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晋兴衰史】第七回 黄雀在后!司马伦一箭双雕,篡位称帝
发布时间:2025-09-20 19:52 浏览量:1
太子司马遹被废黜后,朝野震动,文武百官议论不休,许多人深感不平。曾于东宫担任宿卫的司马雅与许超,始终不信太子会写下所谓“谋逆”的字条。他们暗中联络担任殿中郎的士猗,三人密议,一致认定此事必是贾后与贾谧等人联手设下的阴谋。为匡扶正道,他们决心推翻贾后势力,迎回太子复位。
然而,要发动此举,必须有重臣牵头。他们商议人选时,认为张华与尚书仆射裴頠虽位高权重,但为人谨慎保守,只求安稳守成,绝不会冒险参与政变。思来想去,最终将目光落在了赵王司马伦身上。
早年,司马伦镇守关中,横征暴敛,激起郝散、齐万年等民变,因而被召回朝廷。幸得谋士孙秀为其谋划,极力结交贾后,不仅保住了权位,反而更进一步,被任命为车骑将军、太子太傅,成为贾后心腹。太子被废后,他又获任右军将军,掌握禁军兵权。
司马伦与孙秀皆贪图权势,行事无所顾忌,正因如此,司马雅等人判断:这二人虽非忠义之士,却可利用其野心,反制贾后。
于是,司马雅先行游说孙秀,说道:“天下皆知你与贾氏关系密切,甚至传言你早已预闻废太子之谋。倘若将来有大臣起兵清算贾党,你必受牵连,难逃一死。与其坐以待毙,何不早作筹谋,主动布局?”
孙秀审时度势,仔细权衡利弊后意识到,若继续死心塌地追随贾后,恐怕日后难免大祸临头。然而他奸诈多谋,表面上答应了司马雅的拉拢,背地里却向赵王献上一条毒计:“如今若贸然废黜贾后,迎回太子,反倒不妙。那太子司马遹聪慧果决、性情刚烈,绝非甘居人下之辈。一旦他登基为帝,稍有风吹草动,必会清算我们。不如暂且按兵不动,任由贾后先将太子除掉。待她罪行昭彰,我们再以‘为太子复仇’之名起兵,一举废后,既可名正言顺,又能扫清两大障碍,顺势掌控朝政大权——此乃一石二鸟之策!”赵王司马伦听罢欣喜若狂,连连称赞孙秀智谋堪比诸葛再生。
计策既定,孙秀便暗中潜入贾谧府中,巧言蛊惑,怂恿其尽快动手杀害太子。贾谧深以为然,随即入宫与贾后密议:“近日民间纷纷传言要迎立太子复位,人心浮动,恐生变乱。不如趁早斩草除根,永绝后患,也好让那些图谋不轨之人断了念想。”
贾后心存疑虑,遂派遣宫女乔装成平民,混入市井打探风声。果然,民间确有诸多议论,皆称太子无辜,应予迎归。贾后闻报,顿时杀心顿起,当即应允了贾谧的提议。
此时,太子司马遹早已被从金镛城押往许昌旧宫幽禁,四周布有千名禁军严密看守,严禁外人出入。
贾后于是派出心腹宦官孙虑,赶赴许昌,携毒药意图鸩杀太子。
司马遹因担心被人下毒,每餐饭食都亲自监督烹制过程,并坚持让他人先行试吃,确认无毒后才肯食用。这一谨慎做法使得孙虑难以得手。无奈之下,孙虑向负责监视废太子的刘振通报情况,刘振便将司马遹囚禁于一处偏僻小院,撤走所有随从,企图效仿当年逼死杨芷的方式,将其活活饿死。
然而,仍有宫人冒着风险,悄悄从墙外递送食物接济他,致使计划未能得逞。
最终,孙虑被迫亲自出面,强行逼迫司马遹服毒。
司马遹见势不妙,转身逃向厕所试图躲避,孙虑紧追不舍,抄起捣药用的石杵猛击其后脑,将其击倒在地。
随后又接连狠砸其头部、胸口与腰部。司马遹在剧痛中大声呼救,但四周无人敢上前施救。呼喊声渐渐微弱,直至彻底沉寂——这位年仅二十三岁的废太子,就这样惨死于棍棒之下。
公元300年三月二十二日,太子司马遹遇害身亡。事后,贾南风却对外宣称太子是自尽而死,并假惺惺地以亲王规格为其举行葬礼,装出悲痛之态。
然而真相终究难以掩盖,不久之后,暗杀内幕逐渐传开。
很快,洛阳城中便流传起一首民谣:“南风起兮吹白沙,遥望鲁国何嵯峨?千年髑髅生齿牙!”这里的“南风”暗指皇后贾南风,“白沙”影射小名沙门的太子司马遹,“鲁国”则指向权臣贾谧。百姓借这首歌谣痛斥贾后与贾谧狼狈为奸、残害忠良,将其比作从坟墓中爬出的千年骷髅,竟长出獠牙利齿,化作吃人的妖魔,令人不寒而栗。
永康元年四月,赵王司马伦与亲信孙秀见太子司马遹已遭毒手,民怨沸腾,遂暗中联合梁王司马肜、齐王司马冏密谋政变。
初三日,孙秀遣心腹司马雅游说重臣张华:“赵王欲为社稷除奸,愿与公共襄盛举。”
张华深受贾后倚重,执掌朝政近十载,虽不忍加害旧主,然贾后残害愍怀太子之举天怒人怨。
面对即将爆发的宫廷变局,张华既无力阻止,又担忧司马伦得势后篡权,最终婉拒参与。
司马雅闻言愤然离去,临行怒斥:“大祸将至,看你能安枕几时!”
当夜三更,约定起事时刻到来。赵王司马伦手持伪诏召集禁军将领,厉声宣告:“贾后与贾谧谋害储君,罪不容诛!今奉旨入宫废黜皇后,诸君若从命立功,皆封关内侯;若有违抗,夷灭三族!”将士久恨贾氏专权,闻令无不俯首听命。
更有华林园令骆休作为内应,里应外合。
司马伦、司马冏、司马肜等率兵直入宫禁,如入无人之境。迅速控制内廷后,迎惠帝驾临东堂,遣使召贾谧入宫。
贾谧尚不知大难临头,昂然入殿,忽见刀剑出鞘、弓弩张弦,顿觉不妙,仓皇奔逃,连呼“阿后救我!”
未及贾谧奔至后宫,已被追兵斩杀于途。
贾后听到外面喧哗声起,急忙出外查看,见齐王司马冏率兵而至,便厉声质问其来意。
齐王司马冏答道:“奉诏入宫,拘捕皇后。”
贾后冷笑道:“凡诏书皆出我手,你所谓的诏书从何而来?”
可她一眼望见晋惠帝已被控制在对方手中,顿时色变,仓皇退至阁楼之上,面向东堂愤然高呼:“我这皇后既已落难,看你这皇帝还能坐得几时!”
晋惠帝早已吓得浑身发抖,哪敢回应一句。齐王司马冏随即带兵登楼,逼迫贾后立即离宫。此时的贾后威风尽失,临行前咬牙切齿地问道:“究竟是谁在背后主谋?”
齐王司马冏直言:“赵王司马伦与梁王司马肜。”
贾后听罢,仰天长叹:“拴狗当拴颈,我却错系其尾!只斩了几条小狗,竟放过两条老恶犬!今日之死,实属应当!”
于是,贾后被废为庶人,押往金镛城幽禁。
五日后,赵王司马伦下令赐其饮下金屑酒( 金屑酒:古代传说中一种毒酒,将黄金碎屑溶于酒中服用,久之致人死亡,多用于赐死贵族或权臣。),贾后就此殒命。念及旧日身份,未施斩首分尸之刑,算是留了一丝体面。其党羽如贾午等人,则悉数被捕,严刑拷掠而死。
赵王司马伦图谋篡权,为掌控朝政,与心腹孔秀密谋铲除朝中有声望的大臣。为此,他们派遣作为内应的通事令史张林,率领禁军前去抓捕重臣张华和裴頠。张华一向行事端正,自认无懈可击,面对突如其来的抓捕,镇定地质问张林:“你们难道要无缘无故陷害忠良吗?”
张林厉声回应:“皇帝诏书明明白白写着,愍怀太子蒙受冤屈,你身为朝廷重臣,既未挺身而出,也未以死相谏,是何道理?”
张华从容答道:“当初在式乾殿议事时,我曾竭力劝阻废黜太子,此事众人皆知,还请诸位查证。”
张林咄咄逼人地追问:“既然劝谏无效,为何不辞官抗争到底?”
张华一时语塞,无法辩驳,只得束手就擒。
不久,朝廷再下诏令,宣布处死张华。
临刑前,张华慨然长叹:“我乃先帝(晋武帝)旧臣,一生忠心耿耿。我不惧一死,唯恐皇室自此祸乱将起,后患无穷!”最终,张华与裴頠一同被押赴刑场斩首,并被诛灭三族。
裴頠的两个儿子因梁王司马肜(司马懿第八子)出面求情,念及裴頠之父、开国元勋裴秀的功绩,需为其留后,才得以幸免于难。
张华与裴頠之死震惊朝野,举国哀痛。二人素有清望,尤以张华声名卓著,不仅是政坛重臣,更是当时著名的学者。他一生酷爱读书,家中无多余财货,唯有藏书满架盈屋。他是历史上有名的藏书家,早年迁居时,所携书籍竟装满三十车,传为美谈。
张华去世后,在他故乡桑乾河畔陆续出现了多个名为“张华村”的村落,据推测应是他生前曾居住过的地方。如今河北固安县东北约八里处的张华村,村头尚存一处八角形石井栏遗址,相传便是张华故居的遗迹。此外,固安城内曾有“张华里”,后改称“张贤里”,以示纪念。而他的墓地,据说位于卢沟桥东南约六十里的地方。
裴頠为人正直,深受百官敬重,且学识渊博。面对当时盛行的虚浮社会风气与空谈玄理的学术倾向,他撰写了《崇有论》一文,强调现实世界的实在性,批判“以无为贵”的玄学思潮。此举触怒了众多清谈之士和玄学家,招致猛烈攻击,但他始终坚守立场,未曾退缩。可惜天不假年,裴頠年仅三十三岁便被处死。
张华与裴頠身处乱世,竭力辅政,勤勉尽责,用心良苦,却终究未能逃脱被诛杀的命运。时人曾悲叹,像他们这样的忠臣贤士,处境犹如“笼中之熊、陷井之虎、石缝中的饥蟹、墙洞里的老鼠”,纵有才志,难逃桎梏。
赵王司马伦与谋士孙秀借铲除贾后余党的名义,实则趁机清除异己、报私人恩怨。凡曾与他们有过节者,或遭族灭,或被罢黜流放。例如曾任雍州刺史的解系,因曾上书揭发他们在关中地区横征暴敛、贪赃枉法,早已被二人构陷,罢官归家,闭门自保。即便如此,他们仍不肯放过,竟将其与其弟——御史中丞解结一同抓捕,结局令人唏嘘。
梁王司马彤极力为解氏兄弟求情,但赵王司马伦怒不可遏地回应道:“他们过去就像横行水中的螃蟹,狠狠咬了我一口!如此羞辱,岂能容忍?今日非得将他们活活吞下不可!”
最终,那两人仍难逃被斩首的命运,妻儿也受牵连,一同罹难。
就在解结等人遭遇灭门之祸的前一天,正是他女儿即将出嫁、洞房花烛的前夕。原本喜气洋洋、张灯结彩的婚堂,瞬间化作哀嚎遍野的悲境。这位无辜的少女不仅无缘成为新娘,反而要随家人共赴黄泉,令人扼腕叹息。婆家出于怜悯,愿立刻迎娶她过门,以求保全其性命——按当时律法,已出嫁女子可免于家族连坐。
然而,这位坚贞的女子宁死不屈,拒绝苟活于世,毅然选择与亲人同生共死。
短短三四个月内,废黜太子、诛杀贾后等一系列宫廷惨剧接连上演,朝纲崩坏,宫中秩序荡然无存,大小事务无人问津。
就在这一片混乱之中,左棻悄然离世。她二十九年前入宫,曾被晋武帝选为贵人,正是著名文人左思的妹妹。她死后仅得草草安葬于峻阳陵西畔,墓中仅埋有一方略大于砖的墓志铭。
直到一千六百三十年后的1930年,这块墓志在洛阳出土,人们才得以知晓:这位才华横溢的女文学家,逝于三月十八日,葬于四月二十五日。而这方简朴的石刻,也成为西晋末年宫廷动荡不已的历史见证。
白虎幡洛阳刑场之上,一颗颗头颅接连落地,一滩滩鲜血染红黄土。赵王司马伦(司马懿第九子)与心腹孙秀将政敌尽数铲除后,便假借晋惠帝之名颁布诏令,宣布大赦天下,以此安抚人心,稳定朝局。
随后,赵王司马伦自授要职:持节、都督中外诸军事、相国、侍中,权倾朝野。值得注意的是,“相国”一职非同寻常——当年曹丕任相国后不久便代汉称帝,司马炎亦是如此,继相国之后建立晋朝。自西晋立国以来,此衔久已空置,如今司马伦重新启用,无异于向天下昭示:他已踏上禅让称帝的阶梯。
当时皇太子已亡,司马伦便自行配置卫队万人,并将原属太子的东宫改建为自己的相国府,公然逾制。一个多月后,他拥立临海王司马臧为皇太孙,自己则兼任太傅,掌控东宫事务。
与此同时,司马伦将自己的几个儿子纷纷封王授侯,效仿杨骏、司马亮等人掌权之初的做法,广施恩惠,一口气封赏了数千人爵位,皆称为“赵王之恩”,以收买人心。
在众多官员中,权势最盛者莫过于孙秀。他身兼侍中、辅国将军、相国司马等要职,实为朝中真正的操盘手。他不仅把持朝政,更霸占昔日司马昭的王府,气焰之盛,令人侧目。就连皇后的人选也由他一手决定:贾后既死,需立新后,孙秀因族人孙旂之外孙女羊献容容貌出众,便亲自运作将其推上后位。羊献容之父羊玄之也因此飞黄腾达,官至尚书左仆射、侍中,晋爵为公,一步登天。
一时之间,赵王专权,孙秀弄柄,朝纲尽失,晋室危矣。
赵王司马伦与心腹孙秀的专横行径,令朝中许多正直之士愤懑不已,不少人因此萌生退意,不愿再为朝廷效力。当时,太傅长史羊忱素有声望,赵王司马伦想拉拢他,任命其为相国参军。羊忱坚决推辞,但使者奉命强逼,非要他赴任不可。
情急之下,羊忱翻身上马,策马狂奔逃离洛阳。追兵紧随其后,羊忱精通骑射,左右开弓,箭无虚发。他回身一箭,精准射落使者官帽,吓得对方勒马止步,不敢再追,羊忱这才得以脱身而去。
与此同时,淮南王司马允(晋武帝司马炎第九子)时任骠骑将军、侍中,掌管扬州、江州军事,并统领中护军,手握禁军实权。他为人刚正不阿,行事果决,深得将士敬重。目睹赵王日益膨胀的野心,司马允察觉其有篡位之图,便称病不出,暗中积蓄力量,密谋铲除奸佞。
赵王司马伦对司马允(晋武帝司马炎第九子)颇为忌惮,便假意擢升他为太尉,实则意在削夺其兵权。
司马允(晋武帝司马炎第九子)识破阴谋,拒不接受任命。
赵王司马伦见计不成,又派御史持诏书前来,以“抗命不遵即为大逆”为由,欲逮捕其亲信属下。
司马允细看诏书,发现竟是孙秀亲笔伪造,怒不可遏,当即率淮南国旧部及中护军将士七百余人出击,高呼:“赵王司马伦谋反!今淮南王奉义讨逆,愿建功者随我来!”随即直扑赵王司马伦府邸。
沿途百姓与士兵纷纷响应,队伍迅速壮大,很快将相府团团围住。
淮南军中多为来自淮南地区的剑术高手,个个骁勇善战,攻势凌厉。赵王司马伦麾下虽兵众众多,却难敌这支精锐之师,交战片刻便伤亡逾千,阵脚大乱。
司马允的部将占据东宫(即相府)高处,万箭齐发射向府内。赵王司马伦麾下的官员与卫兵猝不及防,来不及躲入屋中,只得藏身于大树之后,而每棵树干上都密密麻麻插满了箭矢。
赵王府主书司马睦挺身而出,以自己的身体护住赵王司马伦。一支利箭飞来,从他背后贯穿心脏,鲜血溅染了赵王司马伦的衣袍,司马睦当场倒在赵王司马伦怀中身亡,令赵王司马伦惊骇失魂。
此时,太子左率陈徽率领原属东宫的士兵在府内响应司马允,鼓噪呐喊,声势大振。
赵王司马伦顿时陷入内外夹击之势,形势岌岌可危,仿佛项羽当年四面楚歌。城中百姓纷纷传言赵王已被擒获,消息传开,人们奔走相告,欣喜若狂。
陈徽之兄陈准时任中书令,有意助司马允一臂之力,便向晋惠帝建议派遣使者持白虎幡前去调解争斗。惠帝应允,命殿中禁军校尉伏胤率领四百骑兵,手持白虎幡自宫中疾驰而出。
然而实际上,按制度规定,驺虞幡才是用于罢兵解斗的信物,白虎幡则专用于指挥作战、激励士气。陈准明知惠帝愚钝不明事理,故借此机会加以蒙蔽。倘若伏胤高举白虎幡直冲赵王相府,司马允一方势必士气大振,而赵王司马伦部众恐将不战自溃,甚至弃械投降。
陈准见伏胤匆匆出宫,以为自己设下妙计,料定司马允此战必胜。谁知伏胤途中巧遇赵王之子——汝阳王司马虔。
二人素来交情深厚,此刻司马虔极力劝说伏胤倒戈相向,助其父赵王脱困,并信誓旦旦许诺“事成之后,共享荣华富贵”。伏胤动摇之下,竟应允归附。
伏胤随即收起原本用来支持司马允的白虎幡,率领四百骑兵转而奔赴司马允军前,谎称奉有皇帝密诏,特来协助司马允讨伐赵王。
司马允闻言大喜过望,不疑有诈,连忙派人迎伏胤入阵,自己也亲自走下战车,准备接旨受命。就在他毫无防备之际,伏胤突然拔刀行刺,司马允猝不及防,当场身首异处。
紧接着,伏胤高举白虎幡,宣示自己乃奉旨行事,这四百精骑实为天子派出的讨逆之师。
司马允部众见状顿时军心大乱,四散溃逃。其二子——秦王司马郁与汉王司马迪亦未能幸免,皆于乱中被杀,一场本可逆转局势的政争,就此功败垂成。
司马允的部属与亲信在政变失败后遭到大规模清算,受牵连被捕并被处死的多达数千人,血染洛阳。
然而在这场残酷镇压之后,赵王司马伦竟佯装宽厚,假借晋惠帝之名颁布大赦令,宣称仁德治国,其虚伪嘴脸令人不齿。
当时中书令陈准虽派伏胤出城,却未明令其支持司马允,致使伏胤手持象征皇命的白虎幡转而救援赵王,助其渡过危机。事成之后,陈准因功升任太尉、录尚书事,权倾朝野,更趁机安排其弟陈徽出任扬州刺史,使其得以在外藩掌握实权,家族势力随之扩张。
赵王司马伦虽居高位,实际朝政却由心腹谋士孙秀把持,大小事务皆决于其手。自淮南王被害之后,孙秀权势日盛,掌控生杀大权,恣意妄为。他借机排除异己,罗织罪名,制造多起冤案。其中最令人痛惜者,莫过于逼迫富豪石崇交出爱妾绿珠,绿珠宁死不屈,最终坠楼自尽,这一悲壮一幕成为后世传颂的千古哀歌。
绿珠,相传姓梁,出生于交州合浦郡(今广西博白县境内)的一个村落。她容貌出众,才情兼备,尤擅音律与舞蹈,在当地素有“天仙美人”之称。西晋时期,权臣石崇曾任荆州刺史,听闻绿珠美名后心生倾慕,遂以重金聘礼向其家人求娶。尽管绿珠本人及家人并不情愿,但面对权势显赫的石崇,最终无奈应允,只得接受珍珠数斛作为聘礼,将女儿送往洛阳。
进入石崇府邸后,绿珠凭借聪慧灵巧,迅速成为其最宠爱的侍妾之一。她精通吹笛,技艺高超,笛声婉转悠扬,仿佛可传遍洛城春色;亦能作诗抒怀。
据传,绿珠在一次缝衣时感怀身世,因手指酸涩而停针叹息,随后乘牛车出游孟津,归来后写下诗句:
“丝布涩难缝,令侬十指穿。黄牛细犊车,游戏出孟津。”
此诗情感真挚,后被民间艺人采录,并扩展为十四首五十六句的《懊侬歌》,成为南朝乐府中表达思念与哀愁的经典之作。
绿珠尤擅舞蹈,尤以模仿王昭君出塞情境的“昭君舞”最为动人。
石崇还特意为她改编《昭君曲》,词中写道:
“我本良家子,将适单于庭……远嫁难为情。”
每当绿珠执袂起舞、低吟此曲时,无不流露出思乡之痛与命运之叹,观者无不为之动容。
然而绿珠的美貌也引来祸端。权臣孙秀觊觎其姿色,企图强占,最终引发了一场震动朝野的政治风波。
贾谧被处死后,石崇因曾名列其“二十四友”之一而受到牵连,遭罢官免职,声望一落千丈。与此同时,孙秀依附赵王司马伦,权倾朝野,掌握生杀大权。他深知石崇已完全处于自己的掌控之下,便派遣使者前往金谷园,索要石崇最宠爱的美人——绿珠。
在洛阳西郊数十里外的河南县(今属洛阳市),有一条蜿蜒秀丽的金谷涧。石崇依地势起伏,建造了一座占地十顷的豪华园林——金谷园。
园内亭台楼阁错落有致,清泉流淌,林木葱郁,鱼池假山相映成趣,更有青竹翠柏环绕,奇花异草遍布,单是各类果树就种植了上万株。这里不仅是富丽堂皇的私家园林,更是当时名流雅士聚会的胜地。
众人常在此饮酒赋诗,谈笑风生。石崇尤好劝酒,每每设宴必出新招,若有人推辞或应对不当,便罚饮三杯,久而久之,“金谷酒数”便成了后世形容罚酒三杯的典故。
当孙秀的使者抵达时,石崇正于金谷园中设宴欢饮。他心知来意不善,却仍镇定自若,随即向内堂一声轻唤。话音未落,一阵馥郁香气迎面袭来,只见数十位绝色女子手牵着手、衣袖相连,款款而出。她们佩戴着璀璨的金钗玉饰,光彩夺目;口中皆含珍贵异香,随着轻盈舞步与低吟浅唱,满堂氤氲缭绕,恍若仙境。然而在这繁华背后,一场风暴正悄然逼近。
使者久闻石崇府中歌舞升平,昼夜不息,号称“恒舞”。但因肩负重任,不敢耽于声色,连忙向石崇表明来意:“贵府佳丽众多,个个出众,但我奉命只为求见绿珠,不知哪位是她?”
石崇听后勃然变色,厉声道:“绿珠乃我至爱,岂可相让!”使者劝道:“君侯通晓古今,明达事理,还望三思。”石崇却铁青着脸,坚决不允。
使者数次往返传话,石崇始终不肯松口,最终使者只得无功而返。
孙秀未能得偿所愿,怎肯就此罢休?不久,淮南王司马允起兵失利,有人趁机诬陷石崇曾鼓动淮南王谋反。孙秀立刻借此发难,指控石崇为同党,即刻派官兵前去缉拿。
此时石崇仍在金谷园的清凉台上饮酒作乐,浑然不觉大祸将至。忽见刀剑森然的官差涌入,顿时醒悟大事不妙,转身对绿珠叹息道:“我因你触怒权臣,如今孙秀必欲置我于死地,灾祸已临头了!”
绿珠心里清楚,石崇对她的宠爱,不过是因为她年轻貌美罢了。在她还未进入石家之前,石崇身边曾有一位备受宠爱的侍女,名叫翔风。
翔风十岁那年被卖入石家,到了十五岁,已是容貌出众,风华绝代。那时石崇曾半开玩笑地对她说:“我若离世,你可愿为我殉葬?”
年幼单纯的翔风不假思索地回答:“活着时深爱,死后分离,倒不如从未相爱过;若能以生命相随,便可永垂不朽。”
岁月如梭,转眼间翔风已至三十岁,青春不再,容颜渐衰,便被石崇冷落抛弃,打发去管理年轻的侍女们,昔日宠爱,烟消云散。
翔风心中满是悲怨,曾提笔写下一首五言诗:
“春华谁不羡,终伤秋落时;哽咽自垂泪,幽退岂所期?桂香徒招蠹,失宠只因眉。眼见芳华尽,憔悴空自悲!”
诗中道尽红颜易逝、恩情无常的凄凉。那些在石家饱受冷遇与欺凌的女子们,将这首诗谱成曲调,低声传唱,久久不息。
绿珠熟知翔风的遭遇,也明白那正是自己未来的写照。此刻,当石崇面对朝廷使者说出那几句话时,宛如重锤直击她的心扉,瞬间击碎了多年来对这段感情残存的幻想,也将石崇虚情假意的面具彻底撕开。
石崇曾委婉地向绿珠讲述过“霸王别姬”的故事,暗示她可能难逃命运的摆布。绿珠听后心领神会,不愿再沦为权贵手中的玩物,忍受屈辱苟活。她毅然决然地说:“那我便死在你面前!”话音未落,便从高楼纵身跃下,香消玉殒,令人扼腕。
绿珠的一生,是被权力与欲望撕扯的悲剧。她本为无辜女子,却成为豪门争斗的牺牲品。然而后世文人却将她的惨死美化为“贞烈”的典范,吟诗作赋,传颂不绝。更有甚者声称曾在梦中得见绿珠,获其遗诗一首:
“此日人非昔日人,笛声空怨赵王伦;红残钿碎花楼下,金谷千年更不春。”
字字泣血,似是对命运不公的控诉。
消息传至岭南故乡,绿珠的父母与乡邻悲痛欲绝。相传她家乡有一口甘甜清冽的古井,因她的双亲常年饮用,人们便附会说此井能孕育美人,遂称之为“绿珠井”。
待绿珠客死异乡、含恨而终后,乡人又感叹美色招祸,女子命薄,竟将此井填平,以示哀悼。如今广西博白县绿萝村仍存此井遗址,见证着一段尘封往事。
绿珠死后,村中大树忽有孤鹤飞临。本是寻常之景,百姓却坚信那是绿珠魂魄归来,自洛阳千里返故里。鹤鸣凄厉,如诉如泣,仿佛在向亲人倾诉离愁别恨,控诉权贵无情。
于是,乡民将村落更名为“绿珠村”, 附近的河流亦改称“绿珠江”。
后世官府为标榜节义,曾建“贞节庙”(又称“圣女祠”),试图将她纳入礼教符号。但乡亲们并不买账,他们敬的是那个真实、悲情的绿珠,而非被政治利用的“烈女”。因此,民间始终只称它为“绿珠祠”——一座属于人民记忆的纪念之地。
在金谷园的高楼之上,石崇眼睁睁看着心爱的绿珠坠楼身亡,心中悔恨交加,却已无力回天,只能低垂着头,跟随朝廷使者离去。他原以为自己最多被流放边地,岂料竟与兄长、妻儿等全家十五口人一同被捕,五花大绑,押往刑场。
行刑途中,石崇悲叹道:“当年我母亲去世时,洛阳城中的达官显贵、豪杰名士,全城出动为她送葬,何等风光!谁能想到今日竟落得如此下场?我究竟犯了何罪?这些人要置我于死地,不过是为了霸占我的万贯家财罢了。”
身旁押解的士兵冷然反问:“既然你明白财富太多反而招祸,为何当初不早早散财避祸?”
石崇听罢,顿时语塞,无言以对。
与他同赴刑场的,还有外甥欧阳建和著名文人潘岳。
路上,石崇见潘岳也在其中,惊讶地问道:“你怎么也来了?”
原来潘岳早年曾劝说淮南王司马允起兵推翻赵王司马伦,如今也被牵连治罪。
潘岳苦笑着回应:“你我皆年过半百,没想到竟真应了那句‘白首同所归’!”这句诗正是当年他们在金谷园中饮酒赋诗时,潘岳赠予石崇的诗句。彼时吟咏,不过是风雅闲情、感慨人生;而今身陷死地,竟成宿命般的预言,令人唏嘘不已。
石崇又叹息道:“我们这些文墨之人,何至于要斩首示众?”
潘岳神情黯然,随口再吟两句:“俊士填沟壑,余波及他人!”诗句一出,满途凄然,仿佛为这一代豪富与才子的末路,写下最后的注脚。
潘岳年少时,其父潘茈正担任琅琊内史,身边有个侍从名叫孙秀。此人便是日后翻云覆雨、权倾一时的人物。当时的孙秀地位卑微,服侍潘岳,却因机巧狡黠、爱耍手段而惹人反感。
潘岳对他极为不满,动辄以鞭刑相加。谁料后来孙秀攀附上赵王司马伦,一飞冲天,权势日盛,潘岳心中便开始惴惴不安。
一次偶遇,潘岳试探地问孙秀:“从前的事,你还记得吗?”
孙秀嘴角含笑,引用《诗经》答道:“中心藏之,何日忘之?”言辞温婉,却暗藏锋芒。
潘岳听后心头一沉——他知道,旧怨已被铭记于心,大祸将至。果然不久,他便被罗织罪名,诬为“司马允党羽”,与石崇一同被捕处斩。更惨的是,他的老母、兄弟及全家上下无论老幼,皆被牵连诛杀,满门覆灭。
与此同时,石崇的外甥欧阳建也未能幸免。欧阳建(?-300),字坚石,出身渤海南皮(今河北南皮西北),当地百姓曾传颂:“渤海赫赫,欧阳坚石。”可见其声名之盛。
欧阳建不仅曾任太守,领兵征战,还是一位颇有建树的哲学家。其代表作《言尽意论》主张语言能够完整表达思想,蕴含着鲜明的唯物主义认识论观点。他曾提出:
“形之方圆,不待言而自显;色之黑白,无需辩而可知。”
强调客观事物的存在不依赖主观诠释。
然而,尽管才华出众、德行高洁,却因与富可敌国却名声不佳的舅舅石崇关系密切,又曾触怒赵王司马伦,终难逃杀身之祸。这位年仅三十多岁、本应大有作为的才子,就这样陨落在政争的血雨腥风之中。
赵王在司马允起兵围攻中侥幸逃生,惊魂未定。他深恐日后再有人于京城发动叛乱,于是急忙扩充相府护卫兵力,对外宣称由一万人增至两万人,实则暗中增兵至三万以上,以图自保。劫后余生的他,自认“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可虽位极人臣,仍居皇帝之下,心中始终觉得权势未满,意犹未尽。
孙秀洞察其野心,便顺势而为。他先唆使晋惠帝下诏,赐赵王“九锡”之礼,这是权臣篡位前的惯用套路。紧接着,又精心策划了一场名为“禅让”的政治闹剧。
孙秀指使牙门将赵奉装神弄鬼,谎称太祖宣皇帝(司马懿)显灵,托梦宫中,命赵王司马伦——司马懿第九子,封赵王——应早日从东宫迁入西宫。所谓“西宫”,正是皇帝所居正殿,此言之意,实为劝其登基称帝。
孙秀又安排散骑常侍兼侍中、义阳王司马威(安平王司马孚的曾孙)出面抢功,强行从晋惠帝手中夺走传国玉玺,并逼迫皇帝颁布禅位诏书。随后,命尚书令满奋捧着玉玺送往赵王府邸。
此时,赵王相府三万精兵手持利刃,列队巡行京城,气势汹汹,威慑四方。谁还敢多言一句?朝野上下,噤若寒蝉。
301年正月初九,赵王司马伦乘着装饰华贵的天子法驾,在大批随从簇拥下进入西宫,正式登基称帝。他随即宣布改年号为“建始”,并大赦天下,以示新朝气象。
原皇帝晋惠帝被废黜,迁往金镛城软禁。司马伦将金镛城更名为“永昌宫”,表面上尊奉晋惠帝为“太上皇”,实则派重兵严密看守,禁止任何人出入,形同囚禁。
称帝之后,司马伦立自己的儿子司马荂为皇太子,巩固家族权力。因义阳王司马威在夺取玉玺过程中有功,被任命为中书令,掌管机要。
为了笼络人心、扩大支持,司马伦大肆封赏,广施恩惠:凡当年被推举为贤良、秀才、孝廉者,无需经过考试即可授官;十六岁以上的太学生一律授予官职;所有在职的郡守、县令皆晋爵为侯;各地郡县的属吏也普遍晋升一级。一时间,官爵泛滥,朝政混乱,权位几成买卖。
朝廷之中,官员加官晋爵的现象愈演愈烈。每逢上朝或举行宴会,宫殿内人满为患,几乎连站的地方都没有。按照魏晋旧制,皇帝身边的侍中、散骑常侍这类高阶近臣通常仅有四人,可到了此时,竟膨胀至九十七人之多。
这些官员头戴官帽,皆以貂尾作为装饰:侍中插于左侧,常侍缀于右侧。微风轻拂时,柔软的貂毛随风轻摆,显得威风凛凛、气派十足。然而貂尾数量有限,根本无法满足如此庞大的官僚队伍,最终只能用狗尾巴来替代。
远看形似,难以分辨,于是民间孩童编出歌谣:“貂不足,狗尾续。” 这便是成语“狗尾续貂”的由来,原指官职泛滥、名器不尊,后来引申为以劣质之物接续精品,前后不相称。
当时,国丈杨骏、汝南王司马亮、赵王司马伦等人先后掌权,竞相封官许愿,导致朝纲崩坏,政局动荡。皇亲国戚与权贵阶层趁机大肆搜刮民财,公开掠夺财富。官场风气腐败至极,彼此勾结,互相举荐亲信,如同市井交易一般明码标价。奸佞之徒更是“八仙过海,各显其能”,无所不用其极,各种丑行层出不穷。
当时社会奢靡成风,竞相攀比富贵的风气甚至超过了西晋时期石崇与王恺斗富的年代。那些生于富贵之家、沉溺于酒色财气的纨绔子弟,整日放浪形骸,常常披头散发、赤身露体,一边狂饮滥醉,一边狎玩女子,挥霍无度,财富如流水般白白耗尽。
就在这物欲横流的时代,南阳(今河南南阳)人鲁褒愤而写下《钱神论》,以尖锐讽刺之笔揭示金钱至上的世态。文中大意如下:
“外形圆润如天,内孔方正如地,世人皆尊称它为‘孔方兄’。有人将它挥霍如江河奔涌,有人将它积攒似山岭连绵。得之则富贵显达,失之则贫贱潦倒。它虽无德行却受人膜拜,虽无权柄却被众人追逐。无论幽暗角落还是天涯海角,处处可见它的身影。有了它,万事顺遂,福寿绵长;没有它,寸步难行,生死难保。官司成败系于金钱,灾祸临头亦赖其解厄。血海深仇,一钱可消;清誉美名,非钱不扬。军队无钱则兵士不至,将士无赏则斗志全无。纵然你背景深厚、权势滔天,若无此物,也如无足难行,无翼难飞。”
《钱神论》深刻揭露了当时“金钱万能”的畸形社会现实,是一篇充满批判精神的讽世之作。
然而,即便这样的警世之言层出不穷,皇族权贵们依旧沉迷于权力争夺与奢华享乐之中,毫无醒悟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