁在我身上,仿佛要将我洞穿。

许久,他狼狈地别开脸,声音干哑:“医女宽心,谢某并非胡搅蛮缠之辈。既已觅得良缘,谢某……自当祝福。”

他顿了顿,又道:“不知医女的夫君身在何处?谢某可否结识一二?”

我挑眉,淡淡一笑。

他们本是“好友”,何谈结识?

我正欲开口,不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领头的正是谢大夫人。

她正焦急地张望,看到孟纷儿时,先是一亮,随后面色一沉。她示意奶娘赶紧将孩子抱走,这才冷脸斥责:

“谁准你把孩子抱出来的?天这么冷,冻坏了我的长孙怎么办?没点分寸!”

说罢,又怒视谢良砚:“还有你!回去我立时给你张罗继室,省得被带坏了门风!”

孟纷儿吓得一抖,缩着脖子默默流泪,不敢吭声。

谢良砚脸上也是一阵青白,尴尬地扫了我一眼,握拳轻咳:“母亲,有客人在。”

顺着他的视线,谢大夫人这才瞧见了我。

她先是一愣,继而惊讶出声:“怎么是你?”

我无奈,只得上前行礼:“大夫人安好。”

说来,在谢家那段时日,这位婆母是唯一给过我善意的人。当初老夫人要赶我走,她曾为我求情;我再嫁时,她还托人送了份不薄的添妆。

她细细打量我,神色复杂:

“听闻你另嫁了,夫君待你可好?”

我垂首:“谢夫人挂怀,一切都好。”

她轻轻摇头,长叹一声:“你是个好孩子,只是……是我们家三郎没这个福气。”

谢良砚听得一头雾水,狐疑的目光在我们之间来回扫视,终于忍不住插嘴:“母亲,你们……认识?”

谢夫人没好气地打断他:“怎会不识?这是你当初八抬大轿娶进门,如今又亲手做媒嫁出去的原配发妻!你自己难道不认得了?”

一向精明的谢良砚,此刻脑子却像是锈住了,拧着眉重复:“娶进门……又嫁出去的……妻?”

他如遭雷击,猛地瞪大双眼,像是想到了什么,声音都开始发颤,死死盯着谢大夫人:

“母亲,您说什么?您说她……曾是我的妻?”

谢大夫人这下也收敛了神色,定定地看着他:“不错。她便是魏沅芷,被你新婚之夜抛在房中,你却连面都未见过的……你的妻。你当真,一点也认不出了?”

得到肯定的答案,谢良砚的脸色瞬间褪尽血色,灰败一片。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一只手痛苦地捂住眼睛,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见他这副模样,谢大夫人也明白了。

她无奈地摆摆手:“罢了,罢了,都是命数。”

很快,园中只剩我和谢良砚二人。

他深吸一口气,再抬头时,双眸已是通红一片。

他阖上眼,复又睁开,声音里带着控制不住的颤抖:

“你……为何不早些告诉我?”

我该如何回答他?

说我等不及了?说我早对你寒了心?

又或者,我真的太累了,只想寻个安稳的归宿。

我也只是个寻常女子,不想再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夫君,满心满眼都是另一个女人。

若有得选,谁又愿让自己活得那般辛苦?

“你那时是有意接近我的,对不对?”他睁开眼,眸中竟似有几分委屈,“你既然想做我的妻子,为何不再等等呢?明明……明明就只差一点了……”

“谢郎君,”我平静地打断他,“你可知一个被夫家休弃的女子,在外是如何立足的?”

“她受人白眼,遭亲父冷遇,步步维艰,连糊口都难。”

“这一切,只因她的夫君不喜她,抛弃了她。她也曾想争取,想学着讨好夫君的欢心,可她还是被放弃了……”

每说一句,谢良砚的脸色便更白一分。

他喃喃自语:“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过得这样辛苦……”

他当然不知道。他那时眼中心中,只有和孟纷儿的风花雪月,又怎会费心去打听一个他“不喜爱”的妻子的死活。

我抬眼,静静地望着他,眼底再无波澜:

“郎君,一切都太迟了。”

……

从后院出来时,天上飘起了细密的冷雨。

转过回廊,陆宁均正擎着伞在等我。

见我出来,他立时将伞大半移到我头顶,微微侧头:“谈完了?”

我点点头,朝他身边靠近一步。

他自然地握住我微凉的手,纳入掌心,眉眼温和:

“我很庆幸,他当初没有认出你。”

我心下了然。我与谢良砚那段不堪的过往,他早就看在了眼里。

在我费尽心思去讨好另一个人时,他,却在费尽心力地想要求娶我。

我回握住他温热的手,也笑了:

“起风了,我们回家吧。”

他用力回握:“好,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