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之芳回忆刘邓大军南下战斗:挺进大别山,转战豫西南,生俘康泽

发布时间:2025-09-21 11:40  浏览量:1

挺进大别山

刘邓大军南下的路线是迂回曲折的,因为目的不是打仗歼敌而是在敌人后方站稳脚跟。因此,沿途尽量避免与敌作战,最大限度地保存实力,在国民党统治的大别山区打开一片天地,就像插在老蒋腹部的一把钢刀。这时已完全深入到敌占区,根本没有正常补给和后方支援,部队只能自筹粮饷。这期间有三件事给我印象最深。

一是通过黄泛区。为了阻止刘邓大军南下,蒋介石又一次在郑州花园口决了黄河大堤,淹没了几十个县,老百姓离乡背井外出逃荒了,方圆几百里成了无人区。遍地泥泞,道路完全被淤泥盖住了,根本看不到哪是沟哪是坎哪是路,特别难走。我们每人带着够吃3天的干粮,深一脚浅一脚往南走,小腿肚子以下都是泥。为了减轻负担,人们都脱了鞋子,既使这样每拔起一次脚来都觉着费劲,走一会儿就要停下歇歇。休息时就赶紧吃几口炒面或料豆,找水洼子喝口混浊的凉水,有时吃着吃着便睡着了;地上连屁股大的干地儿也没有,坐着的背包一会儿就湿了。200里的黄泛区,我们走了三天两夜。

二是渡淮河。那时的淮河流域都是国统区,群众基础很差,一见到我们的部队就逃跑躲避。渡淮一无桥,二无船,只能找水浅地儿淌过去。经先头部队反复试水,最浅渡河路线的水深也有一米二。当时是公历11月份,又是夜晚,部队经过长途跋涉,不仅疲劳,而且满身是汗。我们在河滩上解开裹腿,脱下棉裤,把棉上衣使劲往上撩再用裹腿带扎住,双手举着背包、鞋子、挎包、武器、粮袋和钱袋,临下水前用酒满身擦擦,剩下的全部喝进肚里,以便活血御寒,涉水一个多小时才过去,嘴唇冻得紫黑紫黑的,许多人因为渡淮患了感冒。

三是过信(阳)黄(安)公路。这也是敌人的一道重要封锁线。临黄昏出发前上级命令,今晚急行军,做好战斗准备,每人左臂系一条白毛巾,为得是让负责掩护我们的部队看出来。我们看到负责掩护的连队,利用地形地物卧倒架着机枪,严阵以待,大部队则一路小跑地通过公路封锁线,从黄昏到拂晓,一口气又是120华里,幸运的是没和敌人接上火。1947年12月初,部队进入大别山区,到达了鄂东北的麻城一带,与刘邓首长亲自率领并先期到达的第二纵队胜利会师。历经两个多月长途跋涉,终于到达目的地,喜欢极了。部队原地休整一个月,要求每个人必须学会打草鞋。第二天,全体连以上干部(我是排职没参加)开会,刘邓首长亲自主持召开,庆祝两纵队会师,布置新的任务。然而,休整还不到3天,情况突然有了变化,敌人用18个师的兵力把我们包围了。刘邓首长当即下令紧急突围!随即又开始了在豫西南的艰苦转战。

转战豫西南

先补充交待一个情况。根据党中央和刘邓首长的指示,二野各纵队南下前,都进行了站稳脚跟开辟根据地的充分准备,这些准备主要是钱和物方面的。要求战士每人携带2.5斤未发行的"中州"钞票,排以上干部每人携带50块银元,团以上干部每人带两个金元宝,这既是为了减轻运输部门的负担,也是为了化整为零以免出现大的问题。每个人在签收这些钱物的同时,都收到一条命令:"人在钱在,到时如数上缴,否则军法论处"。为此,还给每个人发了一条白布,长4尺多,宽半尺,自己用针线缝成长条口袋,把钱票或银元装进去,斜挎在肩上。从这时开始到在大别山区站稳脚跟,这50个银元一直与我形影不离,至今还留有肩挎钱袋的照片。后来,无论在哪儿看到背着钱粮袋子的老照片,我都觉着特别亲切,因为他肯定是二野的。

接着说紧急突围。从大别山向西北突围,山高坡陡,荆棘丛生,空手攀登都非常困难,更别说带着轻重家伙了。于是,侦察兵把自行车扔了,旅部仅有的两门山炮也沉到了一条河沟里。快到平汉路时,遇到了一座山,叫鸡公山,上坡25里,下坡20里,特别难走。这时天已黑了,还下起了蒙蒙细雨。忽然听说供给处的一匹骡子摔到山涧去了,骡驮子和银元箱子破碎了,只听银元在山涧里叮铛乱响,却谁也没办法捡回来,因为时间不允许,地形也不允许,只有放弃银元继续前进。从大别山到桐柏迂回转战,又是一个月的昼夜兼程,全都在深山老林里行军,一二十里见不到人烟。疲劳呀!饥饿呀!有时一天吃不上一顿饱饭,有时吃夹生饭。休息命令一下来,大家谁也顾不上休息,马上找柴的找柴,支锅的支锅,找水洗米,一阵忙碌。大家都争着倒自己粮袋里的米,好减轻负重。往往是饭还没熟,出发的号声就响了,大伙赶快掀锅扒饭,这时的锅巴最受欢迎,抄起一块来可以边走边吃,而发的搪瓷碗则太小,装不了多少饭,根本吃不饱。

1948年元旦前后,终于到达了目的地桐柏地区。纵队化整为零,变野战序列为地方编制。我们旅改称为桐柏第三军分区,86团改为第三军分区基干团。钱票银元如数上缴,各县建立游击的地方政权,给每个县划拨一个连建立县大队和区小队。银元上缴后,负载是小些了,但在敌占区,供给还是个大问题。每到一处,都是靠打土豪来供给粮草。南方的村镇富裕户很好辨认,也相对集中,象模象样的四合院,特别是再有岗楼子的,肯定是地主或其他有钱人家,这些就是我们的猎取目标。开始我们不知道虚实,正儿八经地摆开阵式,以为会遇到抵抗。打了二家以后,我们就有经验,这种人家在我们没到之前,人已跑光了,留下有人的,基本是一个老太太或是一个年轻女人,为得是跪地求情,别把东西都拿走。个别年轻女子还使美人计,逢有一两个人的机会,就使劲往你身上贴,无非也是为了多保住一些财产。当然,我们谁也不敢放肆,因为在此之前刘邓首长已严明纪律,调戏妇女者杀头。打一家土豪,我们每人装够三天的粮食,剩下的分给穷苦百姓。因此,常常出现我们的队伍后面跟看一些穷苦百姓的情景,一个个都拎着空空的粮袋子,专等我们打了土豪后,沾光分得一些粮食或其他东西。

我所在的团是基干团,保持原建制,专门留下来打硬仗。从此开始了在豫西南枣阳、新野、邓州、谷城一带开辟根据地的运动战生活。今天拿下个乡镇,明天攻克个县城,经过四五个月的战斗,打的敌人闻风而逃。特别是我们团,正规军编制,武器装备又好,可把敌人打怕了。当时在敌军和老百姓当中有个说法,叫"宁打别的一个团,不打86一个连"。我们听了特别高兴,深感自豪。我作为政治处干事,主要任务仍然是宣传党的政策,用自制的麻刷子写标语:"打到南京去,活捉蒋介石","打过长江去,解放全中国","打土豪,分田地,实现耕者有其田","我们是人民的子弟兵","天下穷人是一家",等等,落款一律是"八六宣"。行军途中或是休息时表演自采自编的节目。当时编的快板词有:"解放军是飞毛腿,能爬山来能涉水……;一天行军二百多,赛过敌人大汽车,过黄河,跨陇海,百里泥泞脚下踩,不怕苦来不怕累,行军途中不掉队,端起钢枪向前冲,英勇杀敌立大功,立了大功戴红花,喜报送到你的家,爹也喜来娘也乐,四邻八家来祝贺,都夸你是好儿男,英雄名字到处传……"

攻克邓县

经过三四个月穿梭式作战,我们的军威打出来了,敌人的气焰被打下去了,此长彼消,我们便不再满足于搞敌人的小据点小乡镇了,而把眼光描上了重点县城。选中的第一个目标便是国民党重兵把守的邓县。当时把守邓县的是以丁叔恒(即小说《桐柏英雄》,电影(小花》中丁大牙的原型)为首的10个保安团加一个国民党正规旅,共13个团兵力,我军则从军区调来野战第28旅加上我们86团,共4个团。

自48年5月份开始,我军先从四面包围了县城,土木作业,白天隐蔽,夜晚挖交通壕和掩体,并准备好云梯、木筏等。经过约一周时间,准备工作全部就绪,命令下来了:今晚零点攻城。我们86团在城西五六里的地方隐蔽,实行灯火管制,以防敌人打炮,夜里零点整,4颗信号弹同时升空,紧接着枪炮声响成一片,不一会儿就抬下来十多个"光荣"了的战士,团政委张辛吾对我说:"小李,叫几个民工把牺牲的同志掩埋一下",此前我也做过这事,可都是白天,为牺牲的同志洗洗脸,整整衣容,然后记下姓名籍贯,装棺埋葬。这次是晚上,又不能打手电,心里有点发怵。政委随即看出了我的迟疑,"怎么?还小胆呀?这是咱们的阶级弟兄呀!"对呀!为了解放全中国,生死都不怕,还迟疑什么,我为自己的迟疑感到了脸红,便鼓起勇气,叫上几个民工就往外走,还没走出村子,前边又下来几十个,来不及掩埋了,只能一具具地摆放整齐,再后来往下抬都来不及了。天亮时,前方传来消息,县城已攻破,巷战仍在进行。中午时分,战斗全部结束,我团伤亡500多人,大部分是牺牲的,轻伤根本不计算在内。其中有一些是很熟悉的,例如团司令部作战股长老赵,是衡水冀县人,爱看节目哼个小曲什么的,既是同乡,也是很要好的朋友,头天还活崩乱跳呢,现在却直挺挺地躺在眼前,身上中了5枪。面对此情此景,我悲痛交加,感慨万千。这次战斗全歼守敌13个团,缴获大批军用物资,全团轮流洗澡,改善伙食,总结休整。

部队休整了,我却领受了新的任务。团里派我带一个班往位于新野的后方医院送伤员。这批伤员共25名,准备了25付担架,每付担架配6个民工,分成3个组,轮流休息。150个民工,25名伤员,12名战士,还有2个卫生员,再加上我,共有190人,排成一字长蛇阵,沥沥拉拉有一百多米,昼夜兼程直奔新野。我和班长带着4个战士打头,队中和队尾各安排几名战士,卫生员来来往往地照看着伤员。当天晚上十点多钟,前面忽然传来吵吵嚷嚷的动静。我还在迟疑,就听班长大喊一声:什么人,哪一部分的?乱哄哄的声音马上停了,接着传来一句:你们是哪部分的?班长又问:口令?对方没有回答。说时迟那时快,班长大喊:是敌人!一连从右侧包抄阻截,二连跟我冲!大伙也都醒过神来了,将近2百人齐声呐喊"冲啊!杀呀!"吓得对方拚命往前逃蹿。原来这是打邓县时漏网的一伙敌散兵,本来已是惊弓之鸟,让我们一吓唬,只有奔命的份儿了。当然我们也惊出一身冷汗,兵力不多,又带着伤员,还怕民工跑掉,也害怕真的打起来。经过十多个小时的连续行军,终于在天亮时到达了目的地,但此时已有2名重伤员光荣牺牲了。

与后方医院办妥交接手续后,民工就地遣散,我们则按照临行时交待的新驻址去找部队。担架没了,民工也没了,行军速度自然加快了,大约晚上八点多钟,我们便赶到了团部所在的村庄。我见一间屋子亮着灯,便推门进去,想问问政治处的人住在哪儿。不曾想"请问"两个字叫出口,后面的还没问呢,屋里那人呼地一下子就蹿到了我跟前,一边吼叫着"你哪个单位的?为什么不喊报告就进来!"一边往外推我。我大老远地赶回来,又累又饿,迎头碰上这样一个人,也是一肚子火气,于是我俩就吵了起来,直到被别人劝开。就是这次吵架,促成我从此走上了机要工作的岗位。

原来,在我离队送伤员的第二天,旅部为我们团临时配了一部电台,跟我吵架的那个人叫刘鸿恩,就是跟随电台到我团的译电员。当时他正物色适合作机要工作的译电实习生,我俩一吵他倒对我有了印象,第二天就找副政委兼政治处主任的张辛吾同志问我的情况。张副政委对我很了解,说:小李是南下干部,当过小学教员,此前主要作宣传鼓动工作,干事情很认真。刘问,是党员吗?副政委说还不是,但已列为发展对象。刘又说,我就向组织提出要他吧。副政委说,我看可以。简简单单几句话,就决定了我工作岗位的调整。第二天,组织股长杨金铎找我谈话,问了一些党的基本知识,又亲自作我的人党介绍人,并履行了入党手续,我成为了一名中共预备党员,当时的预备期是3个月。紧接着我就去旅政治部保卫科接受政审。政审比人党难多了,反反复复地谈话了解情况,反反复复地写个人经历和家庭成员及亲戚朋友的情况,特别对我在北平学徒那段时间,快到一天一天地问,一个人一个人地讲的地步了。我接受政审时住一户姓韩的房东家,与他13岁的男孩住一屋,那孩子叫韩炳琦。当时他家下房还住着一位犯了错误被关禁闭的战士,起初他们以为我也是犯错误的,一直躲着我,后来知道我是要调到机关的重要工作岗位而接受审查的,才敢与我接近,又是聊天拉家常,又是帮我洗衣物,小男孩也跟我玩得很好。运动战的那几年,我不知住过多少个房东家,只有这一家印象最深。经过大约20多天,政审终于通过了,我被正式调到旅司令部机要科作见习译电员。

当时,电台几乎是部队远距离内外联系的唯一手段,部队没有了电台,就如同人变成了哑巴和聋子,别说打仗,生存下去都有困难。而译电员,不仅是保证电台发挥作用的一个环节,而且随时掌握着上上下下的最新动态,政治上必须保证绝对可靠,人身上必须保证绝对安全。行军时与首长同行,打仗时与首长同在,驻守时与首长同住;平时不准随意与他人接触,有事也不能单独外出,除首长外,任何人都不准进入机要科电台室,既使司令部其他科的科长也不能例外。只要走上机要岗位,马上发给你一支手枪,一盒火柴。这两样东西要随身携带,时刻保证完好,还要经常检查。同时告诉我们,火柴是用来必要时烧掉密码的;手枪也不是为了打敌人,而是在关键时候打自己用的。紧急情况下,先用火柴处理掉密码,再用手枪处理掉自己。对机要人员还有一条规定,叫二人同行,私信公开。这条规定直到建国几年后还没废黜,写出去的信要给科长看后再封口寄出,收到的包裹信件,也要先经科长过目检查。

生俘康泽

经过一周时间的休整,根据形势发展的需要,第三军分区于这年6月一分为二,将基干团扩充为旅级单位,组建汉南指挥部,其他部队留原地区继续战斗。汉南指挥部在张廷发司令员率领下南渡汉江,开辟鄂西北根据地。在这次调整中,我从团部被调到指挥部机要科作译电员。1948年6月底的一个晚上,我们在谷城东一个小镇渡过了汉江,然后沿汉水南岸往东向襄阳进发,经过几天急行军,在襄阳西南五六里的一个小湾子停了下来,建立了指挥所。

襄阳、樊城隔汉江相望,襄阳北面和东面环水,西南两面环山,是一座历史名城,军事地位非常重要,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尤以三国时期故事最多。由于襄樊位置重要,国民党派精锐部队在此把守,不仅利用汉江和山峦作为天然屏障,还在外围修筑了密密麻麻的碉堡工事。为确保胜利,军区调来了野战旅,中央还调来陕南陈庚部队一部来支援。大约用了一周时间,经过无数次小的战斗,扫清了外围,接着一鼓作气攻克了襄樊,歼敌正规部队1万5千人,生俘了党中央刚刚宣布的国民党57名一级战犯之一的特务头子康泽。当时,他钻进地下工事的死尸堆里,一动也不敢动,是被扫战场的战士扒拉出来的。襄樊战役的胜利,是解放战争除后来的辽沈、平津、淮海三大战役外,全国著名的重大胜利之一,得到了党中央、毛主席的通令嘉奖。嘉奖令宣读时,官兵群情振奋,斗志更加昂扬。

汉南斗争

襄樊战役后我军立即撤出,在鄂西北的南漳、保康、谷城一带开始了艰苦的发动群众和武装斗争工作,这就是党史所说的"汉南斗争"。该地区曾经有贺龙、李先念等先后率领红军、新四军开辟过,但都没驻久,根据地也没巩固。当地群众虽对我军有一定认识,但也心有余悸,甚至有共产党会三进三出的说法和耽心。这期间的主要困难是生活艰苦,山高坡陡,人烟稀少,部队经常露营,加上北方籍战士居多,水土不服,有一段时间部队90%以上的人员患上了疟疾,一会儿冷得浑身发抖,一会儿又大汗淋漓,有的发烧超过了40度,因为医疗条件差,基本上是硬扛着。那次我也没能幸免,但因为工作特殊,不仅卫生部门给了几粒奎宁,还能得到一些生活上的照顾,这在当时就算非常高的待遇了。除患疟疾外,还有人长了疥疮,严重时部队几乎失去了战斗力,出现了一些非战斗减员。

在恶劣的生活条件下,还要经常与土匪等地方武装作战。短短几个月时间,我们先后解放县城和乡镇10多座,收编或歼灭"民变武装"和土匪数十股之多。有件事就发生在我眼皮底下,细节至今历历在目。那是在南漳县西南马良坪一带,我们收编了一股40多人的"民变武装",但他们明里跟着共产党干,暗里却劣性不改,不仅对老百姓欺压抢掠,还与土匪串通一气,影响很坏。张廷发司令员下决心解除这伙人的武装。当时,旅司令部住在一个大四合院里,有一天,张司令让警卫连先在旅部四合院东西南北各屋隐蔽好,然后命令通信员去叫这伙民变武装前来开会。待他们全部进到院内,整好队形,旅作战科袁科长走到队前,大声说:"请张司令训话"。张廷发司令员打开上房屋门,站在门口,双眼环视一周,倒背着双手说:"大家坐下"。话音刚刚落地,四面屋里同时冲出警卫连的100多人,长枪、短枪、机枪同时拉栓顶子弹,一齐大声喊"别动!",又出来十几个人,迅速收缴了这几十人的武器,这伙人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便被关了禁闭。原来,张司令的"大家坐下"就是行动暗号。

1948年秋,著名的淮海战役打响了。为钳制敌川军宋希廉兵团增援淮海战场,我们旅在张廷发司令员亲自率领下,与宋部的先头部队周旋,目的就是拖住他们。有一天晚上,我们在山路上行进,突然发现山沟对面的小路上也有部队,密密麻麻,人数不少。因为天色很暗,谁也看不清对方,便用号兵联络。这一联络不要紧,都知道了对方身份,形势骤然变得特别紧张。这时,只听张司令员大声喊道:"是敌人!一团在前面拦截,二团从后面包抄,其他跟着我冲"。号兵随即吹起冲锋号,大家齐喊冲啊!搞得敌人摸不清我们有多少部队,慌忙逃窜,我们也急速撤离。其实当时我们只有旅部机关和直属队,总共不到200人,闹了一场"烟袋杆打狼﹣﹣两头害怕"的虚惊,真是兵不厌诈。

我跟随张廷发司令员大约有一年半时间,其中大多数时间在他身边作译电员,几乎天天在一起,对他很了解,也很敬佩。他出生在闽南的一个穷山沟里,从小作放牛娃,基本没读过书。13岁时,在当地参加了工农红军,从此跟随红军转战闽赣,开辟瑞金根据地,参加二万五里长征。他勤奋好学,聪明能干,在艰苦紧张的战争生活之余,完全靠自己的聪明和勤奋,不仅完成了识字扫盲任务,还读了大批政治、军事理论书籍,是当时红军中小有名气的年青才子,24岁时就当上了太岳军分区的司令员,据说是除林彪外最年轻的红军高级指挥员。他爱好非常广泛,延安时期除读书学习外,还学会打蓝球、下象棋、拉手风琴、吹口琴等,学会了识五线谱。其夫人程士平,是北平进步大学生,在中共北平地下党组织的安排下,与刘少奇的夫人王光美、陈毅的夫人张茜等一大批进步学生到了延安,投身革命。他俩结婚后,张廷发司令员又跟夫人学会了俄文,达到了大致看懂俄文书刊的程度,可以说既是勇将,又是儒将,还是才子,性格也很坚强。张司令随刘邓大军南下时,其妻程士平已担任中共邯郸市委的副书记,因为身怀有孕,没有随军南下。1948年的6月,张廷发司令员突然接到军区给他的电报,说其妻因为难产已经去世了。当时,张司令正坐在作战科的高脚凳上,研究高挂在墙壁上的作战地图,考虑下一步的计划。作战参谋给他看了电报后,他双眉紧锁,一言不发,只是一支接着一支地吸烟。过了一会儿,作战科长小声说:"首长节哀,时间到了。"张司令员听后,狠劲地把烟头拧灭,说"按预定计划,出发。"1981年,我因公出差路过邯郸,专门到晋冀鲁豫烈士陵园,找到程士平烈士的墓碑,凭吊这位从未见过的首长夫人。

抽调打台湾

1949年5月,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全国的革命形势迅速发展。我们汉南指挥部也进驻襄樊并改称为襄樊军分区。司令部驻天主教堂的一幢二层小楼,我由见习译电员转为正式译电员,有了独立译电资格,职务也由排职晋升为连职。这年秋天,领导派我跟随一个团进山剿匪,为我配了一匹马,一个通信员,跟着部队去了保康、谷城一带深山。这次进山,与以前转战山沟大不一样了,生活条件好了,军事形势也由被动为主动了,打击对象都是十几人几十人不等的小股反动武装,也有职业土匪。此前,我们旅85团的王希林团长,就是被顽匪击中头部当即牺牲的。王团长从长征走过来,经历了无数次战斗,负过十几次伤,大家都说大江大河都过来了,被小溪沟给淹死了。我们进山不久,打死王团长的那股土匪就被全歼了。听连队的同志讲,那股土匪在剩下几个人的时候已不再抵抗,但我们不加理采,继续猛打,直到一个会喘气的也没有了才停下来。他们肯定是想也许剩下的那个就是打死王团长的家伙。

这年11月份,我译了一份专门对我的电报,内容是令我速回襄樊。回司令部后领导通知我:全军抽调部分能独立工作的机要人员到南京集中,组建华东海军,为解放台湾作准备,分区司令部决定派我去。临行前,分区司令员张廷发请我吃了一顿小灶以壮行色。

12月中旬,我上交了枪支弹药,背着背包,惴着介绍信,独自一人步行前往武昌报到。从襄樊到武昌有600多里路程,火车汽车一概不通,虽然形势大局已定,县乡也建立了我们的政权,然而残存的敌人和潜伏的特务还在伺机捣乱,这又是我第一次独自步行出门,心里多少有点紧张。

我从汉口的西北角进入市区,要到位于武昌最东南角的省军区报到,虽说已到武汉,仍有很长的路要走。当时汉口由四野驻防,他们的军装都是绿卡叽布的,而我们二野的军装则是黄色的。我身着黄棉军装,胳膊上搭着棉大衣,还肩负背包,打着裹腿,一看就知道不是四野的。因此,不仅老百姓扭头看稀罕,就是四野的哨兵也常常拦下来问问,碰上认真的,怎么解释也不听,非看过介绍信后不放我走。幸亏我十几岁就在北京学徒,对大都市的花花世界并不陌生,否则真有可能找不到东西南北呢。

到了位于武昌的省军区司令部机要处,处长李志杰亲自接待并送我到招待所住下,等待其他的抽调人员。第二天又到了几个,总共有十几人了,便开了个小会,提了提要求,照了张合影,派车送我们到四野总部,四野总部设在汉口,位于现在解放公园的北边,就是现今武汉市政府的所在地,原来是白崇禧的总部。当时我这气呀,早知道要回汉口,昨天直接来不就得了吗,累得够呛,还老被盘问,住了一夜又回来了。气归气,当时却什么也没说,不满情绪不敢表现出来。

我们这些先到的住在一家四层楼的饭店,这在当时就是挺大规模的了,十多人一个房间,一律地铺,都用自带的被褥,一个挨一个地横卧一排,等待从中南军区和四野抽调的其他人员。大约三四天后此次抽调人员都到齐了,用了3辆卡车,拉我们﹣行80多人去见首长,四野参谋长刘亚楼接见了我们,然后是机要处莫处长讲话,无非又是提要求和送行之类的内容,最后回到饭店会餐,那时,尽管领导一再强调城市纪律,反对游击习气,但部队盛气凌人的作风仍然很严重,特别是四野,我们所乘坐的卡车,在汉口的大街上横冲直撞,不管什么红灯绿灯,一律照开不误。警察一般都不理采,个别想管一管的警察,说不了三句话就被挨一顿臭骂,警察无可奈何还找肚子气受,干脆装作没看见。四野这种作风由来已久。据说他们进关参加平津战役时,毛主席就半认真半玩笑地说过:我们的四野可不是小米加步枪哟!从着装看好像资产阶级的军队呢。不管是否真有这话,四野的装备比一、二、三野好得多却是事实,其原因主要是日本30万关东军投降后,武器装备等都交给了四野。我亲眼见过其程子华13兵团路过襄樊时的入城式,领头的是近百人的军乐队,两面大号直径足有一米多,还有各种大小炮、爆破筒、高射机枪等,让我们这些二野的人看着很是眼羡眼红。而且他们政治部不仅有文工团,还有专业的京剧团,我们旅很多人看过13兵团演的戏。

在汉口住了七八天,四野总部为我们这80多人包了一个车皮,从汉口出发,经郑州,徐州开往南京。经过两天,到了南京的华东海军司令部机要处,得知这次共调集了280多名机要人员,这些人除来自一二三四野战军和华北兵团外,还有中央机要局的人,真可谓五湖四海,着装颜色和式样也五花八门。把这些人组织起来,成立了华东海军机要训练大队,一律换成海军服装,于50年2月正式开始学习培训。主要内容是讲解海洋知识,适应舰艇生活,到舰上参观实习等,特别进行了攻打台湾局部登陆后的游击教育和训练。打台湾是当时头等军事谋划和行动,中央政府重视,全国积极支援,所以,我们的伙食标准比陆军高3倍,每餐几菜一汤;刚进4月份就统一换了夏装,每人两套服装,一套白的,一套黄的,还有一双白皮鞋,神气极啦。

但是,时间不长,形势就发生了变化。1950年5月的一天,机要训练大队全体人员开会进行形势教育,中心题是暂时不打台湾了,训练大队要提前结业分配。主要原因有三:一是四野解放海南岛时,放跑了驻岛的10万敌军,这部分兵力都逃到台湾去了,使台湾的国民党总兵力由原来的30万增加到了40万;二是美国的第七舰队在台湾登陆了;三是朝鲜战局紧张,中央决定抗美援朝。我们这批人给华东海军留下100多人,其余100多人上调中央统一分配。我是其中之一,临行前全大队200多人华东海军司令部楼前(原国民党中央交通) 由张爱萍司令员接见合影留念。

我们100多人于1950年六月初包了两节车皮,乘上北上的火车,带着对未来的猜测和憧憬,直奔北京西香山﹣﹣中央机要局所在地,待命闲住了不到一个月,分配名单一宣布,我们5人被分到中央公安部。外交部最多有30多人。其他机要局留几十人外,大约分到了中央十几个部委。从此我们就告别了整三年的战斗部队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