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离后,他官拜左相,我开了铺子,相安无事了三年,直到我重新议亲

发布时间:2025-10-06 16:06  浏览量:1

声明:本篇内容为虚构故事,如有雷同纯属巧合,和离后,他官拜左相,我开了铺子,相安无事了三年,直到我重新议亲。完结

我与程绥之和离,已有三载。

这三年,他平步青云,扶摇直上,成了权倾朝野的左相大人。而我,则在长安最繁华的街头,做起了我的老本行,开了一间小小的首饰铺。

生意倒也红火,日子自由自在。

我们就像两条不再相交的线,各自安好。直到第三年,我动了再议亲的心思,那位高高在上的左相大人,却第一次,踏入了我的铺子。

1. 故人

我与程绥之,整整三年未曾谋面。说来可笑,他的左相府邸与我的小铺,不过一街之隔。若非彼此都刻意回避,怎会连个照面都打不着。

所以,当他毫无征兆地出现在我铺子门口时,我着实被骇了一跳。

天公不作美,正淅淅沥沥下着冷雨。他立在檐外,没撑伞,就那么一小会儿,身上那件刺眼的绯红官服便被雨水浸透,凝成一种沉郁的暗红色。

我摇着团扇的手,就这么僵在了半空。我们就这样隔着雨帘,对视了许久,久到我几乎以为是幻觉,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啊……客官,想瞧点什么?”

他眼帘微动,一滴雨珠便顺着纤长的睫毛滚落,划过他那张波澜不惊的脸,语气平淡得仿佛在问天气:“你发髻上那支,坠红玛瑙的簪子。”

他是真的来买东西的?

我也很快释然了。毕竟旧事已过那么久,当初也算好聚好散。他这般心怀天下抱负的人,又有什么是真正放不下的。

我转身走向柜台,为他寻觅同款。可翻箱倒柜,却怎么也找不到了。猛然间想起,几天前,一个南方的富商豪掷千金,将这批货尽数包圆了。

今日阴雨,本就客少,没成想唯一上门的生意也要告吹。

我一边嘀咕着,一边抱歉地回头。他竟还站在雨里,身形笔直如松,引得街上行人纷纷侧目。尤其对面茶楼歇脚的几个车夫,那探究的目光跟刀子似的,不知道明天又要传出什么难听的风言风语。

我挤出一个职业的微笑:“实在对不住,客官,同款的已经售罄了,要不去别家看看?”

程绥之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他将一个沉甸甸的钱袋放在柜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那我买你头上这支。”

“啊?这……不妥吧,”我下意识地护住发髻,“这支我戴了许久,是旧物。您想必是买来送人,一支旧簪子……”

“无妨。”他截断我的话,眼神笃定。

看他那不容置喙的样子,我也懒得再推脱。有钱送上门,没有不赚的道理。

我利落地取下发髻上的簪子,用一方锦盒替他细细装好。

原以为他会就此离去,谁知他接过锦盒,又开了口:“可否,借伞一用?”

此刻,外头的雨势确实更大了。他如今是当朝左相,与他维持表面的和睦,总归是利大于弊。自我与他和离后,那些官家夫人们便碍于他的身份,鲜少光顾我的生意了。

我转身回内屋,取了把靛青色的油纸伞递给他。他接过,对我微微颔首,吐出两个字:“多谢。”

话音落下,他撑开伞,转身便汇入了茫茫雨幕。望着他消失的背影,我竟怔愣了许久。

我与他,十五岁定下婚约,十七岁他高中探花,我们成亲。夫妻五载,一朝和离。算起来,不多不少,正好十年了。

我是商贾之女,没什么显赫家世。父亲总说,做生意,官场上得有人。程县令家境虽清贫,可他的儿子程绥之,却是块璞玉,年纪轻轻便拜入大儒刘太傅门下。

有刘太傅这棵大树,程绥之的前途自然一片光明。可官场上的人情往来,处处都需要银钱打点,这是程家给不了他的。

于是,我爹硬是靠着万贯家财,为我砸来了这桩在旁人看来“牛头不对马嘴”的婚事。

他,是书墨浸润出的文人风骨,端正自持,克己复礼。

我,是银锭子堆出来的市井泼皮,自小随父闯南走北,无拘无束。

成亲之时,满长安都在说,霍家的铜臭,玷污了程家的书香。

或许就是为了赌那一口气吧。我与程绥之,处处针锋相对,却也硬生生耗了五年,才最终分道扬镳。

如今想来,真是可笑。争那口气做什么?平白搭进去了五年最好的年华。

2. 旧疤

晚膳时分,爹娘的脸色都阴沉得能拧出水来。

终于,娘将筷子重重拍在桌上,压抑了一下午的火气彻底爆发:

“本来碍着他左相的身份,你的亲事就不好说!咱们等了整整三年,好不容易有个像样的人上门,他偏偏挑这个时候出现!他是来做什么?来显摆吗?这才一个下午,你听听外面都传成什么样了!”

我慢条斯理地扒着饭,语气平静:“他就是来买个东西。倒是对面那几个爱嚼舌根的车夫,是该找人治一治了。”

娘深吸一口气,转头怒视着爹:“霍荧落到今天这步田地,都怪你!当初非要攀什么官亲!”

爹对这桩婚事向来心怀愧疚,此刻更是闷不吭声,只顾埋头吃饭。

其实,这事谁也怨不着。当初,是我自己对程绥之一见钟情,鬼迷了心窍。见惯了商场上的虚与委蛇、油腔滑调,初见他那般克制内敛、循规蹈矩的君子,便觉得新鲜得紧。

可相处久了才发现,这人就像一块捂不热的寒冰,只可远观。

要怪,就怪自己年少无知吧。好在,如今我也都释怀了。

只是当年我总在好奇,像他那样的人,究竟会在意什么呢?

我能为了几两银子,跟人争得面红耳赤。他却似乎永远不会失态,一生都活在自己画下的条条框框里。

我记得,昔日流寇入城,掳走了程父做人质。我和程母吓得抱头痛哭,六神无主。他却面不改色,有条不紊地调兵遣将,最终将程父安然无恙地救了回来。

还有,当年我同他提和离。他也只是微微一怔,随即冷静地为我分析其中利弊。见我一再坚持,他便也同意了。

想到“失态”二字,我夹菜的手微微一顿。今日的他,倒确有几分狼狈。堂堂左相,衣冠不整地立在雨中,又是为了什么。

3. 再扰

长安街的流言,来得快,去得也快。

那些刺耳的话,我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

“她如今这身份,给程家提鞋都不配!”

“左相大人买首饰,定是心中已有了佳人,不知是哪家的千金?”

“莫不是她又耍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商贾之女,最会这些了。”

翻来覆去,无非就是说我霍荧配不上程绥之。好在这风声刮了三五日,也就渐渐平息了。

流言一散,议亲的人自然又上了门。

今日来的这位,我瞧着颇为顺眼。

他叫宋蔺,家中是做药材生意的,名下药铺几十家,还有自己的远洋货船。人长得干净利落,言谈举止也十分随和。

“我不过是会辨些药材,论及生意经,远不如霍娘子这般门道精通。”他谦逊地笑道。

这些年被人瞧不起惯了,今日头一回听见这样的夸赞,我脸上竟有些发热。

“哪里,我也是依葫芦画瓢,看着别人怎么做,便学着怎么做。”

“那也需天分。霍娘子若非胆大心细,又怎能在这寸土寸金的长安街上,稳稳立住脚跟。”

我们正相谈甚欢,气氛正好,那个不合时宜的人,却又来了。

程绥之还是穿着那身打眼的绯红官服,手里拿着我那把靛青油纸伞,直愣愣地站在铺子外面,像一尊门神。

宋蔺一见这身官服,脸上和煦的笑容瞬间僵住。

流言才歇,他又登门。此刻街上的看客,可远不止几个车夫。对面铺子的、隔壁铺子的、路过的,一颗颗脑袋都伸长了,像田里的向日葵,齐刷刷地朝我这边瞧。

他这无疑是想将我架在火上烤。或许娘说得对,他就是来显摆的,要向世人证明,没有我这个“拖累”,他可以一飞冲天。

我连忙起身迎出去,只想让他快些走:“程大人真是太客气了,不过一把伞,何必亲自送还?”

他声线低沉:“有借有还,理应如此。”

我尴尬地干笑两声:“那真是劳烦程大人跑一趟。本该请您喝杯茶,只是今日铺中有客……”

“无妨,”他竟打断我,“我在一旁喝茶便是。”

我只是客套一句,谁想他竟当了真!说着,他便旁若无人地迈步入内。

宋蔺哪里还敢多待,见状忙不迭地起身:“那……那真是不巧。既然霍娘子有事,我们改日再叙。”

话音未落,人已经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去。

我气得胸口起伏,好半天才缓过来,倒了杯茶,重重地顿在程绥之手边:“这是粗茶,冷了便不好入口了。程大人,趁热。”

他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然后将一直提着的一个布包递给我:“这是借伞的谢礼。”

“……”

“你从前说过,收到礼物,总会令人欢喜。”

“……”

见我沉默,他又补充道:“是伊人阁新做的衣裙,我报的是你以前的尺寸……”

他那双深邃的眼眸,淡淡地将我从上到下扫了一遍,得出结论:“看你身形与从前无异,应当是合身的。”

我的耳根子瞬间烧了起来。这才三年,程绥之是把“礼义廉耻”四个字当鞋垫子踩了吗?

4. 傀儡

程绥之这个人,初见时,任谁都会觉得是位不可多得的佳婿。可真睡在一张床上,我时常怀疑,身边躺着的究竟是人是鬼。

凡人皆有的七情六欲,在他身上仿佛是绝缘的。他就像一个精致的空壳。

为此,我曾偷偷请教过一位颇有道行的老道士:“道长,我怀疑……我夫君不是凡人。”

“何以见得?”

这一问,瞬间勾起了我脑海中无数的片段。

那年,他终于晋升为中书令,回家后也无半句多余的话,只是淡淡地知会我一声。同年,与他时常议事的同窗好友不幸病逝,他未曾掉过一滴眼泪,只是在下葬时去送了一程,回来后,生活依旧刻板如初,分毫不差。

日子抛给他什么,他便接着。是好是坏,从不外显于人。

我对着老道士,认真地描述我的感受:

“他就像一个被线操控的傀儡。每日何时起身,何时用膳,何时读书,何时就寝,分毫不差,从未出过错。有喜事,他不会欣喜;有悲事,他亦不会难过。”

老道士捻了捻胡须,摊开手。我心领神会,咬咬牙奉上一锭银子。

“回去后,寻个由头,带他去西郊桃林走走,那里阳气盛,可驱邪。切记,莫让他一人独处,尤其要想法子故意惹他生气。再将这张符纸化水,让他服下。”

我将道长的嘱咐一一记下,回家便开始琢磨如何找程绥之的茬。

辰时,按他的规矩,此刻他定在书房。那地方,是府里人人敬而远之的禁地。

我深吸一口气,直奔书房。在门口小厮诧异的目光中,我一把推开了门。

他正持卷阅读,闻声抬头,那清冷的目光扫过来,让我瞬间感到一阵寒意。我只能强装镇定,干咳两声掩饰尴尬:“近来铺子里清闲,我也来附庸风雅,看看有什么书能读。”

“好。”

他竟没生气,只应了一声,便又低头看他的书去了。

我故意将书架上的书抽出来,随意乱翻,弄得一片狼藉。那边的人,依旧端坐如山。

我故意大声叹气:“唉!这些圣贤书,真是乏味!”

说罢,我走到他书案前,“咚”的一声在他对面坐下,开始劈里啪啦地翻他案上的东西。

他终于又抬起了头,那双墨色的眸子静静地注视着我。

其实,我藏在书案下的腿,已经抖得不成样子了。

我翻出一块上好的端砚,故作惊喜地举到他眼前:“这砚台瞧着可真结实,用来砸核桃,想必是极好的。”

任何一个书生,都无法容忍别人如此亵渎自己的文房四宝吧!

只要他一动怒,我就顺势端上化了符水的热茶,再假借赔罪的名义,拉他去桃林。

我屏住呼吸看着他,他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他从我手中拿过砚台,放回原处,语气不咸不淡:“砚台易碎,也容易伤手。想吃核桃,让下人拿钳子来。”

我呆呆地看着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附在他身上的邪祟,道行当真高深。

接下来,我一会儿将糕点屑吃得满书案都是,一会儿缠着他问新买的簪子好不好看,一会儿索性跳上一旁的木榻滚来滚去,一会儿又将他的书摞得老高……

最后,我将自己累得瘫在榻上,他倒是逐一应对,脸色都没变一下。

末了,还冷不丁地提醒我一句:“别在榻上睡,小心着凉。”

5. 桃林

我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佯装怒不可遏:“程绥之!你当真看不出,我是在发脾气吗?”

他终于放下手中的书卷,微微歪头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纯粹的困惑:“为何?”

我搜肠刮肚,却找不出一个正当的发作理由,只能硬着头皮反问:“你说呢?”

他思忖片刻,平静地望着我:“你今日,确实有些反常。有事不妨直说。”

我憋了半天,最终悻悻然道:“旁人家的夫君,都会陪娘子赏花踏春。你看看你,何时陪过我?”

他眉头微蹙,竟站了起来:“那今日便去?”

罢了,死马当活马医吧!

我带着他去了西郊桃林。彼时春光正好,灼灼桃花,一簇簇开得如云似霞。

我很少与程绥之这般同游。一来,彼此都有俗事要忙;二来,我怕与他一同出现,又听见那些说我配不上他的闲言碎语。

可今日这一趟,来得实在不巧。我们竟遇上了刘太傅,正带着一众门生在此游春。

其中,就有刘太傅的掌上明珠,那个世人口中,与程绥之天造地设的一对。

我原本高涨的兴致,瞬间被浇了一盆冷水。我不自觉地开始打量自己的穿着,官家女眷的衣着讲究内敛得体,还好我今日穿得不算艳丽。

刘家小姐永远像一朵不染尘埃的玉兰花。她笑盈盈地朝着程绥之招手:

“爹爹还派人去府上请你呢,没想到在这儿巧遇了。今日的诗会若没了你,方师兄他们可就要输惨了。”

程绥之不骄不躁地应道:“师妹说笑了,你向来才思敏捷,有我在,也未必能胜。”

刘太傅赞许地看向程绥之,可当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时,那份柔和骤然冷却。他向来不喜我。当初议亲时,他便极力反对。程绥之是他最得意的门生,他自然寄予厚望,一心想将他推上高位,再将自己的爱女许配给他。

任谁看,这都是一桩珠联璧合的美事。

所以,当刘太傅得知程绥之要娶我时,他气了许久,一怒之下,甚至将一个唾手可得的升迁机会,给了旁人。

他们在那边对诗,引经据典,你来我往,好不热闹。我根本插不进话。明明是夫妻,此刻却仿佛隔着两个世界。我百无聊赖,只能捡起一旁的纸鸢,独自去玩。耳边,是他们不绝于耳的欢声笑语。

直到日暮西沉,人群才渐渐散去。等我回去时,原地只剩下程绥之和刘太傅两人。

刘太傅冷着脸,对着程绥之沉声道:“绥之,你要想清楚!你出身不高,这辈子,一步都不能错!”

程绥之低垂着头,声音里却带着我从未听过的倔强:“老师,弟子不觉得,自己错了。”

“你……”刘太傅气得指着他,半晌说不出话。

他冷眼看着程绥之,一脸痛心疾首:“爱欲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

言罢,他愤然甩袖离去,只留下程绥之孤零零的身影,在晚风中枯坐。

他似乎喝了很多酒,摇摇晃晃地想站起来,却又跌坐回去。那背影,说不出的孤独落寞。

我握紧手中的纸鸢,小跑着蹿到他面前,用一种故作轻佻的语气逗他:“这位小郎君生得好生俊俏,可要与姐姐一同去放纸鸢?”

他抬起一张被酒意染红的脸,看着我,竟一板一眼地纠正:“我明明,长你两岁。”

夜风吹乱了他额前的碎发,却吹不散他眉眼间的倦意。

我伸手,替他捋好碎发:“怎么了?今日有不开心的事吗?”

他睁着一双迷蒙的眼看我,那眼中,多了几分平日里没有的情绪。

我以为他终于愿意对我吐露心声,可他,却依旧克制地摇了摇头。

我挨着他坐下:“那……今日有开心的事吗?”

他嘴角微微上扬,漾开一个极浅的笑,却没有回答我,只是轻声说:“我们回家吧。”

6. 决裂

其实,程绥之是会生气的。成婚五载,他唯一一次动怒,就是在我提出和离的时候。

刘太傅说,程绥之娶我,是错了一步。我偏要向所有人证明,他错得有多离谱。

这天底下,就没有银子办不成的事。官场与商场,在我看来并无分别。

自桃林那次后,我开始有意识地结交官场中人。我先从内宅夫人们入手,送些时兴的珍珠宝石,再说几句阿谀奉承的漂亮话,她们倒也愿意搭理我。

只是那些出身簪缨世家的人,架子总是端得高些。每每参加她们的宴席,我不仅要出银子,还得出力。

有一回,夫人们在园中玩投壶,我便抱着沉甸甸的箭矢,在一旁殷勤伺候着,一张脸笑得都快僵了。

就在那时,程绥之却带着刘太傅的女儿出现了。 这样的场合,赴宴之人一般都携家眷。他却带着别人家的女儿。我抱着箭,窘迫地低下头,恨不得地上有条缝能钻进去。

其余的夫人们立刻围了上去,之前的疏离和架子荡然无存:

“瞧瞧,这真是一对璧人。”

“绥之平日里总是冷着脸,也就只有佳妤能让他多说几句话了。”

“看着真像戏文里走出来的才子佳人。”

刘小姐羞赧地垂下头,轻声道:“各位夫人可别取笑了。绥之哥哥与我本就多一层师兄妹的情谊,这话若是传出去,我日后还如何嫁人呢。”

众人更是哄笑起来:“那不是正好,亲上加亲!”

“绥之不就等着娶你吗?只等他官职再高升一步,刘太傅才能放心将你交给他呀。”

我抱着箭的手臂阵阵发酸,那种熟悉的、想要逃离的念头再次涌上心头。

在商场上,我向来愈挫愈勇,跟谁都能争个面红耳赤。可唯独在这样的场合,我总是溃不成军。

就在这时,一道冷峻的声音穿透了所有喧嚣:“我是来接我夫人的。”

我猛地抬头,正好对上程绥之那双淬了寒霜的眼。

在场的所有人,瞬间噤声。他穿过人群,径直向我走来。等我回过神,他已经立在我面前。

他不由分说地从我怀里拿走箭矢,扔在一旁,然后攥住我的手,大步流星地就往外走。

他今日,很不对劲。我几乎是被他拖着走,只能小跑着跟上:“我还没跟夫人们道别呢……这样,不太好吧?”

“……”

“你今天怎么来了?”

“……”

他一言不发,将我一直拉到马车前,然后不顾我的惊呼,将我打横抱起,塞进了车厢。

“程绥之!你发什么疯?”

我挣扎着想坐起来,他却一把将我按住,脸色黑得能滴出墨来:“你最近早出晚归,究竟在做什么?”

“我……我……”

程绥之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刘小姐说,你在笼络官员!霍荧,此事若是被人拿去做文章,我不知该如何保全你!”

我怔怔地看着他,只觉得胸口发闷,喘不过气。心里积压的所有委屈,在这一刻轰然爆发:“那我该如何做才是对的?你告诉我啊!”

程绥之眼中的厉色瞬间松动了。他放缓了攥着我的力道:“你什么都不用做。”

“是吗?”我冷笑一声,“就因为嫌弃我是商贾之女?我不会吟诗作对,我不懂朝堂政事,在你眼里,我不配参与你的任何事!可是你呢,你却什么都愿意跟刘小姐说,她说什么,你也信她!”

我鼻头一酸,感觉心里那根一直紧绷着的弦,彻底断了。

这些年,我听着那些说我配不上他的话,不顾一切地想要证明自己。可这些,程绥之好像从来都看不见。

就如此刻,他眼中流露出的困惑一样。

转瞬间,他又恢复了惯有的平静:“你不要多想。像从前一样,做你喜欢做的事,便好。”

他依旧,一句解释都没有。

我深吸一口气,再抬眼看他时,泪水已在眼眶里打转:“我好累。我没法不去听那些流言,我想证明他们是错的。可是你,你总是不站在我这边。我自己……都快不认识自己了。”

我无奈地笑了笑,那笑意比哭还难看:“程绥之,我们和离吧。”

那一瞬间,我清楚地看到,他端着茶盏的手,在空中僵住了。他闭了闭眼,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你今日累了,我们先回家。”

他没有喝那杯茶。将茶盏放回桌上时,那个向来稳重如山的程大人,竟失手打翻了茶盏。滚烫的茶水,泼了他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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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账清

原以为宋蔺会被吓跑,没曾想,几日后,他又登门了。

这几天,外面的疯言疯语就没断过,他还敢来,我敬他是条汉子。

我率先致歉:“上回之事,实在不好意思。”

宋蔺倒是体谅地一笑:“左相大人,我们这些寻常百姓自然是惹不起的。我也听说了些事,你和他……?”

“我和他,早就没什么关系了。三年未见,各有各的生活。”这解释,连我自己都觉得格外牵强。

宋蔺轻哼一声,脸上带着几分义愤填膺:“人人都说霍娘子配不上左相,我看未必。他能有今日,当初还不是借了霍家的势。如今平步青云了,便过河拆桥,当真是个负心之人!”

我端着茶杯的手在空中停顿了一下,看着他的眼睛,正色道:“他从未借过谁的势。能有今日,全凭他自己。”

当初,爹告诉我这门亲事时,我也曾以为,程绥之是看中了我们家的钱财。直到和离那日,他将我所有的嫁妆,原封不动地交还给我,一分一厘,他都未曾动过。

被程绥之发现我暗中拉拢官员后,我们有将近一个月,没有说过一句话。

往日,我一有空就缠着他。我相信那老道士的话,不能总让他一个人待着。我喜欢拉他一起去吃饭,长安城的大街小巷,几乎都被我带他吃遍了。深夜他若因心事睡不着,我便拉他去屋顶看星星。

虽然,大多数时候,他总是沉默地坐在一旁,听我一个人叽叽喳喳讲个不停。

我曾有那么多那么多的话,想说与他听。可怎么到了最后,连半句话都开不了口了。

那日,是个寒冬。院子里那棵不知他何时移栽过来的桃树,光秃秃地立着,丑得很。

他主动找我说话:“听说城外的梅花开了,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我头也没抬,继续算着手里的账本,算盘珠子被我拨得噼啪作响:“和离的事,你想得如何了?”

余光里,我瞥见他的手,攥紧,又缓缓松开:“你先理账。今日不想去便不去,改日,我们再去别的地方。”

说罢他要走,我“啪”的一声按住晃动的算珠,叫住了他:“程绥之。”

我站起身,需要微微仰头,才能与他对视。

我这个人,一旦想通了,便不会再纠结。倒是他,向来行事果决,怎的在这次,却如此犹豫。

现在,换我平静地开口了:“和离,对你我二人都好。这些日子,我细细算了算我们之间的账,也算得挺清楚。”

我转身,将一摞账本放到他面前:“我名下的铺子,共十五间,从未靠过程家的关系走后门,还是清清白白地归我。你曾赠予我的,我也都分开了。”

我从中抽出六本账册:“这些,是你的。你看看账目,可有疏漏。”

程绥之的眼眸微动,却看都未看那账本一眼,神情依旧是那般克制自持:“你精于此道,又怎会算错。何必……如此着急……”

他轻轻一笑,眼底却泛起微红:“若是因为刘小姐,那确实是无稽之谈。我与她,本就没什么……”

“不是因为她。”我毫无波澜地打断他。

我想了想,终于释然一笑:“若此生非得有一个人相伴,我还是想与他相知相爱,并肩而行,而不是……永远追着他的背影。”

他苦涩地扯了扯嘴角:“你以为官场上是什么搅弄风云的大事么?不过是些见不得光的腌臜事,没什么好说的。”

程绥之的神情未改,却字字珠玑:“和离之后,你周遭的流言,不会比现在少。京中权贵,多的是审时度势之人。你是个商人,想必也知道其中利害。到那时,你该如何自处?”

我坚定地看着他,一字一顿:“我想得很清楚。就算脱一层皮,我霍荧,也担得起!”

最后,他也没有要那六间铺子。他说,那是我经营出来的,理当归我。

8.

程绥之又来了,不偏不倚,正好撞上宋蔺也在店里。

我跟宋蔺其实没什么,不过是他最近有个大生意想拉我入伙,所以见面勤了些。

程绥之就那么杵在柜台外,下颌线绷得死紧,那双阴鸷的眸子穿透了琳琅的珠翠,死死地钉在宋蔺身上,盯得他如芒在背。

“宋老板不忙么?”他声音里淬着冰碴子,“我提醒一句,今日城门落锁早,晚了可就出不去了。”

“哦……哦!那我这就走?”宋蔺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溜了。

看着他仓皇的背影,程绥之脸上那层寒霜依旧未化。

我挪了半步,恰好挡住他望向门口的视线,脸上挂起生意人标准的微笑:“程大人今天想瞧点什么新鲜货色?”

程绥之的脸说变就变,目光触及我时,瞬间柔和得像一汪春水。

“给家里的女眷挑些口脂,只是……不知该选什么颜色。”

程绥之买口脂?这消息要是传出去,怕是能让人笑掉满口的大牙。

我压下心里的怪异感,指了指柜台的两侧:“这边颜色沉稳,适合年长些的夫人。那边明艳活泼,适合年轻姑娘。”

“我实在分辨不出,能否……请霍娘子帮忙试一试?”他摆出一副全然无辜的神情,坦然地看着我。

我看不透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索性就当他是个真心实意来挑礼物的。

于是,我认命地拿起口脂,一个颜色一个颜色地往自己唇上试。朱红、嫣红、妃色、豆沙……一连试了五六个,他眉头紧锁,嘴里还念叨着“再看看”。

我的耐心终于被他磨得一干二净。“程大人,若是我这里的颜色您都瞧不上,那京城别家也断然没有了,” 我扯出一个假笑,“或许您要送的人是天上的仙女,我这等凡尘俗物,自然是配不上的。”

程绥之仿佛这才回过神,立刻说道:“刚才试过的,我都要了。你涂这样娇艳的颜色,很好看。”

“……”

我面无表情地将他点过的口脂一一包好,即便低着头,也能感受到那道灼人的视线几乎要在我的头顶烧出个洞来。

“你和那个宋蔺,很谈得来?”他冷不丁地问。

我手上动作一顿,抬眼看着他,一字一句地回敬:“自然是无话不谈。”

这话带着几分赌气的成分。明明我们和离三年,一直井水不犯河水,他现在又何必非要来搅乱我的安宁。

他垂下眼帘,似乎不敢与我对视,声音里竟带上了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那……你会不会与他……相知相守,并肩同行?”

我将包好的锦盒推到他面前,语气疏离得像个陌生人:“这就不是程大人该关心的事了。若真有那么一天,我会差人给大人送去请柬,不知大人是否肯赏脸来喝杯喜酒。”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在我冰冷的注视下,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最后,他抓起东西,也如逃跑一般,快步离开了。

9.

我本以为他被我气走了,不会再来,没想到他反而来得更勤了。

他几乎天天都来,买首饰,买脂粉,跟上货似的。不过他话倒是少了,常常是买了东西放下银子就走。

但他这么一来,宋蔺就像老鼠见了猫,再也不敢上门了。

连带的,我对面街上那几个常年蹲活儿的车夫,看我的眼神都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这几天程绥之没露面,对面的车夫头子终于忍不住,拢着袖子高声调侃我:“哟!霍娘子,您的程大人今儿怎么没来追妻呀?”

我眉头一蹙:“嘴上没个把门的,迟早给你缝上。”

“我们可没瞎说,这话都是程大人亲口告诉我们的!”那车夫得意洋洋地拍了拍钱袋,“人家还给了我们好几锭银子,就让我们帮忙盯着,那个姓宋的一露面就去给他报信。”

另一个车夫也跟着起哄:“程大人还说了,当初是他做错了事,伤了你的心,你才不要他了,现在他肠子都悔青了!”

“是啊是啊,还说等你们好事成了,请我们这些老哥们喝喜酒呢!”

“这辈子要是能喝上当朝宰相的喜酒,也算没白活,哈哈哈哈!”

我恍然大悟。难怪这群人最近活儿也不拉了,就一排排蹲在对面晒太阳,原来是得了程绥之的油水。

难怪宋蔺前脚刚到,他后脚就来。难怪最近街坊里的风言风语变了方向,敢情是他自己在给自己造谣!

既然这么处心积虑,这几天又怎么没动静了?

我正坐在柜台后出神,宋蔺突然一脸喜气地冲了进来。

“霍娘子,我刚得了个天大的好消息,是关于左相的!”

我擦拭着一支银簪,兴致缺缺,他能有什么关于程绥之的好消息?

“宫里传出来的消息,左相被皇上施了杖刑,足足四十杖啊!听说人已经去了半条命了!”

“什么?”我手一抖,那支擦得锃亮的簪子“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宋蔺没察觉我的失态,继续眉飞色舞:“你猜他是为谁受的刑?”

我耳朵里嗡嗡作响,脑子里一片空白,根本无法思考。

宋蔺压低声音,故作神秘地凑近了些:“是为他的老师,刘太傅!听说刘太傅掺和进了太子谋逆的案子,龙颜大怒,本是要拿刘太傅开刀的!”

他啧啧称奇:“你想啊,刘太傅那把老骨头,四十杖下去还能有命?结果你猜怎么着?咱们的左相大人,竟然主动站出来,请求代师受过!啧啧,有人说……”

宋蔺盯着我的脸,声音更小了:“有人说,左相是想借这件事,彻底还清刘太傅的授业之恩,从此与他分道扬镳,彻底割席!”

四十杖!割席?半条命!

我眼前一阵发黑,连忙扶着桌子才勉强坐稳。怎么会这样?

“霍娘子,你没事吧?脸色这么差,该不会是……高兴坏了?”

我从牙缝里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没事,就是今早起猛了,有点头晕。”

我反复告诉自己,我们已经和离了,他的生死与我再无瓜葛。可这一整天,我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揪着,坐立难安,连账本都算错了好几次。

晚上准备关门时,一个身影出现在了店门口。那人身穿绛红官服,顶着一头散乱的银发,形容枯槁,狼狈不堪。

我辨认了许久,才惊呼出声:“刘太傅!”

这与他往日里威严体面的形象简直判若两人。他审视着我的小铺子,用沙哑苍老的声音开了口:“霍娘子,别来无恙。”

从前的他,总是轻蔑地叫我“黄毛丫头”,如今这声恭敬的“霍娘子”,让我诧异不已。

“看来这几年,霍娘子过得很好,”他颤巍巍地走进店里,语气里带着几分藏不住的嘲讽,“也难怪绥之那孩子,怎么都放不下你。”

他自顾自地寻了张椅子坐下,我沉默着想去给他倒杯茶,他却摆了摆手。

“他向来是我最懂事的门生,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他心里比谁都清楚。我虽时常敲打他,但也最器重他。”他像是陷入了回忆,“可自从娶了你,他就跟失了魂一样!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为了一个女人自毁前程?”

他越说越激动,枯瘦的手紧紧抓住扶手:“前程霸业面前,男欢女爱算得了什么!他便是不娶我的女儿,娶任何一个世家贵女,都好过娶你一个商贾之女!”

说着说着,他苍老的眼眶里竟滚下了浑浊的泪水:“你们和离,我本以为他终于想通了,谁知道他竟是彻底入了魔!我是想让他往上爬,可没想让他用这种不要命的法子往上爬!”

我静静地听着,心口处传来一阵又一阵的钝痛。

“这些年,他明里暗里地与我作对,今日……哈哈哈,今日他竟说要与我两清!我苦心栽培多年的人,我倾注了毕生心血的门生,他说要跟我两清!这比要了我的命还让我难受!”

刘太傅用苍老的手背抹了把泪,浑浊的眼睛看向我:“霍娘子,我今日来,不是来为难你的。他挨了刑,一直昏迷不醒,嘴里……嘴里一直叫着你的名字。太医的药根本灌不进去,我……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

他扶着椅子,艰难地站起身,竟对着我深深地拱手作揖:“他还年轻,你若还计较往日的恩怨,就都算在我这老东西头上!我今日是拉下这张老脸来求你,求你去看看他!”

看着他步履蹒跚、几乎被夜风吹倒的背影,我的心乱成了一团麻。最终,我还是提着裙摆,跑进了夜色里。

10.

虽说程绥之如今已是当朝左相,但他的府邸却和我离开时没什么两样。

门口的家丁一见是我,眼睛瞪得像铜铃,连滚带爬地跑进去通报。

程夫人急匆匆地迎了出来,一见我,眼眶就红了:“阿荧,你……你真的来了!本不该再去打扰你,可是绥之他……”

她一面用手帕拭泪,一面紧紧拉着我往里走。我从没想过,时隔三年,我还会再回到这个地方。

院子里的那棵桃树,不知何时已长得枝繁叶茂,粉色的花瓣在夜风中簌簌作响,仿佛在急切地宣告着自己的存在。

卧房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和药味,程绥之面色惨白地趴在床上,背上盖着薄被。

细密的冷汗不断从他额角滑落,他双目紧闭,似乎陷入了极深的梦魇,嘴里不住地呓语:“还清了……荧荧,我都还清了……”

“再也没人能拦着我们了……荧荧,桃花都开了,你怎么还不回来看我。”

他的声音带上了哭腔,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你为什么不要我了……你不要我,你要谁?”

我端着药碗,拍了拍他的肩膀:“起来喝药了。自己都快半身不遂了,还有闲心管这些?”

他闻声,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在看清我的那一刻,迷蒙的眼神瞬间清明。

他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伸手攥住了我的手腕,差点打翻我手里的药碗。

“你……是你!你真的来了!我不是在做梦?”

“是,你在做梦,不知道发的什么疯。”我没好气地回他。

他湿漉漉的眼睛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我,此刻的他卸下了所有官威和伪装,竟像个孩子一样开始耍赖:“你不准和别人相知相守,不准和别人无话不谈,你不准跟他走……”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和宋蔺走了?定是那群车夫为了多拿赏钱,在他面前胡编乱造。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那你先把药喝了。”

他却突然冷笑一声,眼神又变得狠戾起来:“他要是敢带你走,我有一千种、一万种法子让他从这个世上消失!彻彻底底地消失!”

看着他现在这副半死不活的惨样,还能威胁谁呢?

“你先喝药,”我把声音放缓了些,“再不喝,先消失的人就是你了。”

他攥着我的手依旧不放,但总算是张开嘴,乖乖地把一碗苦药喝了下去。

彻底昏睡过去前,他依旧恋恋不舍地看着我,声音轻得像羽毛:“他们都劝我喝安神汤,可是我不敢……喝了药,就梦不到你了。”

我放下空碗,心里乱得不成样子:“既然这么放不下,为什么这三年,一面都不来见我。”

他拉过我的手,像珍宝一样枕在自己脸颊下,脸上带着满足的笑意,缓缓闭上了眼睛:“我哪里还有脸面去找你……你离开我,过得那么好。跟我在一起时,我总让你伤心。你本该是那样张扬明媚的一个人,不该为了我收敛自己的光芒……可是,我真的很想你,总是忍不住……偷偷去看你……”

“你穿那些鲜亮的裙子,真的很好看,跟我梦里见到的一模一样。我知道我不该再去拖累你,我无数次这样告诫自己,可我连自己的话都不听了……老师还骂我,怎么青天白日的也开始做梦……”

真是个彻头徹尾的榆木疙瘩。

我笑着笑着,眼前却渐渐模糊了。

许是窗外的桃花太盛,灼伤了人的眼睛。

11.

程绥之这个男人,命是真的硬。

听说我们和离的这三年,他为了往上爬,在波云诡谲的官场里经历过刺杀、也中过毒,这么折腾自己居然都没死。

如今挨了四十廷杖,第二天人就醒了。

他虚弱地睁开眼,看清床边的人是我,眼睛倏地瞪圆了:“你怎么来了?是谁去把你找来的?”

他急了,一边挣扎着想坐起来,一边冲着外面喊:“商陆!你是怎么做事的!为何不先为我梳洗更衣,我这副样子怎么见人!”

我忍着笑,故意板起脸:“程大人现在的样子的确不如从前风光,昨天更是惨不忍睹。”

他抿紧了嘴,把头微微撇向里侧,不敢看我:“你……你先出去。我知道是他们把你找来的,你不过是可怜我,抹不开面子罢了。你不用这样委屈自己……”

“那我走了?”

“别!”他猛地转回头,语气急切,“不……我虽然不想你走,但我更不想你是因为同情我这顿打才留下来的。”

逗弄这样的程绥之,竟然还挺有趣。我单手托腮,歪头看他:“可我现在瞧着程大人这副模样,也的确……怪惹人怜爱的。”

他木讷的眉宇间,瞬间迸发出一丝小心翼翼的狂喜。我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转头看向窗外那棵开得正盛的桃树:“此地桃花灼灼,春光正好,不该被辜负。”

他欣喜若狂,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了一个字:“好。”

我忽然又想起一件事:“你到底给了我铺子对面那群车夫多少银子?”

“不多,”他答得理所当然,“一百两而已。”

“一百两?!程绥之你这个榆木脑袋……”

番外:程绥之视角

我其实很早就遇见过霍荧了,只是她不知道。

那年我刚考中秀才,家里的积蓄已经见底。无奈之下,我只能去街边摆摊卖些字画补贴家用。她的铺子就在隔壁,卖布料。

我每日都能看见她,像一阵风似的来,又像一阵风似的走。

我的画其实有不少人驻足,但大多都要讲价,我也只能由着他们。

那天,我又以一个近乎亏本的价钱卖掉一幅画,一个清脆俏丽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啧啧啧,你这生意做的,连笔墨纸砚的本钱都亏进去了吧。”

我回头,看见她一副小大人的模样,煞有介生地指点我:“瞧你也是个读书人,我就免费教教你。”

“做生意嘛,嘴巴要甜!有书生来买,你就说此画寓意‘一朝展翅,鹏程万里’;有妇人来买,你就夸它能为府上带来‘阖家团圆,幸福安康’……”

她就那么蹲在我身边,说得头头是道。

那时的我,刚刚拜入刘太傅门下,做什么都是错的。师兄弟们个个家世显赫,只有我出身寒微,即便拼尽全力,也换不来太傅一句夸奖。

她是第一个主动与我说话,且没有半分轻视的人。

后来议亲,我没想到竟然会再见到她。两年不见,她已出落得明艳大方。我刻意掩饰了那段灰头土脸的过去,这些年的摸爬滚打,早已让我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

她却还是那样,直率又热烈,笑盈盈地看着我说:“程大人长得真好看,跟画里走出来的神仙似的。”

那是第一次,我违背了太傅的意愿。我知道我能有今天,全仰仗他的提携。

我跪在父母面前,平生第一次那样固执地哀求:“此生为了家族荣耀、师门前途,我什么都愿意做。可现在,我唯一的念想,就是想娶她。”

他们最终还是答应了,后果便是太傅雷霆震怒。

他说我一步错,步步错。后来我才明白,我的确错了。错不在娶她,而是错在自己毫无权势,却妄想护她周全。

不知不觉间,我亲手将她拉进了我身处的炼狱。我生来就背负着枷锁,而她,本应是世间最自由的风。

她说和离时,理智告诉我应该放手,可真到了那一刻,情感却如脱缰的野马,我自己都控制不了自己。

我一步步爬到今天的位置,外人看我光明磊落,只有我自己知道,这脚下的每一步,都踩着多少肮脏与晦暗。

她爱上的,绝不是这样的我。那些阴暗的、卑劣的东西,我又如何能说给她听?

和离后,我如同行尸走肉。父亲看我日渐阴郁,痛心疾首:“是不是当年我们错了,不该让你背负那么多。”

我从同僚的调笑中,听说了她要议亲的消息。

“程大人这下总算能安心了,那商贾之女另寻他人,便不会再来觊觎大人了。”

我冷冷地看着那人,淡漠地开口:“你怎知,不是我一直在觊觎她?”

下朝后,我又一次失魂落魄地走到了那条熟悉的街上,等回过神时,人已经站在了她的铺子门口,连伪装都忘了。

慌乱之中,我只能找了个最拙劣的借口。那场雨,将我淋了个通透,也让我彻底清醒。

凭什么?凭什么我要把她让给别人?如今的我已大权在握,还有谁能左右我的决定?

所有明知我与她的关系,还敢靠近她的人,都该死。

转身离开的那一刻,我不可察觉地笑了。我所有的计划都有了名正言顺的开端。我不必再日日隔着人海遥望她,我要名正言顺地与她相知相守,纠缠一生。

我开始暗中谋划一切,利用所有可以利用的人,甚至卑鄙到连自己都唾弃自己。

其实那晚挨了杖刑后,我的人一直是清醒的。那些看似无意识的呓语,那些痛苦的挣扎,不过是我引诱她一步步走回我身边的,又一场算计。

我要用我的余生,光明正大地站在她身边。

或者说,纠缠她,至死方休。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