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屋塌,夫君用买宅子钱赎白月光进门,我:好啊!经此一别不必相见

发布时间:2025-09-09 18:04  浏览量:1

声明:本篇内容为虚构故事,如有雷同纯属巧合,大雪屋塌,夫君用买宅子钱赎白月光进门,我:好啊!经此一别不必相见。完结

大雪倾覆了我们栖身的茅屋,而我的夫君,裴怀意,却拿着我们准备买新房的全部积蓄,转身赎回了他的白月光。

那个叫柳眠的女人,唇色苍白如纸,走几步路便要抚胸喘咳,一副弱不禁风的病态模样。

可她的要求却半点不“弱”。

衣裳,非细织云锦不穿;屋子,非宽敞明亮不住;就连入口的吃食,也必须是御厨的手艺。

这个冬天,寒气彻骨,像极了当年我陪裴怀意流放北疆的日子。

只是那时,他会迎着风雪为我猎来野狐,笨拙地缝制裘衣;他会走很远的路,只为捡回些别人烧剩下的炭渣,给我生一盆暖火。

而如今,他所有的温柔与耐心,都悉数给了柳眠。他为她煮驱寒的姜汤,耐着性子给她念乏味的话本,一颗心几乎要掏出来捧到她面前,却还日日觉得是自己委屈了她。

大雪下了三日,积雪足有二尺厚,我也病倒了。

家里的账本早已是赤字,他终于支支吾吾地开了口,眼神躲闪着问我,能不能回娘家周转些银两。

我看着他,忽然就笑了。

「好啊。」

只是裴怀意,你我从此一别两宽,山水迢迢,再不必相见。

1. 七年之痒,一夕梦碎

那笔用来置换宅子的银钱,是我和裴怀意一文一文攒了整整七年的血汗。

他在镇上教书,闲时卖字,我则在街角支起一个小小的茶摊。我们终于凑够了钱,能在京城偏僻的巷弄里,买下一间属于自己的小屋。

那小屋虽小,却能遮风挡雨,是我们对未来的全部期盼。定金早就付了,只等今日交上尾款。

偏偏一场大雪,成了压垮我们这个家的最后一根稻草。屋顶的积雪混着腐朽的茅草轰然塌下,砸在我们仅有的铺盖上。

我心一横,将缝在里衣夹层里的银票取出,郑重地交到他手上。「快去吧,拿回房契,我们今天就搬家!」

他独自一人进了城,我留在原地,收拾着我们为数不多的家当。

人还没盼回来,好事的邻居潘婶儿就揣着袖子,隔着院子高声喊我:「虞娘子,这是要挪新窝了?」

我笑着应是,心里盘算着把带不走的旧桌椅送给她,却听她话锋一转,叹了口气。

「嗐,我看你也别收拾了!这家啊,怕是一时半会儿搬不成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手里的动作也停了,慌忙站起身:「为何?可是怀意他出了什么事?」

钱藏得那样隐秘,应是不会被人抢了去。难道是天寒路滑,他……我急得忘了提醒他在鞋底缠些麻绳防滑!

「你还蒙在鼓里呢?」潘婶儿脸上满是可惜的神色,「你家裴郎君啊,今儿可干了件‘大事’!城里柳氏布庄遭了难,当家的姑娘眼看就要被卖进那种地方。结果你家裴郎一见着人家,二话没说,就把怀里的银子全掏出来赎人了!」

潘婶儿摇着头走了,留下的话却像一盆冰水,从我头顶浇下。

我浑身脱力,颓然坐倒,回头望向屋顶那个黑漆漆的大窟窿,寒风夹着雪花灌进来,我却只想笑,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2. 昔日恩情,磐石可移

嫁给裴怀意之前,我是大儒虞景安的独女。虽非钟鸣鼎食,却也自小衣食无忧,是按着大家闺秀的规矩教养大的。

裴家世代将门,唯独出了裴怀意这么个文弱的幼子。他生得俊朗,又满腹诗书,在一场诗会上,凭一首词得了我父亲的青眼。

两家一合计,我便凤冠霞帔,嫁入了裴府。

新婚那夜,红烛摇曳。裴怀意对我坦言,他曾有过一位心上人——皇商之女柳眠。但他深知官商有别,两人绝无可能。

他握着我的手,字字恳切,立誓既已娶我为妻,此生便如磐石,再无转移。

「不过是年少时的一点朦胧心动,我们之间清清白白,从未有过半分逾矩之举。」他怕我心中存有芥蒂,主动将一切摊开来说。

他如此坦荡,我自然信他。

婚后第二年,我们举案齐眉,恩爱有加。谁料风云突变,裴父因战场失策被革职,全家流放北疆。

离京前夜,父亲来府中与裴父彻夜长谈。他逼着裴怀意写下和离书,要放我归家,免我受流放之苦。

我跪在父亲面前,态度决绝。

「女儿既已嫁作裴家妇,便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裴怀意也随我一同跪下,对着我父亲一字一句地承诺,此生永不负我。

他也确实做到了。夏日酷暑,他为我彻夜摇扇;冬日严寒,他为我捡炭生火。那段最苦的日子里,人人都羡慕我,有一个温柔体贴的好郎君。

可当“柳氏之女”这四个字再次出现时,我的心,还是不可抑制地乱了。

3. 病柳扶风,喧宾夺主

「夫人,我回来了。」

裴怀意雇了辆马车。他从车上下来,瞧见我正默不作声地拆着刚捆好的包裹,脸上写满了愧疚。

「我今日……」

我手上用力过猛,不慎被他的一方砚台划破了指尖,血珠一下子冒了出来。

他连忙冲过来,满眼心疼地为我按住伤口,急急解释:「今日我实在不忍心看眠儿流落风尘……事出突然,才没来得及与你商议……」

我挣开他的手,随意找了块布条缠上。

屋里的雪已经积了薄薄一层,眼看天就要黑了。「与其在这里浪费口舌,不如想想怎么把屋顶补上,免得今晚我们都得睡在雪地里。」

我知道他本性心软,旧人落难,出手相助也在情理之中。可我心里那股气,怎么也顺不下去。

我们从流放之地回来,兢兢业业,不就是盼着能在京城重新扎根吗?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院落,那也是我们全部的希望啊。

就在这时,车帘被一只素手掀开,露出一张清秀病弱的面庞。

「怀意哥哥……你如今……就住在此处?」柳眠的目光扫过我们这破败的茅屋,脸色瞬间白了几分。

裴怀意忙将她扶下来,「今时不同往日,我与夫人早已习惯了。倒是委屈眠儿妹妹了。」

柳眠轻咳两声,姿态楚楚可怜:「怀意哥哥的救命之恩,眠儿粉身碎骨也无以为报,何谈辛苦。」

说着,她的目光转向我,眼神里带着一丝审视。

「嫂嫂,我饿了。」

4. 碎米与红枣

裴怀意要去修补屋顶,便让我去厨房给柳眠熬些热粥。

那美人儿摇摇欲坠地跟在我身后,声音细若蚊蚋:「嫂嫂,劳烦多放些红枣和饴糖,我平日里喝惯了甜的。」

红枣和饴糖何其金贵,我只有在身子不适的那几日,才舍得放上一星半点。

裴怀意见我面色不豫,干脆自己进了厨房,抓了一大把红枣和饴糖进去,只让我帮忙看着火。

可粥端上去,柳眠才尝了一口,就猛地转身吐了出来。

裴怀意大惊失色,还以为是粥烫着了她。却听她满脸震惊地问:「怀意哥哥,你平日里……吃的竟是这种糙米?」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她像是喝药一般,捏着鼻子又灌了一口,结果“哇”的一声,吐得更厉害了。

随后,她眼眶一红,声音带着哭腔:「对不起怀意哥哥,我不是故意的,只是……这米实在是……」

难以下咽。

裴怀意二话不说,又跑出去,挨家挨户地借来了精米,重新为她熬上。

「眠儿自小娇生惯养,没过过一天苦日子,夫人你多体谅她一些。」

我抿紧了唇,许久才问他:「她就没有别的亲戚可以投靠吗?」

这笔钱,我可以当是买我夫君一个心安理得,咬牙认了。可让她长住于此,又算怎么回事?

裴怀意垂下眼眸,长叹一声:「她本就是因我,才耽误了终身。柳家重利,亲戚们早就散了。我们如今能帮她一把是一把,你莫要如此小气。」

他放软了语气,近乎恳求:「等她身子好些,我们再商议她的去处,好不好?」

5. 云锦与湿被

柳眠身形纤弱,我的旧衣裳她倒也能穿。

只是刚换上,她就哭喊着把裴怀意叫了过去,只说那粗布料子磨得她浑身发痒,痛不欲生。

裴怀意竟连夜借马奔赴京城,为她买回了两件细织云锦的成衣。

他回来时,脸上歉意更浓。「眠儿本就是布商之女,对衣料极为挑剔,你别放在心上,我来应付就好。」

他两手空空,只记得对不住我,却忘了我也曾是那个穿惯了锦绣罗缎,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京中贵女。

算起来,我已经整整两年没有添过一件新衣了。

屋顶修好时,已是后半夜。

我们仅有的两床被褥,一床被雪水浸透,另一床干净的,早已被送去了柳眠房里。我甚至能听见她隔着墙的哭诉:「怀意哥哥,这被子好沉,压得我喘不过气……」

那一夜,柳眠怕冷睡不着。

裴怀意便为她生了炭火,在火盆边守了她整整一夜。

而我,在另一间屋里枯坐到天明。我想起刚到北疆时,满手冻疮,溃烂流脓。裴怀意笨手笨脚地为我缝制暖手的水袋,买不起炭火,就深夜去捡别人家没烧透的炭渣。

那里的山中有野狐,他一个文弱书生,竟真的猎来一头,为我做了一件狐裘。代价是虎口被咬伤,留下了一道狰狞的疤。

那可是冰天雪地的北疆啊。

竟也比不上今夜的寒冷刺骨。

6. 姜汁鱼片与死心塌地

这一夜的寒气侵入骨髓,我醒来时头昏脑涨。

一推开门,就见裴怀意又从京城回来,手里大大小小拎着好几个食盒。

柳眠难得露出了笑意,声音里满是惊喜。「怀意哥哥,是九珍坊的菜!你对眠儿真是太好了!」

裴怀意笑得一脸宠溺。

「我记得你家以前的厨子是宫里出来的,口味最是挑剔。整个京城,也只有九珍坊能合你的胃口。快吃吧,都是你爱吃的。」

他看见我站在门口发愣,才想起似的唤我:「夫人,你也过来一起吃。」

九珍坊,一顿饭的花销,能抵上我们夫妻俩一个月的进项。

饶是流放归来多年,每每想起那里的招牌菜姜汁鱼片,我还是会馋得不行。却也只能安慰自己,等将来在京城站稳了脚跟,还愁吃不起一顿九珍坊吗?

我依言走过去,目光在菜色上扫过。

东坡肉、四喜丸子、荷叶鸡、羊肉汤……

唯独没有我心心念念的那道姜汁鱼片。

明明空着肚子,胃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胀又满。

我还是坐下了,面无表情地,将每道菜都尝了不少。

「嫂嫂的饭量可真好。」柳眠掩唇轻笑,话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讥讽。

裴怀意皱起了眉:「夫人,食不言寝不语,注意仪态。」

仪态?

重要吗?花的可是我的血汗钱!

为了省下雇人挑水的钱,我每日来回一个时辰,肩上磨出的水泡变成了厚茧。一碗茶水两个铜板,他如此挥霍,我的心都在滴血。

可我若多说一句,便会惹来他的不快。

「当年是我有负于眠儿,如今不过是管她几顿饭,你怎么变得如此斤斤计较?」

我无力辩驳。

他见我沉默,眉头皱得更紧了:「你莫不是因为当年陪我流放吃了苦,如今见我对她好,心里便不平衡了?可当初是你自己死心塌地要跟着我,无人逼你。现在又来跟眠儿一个落难女子比较,未免太不大度!」

多年的相濡以沫,在他口中,竟成了我的一厢情愿。省吃俭用,也成了我的小气刻薄。

我的心,荒芜得厉害。

雪停了,天边似乎有了一丝光亮。

7. 一床新被,两种人心

被褥在外面晾了两天,依旧潮湿得能拧出水来。

我实在受不住,便花钱请人做了一床新的。

恰巧,裴怀意也拉着马车回来,车上赫然也放着一床崭新的被褥。柳眠坐在车前,脸上带着几分红晕,心情极好。

一看见我,裴怀意先是一愣,随即笑了:「你也去做新被褥了?眠儿嫌旧被子又沉又不暖和,我正想着换一床,我们倒想到一块去了。」

他难得地扬起眉梢,眉眼间透出几分柔和:「夫人,这几日,是我错怪你了。」

帮我搬被褥的潘婶儿却听出了不对劲。

「裴郎君,前几日大雪,你家湿了的被子哪里晒得干?虞娘子早就订好了要做新被,今日我陪她取回来,是铺在你们床上的!跟这位姑娘有什么关系!」

她喘了口气,上上下下打量了马车上的被褥,冷哼一声:「这位姑娘倒是金贵,瞧这面料,是上好的绸缎吧!原先还觉得你裴郎君对自家娘子疼爱有加,如今看来,真是人心易变啊!」

潘婶儿也为我买宅子的事愤愤不平,说起话来自然不留情面。

裴怀意被她说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柳眠则怯生生地从马车上下来,眼含泪光。「这位婶子,您别怪怀意哥哥,都怪我命苦,拖累了他和嫂嫂。若是嫂嫂实在容不下我,我今日便走……」

说着,她转身欲走,却被裴怀意一把拉住。

「胡说什么!你嫂嫂不是那等心胸狭隘之人,莫要听旁人挑拨!」

潘婶儿气得将我那床棉被往他怀里一扔,扭头就走。

回了房,裴怀意为我搓了搓冰凉的手。

他将那床新的绸缎被褥铺好,唤我过去坐下。「眠儿毕竟是客,总不好委屈了人家。」

我没有作声。

他叹了口气,又道:「只是你又何必同我置气?咱们家如今什么光景,能省则省。你偏要花钱再买一床,不就是觉得我对眠儿太好,故意花钱来气我吗?」

我被他这番颠倒黑白的言论气笑了,一把将他推出了门外。

原来,她柳眠是客,就该金尊玉贵地伺候着。

而我这个发妻,就活该盖着湿冷的被子,夜夜受冻?

「裴怀意,你当真是个混账东西。」

8. 放妻书

嫁入裴家时,我的嫁妆颇为丰厚。

只是前几年裴家遭难,我拿出大半嫁妆打点上下,才让裴家长辈在流放路上不至于受冻挨饿。后来为公婆治病、操办丧事,剩下的也补贴得差不多了。

如今,我身边只余下一间京城的铺子,和一只母亲传下来的玉镯。

可那只玉镯,不见了。

第二天,柳眠的房里就点上了上好的月麟香。

那美人儿垂着眼眸,一脸感激:「熏了这香,眠儿觉得身上都舒坦多了。」

裴怀意笑得灿烂:「你喜欢就好,用完了我再给你买。」

我“砰”地一声甩上了门。

「嫂嫂……是生气了吗?不如,分一些香给嫂嫂吧。」

「不必了。她过惯了粗茶淡饭的日子,早就不讲究这些了。」

隔着一扇薄薄的木门,我听见他云淡风轻的话语,一颗心,彻底沉入了冰窖。

我颤抖着手,从嫁妆箱的最底层,翻出一张早已泛黄的宣纸。上面“放妻书”三个大字,刺得我眼睛生疼。

落款处,是裴怀意的名字和手印。

他不知道,离京前夜,裴父自觉有愧于我,亲手代笔写下了这封放妻书。那手印,是趁着裴怀意酒醉,哄着他按下的。

裴父与我父亲约定,若将来裴家子弟有负于我,我便可凭此书,与他和离,一刀两断。

这些年,我爹爹恨我当初决绝,我与裴怀意也无颜再求虞家庇佑,再苦再难,也从未回娘家诉过半句。爹爹知他傲骨,只在京中悄悄为他的字画造势,助其大卖。

而我亦有私心,只盼着能早日回到京城,离家近一些。

可如今,多年的积蓄在十日之内被挥霍一空,我心中郁结,终于病倒,发起高烧。

而裴怀意,竟以主屋宽敞明亮、更宜养病为由,让柳眠搬了进去。

等我卖茶归家时,他已经将我所有的东西都搬到了那间阴冷的偏房。

「委屈夫人了,那屋子实在寒凉,不适合病人休养。你身子一向硬朗,想来住几日也不打紧。」

他看不见我发白的脸色,也无视我因脚步虚浮而在雪地里摔出的狼狈,说完便转身离去,生怕我多说一句。

9. 最后的恳求

雪又开始下了,洋洋洒洒,仿佛要将这世间的一切都掩埋。

裴怀意不知从哪儿弄来个暖手炉,塞进了我的被窝。

「夫人,可有什么想吃的?」

我别过头,不愿看他。

「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这么多年无所出,我可曾有过半句怨言?自问除了银钱上紧了些,不曾有半分苛待于你。」

「眠儿她不一样。夫人,我如今只当她是妹妹一般心疼,你何苦为了她跟我闹绝食?」

北疆的苦寒伤了我的身子,我再难有孕。如今高烧不退,哪里有半分食欲。

他整整一天一夜不曾来看我,一来,便是这般劈头盖脸的指责。

许久,他自顾自端来一碗放了红枣和饴糖的粥。「你多少吃些。我……还有件事,想同你商议。」

我强撑着咽下几口,却听见他用一种近乎于哀求的语气说:

「天冷,学堂停了课。如今家里已无米下锅……这个家,还需要夫人你。」

「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终于不敢再看我的眼睛,声音低得像蚊子哼。「我希望你……能回一趟虞家。只说我被东家拖欠了束脩,暂渡难关,莫要提及眠儿的事。」

那个曾经清高孤傲,宁可饿死也不愿受岳丈半分接济的裴怀意,为了娇养他的白月光,终于撕下了最后一块遮羞布,朝我低下了头。

我看着他,忽然笑了。

「好啊。」

你既求我归家,我便成全你,不再打扰你和柳眠的清净。

只是经此一别,我与你,恩断义绝。

10. 胭脂与羞辱

裴怀意走后,柳眠披着华贵的衣裳,轻咳着来我房里。

除了脸色依旧苍白,她身上再看不出半分柳家没落的影子。人未走近,那股月麟香的味道便已扑面而来。

「听说嫂嫂要回娘家了?」

见我不理她,她又追问:「那嫂嫂几时回来?」

我回头看她,眼神冰冷:「柳姑娘放心,即便我不在,你的怀意哥哥也定会将你照料得妥妥帖帖。」

她大抵是怕我走了,便无人为她煮饭洗衣罢了。

她脸颊泛起一抹绯红,嗔道是我误会了。「京城路远,怀意哥哥来回奔波实在辛苦。眠儿是想拜托嫂嫂,回来时……帮我带一盒胭脂,要玉隐阁里最好、最时兴的那一款。」

胭脂?

我扯了扯嘴角,朝她摊开手:「既是托我办事,银钱总该先付了吧。」

「你……你明知我现在身无分文!」她有些急了,「怀意哥哥说了,若是有什么需要,直接找嫂嫂便是!」

我直视着她,一字一句地问:「姑娘是以什么身份,对我下这个命令?」

是妾室?是情敌?还是一个寄人篱下的落难孤女?

她被我问得哑口无言,咬着唇,眼泪说来就来,转身离去时还不忘回头刺我一句:

「怀意哥哥当年为了你舍弃我,殊不知你竟如此克夫!害他沦落至此!我要是你,就算掏空了娘家,也要好好补偿他!」

我冷笑。前几日我提议让她跟潘婶儿学着纺纱补贴家用,裴怀意一口回绝:「她身子那般虚弱,哪里做得来这些粗活?」

柳眠也哭哭啼啼:「嫂嫂这般容不下我,我不如出去当个乞丐算了!」

既然你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那我便衷心祝福你们——生生世世,长相厮守。

11. 归家

离开裴家时,除了那封能还我自由的放妻书,我什么都没带走。

那件他亲手为我缝制的狐裘,还静静地躺在柜子里。他曾为我打磨的铜镜,如今也已模糊不清。那只裴家传下来的玉镯,被我压在了枕下。

从今往后,我虞照,再不是裴家妇。

嫁进来时,十里红妆,浩浩荡荡。

离开时,孑然一身,只带走满心失望和一身病痛。

回到虞家,我便高烧不退,昏迷不醒。

爹爹守在我床前整整一夜。这位平日里慈爱温和的大儒,气得要去取他那杆尘封多年的红缨枪,说要亲手宰了那混账小子。

见我醒来,他又什么都不说了,只是默默地流泪。

床上是柔软的锦被,屋里燃着安神的檀香,炭火烧得正旺,暖意融融。

婢女扶着我,一口一口地喂下汤药。喝完药,嘴里还能含上一颗甜到心里的饴糖。

那久违的甜,竟让我有些恍惚。

爹爹悔不当初,直说自己当年瞎了眼,为我选错了人家。

我挣扎着下床,跪在他面前。

「裴怀意虽是爹爹所选,却也是女儿心之所向,甘愿托付之人。往昔恩爱是真,今日怨怼亦是真。」

「万幸爹爹与裴家老爷深谋遠慮,女儿今日才能全身而退。」

「此后,女儿只愿长伴爹爹膝下,青灯古卷,了此余生,终身不嫁。」

12. 故人与狗,不得入内

第五日,我身子好转了些,便让丫鬟扶着去院中赏梅。

裴怀意竟找上了门。

小厮来报,说他称我省亲多日,心中思念,特来接我回家。

五日。

我嗤笑一声,吩咐道:「就说我一切安好,让他回吧。」

不一会儿,小厮又来通报,说裴怀意不放心,非要亲眼见我一面才肯走。

恰好爹爹从外面回来,听闻此事,二话不说冲出去,对着裴怀意的腿窝就是一脚,踹得他半天没爬起来。

随后,爹爹命人关上大门,还在门上贴了一张明晃晃的告示:

「裴氏与狗,不得乱吠。」

爹爹气哼哼地走进来,嘴里还念叨着后悔刚才没多骂他几句,又转头嘱咐我:「照儿,无论那小子做什么说什么,你都万万不可心软!」

他生怕我再被那人三言两语哄了回去。

之后几日,裴怀意果真日日守在虞府门外。连带着那张告示,引来了不少人驻足围观,看尽了笑话。

小厮每日来报,说他又提了九珍坊的食盒,又为我写了什么悔过诗,做出一副情深不寿的模样,倒让一些不明真相的人对他生出了几分同情。

那日天晴,我抱着暖炉,正准备出门去看看我名下的那间铺子。

一开门,便见裴怀意形容憔悴地倚在门外。

他依旧穿着那件我亲手打过补丁的粗布旧衣,而我,云鬓高挽,罗裙曳地,发间的红玉簪子在日光下流光溢彩,刺得他几乎睁不开眼。

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艳,随即上前一步,想来拉我的手。「夫人,你总算消气了。我特意去九珍坊买了你最爱吃的姜汁鱼片,我们回家吧。」

一旁的小厮看不下去,忍不住出声讥讽:「裴公子,这食盒您都提了两天了,里面的菜怕是都馊了吧?」

裴怀意面不改色:「如今正值寒冬,菜坏不了,扔了岂不可惜。」

我的贴身丫鬟一步上前,将我护在身后,声音清脆:「裴公子,我家姑娘说了,九珍坊的姜汁鱼片,味道早就变了,她如今不爱吃了。您还是自个儿带回去,喂给您的柳姑娘吧!」

“柳姑娘”三个字一出,围观的众人顿时发出一片唏嘘之声。

裴家有祖训,子孙后代绝不可纳妾。如今裴家虽已没落,他裴怀意做出这等宠妾灭妻之事,依旧为人所不齿。

「怪不得那日竟花重金赎回柳家姑娘,原来是旧情难忘啊!」

「可怜虞姑娘一片痴心,陪他流放吃苦,如今竟落得如此下场!」

「这裴公子当真是既要又要,既想要红袖添香,又不舍发妻的家底!」

我听着周遭的议论声,看着裴怀意那张涨成了猪肝色的脸,心中一片平静。

从此,我与他,再无干系。

13.

周遭的议论声像潮水般涌来,将我们围困在中央。

裴怀意眼中满是刺骨的寒意,他盯着我,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我一直以为你顾全大局,没想到你竟会将眠儿的遭遇闹得人尽皆知!你是存心要毁了我吗!」

我迎着他的目光,语气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既然你已经那么做了,又何必害怕别人评说?」

他猛地转身,面向众人,一字一句地为自己辩解:

「柳眠遭逢大难,我与她青梅竹马,实在无法坐视不理。我接她回家,完全是出于兄妹之情,从未有过纳她为妾的念头!」

人群中发出一阵唏嘘。

有男人指责我善妒,说我心胸狭隘,容不下人。

也有女子为我鸣不平,认为救助之道有千万种,何必非要将人安置在正妻的眼皮底下,这只能说明男人无能,怨不得发妻心寒。

裴怀意的神色稍稍缓和,他再次朝我伸出手,语气放软:「阿照,跟我回家吧。」

我侧身避开了他的手,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你打发我回娘家借钱,去娇养你的白月光。如今我分文未借到,你让我拿什么脸面跟你回去?」

此言一出,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谁都清楚柳眠是富贵人家的小姐,养她必然花费不菲。让我回娘家借钱,这背后意味着我的嫁妆早已被他耗尽。

这种事,确实不是一个有担当的男人能做出来的。

裴怀意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他几乎是咬着牙对我说的:「我知道虞家能让你重回锦衣玉食的生活,才几天功夫,你就沉溺于富贵,不愿再同我回家吃苦了?」

「裴怀意。」我静静地看着他,一字一顿地宣告,「我,虞照,已不再是你裴家的人。」

「你胡说什么!」

这时,我爹排开众人走了过来。他手中拿着一纸文书,高声向众人宣读了上面的内容——那是一封放妻书。

他将文书摊开在裴怀意面前,让他看个仔细。那上面,是他父亲的亲笔字迹,和他自己按下的鲜红指印。

裴怀意踉跄着后退,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

「虞照……」他声音哽咽,「我们夫妻十年,你无所出,我可曾有过半句怨言?我自问除了在金钱上亏待了你,再没有一丝一毫对不住你的地方。」

他猩红着眼,控诉道:「如今就因为我救了落难的故人,你容不下她,就要伙同你的父亲这般设计陷害我?」

北疆的严寒伤了我的身子,导致我极难有孕。他嘴上虽不说,却总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我裴家三代单传」之类的感叹。听起来,倒像是我亏欠了他。

我懒得再与他争辩,拨开人群,径直登上了回府的马车。

时至今日,他竟还认为,这一切的根源,仅仅是我的“不容人”。

14.

记忆被拉回到初至北疆的日子。冰冷刺骨的河水里,我一边浣衣,一边冻得泪水直流。粗糙的麻衣磨得皮肤生疼,那种日复一日的煎熬,对于从小锦衣玉食的我来说,无异于一场酷刑。

柳眠自然也受不了这种苦。

裴怀意救她,我不怪他。

可他将家里仅有的好东西悉数捧到她面前,转头却对我说「夫人过惯了苦日子,想必不在意这些」。他不舍得柳眠去学纺纱贴补家用,却将我每日挑水卖茶、洗衣做饭视为理所当然。

我怅然若失,他原本,也是会心疼我的啊。

难道就因为,我欠他一个孩子吗?

马车里,泪水悄然滑落。

回到家中,丫鬟迎上来,告诉我一个消息:裴怀意今日去了官府。那封放妻书已经过了公证,盖上了官印,他再怎么不信,也已是板上钉钉,无力回天。

「恭喜姑娘,贺喜姑娘,总算脱离苦海了!」

一杯温热的姜茶被捧入手中,暖意从掌心一直蔓延到心底。

此后的日子清净了许多,裴怀意没再上门叨扰。

直到一天,家中小厮来报,说有位姑娘饿晕在了虞府门外。

人被抬了进来,灌了热粥,生了炭火,才悠悠转醒。那张清减憔悴的脸,正是柳眠。

她看见我,眸光闪烁了一下,随即猛地跪倒在地:「嫂嫂,你和怀意哥哥会分开,都是我的错,对不对?怀意哥哥现在病得很重,求你救救他吧!我发誓,我以后再也不会出现在你们面前了!」

她本就瘦弱,如今更是形销骨立,抽抽噎噎的样子,分外惹人怜惜。

裴家世代将门,裴怀意因体弱才弃武从文。每逢寒冬腊月,他必会大病一场,高烧时胡话连篇,需要人寸步不离地照料。从前有裴府的下人,后来有我。

我看着她,淡淡地开口:「既然是重病,身边就更离不开人。柳姑娘你竟能跑这么远到京城来求助,把他一个重病之人丢下,我倒有些分不清,你这份担忧是真是假了。」

15.

柳眠的眼神明显有些心虚。

想也知道,她那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纤纤玉手,又怎么可能会照顾病人?看她饿到昏厥的样子,恐怕自裴怀意病倒后,她连自己的温饱都成了问题。

这位高高在上的大小姐,愿意放下身段来求我,盘算的不过是哄我回去,继续当那个洗衣做饭、伺候他们二人的免费奴仆罢了。

「小竹,去米铺备十斤米,再请个城里有名的大夫,套一辆马车送柳姑娘回去。」我平静地吩咐道。

我并非铁石心肠,却也绝不会再滥发善心。

柳眠听到这话,脸色一变,怒而起身。

「虞照!那可是你的夫君!你怎么能如此狠心?枉费他对你多年的情根深种!」

「柳姑娘慎言,我已非裴家妇。」

「我呸!」她啐了一口,「耽误了怀意哥哥这么多年,就想这么轻易地拍拍屁股走人?我今天就告诉你这个克夫的灾星,离了你,怀意哥哥只会过得更好!」

狠话放得震天响,可我备下的米、大夫和马车,她却一样都没拒绝。

人走后,小竹忧心忡忡地问我:「姑娘,您真的……一点都不牵挂吗?」

裴怀意一未纳妾,二未对我恶语相向,更无家暴之举。在世人眼中,我这般决绝地离开,倒显得有些小题大做。如今他病重,我理应忧心忡忡,寝食难安才对。

「他有佳人相伴,我无需挂怀。」我淡淡道。

入夜后,派去的马夫回来了。他说,裴怀意见我没有回去,气得将家里砸了个稀巴烂,大夫被他轰了出来,那袋米也被他丢到了门外。

「告诉虞照,我裴怀意不需要她的施舍,一样能活!」

我挑了挑眉。裴怀意的性子一向温润,极少动怒。记忆中,唯一一次还是在茶摊上,有地痞对我言语轻佻,他二话不说就冲上去跟人打了起来。那时,邻居潘婶子还夸他看着文弱,骨子里却是个有血性的。

这大概是第二次了。

「随他去吧。」我吩咐小竹,「以后关于裴怀意和柳眠的任何事,都不必再向我汇报了。」

16.

年关将近,虞府上下张灯结彩,早早地贴上了春联,挂上了红灯笼,一派喜气洋洋。

爹爹特地将剪窗花的活儿交给了我,笑呵呵地打趣道:「躲懒这么些年,这手艺莫不是生疏了?」

我接过红纸,莞尔一笑:「定不叫爹爹失望。」

嫁入裴家的那些年,每年的窗花都是我亲手所剪,手艺自然不会落下。

只是小竹在一旁无心地说了一句:「姑娘嫁人后,咱们府里就再没这么热闹地办过年了,连窗花都没贴过。」

一句话,让我心头泛酸,泪水模糊了视线,浸湿了手中的红纸。

「这些红纸哪里够,快,再去多拿些来!今年,咱们要把府里所有的窗户都贴满!」

后来得了空,我出门置办年货。

马车途经一家善堂时,我竟意外地看见裴怀意正被人推搡着赶出来。

「京中谁人不知你裴公子为了别的女人,寒了发妻的心。此等品行,非君子所为,我怎能放心让你来教导孩子们读书习字?」善堂的掌柜一脸鄙夷地挥手让他离开。

裴怀意辩解不得,只能狼狈地站在门外。他剧烈地咳了几声,脸色苍白,看样子病没好利索,落下了病根。

我正要放下轿帘,他却恰好抬起了头,看到了我。

「夫人!」

「裴公子请莫要乱喊!」小竹立刻厉声斥责,「我家姑娘如今是清白之身,可不是谁家的夫人!」

他改了口,唤我的名字:「虞照,今日见我这般落魄,你心中可舒坦了?」

我垂眸望着他落魄的样子,平静地说:「时至今日,我只悔恨未能早些看清你,平白错付了数年光阴。除此之外,你过得是好是坏,将来娶谁,以何为生,都与我再无干系。」

他咳得更厉害了,脸涨得通红,「你……你何时错付与我?我自认,从未亏待过你!」

我无意再与他辩驳。

这时,柳眠穿着一身簇新的锦衣,袅袅婷婷地向他走来,递上柔软的帕子,轻柔地拍着他的后背。

「她害得你裴家没落,又害得你如今连个教书先生的活计都寻不到。怀意哥哥,你何必再同她说这些废话?」

她身上那件雪白的狐裘披风,我看着有些眼熟。

我别开眼,吩咐马夫继续赶路。

车厢内,小竹愤愤不平:「奴婢听说那柳姑娘早年就对裴公子一往情深。可刚听她那话,真是不中听,好像裴公子落到今天这步田地,全是您害的一样。」

她本就视我为眼中钉,能说出好话才怪了。

小竹还在忿忿:「她如今总算有机会嫁给裴公子了,那就让她嫁去好了,两人是好是歹,都别再来打扰您才好!」

我淡淡一笑,摇了摇头。

「柳姑娘,是不会嫁给他的。」

「可她不是对裴公子一片痴心吗?」

「曾经的痴心,是不知柴米油盐贵的年少轻狂。后来,昔日情郎又在她落难时出手相救,更添了一层滤镜。可这之后呢?裴怀意不可能一辈子都像英雄一样捧着她。」

当激情褪去,日子回归平淡。那种捉襟见肘的生活,柳姑娘是过不惯的。

17.

年前,爹爹门下的一个书生送来了几本新印的诗词集,说是最近在京中广为流传,作者文采斐然,引得众人争相传阅。只是这人署了个假名,大家猜来猜去,也不知其究竟是何方神圣。

爹爹拿着那诗词集,左看右看,没一会儿便把我叫了过去,目光如炬地问:「出自你手?」

「不过是闲来无事的消遣之作,让爹爹见笑了。」

「为何不愿署上真名?」

「女儿家名声在外,徒增是非,恐生烦忧。」我垂眸答道。

爹爹曾是翰林院的旧臣,我的学问都是他亲手教的,自然一眼就能看出那笔触和风格。他听了我的话,脸上却露出欣慰的笑容:「我儿的才情,丝毫不输那些须眉男子,不必如此藏着掖着!有爹爹在,这京城里,绝无人敢说你半点不是!」

既然如此,我便也顺从了。

「一切都听爹爹的。」

除夕夜,护城河畔有灯会。才子佳人们相约于此,岁末的诗会更是热闹非凡。

因爹爹早早放出了风声,称那位匿名诗者届时会到场,整条长街被挤得水泄不通。

人群中,我竟看到了裴怀意和柳眠。

他看见我,眼神中的落寞一闪而过,强撑着打招呼:「阿照,好久不见。」

柳眠的手上似乎缠着布条,不自然地往身后藏了藏,语气不善地冲我道:「这是才子们的诗会,你一个妇道人家来凑什么热闹?」

裴怀意立刻斥责她:「阿照是虞大人的女儿,想必是受大人所托前来。你莫要无礼。」

他近来的状态似乎好了不少,见我也不再像之前那般针锋相对。彼此放下,或许是最好的结局。

我懒得理会他们。

不远处,柳眠闹着要吃糖葫芦,裴怀意只说没带钱,让她忍一忍。她不满地嘟囔了几句,便赌气走开了。

很快,诗会开始了。

在几位京中大儒致辞后,主持人高声念了几句我的诗,引来满堂喝彩。

「听闻这位神秘的诗者今日也亲临现场,还请快快现身,让我们一睹风采!」

「是啊是啊!我今日就是为了一睹先生真容而来!」

「能写出这般锦绣文章的,不知是哪家的俊俏儿郎?」

……

在众人的呼唤声中,我抿了抿唇,正准备上前一步。

身后,一只手突然拉住了我的衣袖:「阿照,你别添乱。虞大人让你来,可是为了给你相看新的夫婿?」

我回头,正对上裴怀意带着一丝担忧和紧张的眼神。

「你松开。」

他却握得更紧了:「虞老大人一向偏爱有才情的男子,今日这位匿名诗者若是现身,倘若年貌相当,怕是就要让你二嫁了。」

「那与你何干?」我语气冰冷。

裴怀意没有松手,声音低了下去:「我……我不愿。」

台上的呼唤声一浪高过一浪。

我用力撇开他的手,不再犹豫,大步走上了高台。

在万众瞩目之下,我对着台下深深一揖:「匿名诗者,虞家阿照,见过各位。」

18.

嫁给裴怀意之前,父亲曾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你的才情为父知晓,比那裴家郎君只多不少。但女子出嫁,当以夫为天,凡事需懂得藏拙退让。这个道理,你可明白?」

我点头说,我明白。

在那个时代,男人的才情可以入仕为官,光宗耀祖;退一步,也能教书糊口,安身立命。而女子的才情,更像是锦上添花之物,有则更佳,无也无妨。它在被夫家挑选时,或许能成为一个加分项,也可能被视为多余。

嫁给裴怀意后,我们时常谈经论道,执笔唱和。但我从未真正让他感受到我的锋芒,只是含笑站在一旁,夸他字好诗绝,眼中流露出恰到好处的仰慕。然后为他剪烛添香,随手研墨。

再往后,日子越过越苦,读书写字成了他唯一的营生。而我,连陪他磨墨的闲情逸致都没了。柴米油盐,成了我生活的全部重心。

我的话音落下,人群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惊天的哗然。

越过攒动的人头,我的视线精准地落在了裴怀意身上。

他的表情,经历了一场精彩的变幻。从最初的呆若木鸡,到眉眼间难以置信的错愕,最后,一切情绪都化为一抹复杂的、带着自嘲的苦笑。

他大概……从未真正认识过我。

但这不怪任何人。世事本该如此,我原本就该是他身后那个默默无闻的女人,不该有自己的光芒,更不该夺了他的风头。

我朝他的方向,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权当是对这些年“隐瞒”的歉意。

诗会结束后,他果然在河畔叫住了我。

「阿照。」

我转过身,恰在此时,一束绚烂的烟火在夜空中轰然炸开,照亮了整个天际,也照亮了他复杂的脸。

我想起,初嫁那年,他也曾为我燃放过满天焰火,许诺今后年年如此。只是岁月流转,当初的誓言,如今听来显得幼稚又可笑。

他喑哑着开口:「能不能原谅我?眠儿她……确实是我年少时心动过的人。我不愿让她真切地看到我如今的落魄,所以才……那不是不舍得,阿照,是我的虚荣心在作祟。」

烟火的光亮在他脸上明明灭灭,最终归于黑暗。

我说:「曾经的一切,确实是我心甘情愿。可如今,我不愿了。裴怀意,我很庆幸,我还有选择的权力。」

他的肩头不易察觉地颤抖起来。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何你突然变得如此绝情?」

他依旧,不知缘由。

远处,柳眠黑着脸朝这边走来。

我向他告别:「柳姑娘对你一片痴心,莫要再辜负了。」

倘若裴怀意今后能有所成就,他们二人,未尝不能有一段圆满的姻缘。

19.

这个年,过得热闹又温馨。

爹爹兴致极高,喝了不少酒。酒后,他抱着我老泪纵横,反复说着当年都怪他,不该让我嫁入裴家,说我本是他捧在手心的明珠,偏要去裴家蒙尘。

若不是当初那封他留下的放妻书,我恐怕连恢复自由身都难如登天。

我自知这不怪他,却也无从宽慰,只能任由他发泄着积压多年的悔意。

半夜,管家逮了个偷东西的小厮来见我。那小厮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地招了:「是……是裴姑爷要买的。他说家里冷冷清清,没有姑娘剪的窗花,一点年味儿都没有。求姑娘饶命啊!」

我微微一愣。

「拉去报官。今日偷的是窗花,明日就不知道要偷什么贵重东西了。」我冷下脸吩咐道。

第二日,裴怀意竟带着年礼上门了。

礼盒被爹爹丢了出来,他又默默捡回去,固执地等在门外。

两人如此你来我往了几个回合,我才终于出门去见他。

「阿照!新春康乐,岁岁平安!」他咧开嘴,露出一个略显讨好的笑容,将手里的东西一股脑地塞给我,「我在赵侍郎府上新谋了个抄书的差事,如今月月都有进项,足够在城里租个小院了!」

我将东西推还给他:「这份礼,我没有身份收。还是拿回去给柳姑娘吧。」

他眼中的光亮动了动。

「城东新开了家布坊,她懂衣料,年后就去那里做工了。掌柜的管吃管住,我也不必再……」

「这些事,你无需同我讲。」我打断他。

裴怀意眉心紧紧拧了一下,又强行松开。

「阿照,昨夜我想明白了。是我的错,眠儿一来,我的一颗心都扑在了她身上,彻底忽视了你。你放心,以后再也不会了,我保证事事以你为先,爱你敬你。」

他往前一步,语气恳切:「你陪我吃了那么多年的苦,我竟习以为常,忘了你本可以锦衣玉食。你的不离不弃,我却当成了理所应当。」

「如今我真的知错了,你跟我回去,好不好?我们和以前一样,一起攒钱,买宅子,买铺子,日子一定会越过越好的!」

他脸上带着欣喜的期待,似乎笃定了我一定会点头。

可我只是静静地站在台阶上,神色没有半分波动。

「裴公子,我若想要宅子和铺子,凭我自己如今便买得起,又何需再与你一同辛苦攒钱?」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他微微张了张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良久,他才艰涩地吐出一句:「我以为……我们之间,还有情分。」

曾经,我不惜忤逆父亲陪他远赴北疆时,是有的。

我日日支着茶摊,每月与他一起,兴奋地数着攒下的铜板,计算着何时才能买下属于我们自己的宅子时,也是有的。

就连他将柳眠赎回,开口向我解释的那一刻,那份情分,也还是有的。

可当他将那份小心翼翼的娇养全部给了他的年少白月光时,那些日子,显得我实在愚蠢又可笑。那份情,便也消磨殆尽了。

「阿照,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他站在台阶下,仰头看我,眼中满是祈求。

我轻轻摇了摇头。

「裴公子,天寒路滑,早些回吧。」

20.

上元佳节,我意外地被皇后召入宫中。

殿上的皇后雍容华贵,她端详了我许久,才温和地让我起身。

「你的诗词,皇上读过了,亦是赞不绝口。」

「小女才疏学浅,能得皇上抬爱,实在惶恐。」

皇后话锋一转,问道:「本宫听闻,那裴家公子如今还日日往虞府跑,如此痴情,虞姑娘竟半分都未曾心软?」

「聚散离合,爱恨嗔痴,小女但求无愧于心。既已做出决定,便绝无回头之理。」我答得不卑不亢。

皇后闻言,满意地笑了。

在一番详谈之后,她才终于道明了宣我进宫的真正目的。

当今公主是皇上唯一的掌上明珠,虽是女儿身,却对皇子们的读书习字、舞刀弄枪之事极为向往。皇上爱女心切,便意图为她选两位文、武老师。

我身为女子,如今在京中又薄有才名,这才入了皇上的眼。

起初,宫中只以为我是因善妒而被夫家休弃的妇人,后经详查,才知晓了其中曲折。

「皇上有意封你为公主的女师,教导公主诗书,你可愿意?」

我立刻跪地谢恩,心中激荡不已,久久不能平复。

世人皆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女子不入学堂更是天经地义。如今,皇上竟为公主破例,不但要请女师习文,还要学武。

这是一个极好的兆头!是天下女子的一大步!

21.

再见柳眠,是在我出宫回府的路上。

她像个疯子一样冲出来拦住了我的马车,满脸怒气。

「虞夫子如今真是好大的威风!可你还记得,你的裴郎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吗?」

我掀开轿帘,淡淡地睨了她一眼。

她身上早先的锦衣华服已换成了粗布麻衣,灰扑扑的,衬得整个人更没了半分精气神。

「柳姑娘,请你让路。」

「你如今地位尊崇,就因为怀意哥哥得罪过你,现在满京城的人都对他避之不及,厌恶至极!你若还有一点良心,就该出手帮他一把!」她尖声叫道。

原来,裴怀意在侍郎家的差事,竟是因为我而丢的?这倒是我始料未及的,却也在情理之中。

丫鬟将柳眠强行拽开,马车才得以继续前行。

后来听府里的人说,柳眠心气极高,从小没伺候过人,在布坊做工时,因言语冲撞了贵客,被人拖出去打了一顿板子。掌柜的怕惹事,便将她辞退了。走投无路之下,她又回到了裴怀意那里。

京城机会虽多,可她放不下小姐的身段,吃穿用度却还妄想着和从前一样,日子想必是难熬至极。

裴怀意,已经养不起她了。

又过了两个月,京中传出一件不大不小的新闻。

城北的沈侍郎要纳第十七房妾室。那沈侍郎出了名的暴戾古怪,尤其在床笫之间,有折磨人的恶癖。

据说,是柳眠在街上“不慎”摔倒,恰好被路过的沈侍郎撕破了外衫,露出雪白的臂膀。沈侍郎便说要对她负责,用一顶小轿,行了妾礼将她抬进了府。

小竹私下里猜测:「依那柳姑娘的性子,怕不是故意往沈大人身上摔的。」

沈平志家境殷实又是个好色之徒,柳眠若真用此计,他必然会中招。

「不可妄自揣测。」我虽如此说,心中却也了然。

此事已无从考证。若非她自愿,那也着实可怜。

因为,被抬入沈府的当晚,柳眠就死在了沈侍郎的榻上。 她本就身子孱弱,哪里经得起那般折腾。

沈家人只用一张破席将她裹了,便丢进了城外的乱葬岗。

是裴怀意,独自一人去乱葬岗寻回了她的尸身,为她置办了薄棺,让她体体面面地入了土。

他们二人的恩怨纠葛,至此,算是彻底终了。

22.

裴怀意新租的小宅子到期了,房东将他赶了出来。

我过去时,他正浑浑噩噩地靠在院墙外,双目无神地发着呆。

「柳姑娘的事,处理完了?」我问。

他缓缓侧过头来看我,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阿照,她好可怜,我也好可怜。如今的我……已经配不上你了。」

顿了顿,他又像是自言自语:「或许,一直都配不上。」

我递给他一把钥匙。

是我爹门下的学生,在京郊开了一家书堂。原先的夫子两个月前说要告老还乡,我便举荐了裴怀意。

无论他曾负我与否,如今我声名日盛,他在京中便越发寸步难行。落在有心人眼中,倒像是我虞照心胸狭隘,非要置前夫于死地。

「这事本该早些告诉你,只是原先那位夫子说他侄子也有意接替,事情一直未定。如今他侄子不来了,才最终定了下来。」

「钥匙给你,去或不去,全凭你自己决定。」

我想,若此事能早些定下,柳眠或许……不会走上那条绝路。

裴怀意颤抖着手接过钥匙,眼神朦胧得厉害。

我转身欲走,他却在身后叫住了我。

「阿照,若是当时……我没有接眠儿回来,而是用那笔钱买下了宅子,我们……会不会就像从前想象的那样,过得很幸福?」

买下一方小小的宅院,租一间临街的书铺。他教书写字,我理书待客。闲时煎雪饮茶,忙里数钱偷欢。时不时回趟虞府,用岁月慢慢融化那位总板着脸的虞大人……

我不知道答案。

风吹过空寂的小巷,卷来远处谁家的饭菜香味。

「裴怀意,」我说,「朝前看吧。」

这世上,从来没有如果。

而我,万事无愧于心。

23.

开春了,万物复苏,暖意融融。

我正伏案为公主编写新的女学教材,丫鬟匆匆跑了进来,一脸的欲言又止。

「姑娘,有件事,奴婢不知当讲不当讲。」

「怎么了?」

「裴公子……他削发为僧,入了宝华寺了。」

话音落下,周遭一片寂静。

窗外,似乎有悠远绵长的钟声遥遥传来。

从此,世间再无裴怀意,只有青灯古佛,晨钟暮鼓。

我想,我这一生,应当是再也不会遇见寒冬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