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进宫这年只有十三岁 年仅八岁的新皇登基
发布时间:2025-07-23 00:39 浏览量:1
我进宫这年只有十三岁。
年仅八岁的新皇登基,太后娘娘要把他身边伺候的人换一遍,就从她的母族,她众多的外甥女里头,挑中了我。
若干年后,我稳坐后位,宠冠六宫,时人谓之「妖后」。
旁人议起我,一半羡我好命,宫女出身,竟也能飞上枝头变凤凰;另一半唾弃我,半老徐娘,勾引少帝,恬不知耻。
可无人知晓,那一年,少帝曾死死抓着我的衣袖,抑不住地颤抖:「阿芙姐姐,你会离开我么?」
1
这一年我虽然还没有及笄,但母亲其实已经在给我相看适龄的夫婿,上京城里少年儿郎是多,但家风严明、又不沾染骄奢习性的却少,是以母亲早早就开始替我打算。
母亲属意的那几个人,大部分我都认识,是我年幼时的玩伴,剩下几个不认识的,母亲说,是刚随着他们的父亲调回京城,虽不是知根知底的本地人,但据说也是有文采有见识,只等着科考中名次,一朝名扬天下知。
母亲左右拿捏不定,没等到三年一回的开恩科,先等到了先帝驾崩,新皇登基。
太后娘娘要找的人,要出自她的母族,用着放心;又因为只是进宫做个宫女,出身也不必太显贵,所以只要一个母族旁支或者庶出的姑娘就行,模样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性子要沉静知事。
可巧,太后娘娘定的这几条,就跟比着我说的一样,我父亲一听,就摩拳擦掌地回家,找我母亲要人。
母亲自是百般不愿意。
她千辛万苦生下的女儿,自小养在手心,半点苦没有叫她吃过的,眼瞅着马上就要嫁个如意夫君幸福安稳度过一生,为什么要进宫去做宫女。
宫女,说难听了,就是丫头,端茶递水,任人打骂。
等放出宫来,都多大年纪了。
甚至能出宫都算是命好运气好,多少宫女折在里面,进了红墙,一辈子再没有见过外面的太阳。
父亲就开始给母亲讲道理。
父亲说:「当丫头,也得看伺候的是谁。伺候的是皇上,这能一样吗?多少人想伺候还伺候不了呢。」
「更何况」,父亲压低了声音低低道,「新登基的天子不过八岁,芙儿如今十三,进得宫去,朝夕相伴,日夜相处,这样青梅竹马的情分到哪里去找,俗话说,近水楼台先得月,等天子情窦初开,那芙儿……」
父亲的话没说完,母亲已经疯了一般地扑过去,一边打,一边骂:「你把芙儿当什么了?!你自己挣不来功名,你就把她当成礼物送出去,你还是人么!你怎配与人为父?」
也难怪父亲这样想,我们本就是大族崔氏旁支。我父亲虽是这一脉的嫡子,却没有考中,只靠祖上蒙荫活着。反倒是他几个庶出兄弟考中做了官,风光气派,年节家宴,父亲也要给人敬酒低头。因而我父亲一直过得别扭记恨,耿耿于怀。这些年,他左右逢迎,任人奚落,如今抓住可以出人头地的机会,自然不肯放过。
我上头有个兄长,功课都不错的,料想几年后也能中个进士。来年我兄长在朝为官,我在后宫为妃,这世上还有何人,敢轻视于我父亲?
父亲这样想,除却薄凉,倒也合情合理。
他冷不丁挨了母亲一下,巴掌清脆作响
父亲大怒,正要还手,我适时推开了房门。
父亲愣怔在地,讪讪地收了手,颇为警告地瞪了母亲一眼,佯装无事道:「怎这时过来了,看你的婆子呢,也不敲门。」
房间就这样大,父亲略显凌乱的衣襟,母亲眼底尚未擦干的泪,一眼就能看全乎。
我心中苦涩,垂下眼睫,顷刻之间做了决定。
忤逆父亲是没有好处的。
况且,太后回母族选人,本是天大的恩赐,我父母为此起了争执还险些动手,若是传出去开罪了上头的人,麻烦就大了。
我故做平静道:「我听说太后娘娘下了懿旨,想从咱们族里挑个人进宫,芙儿想去试一试。」
母亲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父亲闻言却难掩心中欢喜,极亲近地替我拍了拍袖上的褶皱,夸我懂事。
我不动声色把手从父亲那抽回来,「只是去试一试,成不成还另说呢,要是不成,父亲可别怪芙儿。」
这是实话。
父亲刚刚开解母亲的话,并非全无道理,只不过送一个女儿出去,既能讨好太后,又能亲近新帝,这样的「好事」,确实得排队抢。
果然,父亲微顿,虽然嘴上说着不会怪我的话,但神情已经明显沉重下来,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一茬。
原想着,伺候皇帝自然是要样样拔尖的,以我的容貌资质,想被选上,估计也难,是以以退为进,在父亲面前做了一场戏,然而事与愿违,宫里头来选人那天,我从十数个姑娘里头脱颖而出。
原因说来叫人十分痛心,我是这乌泱泱姑娘堆里,容貌最普通的那个。因为一看就不是狐媚惑主的料,所以被嬷嬷一眼相中。
临走前,父亲嘱托我良多,大意是,叫我伺候好皇上,亲近太后,务必给家族争光。
这一年我不过十三岁,即将拜别父母,深入宫门,祸福难料,父亲却只记挂着他的远大前程,竟然一句叫我照顾好自己的话也没有。
我反问了父亲一句:「要是我做错事情,被贵人打死了怎么办?」
父亲面容尴尬,辩解道:「你素来灵巧,必然得贵人喜爱,怎会被人打死……」
我觉得心上有些冷,偏头朝母亲住处望了一眼。
母亲听说我中选,连着哭了几宿,双眼红肿不能见人,却还是连夜替我赶制夹袄,生怕宫里发的冬衣不够暖。考虑到我还在长身子,甚至还做了三套不同的尺寸。
我叩别父亲,站直身,拎起包袱往外走。
又在过门槛时停住脚步,回望父亲,缓缓道:「母亲安好,我便灵巧。若是母亲在外面过得不好,许我记挂心切,触怒贵人,连累到您也不一定。」
话音里近乎威胁,父亲勃然色变。
然而我已经跨过门槛,头也不回地走了。
2
我是在长明殿第一次见到的刘宣。
他看着我,眼里满是戒备。
他问太后:「彩云和尽忠去哪里了?我想他们陪我玩。」
太后柔和道:「彩云出宫嫁人去了,以后阿芙会陪着你。」
「彩云已经到可以出宫嫁人的年纪了?」
「她的年纪是不到,但她差事当得好,母后特意赏她的。」
刘宣又问:「那尽忠呢,他不是女人,总不能出宫嫁人吧,让他来陪我玩。」
太后微顿,一边朝我使眼色,一边说道:「宣儿,你如今是皇帝,不能再说『我『了,你得说『朕『,你想和尽忠玩,不是不可以,先把今天的奏疏都背了。」
我端着膳房做的糕点,一步步引着刘宣坐到椅子上,又把这一日送来的奏疏呈上来给他。
这一年刘宣尚且稚气未脱,一身明黄龙袍,已经是天下的主人。
平心而论,他其实是一个颇聪明的孩子。
识得文字,会作诗,也能写文章。
但这些东西,对一个八岁的皇子来说足够,对一个帝国的掌舵者来说,就远远不够了。
主少国疑,朝野上下人心惶惶。他不仅需要聪明,还需要足够成熟优秀,他要能听懂国事,要尽早学会驾驭满堂的朝臣,还要在不久的将来,从辅政的大臣手里收回下放的权利。
从他坐上那把龙椅开始,他的童年就结束了。
太后给他找了三朝老臣、文渊阁大学士严继明严大人做太傅,做完课业,还要看奏疏,奏疏并不需要他亲自去批,但如何治水、如何修路、如何治理灾患,谁丁忧、谁致仕、哪个位子上坐着什么人,他都得去看,去背,去学。
留给他的时间那样少。
而他要做的事情那样多。
我要做的事情,就是陪着他。
在他闹脾气的时候,哄着他吃饭,哄着他念书,再把他每天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记下来,告诉太后。
刘宣并不亲近我。
他常提起彩云和尽忠。
他们会陪他玩你追我逃的游戏,还会陪他投壶和放纸鸢。
同他们比起来,我是那样的刻板无趣,只会告诉他,「陛下,用膳了」,「陛下,王大人求见」,「陛下,太后要召见您。」
刘宣不知道的是,同他在一起,我不苟言笑引着他做这做那的同时,手心里满满都是汗。
我何尝不怜他课业繁多不得喘息,但我想,彩云和尽忠一定不是「出宫嫁人」这么简单,非我不想陪他放纸鸢,而是刘宣作为一国之君,不再适合放纸鸢投壶了。
我很怕。
日日夜夜都在害怕。
我怕刘宣某一天突然反应过来,他不喜欢我的话,其实是可以杀掉我的。
所谓伴君如伴虎,初听不过尔尔,真的身临其境,才知道究竟有多可怕。
太后对少帝的课业抓得极重。
晨起是《论语》《孟子》,午后是《资治通鉴》,晚间则是抄书。严太傅逐字逐句地讲,既要背原文,还要解大义。
严大人年逾古稀,然而老当益壮,中气十足。
每当刘宣答错了问题,戒尺「啪——」打在手上,清脆刺耳,比惊蛰的雷声都响。
当然,不是打在刘宣身上。
而是打在他那两个伴读身上。
说破皮却也不破皮,不过是新伤叠旧伤,红通通的一条印子肿起,带着血泡,蚯蚓般错落在苍白手背上,配上伴读硬生生吞在喉咙里的闷哼,像极了律条写的炮烙之刑。
「再背。」严太傅的声音没什么起伏。
刘宣死死咬着唇,指尖攥得发白,却一寸也不敢回头。
他怕看见血。
怕看一眼就再也忘不掉。
有些疼,不在皮肉上,却比戒尺更磨人。就比如明明是自己的错,却要看着旁人替自己受罚。
不过太后对于太傅的严苛倒是很欣赏。
她说:「严大人教得好。伴读伴读,本就是要与君同进退,这点苦楚都受不住,将来如何替陛下分忧?」
她看着刘宣,眼神里带着审视:「宣儿,你记住,帝王行事,从来不能心软。今日是伴读替你受罚,他日你若是有什么错,也自有朝臣替你担着。因为你是天子,天子,无错。」
刘宣低头,声音平平:「儿臣记下了。」
我端着茶水站在一旁,头一回出了神。
太后大概并不知晓,有一次夜里刘宣听着窗外打更的梆子声,忽然从床上坐起。
隔着幔帐,他小鹿一般惶恐着问我:「阿芙姐姐,你看这梆子声,像不像太傅的戒尺打在人身上。」
她也没有见过,刘宣用冷水泼面,忍着困背书,只为了把那些生涩词句当饭食一般咽下,好叫那几个伴读不再挨打的模样。
贵为天子,可他困在王座上,像个囚徒,那样可怜。
3
七月日头毒辣,地上的青砖被晒得好似要冒烟。
中午时分,连洒扫的小厮也知道,要捡树下的阴影处站,然而刘宣穿着厚重的龙纹常服,被罚跪在殿外思过。
罚跪的原因也简单。
这日太傅讲的是玄武门之变,讲到李世民杀兄逼父,方得天下,刘宣听得脸色发白,问了一句:「他怎的要这样,那是他的亲哥哥!」
太傅当时说:「李建成身为太子,结党营私,欲除秦王而后快;李元吉附逆,早已设下毒计,要取秦王性命。玄武门之变,是李世民不杀,则身必死,国必乱!帝王的刀,该快时不能钝;帝王的心,该硬时不能软。李建成是亲兄,可他挡了江山的路,挡了万民的生路——这刀,便不得不落。」
「陛下掌管万里江山,护佑亿万子民,行事也自当如此。」
严太傅最后让刘宣把《贞观政要》抄上十遍。
本以为这件事到这里就告一段落了,没想到不过中午,太后娘娘的銮驾就来到了长明殿。
太后娘娘比太傅直接得多,简简单单一句「跪」,就把刘宣赶到了那滚烫的青砖上。
汗水顺着他的鬓角不住往下滴,刘宣的面色由通红逐渐转为青白,然而无人敢劝。
一直到刘宣跪满一个时辰,太后才走到刘宣面前。
「陛下倒是仁慈,只是哀家不知,倘若有一天,你的臣子、你的兄弟,觊觎你的这张龙椅,想要陛下和哀家的命,到时候陛下还要眷顾君臣之谊、手足之情吗?」
太后把刘宣带走了。
再回来时候,刘宣趴在一个老太监背上,靴底有暗红血迹,黑漆漆的眸子半闭着,面色比纸还白。
我看他的状态就知道夜里要出事,是以守夜的时候,我提了风灯在外,做好整宿不睡的准备。
等二更天,雷声起,屋里响起尖叫的时候,我甚至松了一口气,刘宣终于叫我了,在夜里,这样无尽的等待是很磨人的。
我提着灯推门而进,看见刘宣拢被坐在榻上,须发皆被汗湿,紧紧缩成一团。
我关切道:「陛下,可是发梦魇了?」
刘宣哆哆嗦嗦道:「血,好多血……」
他整个人都在抖,抖得喘不上气。我给他倒热水,刘宣根本腾不出手来接,他把自己抱得紧紧的,像是酒壶上被旋紧拔不出来的塞子一般。
「奴婢这就去请太医。」
本来还把自己缩成一团的刘宣,一听到这句话,就朝我猛地扑过来,近乎是哀求了:「别……别让母后知道……」
于是我只好停住脚步。
梦见了什么,刘宣是一概不说的,只是不停地颤抖,嘴里重复「血,好多血……」
我没有办法,只好十分僭越地从后面抱住他,借着风灯的光,对刘宣说::陛下,您看——」
不远处的白墙上,有一只圆滚滚的小兔,正在摇晃细长的双耳,光影变动,小兔倏而变做九天之上的雄鹰,双翅修长有力,俯身极驰而下,幻做双耳挺立的小狗。
「陛下,您喜欢小狗吗,小狗是这样跳的……」
怀里的刘宣慢慢止住了颤抖,一声轻微地抽气后,他终于带着哭腔说出除了「血」以外的第一句话。
「你会变小狐狸吗?」
从此以后,黑夜里的影子戏,成了我和刘宣的秘密。
刘宣总是很难入睡,为此我弄了很多小道具,羽毛、草叶、树枝,都是被人查到也不知有什么用的零碎儿,随着月色降临,沉默无声的光影戏法一幕幕在白墙上上演。
刘宣总是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得格外专注,有时会突然问:「阿芙姐姐,北边的蛮子会把朕和母后从上京城赶出去吗?」
我便停下手中的动作,轻声道:「陛下将来亲政,选贤任能,自然能国泰民安,四夷臣服。」
他听了,会沉默片刻,小手攥紧被上的祥纹,半晌才低声道:「可朕现在连严太傅的功课都做不完。」
我告诉他:「没关系的。前朝的圣祖皇帝,四岁就登基了,那时候圣祖皇帝别说做功课,甚至都还没开蒙,有圣祖皇帝的榜样在前,陛下也定能像他那样开创千秋伟业。」
我曾经向太后汇报过少帝的失眠,然而她只是漫不经心拨动着她贴金箔的护甲,十分冷酷地说:「哀家没有他这么软弱的儿子,江山不需要不中用的主人。」
一直到很久以后,我才从同宫人的交谈中得知,太后把刘宣带走的那天,少帝登基时意图谋反的淮王,在诏狱,被处以极刑。
主少国疑,虎狼环伺,太后铁血,多用酷吏。帝王家冰冷彻骨,没有亲情。究竟流了多少血,能一路蜿蜒而行,甚至沾湿刘宣的靴底。
我用尽了力气去缓解刘宣的惊惧,然而他过了那一天就变得极其害怕太后。最极端的时候,只要听说太后又派人宣他了,他就要跪趴在地上呕吐。
他紧紧抓着我的手,十分不安:「阿芙姐姐,今晚还有影子戏看么?」
我说:「有的。」
他又问:「阿芙姐姐,你会一直等着朕么?」
我说:「会,奴婢就在这里等着陛下。」
「你会像彩云那样突然离开么?」
我摇摇头,拿了帕子替他把嘴角擦干净,声音很轻,却很稳。
「不会,只要陛下还需要阿芙,阿芙便不会走。」
4
刘宣十岁这年,发生了一件大事。
太后又给他添了一位帝师。
新帝师叫做裴无渡,只有十九岁。
虽只有十九岁,却已经连中三元,是当今年轻一辈的佼佼。
太后之所以选定裴无渡来教导刘宣,是因为宫宴上发生了一件小插曲。
年节的宫宴素来最是热闹,江山传到刘宣这一代,刘氏已然天下第一等庞大富贵的家族。
这样难得进宫的机会,各分支自免不了把最重要的嫡子嫡孙一起带进宫来开一开脸。
孩子一多难免闹腾,也不知是谁先起的头,爬到树上折了一枝梅,还没等反应过来,就已经到处是些拿着红梅乱跑的小皇亲,身后再跟着群满脸紧张小声规劝「主子,主子,这是宫里,不可放肆」的侍从。
然则这群小侯爷小世子玩归玩闹归闹,却也不傻。许是进宫前被家里人揪着耳朵耳提面命过,除非皇上主动找他们,他们绝不可随意找皇上搭话。
是以刘宣拥着狐裘,怀里揣着暖炉,四平八稳地孤坐在他红漆镶金的椅上,明明是差不了多少的年岁,却和那群顽童仿佛隔着一条泾渭分明的线。
我安静无声站在他身后,等着他有任何吩咐。
裴无渡就是在这时,穿过人群走过来。
说是今年早早就下了雪,明年必是个丰收的好年景,有道是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他斗胆,替江南的百姓给陛下呈献一枝红梅。
斜挑的枝丫横过来,停在身前半步,空气中陡然浮起一层若有若无的花香。到这时,之前只可远远看别人拿在手上把玩的梅枝终于瞧得分明。
朱砂色的花瓣,裹着金黄细蕊,枝头缀着几分薄雪,最底下还有两个粉色未开的花苞。
刘宣打量许久,才将那枝花接过去。
原以为,旁人都有,单他没有,好容易曲折到手,刘宣该是很喜欢这梅枝才对。可我观他神情,却也没有太多高兴的样子,只是淡淡道:朕认得你,你是本次恩科的状元,朕看过你的卷子。」
裴无渡闻言,随即躬身。
「陛下日理万机,竟还留意过臣的拙作,臣惶恐。」
「裴卿不必自谦,朕不过是好奇,本朝开国以来,还未有你这样年轻的状元。裴卿素日,都怎样读书?」
裴无渡眸光流转,像是忆起些往事:「说来惭愧,臣幼时好玩坐不住,读半页书就要跑去看蚂蚁追蛐蛐,幸而家父从不罚臣,只说'书里的道理,要先懂了活的,才懂死的'。」
「活的?」刘宣皱眉。
裴无渡微微一笑。
「臣读《诗经》,先看田埂上的麦子怎么长;读《史记》,先问村里的老人,前朝的税赋重了,日子会难成什么样。书是死的,可看书的人、书里说的事,都是活的。」他顿了顿,声音放轻,「陛下请看,书里说,寒尽春生,万物待发,这枝梅红彤彤开在这里,就是活的。」
刘宣默了一阵,忽然转头道:「陈正德,朕想今后跟着裴先生念书,你去问问母后准不准。」
此言一出,莫说是被点到的陈公公,就连裴无渡也愣住了。
「帝师」二字重逾千斤,少帝身上担着江山,帝师身上担着少帝,稍有差池就是万劫不复,几乎是同时裴无渡就屈膝跪下了,「臣才疏学浅,恐怕……」
「无妨,朕觉得裴先生可以。」
这是刘宣第一次同太后直白地表示「想要」。
我悄悄倒吸一口凉气。
无人知晓,我其实早就听过裴无渡的名字。
进宫前,母亲已经在替我相看人家了,当时她提过他——当然,只是感慨他芝兰玉树,我们这种大族落魄旁系,还够不上裴家的嫡子。
没想到今日初见,就如此凶险。
陈公公去的快回的也快,不过一炷香功夫便回来了,身后跟着太后的贴身宫女,低眉顺眼地传旨:「太后娘娘说,陛下既有向学之心,是社稷之福,准了。着裴无渡即日起,每月逢三、六、九入长明殿授课,所授内容,需先呈太后过目。」
刘宣嘴角刚刚弯起,那宫女又道:「娘娘还说,陛下既请了裴大人授课,就要明白裴大人不是你的玩伴。日后严太傅的功课要做,裴大人的也要呈上去给太后看,切莫因贪新鲜误了正事。另,太后娘娘有旨,着裴无渡半个时辰后到琼华殿回话。」
再看刘宣,眼里还不及聚起的笑意俱都散了,他垂着眼,拱手谢了恩旨。
天子得了个新帝师的消息,不多时就被东风送往各处院落。
我陪着刘宣去御苑走了一圈回长明殿,恰听得回廊处有几个小太监正在小声议论。
「裴大人当真厉害,献枝花就当上帝师了。」
「人家可是状元,像裴大人这样的大才子,人家看一朵花,也能看出大道理来,你以为个个都跟你似的,斗大的字不认识几个。」
刘宣不说话,只安静听着,藏在袖中的手微微蜷起。
我在心里「哎哟」一声,正准备过去处置那几个嚼舌根的小太监,忽就听得刘宣古怪地笑了笑。
「一朵花,为什么不能只是一朵花?」
「要载江山社稷,万民百姓,载得动么?」
刘宣漆黑的眸子转了转,举起手中那枝梅瞧了瞧,目光又慢吞吞转到我身上。
「今天宫宴,只有裴无渡意识到朕想要枝梅花,给朕送来了。朕本来很感激他的,只是他一说什么江南什么百姓,朕忽然就好像也没那么想要了。」
「但他总归是比严太傅要好的,他是个活人。」
「阿芙姐姐,朕只是想跟活人多说两句话。」
我站在原地顿了顿,头一回什么礼数也不顾,提上裙子就往外跑。
身后隐隐有刘宣诧异的声音传来:「阿芙姐姐,你去哪?」
然而我顾不得了。
我提着裙摆,穿过重重回廊,一口气跑到刚刚有小王爷折梅的地方。宴席早就散了,有洒扫的小厮正在收拾。
顶着无数道不解的目光,我一跃而起,红梅枝头尚未化的雪簇簇而下,落了我满身,与此同时,我折到开得最周正那枝梅。
顾不得拍净身上的雪,我拿着新折的花枝又匆匆往回跑,差点迎头撞上追出来的刘宣。
「陛下你看,」我喘着气,把花枝往他面前递了递,指尖还在发颤,「这枝没去过江南,也不认得什么百姓,它就长在宫墙根下,被小王爷们折剩的,除了好看,什么用场也没有。」
刘宣怔怔看着我,看了有一万年那么久,素来沉郁的眸子漫起一点星光。
有那么一个瞬间我感觉他眼里有水汽。
可最后到底是笑了。
他把梅枝接过去,放在鼻尖嗅了嗅,「好香。」
于是我也跟着他笑起来。
这天晚上,伺候着刘宣睡下,我照例往太后的琼华殿走。
她总是睡得比少帝晚一刻钟,这一刻钟用来听我汇报少帝的动向。
琼华殿内,有宫人正在帮太后卸钗环,四周安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
没有太后的允许我自然不敢擅自起身,宫里的青砖,便是年节也一样的冷,寒气很快顺着膝盖一寸寸往上漫。
不安蔓延在心头,我本能感受到危险,悄无声息把身子伏了下去。
也不知等了多久,眼见余光窥一双暗色绣花的锦鞋,太后终于换好寝衣,停在我的面前。
她的声音自上而下,听不出喜怒,却比跪着的青砖寒凉不知多少倍。
「崔芙,你到皇上身边也满两年了,你差事当的好,皇上倒是很亲近你。可是你要清楚,哀家把你找来,是让你做什么,莫生出些不该有的心思。要知道,这宫里的红梅,折错了枝,可是会扎手的。」
是了,这宫里,哪里没有太后的耳目。我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额头贴上冰凉地面。
「奴婢一时失了分寸,求太后恕罪!」
「宣儿喜欢你,你能有什么错?今个儿是年节,你也是忠仆,就在这替皇上好好守一回夜吧。」
太后的声音愈柔,没带护甲的手抚过我发顶,柔弱无骨,仿佛吐着信子的蝮蛇,悚出我一身冷汗。
「别守太久了,皇上醒来找不见你,倒叫他担心。」
天将亮时我踉跄着回长明殿,如同之前的七百多个日夜,准时侯在刘宣的房门外。
虽尽力避免,但腿上的不稳妥还是被刘宣看出。
也是头一次,我知晓他居然有这样大的力道,几乎要将我的袖子整个拽掉。
「阿芙姐姐,你的腿怎么了?」
漆黑的眼眸紧盯着我,带着不符合年纪的锐利,好像要将我整个凿穿。
我下意识将眼神避开了去。
「禀皇上,奴婢见雪化了,想着去接些枝上的雪水存起来煮茶用,没想到……是奴婢笨拙,摔了一跤不算,雪水还都洒了,求皇上责罚。」
刘宣一动不动望着我,也不知信还是不信。
久到殿外的晨鸟都换了三拨啼声,他攥着我袖子的手才慢慢松开。
「雪水?」他轻轻重复着这两个字,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
「摔倒了,水洒了,衣裳却半点泥没沾上。」
「奴婢换过……」
好罢,没换,跪了整宿,还是昨天那一身。
谎言不攻自破。
他却没再追问,只是了然地转过身,背对着我走向殿外,明黄的常服后摆扫过地面,带起一点微尘。
「陈正德」,他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像树头的冰棱砸在青石上,脆生生地裂开,「传朕旨意,召个太医来,给——崔芙看看腿。」
他说崔芙。
我忽然像是被数九的寒风捏住了喉咙,心中生出某种预兆,「阿芙姐姐」这个称呼,大抵不会再出现了。
陈公公忙不迭给他打起帘子,风雪灌进,吹落一地梅瓣。
君臣有别,主仆有分。
所谓帝王,不过是孤家寡人。
5
雁过也,春去春又来。
转眼六年过去。
长明殿依旧是那个长明殿,只殿里的主人悄然褪去了孩童的圆钝。刘宣长高了不少,下颌削出利落的弧度,周身覆着层薄雾般的疏离,已初步具备一个帝王该有的威仪。
裴无渡来时,见我垂手立在殿外,脚步顿了顿。
「礼部张大人在里头,裴先生稍侯片刻。」
裴无渡颔首,唇畔勾起淡淡一个笑。阳光照在他身上像清水漫过玉瓷瓶。
「阿芙姑娘风寒可好些了?」
「劳烦裴先生记挂,都好了,不然也不敢来伺候陛下。」
这六年,裴无渡常来给刘宣授课,我们几乎当得上一个「熟」字。
他不似严太傅一般严苛。
不讲经史子集,反而讲五谷农桑。
稻黍稷麦菽被他一字排开,稻穗蓬松,麦穗紧实;他用泥沙做沟渠演示如何分水治水;他带来蚕展示如何吃桑吐丝;他教刘宣计算一两银在民间能买几斗米。
刘宣很喜欢他。
又因他不用戒尺,性格温润,几个伴读也很喜欢他。
只因他在,长明殿的空气都仿佛要活泛几分。
不多时张大人垂着手躬身退出来,我同裴无渡屈膝一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这一日讲的是《盐铁论》。
我端着茶进去时,恰听刘宣叩着桌子道:「江南盐商勾结地方官,将官盐掺私盐售卖,价差竟达三成。户部那边递了折子……」
变故就在这时发生。
不知何处飞来一只马蜂,闻了茶香,嗡嗡地飞过来,正正停在我手背。
蜂针狠狠往下蛰,我倒茶的手一歪,裴无渡眼疾手快,一把将我推开,下一瞬,热水淋湿他半截云袖,连带案上的书卷也晕了字迹。
我惊得立马跪下:「奴婢失仪!惊扰陛下和大人议事!」
「无妨,起来吧。」
我低着头站起来,余光瞥见裴无渡手上那片不正常的灼痕,心中一紧,下意识拽住他的手腕。
「裴大人,您这手得快些过冷水,奴婢那有治烫伤的药膏——」
「崔芙。」
殿内响起一声轻唤,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我猛地顿住,抬头时正对上刘宣的眼。他手里捏着卷半湿的册子,目光落在我和裴无渡相触的地方,黑沉沉的,像结了冰的湖面。
然而只是一瞬他就收回那目光,视线半分没有落在我身上,径直转向裴无渡,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裴先生无碍吧?」
「谢陛下关心,不过些许烫痕,不碍事。」裴无渡已将手拢进袖中,微微欠身。
刘宣侧头:「先生是朕的帝师,受了伤,朕跟疼在自己身上一样。崔芙,还愣着做什么,去请太医。」
我领了命出去,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出了一身冷汗。
夜,灯火长明。
铜鹤香炉里,龙涎香烧得正旺。
陈公公端着盏新的灯进来,换掉灯油快尽的那一盏,我见他嘴唇微张,似乎想说什么,隐晦地朝他摇了摇头。
陈公公接到信号,眼观鼻鼻观心,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那厢刘宣写完一封信,终于停了笔,问:「什么时辰了?」
「回陛下的话,快三更了。」
刘宣瞥了我一眼,「手怎么样?」
「已经请御医给裴先生看过。」
「朕是说,你的手,不是被蜂蛰了么?」他顿了顿,「过来给朕看看。」
烛过猛地摇曳了一下,啪,炸出一朵火花。
我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顺从地走过去。
刘宣的手极修长,指尖一点薄茧,是他拿笔握剑留下的,拂过蛰伤的时候,带起一片凉意。
我屏息。
他早不是我能抱在怀里的八岁小孩。
有的感情,不该是一个皇帝,对着一个大他五岁的宫女。
所幸片刻之后他就将手收了回去,视线落在桌上,那里放着一道红色的折子。
是今日礼部尚书张大人送来的。
说的是,他的婚事。
太后给少帝安排了一桩婚事,是她嫡亲的侄女,少帝的表妹,崔滢。
有道是,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
刘宣成了婚,下一步,便是渐渐从太后那里,接管本属于他的权力。
明黄龙袍在灯下泛着冷光,刘宣把那道折子又拿起来看了看,半晌,扯出极轻一声笑。
「这天下都快成崔家的天下了,母后倒是会选人。」
我低下头:「太后都是为了陛下好。」
刘宣轻嗤一声,不置可否,忽然探了身过来。
「朕要成婚了,你高兴么?」
「陛下大喜,万民同庆,奴婢自然替陛下高兴。」
刘宣盯着我,眼底情绪翻涌。
"可朕不高兴。"
烛火在他瞳孔里明明灭灭,我惊觉他居然已经长得这样高,眼眶也……居然有些红。
我下意识后退一步,避开了眼去。
「陛下,您总是要亲政的。」
「倘若朕不当这个皇帝……」
「陛下慎言,您从八岁就开始是皇帝了。」
他喟叹一声,似是自嘲,「喜不可亲近,厌不可得罪。天底下,没有这样的皇帝。」
话音刚落,他蓦地伸手,指尖捏住我下巴,呼吸拂过耳畔,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冽,却裹着刺骨的寒意。
「你是真的高兴么?有个问题朕想问你许久了,在你心里,朕究竟是你的陛下,还是你向母后邀功的筹码?今晚……你又要去同母后说朕什么?」
若非有他钳着,我险些没站稳。
长明殿好像从来没这般静过,我瞪大了眼睛望着他,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夜风透过窗棂上的缝隙透进来,一息,两息,远处隐隐传来几声打梆的声音。
门外,陈公公小声道:「陛下,三更了。」
刘宣猛地松开手,眼底的情绪瞬间敛去,又变回那个疏离淡漠的少年天子,他疲倦地阖了眼,指尖摁住眉心,同我道:「罢了,你有你的难处,朕不与你为难,退下吧。」
我咬着牙往外走,及至殿门,又听得刘宣把我叫住。
他说:「崔芙。」
「朕大婚,你不准高兴。」
「哪怕普天同庆,你也不准高兴。」
「这是朕的旨意,倘若你高兴,朕诛你九族,挫骨扬灰。」
「从今往后,朕身边不用你伺候了。」
声音悲凉,风一吹就散。
我背对着他,忽然泪流满面。
6
过七月,暑气一日盛过一日,灼灼阳光倾洒下来,照在青苔上,亮得像块明镜。
我打起帘,恰见灰扑扑一只云雀飞起,夏日草肥虫也多,云雀吃得肚圆,翅膀扇动,不留神偏了身子,又使劲扑腾几下,才哗啦啦跃上树梢。
翠儿端着个托盘走进来,上头厚厚一叠衣裳,半遮了她鼻子,只露出一双活灵活现的杏眸在外面。
好容易将那托盘放在桌上,翠儿长舒一口气,揉着手腕道:「崔司衣,皇后娘娘新裁好的衣裳都在这儿了。」
我嗯了一声,伸手抖开一件宫装,仔细检查上面的花纹。
水面一样光滑凉爽的绸缎,配金线绣的牡丹。抖开来,波光粼粼,像跃出水面的红鳞。
翠儿站在旁边,眼睛都看直了。
天底下没有女人会不喜欢好看的衣裳。
而这样好看的衣裳,当配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
半晌,她咂咂嘴,「真是羡慕皇后娘娘。」
指尖抚过袖口,摸到一处硌手的凸起,翻过面来,是个线头。
我将这件宫装叠起,没什么情绪地,放回托盘。
「拿回去让绣娘改。」
自那晚过后,刘宣把我送到了尚服局。
孔尚服是宫里的老人了,三言两语,给我编了段从前伺候已故肖太妃,又给她守了两年陵的经历。
她知道我的底细,不曾为难于我,甚至很是客气,故而下头的人对我也多有尊敬。
说的多了,好像连我自己都相信,我原是肖太妃身边的人。
许是觉得我不在皇帝身边没了价值,又或许是觉得,皇上有了妻子,身边再有个常年近身服侍他的宫女不合适,总归,太后也出乎意料的,再没召见过我。
她甚至在太常寺给我爹安排了个官职,虽说是个微末小官,但毕竟是个官。
不用想也知道,父亲接到调令,该是何等的欣喜若狂。
他把女儿卖进宫八年,终于求仁得仁。
得到消息的当天,我把这些年,太后曾经赏我的几样首饰托人寄了回去,御赐之物,又是珠花,父亲拿着也没什么用。
全当讨母亲开心。
我再也没见过刘宣,莫说是他,就连他身边的陈公公,天子近侍,也不是我一个六品女官轻易能见的。
俗话说,至亲至疏夫妻。
我觉得,这句话,用在刘宣母子身上,却也合适。
刘宣年幼时,太后攥紧了权柄,护着风雨飘摇的江山,护着白纸一张的刘宣,逼他,罚他,生怕他被虎视眈眈的豺狼啃干净了骨头。
可他长大了,担得起天下了,太后又不愿意放手了。因为刘宣亲政,必然要削握着他软肋的外戚。
朝中分了两派,一派太后党,一派保皇党。
常有官员,早上刚接到外调的天子令,下午行囊将装上车,又收到一道来自琼华殿,留京升任的懿旨。
朝令夕改,到处一片风雨欲来气息。
朝政之事不是我们这些下头的人敢谈的,是以纵然大婚已经过去两个月,宫里四下议论的,仍旧是这场热闹,多讲两句吉祥话,总没什么错。
说皇后从宫门一路绵延至长明殿的红妆。
说他牵着她一路踏过六十四阶汉白玉雕成的台阶,站在最高处,接受百官朝拜。
说皇后貌美,行礼之时,连蝴蝶也为她驻足。
说皇上对皇后娘娘极好,特仿汉宫,制椒墙,赐专宠,海碗那么大的夜明珠千里寻来,放在皇后娘娘的床头,只为给她看书用,不伤眼。
又说大婚当日皇上在长明殿种下一株梅树,怕是等明年,皇后娘娘就能吃上皇上亲手种出来的青梅了。
诸多流言我一条条听过,初时觉得很好。
娶崔滢非他所愿,倘若他做戏能做到这个地步,那他必然能成大业。
又或者他对崔滢真的生了情愫,那样也很好,他终于找到可以携手一生的人。
可听过最后一条时,我忍不住皱了眉。
他这个位子,不该有的情谊,会害死我。
入秋后,落一场雨,天便凉一截。豆大的雨点砸在青石板上,溅起半寸高的水花,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湿冷的土腥气。
这雨来得急,我好容易把翠儿安抚着坐下,又掏出帕子,给她擦晕花了的脸。
一刻钟前,我带着翠儿出来办事,恰巧碰见辆板车,拖着不晓得哪里做错事被打死的宫人,虽用草席盖着,但有风过时,仍能看清草席之下,那尸身直挺挺泛青的脚脖子,以及车轴上黏稠的血迹。
翠儿当时就吓得走不动道了。
素来黄鹂一样的人,一下抖成个鹌鹑。
我瞅着快下雨了,没办法,半扶半拽,把她带来这兰亭躲雨。
这是个半荒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