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晋兴衰史】第十回 陆机领兵战败被杀,长沙王司马乂被烤死

发布时间:2025-09-21 13:13  浏览量:1

长沙王司马乂起兵诛杀齐王司马冏,由此掌控朝政大权。起初,因成都王司马颖地盘广阔、军力强盛、声望卓著,朝廷每逢大事,都会派遣使者前往其驻地邺城征求意见,待其答复后再作决断。然而数月之后,长沙王司马乂自感地位稳固,便不再请示,凡事皆自行裁决。

河间王司马颙与成都王司马颖均认为,推翻齐王主要归功于他们率军压境,若非如此,长沙王司马乂也未必敢轻举妄动。因此,尽管长沙王执掌中枢,这两位藩王却心怀功高之念,渐生骄矜之意。

此前,河间王司马颙起兵讨伐齐王,实为谋士李含所献之策,故对其极为信任。而李含旧日仇敌皇甫商,在齐王败亡后转而投效长沙王,被任命为参军。皇甫商之兄皇甫重时任秦州刺史,受命都督雍、秦二州军事。由于河间王司马颙正统辖此区域,名义上亦为皇甫重之上司,双方关系因而暗藏张力。

公元303年(太安二年),李含向河间王司马颙献策:“皇甫商深受长沙王司马乂重用,而其兄皇甫重镇守于此,终究不会真心归附我们。不如奏请朝廷将皇甫重调入京师,待他途经长安时将其擒获。”然而此计泄露,皇甫重得知后立即起兵讨伐李含。

当时执掌朝政的长沙王司马乂认为,朝廷刚刚平定内乱,若再起战端恐局势失控,于是请晋惠帝下诏,将李含调任为河南尹,并命皇甫重退兵,试图息事宁人。李含本有意借调职之机潜入洛阳作为内应,欣然赴任,但皇甫重拒不罢兵。

河间王司马颙因此大怒,遂集结四个郡的兵力,进攻秦州治所冀城(今甘肃甘谷县东)。与此同时,他暗中派遣密使前往洛阳,指令李含联合侍中冯荪、中书令卞粹,伺机刺杀长沙王司马乂。不料这一阴谋再度败露——皇甫商提前获悉消息,迅速密报长沙王司马乂。

长沙王司马乂果断行动,将李含、冯荪、卞粹三人逮捕并处死。此事发生于太安二年七月。

李含被杀后,河间王司马颙以“讨逆”为名正式起兵,征讨长沙王,并派人联络成都王司马颖,共谋举兵。此时成都王司马颖虽名义上坐镇邺城,对朝政仍有影响力,但已无法如从前般随心所欲,心中亦萌生取代其兄长沙王司马乂之意,遂响应联军,一场新的宗室内战就此爆发。

卢志向成都王司马颖进言:“大王此前立下大功却主动谦让,已赢得广泛赞誉。如今若能将军队驻扎于洛阳城外,卸下铠甲,身着朝服入城,必能赢得人心,成就霸业。”

参军邵绩也劝道:“兄弟如同手足,若掌权之前先自断一手,如何能成大事?”

然而成都王司马颖并未采纳这些建议。

与此同时,河间王司马颙与成都王司马颖暗中联手,联名上书晋惠帝,指责长沙王司马乂论功行赏不公,勾结右仆射羊玄之、左将军皇甫商把持朝政,残害忠良,请求诛杀羊玄之与皇甫商,并将长沙王司马乂遣返回封地。

长沙王司马乂看到奏章后,讥笑二人不自量力,随即以晋惠帝名义颁布诏书,斥责河间王等人发兵逼近京师,实属大逆不道,宣布皇帝将亲率六军征讨,并任命自己为太尉,都督中外诸军事,随驾出征。

八月二十四日,长沙王派兵护送晋惠帝抵达洛阳城西十三里的十三里桥,以此彰显“亲征”之势。

河间王司马颙派遣骁将张方率领七万精锐,从函谷关出发东进洛阳;成都王司马颖则率部暂驻朝歌,任命陆机为前将军兼前锋都督,统领王粹、牵秀、石超等将领及二十多万大军,南下直逼洛阳。

陆机(261–303),字士衡,出身于吴郡吴县华亭(今上海松江),是西晋时期著名文学家,曾为成都王司马颖担任前锋都督。他来自东吴显赫的将相世家——祖父陆逊为东吴丞相兼大都督,父亲陆抗亦是国之柱石。

陆抗去世后,其部众由陆机及其三位兄长和弟弟陆云分别统领。当时年仅十四岁的陆机却更倾心于读书治学,对军旅之事并无兴趣。

公元280年,东吴覆灭,陆机与弟陆云归隐故里,闭门苦读十载,潜心文墨。这段岁月使他们的才学日益精进,终以文采斐然闻名天下,成为“太康文学”的代表人物,被誉为“昆冈出玉”。“昆冈”即传说中的昆仑山,素有产玉之美名,借此比喻陆氏家族人才济济、英才辈出。

太康十年(289年),陆机与陆云兄弟北上洛阳,拜见太常张华。二人一见如故,畅谈甚欢,仿佛旧友重逢。后人因此将此类知音相见的情景称为“一面如旧”或“一见如故”。张华久闻二人才名,见面后盛赞道:“平吴虽得土地,然最大收获,莫过于得你们兄弟二人。”此后,陆机、陆云与曾任齐王司马冏主簿的顾荣并称“东吴三俊”,享誉一时。

后来还有一位钱塘人名叫褚陶,年仅十三岁便写出了《鸥鸟赋》和《水硙赋》,文采斐然,声名远播。当时张华曾笑着对陆机说:“你们兄弟如龙腾云海,顾荣则似凤鸣晨曦,三人一出,世人皆道东南才俊尽出矣!谁知竟又冒出个褚生!”

陆机听后也笑道:“您还没见过那些不显山不露水、却深藏不露的人才呢!”

陆机曾在赵王司马伦篡位期间,被任命为相国参军、中书郎,还曾奉命参与撰写禅让诏书。因此在司马伦倒台后,他也受到牵连,被捕入狱,险些被处以极刑。幸得成都王司马颖爱惜其才华,出言相救,才得以免死,改为流放。不久朝廷大赦天下,陆机的罪责也被解除,于是退居乡里,过上了闲适生活。

陆机养了一条聪慧的黑狗,通体乌亮,唯独两只耳朵呈金黄色,灵动灵活,能滴溜转动,取名为“黄耳”。这狗曾被借与他人,即使远在三千里外,也能独自寻路返回家中。

一次,陆机心中郁结,思念江南故土,便笑着对黄耳说:“我如今想念家乡了,你愿不愿意替我送封家书?顺便也回去探望一下你的老朋友?”黄耳闻言,欢快地摇起尾巴,汪汪叫了几声,仿佛欣然应允。

陆机将书信仔细封入防水的竹筒中,再用绳索牢牢系在爱犬黄耳的颈上,随后放它启程。黄耳沿着驿道一路南下,奔向江南。途中饥了,便钻入草莽猎捕野兔、山鸡果腹;遇到江河阻隔,它便摇着尾巴靠近渡口,讨好地望着船夫。船夫见它灵巧可爱,笑着将它接上船。

待船近岸,黄耳早已跃入水中,奋力游向陆地。千里往返,寻常信使快马加鞭也需五十日上下,而黄耳仅用半月便将回信带回洛阳。自此之后,陆机常托它传递家书,黄耳也因此声名远播。后人诗文中,“黄耳”遂成家书信使的代称。

后来,成都王司马颖仰慕陆机才名,聘其为参大将军军事,并授以平原内史之职。

陆机任职未久,发生了一件令人侧目的事:一日,成都王司马颖亲信卢志当众故作无知,笑问陆机:“陆逊、陆抗是您什么人?”按当时礼法,祖辈之名皆属避讳,直呼其名已是失礼,何况公开提及,实有羞辱之意。

陆机当即正色回应:“就如同你与卢毓、卢珽的关系一般!”

卢毓、卢珽正是卢志的祖父与父亲,皆为魏时重臣。此言一出,四座皆惊。其弟陆云素来谨慎,当场吓得脸色发白,事后劝兄道:“或许卢志并不了解我家渊源,何必如此针锋相对?”

陆机冷然一笑:“我祖我父名震天下,岂容轻慢?他既挑衅于先,我又何惧令其难堪于众?你没见他当时哑口无言吗?”

由于陆机的祖父陆逊、父亲陆抗皆为东吴名将,功勋卓著,而陆机本人又才华出众、声望极高,时人普遍认为他文武兼备,具备统军之才。因此,在决定讨伐长沙王司马乂之际,成都王司马颖竟任命这位以笔墨见长的文士为前锋都督,实则相当于全军统帅,率大军直逼洛阳。

陆机临危受命,荣登帅位,一时风光无两。有人为之欣喜祝贺,但更多人却暗自担忧——毕竟近二十年来,他始终沉浸于典籍之间,或著书立说,或吟诗作文。他曾编撰《晋记》四卷、《洛阳记》一卷,以及《要览》和各类文集共五十卷,创作数量惊人。他的诗歌讲究辞藻雕饰,风格多沿袭古人,除少数抒写人生短暂、羁旅思亲之作略具真情外,大多缺乏现实生活的深刻体验。

相较而言,陆机的辞赋与散文成就更高,尤以《文赋》最为著名。这篇以赋体写成的文学理论作品,系统总结了前人及自身的创作经验,深入探讨了文学创作的心理过程,并对诗、赋、碑、铭、颂、论等多种文体的特点进行了分析。

尽管《文赋》存在过于追求形式美、偏重辞采的倾向,但它仍是中国文学批评史上具有里程碑意义的重要文献。

然而,问题在于:这样一位饱读诗书、执笔为文的才子,一旦披挂上阵,执掌兵权,真的能在刀光剑影的战场上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吗?天下之人,莫不屏息观望,静待答案揭晓。

陆机被任命为统帅后,内心深感压力重重。他素以文采出众著称,诗赋才华在当时少有人能及,但领兵作战却并非其所长。尽管他曾研读过一些兵书,却从未真正上阵指挥过战事,缺乏实战经验。而他所要统领的将士多为北方人,其中不少人都曾立下军功,久经沙场,对这位出身文士、毫无军功的主帅自然心存不服。

尤其是将领王粹、牵秀等人,虽曾与陆机同属贾谧门下的“二十四友”,往日有同僚之谊,如今相见,却面露不满,态度冷淡,显露出明显的抵触情绪。

面对如此复杂的军中形势,陆机多次向成都王请求辞去统帅之职,坦言自己难当此任。然而成都王执意不允,坚持命其领军出征。

无奈之下,陆机只得率数十万大军启程。这支军队行军时气势恢宏,战鼓喧天,声势浩大,远近皆闻,人们纷纷感叹几十年来未曾见过如此雄壮的阵容。

然而,这表面的威风难掩内部的裂痕——王粹、牵秀等人始终与他离心离德,屡次违抗军令,陆机虽居主帅之位,却难以有效节制,束手无策,军权虚浮,危机暗藏。

自古以来华亭是有名的“鹤巢”,成群的白鹤经常在清泉密林上方飞翔唳鸣。陆机、陆云兄弟在鹤唳声中刻苦攻读十多年。但这刻儿陆机在军营里心烦意乱,当年的文人生活只留下甜蜜的回忆。

陆机统率二十余万(一说三十七万)大军,把洛阳城围了四层,真是水泄不通。传说这支大军在夜里擂起战鼓,将士们齐声呼喊,京城里的屋瓦都震裂了。围城后鱼肉蔬菜运不进去,城里 168的人只能吃些老韭根和咸菜,街头巷尾叫卖的死驴肉、死马肉里面,竟掺杂了死人肉。

303年十月初八,陆机大军逼近洛阳的建春门,长沙王司马乂带着晋惠帝亲自来决一死战。

长沙王司马乂的猛将王瑚带着数千骑兵,把长戟捆扎在马上,冲击陆机的前军。前军受不住激烈的冲杀,顿时溃乱,统率前军的将领马咸被杀。

王粹、牵秀听到前军失利,带了自己队伍就逃。陆机的其他队伍也立即向东溃逃,在离城二十里的七里涧,多半被淹死,涧水被尸体堵住都流不动了,陆机手下贾崇等十六个将领被杀,陆机总算逃了出来。

成都王司马颖身边有一位备受宠信的宦官名叫孟玖,在宫中权势显赫。他曾请求成都王任命自己的父亲为邯郸县令,却遭到陆机之弟陆云的坚决反对,最终未能如愿,因此对陆氏兄弟心生怨恨。

此时,孟玖的弟弟孟超正隶属于陆机统领的军队,担任一名统率数千士兵的小都督。行军途中,孟超与其部下肆意抢掠、横行不法。

陆机依法逮捕了几名带头作恶的士兵,岂料孟超竟率领数百骑兵突袭主帅营帐,强行劫走囚犯,临走时还当众辱骂陆机:“你这南蛮小子,也配做大都督?”陆机在众目睽睽之下遭此羞辱,部下纷纷劝他依军法将孟超就地正法,以肃军纪。

然而陆机深知孟玖势力盘根错节,终究不敢下手。

孟超逃脱后,反而四处散布谣言,声称“陆机图谋叛乱”,并写信给兄长孟玖,极尽诬陷之能事,诋毁陆机。

面对如此境遇,陆机内心郁结难平,苦闷至极。每当军中号角声响起,他便倍感烦躁。他不禁回忆起往昔在华亭的岁月,那是何等悠然自得。当年他的祖父陆逊因辅佐东吴立下大功,受封华亭侯,家族亦安居于此,那段宁静时光如今已成遥不可及的旧梦。

在一次作战中,孟超拒不听从指挥,擅自行动,结果被敌军围困,最终战死。其兄孟玖怀疑是陆机借机陷害致其弟身亡。

当陆机兵败的消息传回后,孟玖立即向成都王进言:“陆机早有异心,竟将数十万大军白白葬送!”此时,牵秀与王阐、郝昌、公师藩等将领仓皇撤回,这些人原本就与孟玖关系密切,于是纷纷附和,一口咬定兵败之责全在陆机。

成都王司马颖因此认定陆机叛变,立刻命牵秀前去将其处决。参军王彰劝谏道:“我们起兵讨伐长沙王时,兵力远胜对方,胜负之势显而易见。以陆机这样通达明智之人,怎会在此时背叛大王?只因他是南方士人,北方诸将心存排挤,才导致战局失利。”然而成都王怒气未消,对这番劝告充耳不闻。

陆机在朝廷为官长达九年,历经司马氏宗室内斗的动荡岁月。他曾多次身处险境,侥幸逃生。当时有不少人劝他返回江南故里以避祸乱,但陆机自视甚高,认为自己才略出众,正欲在这乱世之中建功立业,匡扶社稷。他一心效忠成都王,忠心可鉴,却不料最终反被诬以叛逆之罪,惨遭斩首,结局令人唏嘘。临刑之际,年仅四十三岁的陆机仰天长叹:“华亭鹤唳,岂可复闻乎?”道尽了对往昔宁静生活的无限追思与悔恨。

其弟陆云,曾任尚书郎、侍御史、太子中舍人等职,一生著述颇丰,留存文章三百四十九篇。兄长陆机蒙难后,陆云亦受牵连,被判同罪处死。兄弟二人皆才名卓著,却终未能幸免于政治倾轧,令人慨叹。

成都王司马颖的部下江统、蔡克、枣嵩等人纷纷上言,恳请宽恕陆云性命。他们指出,指控陆机谋反并无实据,陆机虽因谋略不足、统军无方导致兵败损威,处以极刑尚可理解,但陆云并未参与其事,毫无罪责,不应连坐受诛。

成都王司马颖听后犹豫不决,接连三日未能定案。蔡克更亲至王府门前叩首泣血,声泪俱下,又有数十人随同跪地哀求,请求赦免陆云。然而奸臣孟玖执意赶尽杀绝,唯恐后患,竟强行将成都王拉入内室,阻断求情。司马颖随即下令诛杀陆机三族,陆云终被斩首,陆机之子陆蔚、陆夏亦同时遇害,一代士族就此覆灭。

为了罗织陆机谋反的罪名,孟玖一伙人开始大肆株连、逼供。他们将陆机生前好友、吴地人士孙拯抓捕入狱,施以酷刑。

孙拯遭受非人折磨,浑身伤痕累累,皮开肉绽,膝盖与脚踝处的骨头都已外露,却始终坚贞不屈,拒不诬陷他人。狱中官吏见状,不禁动容,劝他说:“陆氏兄弟蒙受冤屈,天下皆知。您本是忠义之士,何苦如此糟蹋自己的身体呢?”孙拯仰天长叹,慨然道:“我既无力挽救他们的性命,又怎能忍心颠倒黑白、陷害无辜呢?”

孟玖等人见从孙拯口中无法得到想要的口供,便干脆伪造了一份所谓的“供词”。成都王司马颖此前虽处死了陆机、陆云,但事后心中常有悔意,怀疑是否错杀了忠良。如今见到这份“供词”,仿佛终于拿到了确凿证据,于是对孟玖等人赞许道:“若非你们忠心耿耿,这桩案子怎会真相大白!”

随即成都王司马颖下令诛灭孙拯三族。

消息传出,孙拯的两位门生——费慈与宰意,毅然奔赴监狱,公开为老师申冤。孙拯见二人前来,悲痛劝阻:“我之所以不肯背叛朋友,宁死也不愿诬陷知己。如今我死而无憾,你们又何必自投罗网?”

二人含泪答道:“老师不负知己,我们又岂能辜负师恩?”

孟玖听闻竟有人主动送上门来,二话不说,将费慈与宰意一同杀害。

三人壮烈赴死,气节凛然,令后人无不为之动容。

长沙王之死

成都王号称拥兵百万,虽前线将领陆机战败,但其主力部队并未遭受实质性打击。他怒气未消,执意要将亲兄长沙王司马乂赶下台才肯罢休。不久,成都王司马颖的部将石超在黄河北岸的温县(今河南温县西)取得一场胜利,与此同时,另一支大军渡过黄河,直逼洛阳城下。

河间王司马颙早前已派遣张方担任都督,率领七万精锐从长安出发进攻洛阳。长沙王派皇甫商率万余将士迎战,结果如同以卵击石,惨遭溃败。张方乘胜一度攻入洛阳,纵兵大肆劫掠,朝廷官兵及守军阵亡者逾万人。

长沙王司马乂重整皇室军队,亲自护卫晋惠帝出征讨伐张方。张方部众见天子亲临,士气受挫,边战边退,伤亡五千余人,最终退守至十三里桥。由于此前劫掠了大量财物,张方的部下担心皇帝亲征之下将失去一切,纷纷请求撤军。

张方却道:“兵家胜负本无常,善用兵者往往能转败为胜。”于是下令全军夜间悄然向洛阳方向推进七里,修筑多重防御工事,并调运大批粮草,准备再战。

朝廷上下文武百官终日忧心忡忡。众人认为长沙王司马乂与成都王司马颖本是亲兄弟,理应能够化干戈为玉帛,于是派遣中书令王衍前往成都王处斡旋调解。然而,成都王眼见长沙王已陷入绝境,如同瓮中之鳖,不愿妥协,断然拒绝了和解提议。

此时,皇帝的诏令几乎只能在洛阳城内勉强生效。城中粮草极度匮乏,一石米的价格竟飙升至一万钱。尽管如此,长沙王仍铁了心坚持抵抗,誓不退让。

张方率领的军队切断了城东千金堨的水源,导致城内严重缺水,连舂米用的水碓也因此瘫痪。为解决军粮问题,长沙王司马乂下令征调王公贵族家中的奴婢亲自舂米;凡是一品以下官员未参战者,其家中十三岁以上的男子一律编入劳役队伍。此外,他还征召原本免除兵役的仆从加入守城作战。

在整编扩充军队后,长沙王司马乂急需任命一位统帅。可面对如此危局,诸将皆畏缩不前,无人敢担此重任。无奈之下,长沙王亲自走向士兵,问道:“如今形势万分危急,你们希望由谁来担任都督,统领全军?”

士兵们异口同声地回答:“唯愿嵇侍中带领我们!只要他领军,纵使战死沙场,我们也无怨无悔!”这位嵇侍中正是名士嵇康之子嵇绍。他虽不通军事、不擅指挥,但德行高洁、声望卓著。长沙王深知其影响力,当即任命嵇绍为平西将军,借其名望凝聚军心,稳定士气。

长沙王司马乂的主簿祖逖献策道:“雍州刺史刘沈为人忠义果决,手下兵力足以牵制河间王。我们可请朝廷下诏,命刘沈出兵进攻河间王盘踞的长安。一旦长安告急,河间王必然心急如焚,必定会召回张方回防。”

长沙王司马乂采纳此计,立即奏请皇帝颁诏。刘沈接到圣旨后,迅速调集雍州七郡兵马,集结万余人向长安进发。

这一招果然奏效。虽然张方本人仍驻扎在洛阳城外,但他所率的军队已暗中分批撤退,回援长安,张方也暂时停止了对洛阳的进攻。

长沙王司马乂见时机成熟,便不再理会张方,转而集中兵力围攻成都王司马颖。此时,有人提醒长沙王说:“尚书令乐广的女儿是成都王的王妃,乐广恐怕立场不稳,难以完全信赖。”

长沙王司马乂于是当面质询乐广的立场。

乐广当即回答:“我在洛阳有五个儿子,而在成都王那边只有一个女儿,我岂会舍弃五个儿子去顾念一个女儿?”

尽管如此,长沙王心中仍存疑虑,此后凡涉及军政要务,便不再让乐广参与决策。

乐广生性豁达,待人宽厚。曾有一位老友登门拜访,席间共饮。事后这位朋友突然病倒,久久不愈。细问之下才知,原来当日饮酒时,他瞥见杯中竟有一条小蛇影影绰绰,心中顿时不安,却碍于情面未敢多言。回家后越想越怕,总觉得那蛇已随酒入腹,在体内游走啃噬,整日忧心忡忡,精神恍惚,渐渐茶饭不思,头痛身乏,卧床不起。

乐广听后十分震惊,酒中怎会有蛇?他反复思索不得其解,内心深感愧疚。直到某日他在厅堂抬头,忽见墙上挂着一张装饰有蛇形彩绘的角弓,阳光映照下,弓影恰好投在酒杯之中,宛如一条小蛇盘踞其中。他顿时明白——所谓“杯中之蛇”,不过是弓上蛇影罢了!

于是,乐广再次邀请这位朋友到家中,让他坐在当初的位置,斟满一杯酒,轻声问道:“如今你再看这杯中,可还见到什么?”

朋友凝视片刻,脸色微变:“仍见那蛇在杯中。”

乐广听罢朗声大笑,随即取下墙上的角弓,再让朋友观杯,蛇影果然消失无踪。待说明原委,朋友豁然开朗,心头阴霾一扫而空,病也奇迹般地痊愈了。来时面色灰暗、萎靡不振,去时却神采飞扬、健步如飞,前后判若两人。

这个故事便是“杯弓蛇影”的由来,也让人深刻体会到:很多时候,困住人的并非外物,而是心中的疑虑与恐惧。

从“杯弓蛇影”的典故中,可见乐广为人豁达明理,善于剖析事理。

一次,有人问他:“为什么人会做梦?”他答道:“白天所思,夜里所梦。”

对方仍不解其意,乐广进一步解释说:“从未有人梦见驾车进入鼠洞游玩,正因为从来没人这样想过。”这个反例生动而有力,令人信服。

当时不少名士因乱世动荡而沉溺酒色、放浪形骸,乐广对此不以为然,直言:“安守本分、正道而行,自有其乐,何须狂放不羁?”

然而,当长沙王司马乂与成都王司马颖这对亲兄弟兵戎相见,战火波及自身时,乐广才真正体会到个人的理智与通达在时代洪流面前是多么无力。他忧心忡忡,深恐家族将遭灭顶之灾,终日郁结于心,竟卧床不起,最终忧愤而终。

战事持续不断,长沙王司马乂屡次对成都王司马颖发起进攻,前后造成六七万人死伤或被俘,成都王一方士气低迷,人心涣散。

而长沙王虽尚有十万兵力,却因粮草匮乏,将士常常忍饥作战。文官们白天需督战前线,夜晚还得处理政务,身心俱疲。其中,尚书郎嵇绍之侄嵇含日夜操劳,疲惫不堪,遂向长沙王进言:“如今奸臣作乱,皇室危在旦夕,但文官既要理政又要参战,实难兼顾。军队本有都督将帅统辖,征战之事应由武职专责,文官不必越俎代庖。”长沙王采纳其建议,重新厘定文武职责,提升了军队效率与整体战力。

从当时的局势来看,长沙王司马乂原本仍有希望击退成都王与河间王的联军。然而就在这关键时刻,皇族内部又冒出一位投机者——晋惠帝的堂弟东海王司马越。此人本应共御外敌,却因联军兵临城下而心生恐惧。他心想:“与其坐等败亡,不如先发制人。”于是暗中策划倒戈,企图借机攫取朝政大权。

就在晋惠帝太安二年十二月二十四日深夜,司马越勾结宫中数名将领,突袭逮捕了长沙王司马乂,并胁迫晋惠帝下诏罢免其所有官职,将其囚禁于金镛城。随后,他亲自打开城门,迎成都王司马颖和河间王部将张方入城。

当时,成都王司马颖与张方正因久攻不下而萌生退意,没想到城内竟主动投降,简直是天赐良机。他们的军队仓促进城,队伍松散、军容不整,显然已是疲惫之师。

城中将士目睹此景,才恍然醒悟:原来敌军早已强弩之末,若坚持抵抗或可取胜。如今错信奸谋,悔之晚矣,不少人开始密谋营救司马乂,试图驱逐外来势力。

东海王司马越闻讯后惊恐万分,深知一旦司马乂重获自由,自己必将性命难保。此时,黄门侍郎潘滔献上毒计:“杀司马乂何须亲自动手?只需借刀即可。”于是他暗中派人联络张方,将朝廷内部动向及司马乂被囚地点尽数透露,怂恿张方下手除掉这位政敌。

张方生性残暴,是当时有名的酷将。腊月二十七日,他派遣三千士兵前往金镛城,将司马乂擒获,剥去衣物,以铁链绑于石柱之上,周围燃起炽热的炭火。

年仅二十八岁的长沙王司马乂,在高温炙烤下全身由红转黑,皮肤焦烂,惨叫声震彻四方,最终被活活烤成一具焦尸。其状极惨,连张方部下中不少士兵目睹这一幕,也忍不住落泪。

荆楚地区素有“腊鼓”习俗:每年腊月初八,人们戴上面具,扮作金刚力士模样,击打腰鼓、载歌载舞,称为“腊鼓”,相传可驱除疫疠。因南方气候较暖,此时春草已悄悄发芽,故民间流传“腊鼓鸣,春草生”的谚语。而司马乂死于腊八之后二十余日,因此洛阳民间传出歌谣:“草木萌芽杀长沙”,暗喻春草方生之时,长沙王却遭惨死。

另一方面,河间王司马颙正遭到雍州刺史刘沈的猛烈进攻,情急之下多次遣使至洛阳,命张方急速回援。张方在撤离京城时,掳走官私奴婢一万余人。途中军粮短缺,竟将这些奴婢分批杀害,混入牛马肉中充作军粮。

部队连夜疾行返回长安后,大败刘沈并将其生擒。河间王司马颙对刘沈恨之入骨,下令以鞭刑将其活活打死,后又斩为两段,手段极为残忍。

当河间王司马颙正与刘沈激战生死未分之际,成都王司马颖在洛阳却风光无限。晋惠帝下诏任命他为丞相,然而由于其生母程太妃及其宠信的宦官孟玖不愿久居京城,成都王便仍返回邺城掌控大局。他派遣亲信——奋武将军石超率五万精兵驻守洛阳十二座城门,将自己素来不满的宫廷宿卫尽数清除,换上亲信部属,牢牢掌控京畿防务。他还举荐卢志出任中书监,但实际仍随其同返邺城,在丞相府中处理政务。

此前,皇太子司马覃是在齐王掌权时所立,目的正是为了阻止成都王在惠帝驾崩后继承大统。如今成都王权势在握,立即上表废黜羊皇后,将其幽禁于金镛城。

与此同时,由河间王司马颙出面奏请,废黜太子司马覃,降封为清河王,并拥立成都王为皇太弟。自此,成都王司马颖正式成为皇位继承人,加都督中外诸军事,仍保留丞相之职。河间王司马颙则被授予太宰、大都督及雍州牧等要职。

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成都王司马颖掌权之后,对长沙王旧部大肆清洗,或诛杀,或罢黜,朝局动荡不安,天下岂能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