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为姐姐写尽传世情诗, 却对替嫁的我低语- 诗赠清漪, 人归晚晴
发布时间:2025-08-26 08:21 浏览量:1
更鼓敲过三巡,喜烛的火光在昏暗的屋子里跳跃,将一对贴在窗棂上的喜字照得朦朦胧胧。
苏晚晴端坐在床沿,凤冠的流苏垂在眼前,随着她细微的呼吸轻轻晃动。她身上这件大红嫁衣,本是为她那名满京华的嫡姐苏清漪量身定做的。衣料是上等的云锦,绣着繁复的鸾凤和鸣,每一针每一线都透着旁人难以企及的富贵与尊荣。
可如今,穿在身上的人,是她,苏晚晴。
一个苏府里几乎不存在的庶女。
【真是一场荒唐的闹剧。】她藏在宽大袖袍下的手,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半个月前,被誉为“京城第一才子”的翰林院编修谢行舟,因上书直谏触怒龙颜,被连贬三级,流放至千里之外的潮州瘴疠之地。
一夜之间,云端跌落泥潭。
曾经踏破苏府门槛的媒人瞬间销声匿迹,而早已定下婚约的苏家,更是乱成了一锅粥。嫡母柳氏在房里摔了一套前朝的青瓷,哭喊着她的心肝宝贝清漪怎能嫁去那等蛮荒之地受苦。
于是,她这个自幼养在别院,连父亲都记不清容貌的庶女,就被推了出来。
柳氏捏着她的下巴,那双保养得宜的丹凤眼里满是毫不掩饰的鄙夷与算计:“晚晴,你也十六了。代你姐姐嫁过去,是你为苏家尽孝的机会,也是你的福分。那谢行舟虽遭了贬谪,可毕竟才华横溢,将来未必没有东山再起之日。”
福分?
苏晚晴心中冷笑。若真是福分,又怎会轮到她?
她知道,在柳氏和整个苏家看来,她苏晚晴就是一件可以随时丢弃的敝屣,用来替嫡女苏清漪挡掉这场飞来横祸,再合适不过。
门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丫鬟压低声音的提醒:“大人,您醉了,慢些……”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
一股浓烈的酒气混着夜里的寒风扑面而来。苏晚晴的身子下意识地绷紧了。
她悄悄抬眼,透过流苏的缝隙,看到了那个传说中的男子——谢行舟。
他比画像上更显清瘦,一身大红的喜袍穿在他身上,非但没有喜气,反而衬得他面色愈发苍白。墨色的长发有些凌乱,几缕贴在俊朗的额角,那双名动京城的星眸,此刻却盛满了化不开的醉意与……厌弃。
是的,厌弃。
他甚至没有看苏晚晴一眼,径直走到桌边,提起酒壶便往嘴里灌。冰冷的酒液顺着他的下颌线滑落,浸湿了喜袍的领口。
“清漪……为何不是你……”他喃喃自语,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酒后的迷离和蚀骨的痛楚。
苏晚晴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清漪,苏清漪。
京城谁人不知,谢行舟的诗词,一半写江山社稷,一半便只为苏清漪而作。“南方有佳人,清漪世无双”,简简单单十个字,便让苏清漪成了京中所有男子心中遥不可及的白月光。
而他此刻,正对着自己这个“赝品”,念着“真品”的名字。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苏晚晴明白了。苏家以为能瞒天过海,却不想,这位才子虽身处逆境,心却比谁都明亮。他知道自己娶的是谁,所以,他才会如此痛苦,如此失态。
他踉跄着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目光终于聚焦,却冷得像冰,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讥诮。
“苏家,真是好算计。”他冷笑一声,声音里满是嘲讽,“既不想背上悔婚的骂名,又不愿让掌上明珠受苦,便推了你这么一个……替代品出来。”
苏晚晴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一片黯淡的影。她没有辩解,因为他说的,句句是实。
“你叫什么?”他问,语气里没有半分新婚丈夫对妻子的温情。
“……苏晚晴。”她的声音很轻,像风中的羽毛。
“晚晴?”谢行舟咀嚼着这个名字,眼中的嘲讽更甚,“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倒是个好名字。可惜,你不是她。”
说完,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转身走向外间的软榻,和衣躺下,背对着她,再无一言。
红烛静静地燃烧,烛泪一滴一滴滑落,像是无声的哭泣。
苏晚晴独自坐在床沿,从天黑,坐到了天亮。
这一夜,是她的大婚之夜。
**新婚,便是独守空房,和一个男人的背影,以及他心中另一个女人的名字。**
* * *
前往潮州的路途遥远而艰辛。
谢行舟被削去了官身,只保留了文书的身份,相当于一个没有品阶的流放吏员。没有官船,没有仪仗,只有一辆简陋的青布马车,和两个年迈的家仆,谢伯和张婶。
马车里空间狭小,苏晚晴和谢行舟分坐两侧,一路无话。
大部分时间,谢行舟都在闭目养神,眉宇间凝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郁结之气。偶尔睁开眼,也是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荒凉景致,眼神空洞,仿佛世间万物都入不了他的眼。
苏晚晴知道,他在想苏清漪。
那个此刻应该正在京城繁华地,赏花听曲,吟诗作对的女子。
她很识趣地蜷缩在角落,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她不怨他,甚至有些同情他。一个心有所属的男人,却被迫娶了心上人的妹妹,一个他从未见过、也毫不在意的替代品,这何尝不是一种残忍。
路途颠簸,她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出发前,柳氏生怕她在路上“病”了,饿了她整整一天,此刻早已是前胸贴后背。
张婶似乎看出了她的窘迫,从包袱里摸出一个用油纸包着的粗粮饼,小心翼翼地递过来:“夫人,垫垫肚子吧。”
苏晚晴感激地接过,正要道谢,却对上了谢行舟看过来的目光。
那目光冰冷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他似乎在奇怪,这个苏家小姐,为何没有寻常贵女的娇气。一路行来,风餐露宿,她从未有过半句怨言,甚至连眉头都未曾皱过一下。
苏晚晴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低下头,小口地啃着那干硬的饼。
【他或许在想,苏家是何等苛待我,才让我对这种粗食也甘之如饴。】
她猜得没错。
谢行舟确实在想。他印象中的苏家小姐,尤其是苏清漪,是那种“吹弹可破,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可眼前的苏晚晴,虽然同样容貌清丽,眉宇间却带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静与……韧劲。
就像是墙角倔强生长的一株幽草,不起眼,却有着顽强的生命力。
这个认知让他心里生出一丝莫名的烦躁。他猛地移开视线,冷声道:“吃完了就歇着,明日还要赶路。”
语气生硬,听不出半分关切。
苏晚晴“嗯”了一声,将剩下的半块饼小心地包好,塞进了自己的小包袱里。
抵达潮州时,已是月余之后。
这座南境边城,远比苏晚晴想象的要破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咸腥的气味,街道两旁的房屋低矮,行人的脸上大多带着菜色。
他们的“府邸”,是官府分配的一座小院。院子不大,只有三间正房两间偏房,墙皮斑驳,院角长满了杂草,看起来许久没人住过了。
张婶看着眼前的景象,忍不住红了眼圈:“大人,这……这可怎么住人啊……”
谢行舟面无表情,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有的住,就不错了。”
他率先走了进去,将行李往屋里一扔,便一头扎进了书房,再也没出来。
收拾房子的重担,自然落在了苏晚晴和张婶身上。谢伯年迈,只能帮着打打下手。
苏晚晴挽起袖子,没有丝毫犹豫。她从小在别院长大,伺候她的下人都是些看人下菜碟的,许多事情,她早已习惯亲力亲为。打水、擦地、除草……她做得有条不紊,动作麻利得让张婶都有些惊讶。
“夫人,您怎么会做这些?”张婶看着她白皙的手上沾满了灰尘,心疼地说道。
苏晚晴笑了笑,笑容很淡:“闲着也是闲着。”
【总不能告诉她,我在别院时,冬日里连取暖的炭火都要自己去劈。】
忙碌了一整天,小院总算有了些家的模样。
晚饭时,谢行舟依旧没有出书房。张婶敲了两次门,都被他不耐烦地打发了。
苏晚晴将饭菜温在灶上,自己则端了一碗粥,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慢慢地喝着。
夜凉如水,几颗稀疏的星子挂在天上。
她想起了京城苏府那精致的雕花窗,想起了嫡姐苏清漪那满屋子的珍玩字画。然后,她看了看眼前这个破败却被自己亲手收拾干净的小院,心里竟没有多少失落。
这里虽然清贫,却有一种让她心安的“真实感”。在这里,她不是谁的替代品,不是苏家的透明人,她只是苏晚晴,一个需要靠自己双手才能活下去的普通女人。
正想着,书房的门开了。
谢行舟走了出来,或许是看了一天书,他的脸色在月光下显得愈发苍白。他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院中的苏晚晴。
她就那么安静地坐着,一身素色的布裙,乌黑的长发用一根木簪简单地挽着。月光洒在她身上,仿佛为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冲淡了她眉宇间的清冷,添了几分温婉。
那一瞬间,谢行舟的心,莫名地漏跳了一拍。
【她在做什么?】他皱了皱眉,朝她走去。
“这么晚了,不睡?”他的声音打破了院中的宁静。
苏晚晴回过神,站起身,对他福了一福:“灶上给大人温着饭。”
“不必了。”他摆了摆手,视线落在她空了的粥碗上,“你倒是适应得快。”
这话听不出是夸是贬。
苏晚晴低下头,轻声说:“随遇而安罢了。”
“随遇而安?”谢行舟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你们苏家的人,都这么会说场面话吗?”
苏晚晴的身体僵了一下。她知道,他又想起了苏清漪,想起了苏家的背信弃义。
她没有反驳,只是静静地站着,任由他尖锐的言语像针一样扎在心上。
见她不说话,谢行舟更觉得无趣。他拂袖转身,准备回房,却听见身后传来她低低的声音。
“谢大人,”她第一次这样称呼他,“我知道,您心里委屈。”
谢行舟的脚步顿住了。
“这桩婚事,对您,对我,都不公平。”她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您不必顾及我,把我当成这院里一个洒扫的下人便可。晚晴……别无所求。”
说完,她再次对他行了一礼,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那是一间朝北的偏房,阴冷潮湿。
谢行舟站在原地,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心中五味杂陈。
【下人?她竟让自己把她当下人?】
他本以为,她会像寻常女子一样哭闹,或者至少会表露出不满和怨怼。可她没有。她平静地接受了一切,平静得……让他感到一丝莫名的心慌。
他第一次,开始正视这个被强塞给自己的“妻子”。
这个名叫苏晚晴的女子,似乎和他想象中,以及和苏家的所有人,都不太一样。
* * *
潮州的日子,比想象中更难熬。
这里不仅气候湿热,蚊虫肆虐,更重要的是,人心的险恶。谢行舟虽是流放之身,但毕竟曾是京官,身上那股文人风骨和傲气,在这些粗鄙的胥吏眼中,便成了可笑的清高。
衙门里的差事,最苦最累的都推给他。整理发霉的卷宗,核对积压了数年的账目,甚至还要替那些人代笔写些不痛不痒的公文。
他常常深夜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那个破败的小院。
而每一次,无论多晚,院里总会为他留一盏灯。厨房的灶上,总有一碗温热的汤。
做这些的,自然是苏晚晴。
她的话依旧很少,大部分时间,他回来时,她已经睡下了。但整个小院,却处处都是她存在的痕迹。
院角的杂草被清理干净,种上了几株本地常见的茉莉。破损的窗棂,被她用巧手糊上了新的窗纸。他的书桌上,永远放着一杯温度正好的清茶。就连他换下的衣物,第二天也总会干干净净地出现在床头,带着皂角和阳光的清香。
她就像这院里悄然生长的植物,沉默,却坚定地将根须扎进了这片贫瘠的土地,也扎进了他孤寂的生活。
谢行舟起初是漠视,后来是习惯,再后来……便是无法忽视。
他开始在深夜回府时,下意识地先去看那扇亮着灯的窗。看到那抹昏黄温暖的光,他满身的疲惫和屈辱,似乎就能消解几分。
这天,潮州下了整整一夜的暴雨。
清晨,雨势渐小,但城外的榕江水位暴涨,冲垮了数道河堤,淹没了大片农田。
消息传到衙门,所有人都慌了神。潮州知州是个肥头大耳的庸官,平日里只知搜刮民脂民膏,遇到这等天灾,除了唉声叹气,毫无对策。
谢行舟看着那些流离失所,在雨中哭喊的百姓,心急如焚。
他连夜写了一份详尽的治水疏通方案,呈给知州,却被那知州看也不看就扔到了一边,还阴阳怪气地嘲讽他:“谢编修,你如今不过一介白身,还是管好你自己的事吧。这治水安民,自有朝廷和本官操心。”
谢行舟气得浑身发抖,却又无可奈何。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一进门,便看到苏晚晴正带着张婶,将家里所有能吃的粮食都熬成了粥,准备分给外面的灾民。
看到他回来,苏晚晴迎了上来,见他脸色惨白,浑身湿透,连忙拿来干净的布巾:“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谢行舟一把推开她的手,胸中的愤懑与无力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有什么用!”他低吼道,声音嘶哑,“煮这些粥,能救几个人?城外数万灾民,流离失所!那群混账,那群只知鱼肉百姓的父母官,他们根本不管百姓的死活!”
他一拳砸在院中的石桌上,手背瞬间鲜血淋漓。
“大人!”苏晚晴惊呼一声,快步上前,捧起他的手。
他的手在不住地颤抖,不知是因愤怒还是寒冷。苏晚晴看着他手上的伤口,又看了看他那双痛苦而赤红的眼睛,心中一痛。
她没有说话,只是拉着他进了屋,从柜子里找出伤药,默默地为他清洗包扎。
她的动作很轻,很柔。温热的指尖触碰到他的皮肤,像是一股暖流,奇异地抚平了他心中的狂躁。
谢行舟怔怔地看着她。
她低着头,神情专注,长长的睫毛上,似乎还挂着未干的雨水。他这才发现,她的头发也是湿的,想来是为了熬粥,在雨里忙碌了许久。
“你……”他喉咙干涩,竟不知该说什么。
苏晚晴为他包扎好伤口,抬起头,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眸子里,此刻却闪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光。
“大人,我知道您心怀天下,忧国忧民。”她轻声说,“可是,就算我们煮的粥只能救活一个人,那也是一条性命。”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您写的治水方案,知州不看,不代表它没有用。民心,才是最大的官。我们把方案里的法子,告诉那些有威望的乡绅,告诉那些走投无路的百姓,让他们自己去挖渠引流,自救求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百姓的力量,有时候比官府更大。”
谢行舟浑身一震,如同醍醐灌顶。
他死死地盯着苏晚晴,像是第一天认识她。
他一直以为,她不过是个逆来顺受,只懂些针线家务的寻常女子。却没想到,她竟有如此见识和魄力。
【她……她怎么会懂这些?】
“你怎么……”他艰难地开口。
苏晚晴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避开了他的目光:“我母亲……她生前是走乡串镇的郎中,见过许多人和事。这些,都是听她说的。”
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提起自己的母亲。那个在苏家禁忌般的存在。
谢行舟沉默了。他想起关于苏晚晴身世的只言片语,一个卑微的、被苏家老爷醉酒后染指的丫鬟。原来,是这样吗?
他看着眼前这个女子,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情绪。那不是同情,也不是怜悯,而是一种……敬佩。
一个在泥泞中长大的女子,却有着比谁都清醒的头脑和坚韧的心。
**“好。”**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说,前所未有的坚定。**“就按你说的办!”**
接下来的几天,谢行舟不再去衙门。他将自己的方案简化成通俗易懂的图纸和口诀,和苏晚晴一起,悄悄地分发给城外的灾民和乡绅。
起初,没人相信他们。一个是被贬的官,一个是名不见经传的弱女子。
但苏晚晴用她的方式赢得了信任。她带着张婶,每天都在城门口设棚施粥,救助伤患。她懂得一些基本的药理,能用最便宜的草药,治好许多灾民的风寒和腹泻。
渐渐地,人们开始称她为“活菩萨”。
有了民众的信任,谢行舟的方案也得以推行。数千名百姓自发组织起来,按照图纸上的方法,开挖新的沟渠,疏通堵塞的河道。
半个月后,当京城派来的钦差大臣抵达潮州时,看到的不是一片汪洋,而是虽然满目疮痍,却井然有序,积极自救的景象。
榕江的水患,竟被一群百姓和一个无名小吏,用最原始的办法给控制住了。
钦差大为震惊,彻查之下,潮州知州贪赃枉法、赈灾不力的罪行昭然若揭。而谢行舟那份被丢弃的治水方案,也被翻了出来。
铁证如山。
知州被当场革职查办。而谢行舟,因为治水有功,被破格提拔,官复原职,并被委任为新的潮州知州。
圣旨下来那天,整个潮州城鞭炮齐鸣。百姓们自发地聚集在谢行舟的院外,高呼“谢青天”。
谢行舟站在院中,看着外面欢呼的人群,心中感慨万千。
他转身,看向站在他身后的苏晚晴。
她还是穿着那身素色的布裙,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正默默地为他整理着有些凌乱的衣领。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斑驳地洒在她身上。
这一刻,谢行舟忽然觉得,他以前写的那些关于苏清漪的诗句,是何等的苍白无力。
“南方有佳人,清漪世无双……”
他心中默念着。可他眼前的这个女子,她不叫清漪。
她叫晚晴。
如雨后初霁,洗尽铅华,散发着最朴实,也最动人的光芒。
“晚晴。”他第一次,如此清晰而郑重地唤她的名字。
苏晚晴的手顿了一下,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谢行舟握住她的手,她的手有些粗糙,掌心还有劳作留下的薄茧,却让他感到无比的安心。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他说,声音低沉而真诚。
苏晚晴摇了摇头,想把手抽回来,却被他握得更紧。
他的掌心很烫,烫得她心尖发颤。
【他……这是什么意思?】
“以前,是我不好。”谢行舟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从今往后,我谢行舟的妻子,只有你,苏晚晴一人。”
院外是震天的欢呼,院内是两人交握的手和无声的对视。
苏晚晴的心,乱了。
* * *
成为潮州知州后,谢行舟励精图治,将这座南境边城治理得井井有条。他减免赋税,兴修水利,开办学堂,深受百姓爱戴。
而苏晚晴,也从一个默默无闻的“替代品”,变成了人人敬重的知州夫人。
她不再仅仅是待在后院,而是帮着谢行舟处理许多琐碎的事务。她建立了慈幼局,收养那些在水患中失去父母的孤儿;她还开办了女学,教女子们读书识字,学习一技之长。
她和谢行舟之间,也渐渐生出了一种旁人无法企及的默契。
很多时候,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彼此就能心领神会。
他们会在夜晚的书房里,就着一盏孤灯,探讨民生政事。他写公文,她便在一旁为他研墨。他偶尔抬头,会看到她恬静的侧脸,在烛光下柔和得不可思议。
他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看她。看她弯着腰在院里侍弄花草,看她教孩子们念书时温柔的眉眼,看她为了一笔账目跟管事争得面红耳赤的模样。
鲜活,真实,触手可及。
这天,他从衙门回来,看到苏晚晴正坐在廊下,手里拿着一卷书,看得出神。
他放轻脚步走过去,才发现她看的,竟是自己的诗集。
那本让他又爱又恨的诗集,里面收录了他所有为苏清漪写的诗。
他的心,猛地一沉。
【她……还是在意吗?】
“在看什么?”他故作轻松地问。
苏晚晴吓了一跳,连忙合上书,站起身来:“大人回来了。”
她的脸上有一丝不自然的红晕。
谢行舟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书卷上,沉默了片刻,才说:“那些……都是年少轻狂时的无病呻吟,不看也罢。”
苏晚晴抬起头,看着他,眼中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执拗。
“不。”她摇了摇头,“诗写得很好。”
她顿了顿,像是鼓起了极大的勇气,轻声问道:“大人……您还在想念……姐姐吗?”
这个问题,像一根刺,横亘在他们之间,谁都没有勇气去触碰。
今天,她终于问了出来。
谢行舟看着她,她的眼里有紧张,有不安,还有一丝……他从未见过的脆弱。
他忽然意识到,无论她表现得多么坚强,多么淡然,她终究是个女子。她也会在意,会彷徨。
他叹了口气,伸手将她揽入怀中。
苏晚晴的身体瞬间僵硬。这是他第一次,如此亲密地抱着她。他的怀抱很温暖,带着淡淡的墨香,让她有些眩晕。
“晚晴,”他在她耳边低语,声音带着一丝无奈和歉疚,“以前,我以为我爱的是一幅画,一首诗,一个存在于我想象中的完美幻影。我为她写诗,将她奉若神明,却从未想过,她是否真的如我所想。”
“直到我遇见了你。”
“你让我知道,真正的相濡以沫,不是花前月下的吟风弄月,而是在我最落魄的时候,你递过来的那一碗热粥;是在我走投无路时,你点亮的那一盏灯;是在我迷茫困顿时,你为我指明的那条路。”
他收紧手臂,将她更深地嵌入自己的怀里。
**“我诗中的那个人,叫清漪。可我谢行舟想要共度一生的人,是你,苏晚晴。”**
苏晚晴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她埋在他的胸口,积攒了许久的委屈、不安和酸涩,在这一刻,尽数化作了滚烫的泪水。
她不是替代品。
她就是她。
在潮州的第三年,京城传来消息。
当今圣上励精图治,朝中气象一新。曾因直谏而被贬的谢行舟,其才华与政绩,再次被朝廷所关注。
一纸诏书,将他从潮州知州,擢升为吏部侍郎,官居三品,即日启程回京。
这个消息,让整个潮州城的百姓既为他高兴,又万分不舍。
而对苏晚晴来说,这却像是一个迟来的判决。
回京。
这两个字,意味着她要再次面对苏家,面对那个如同神祇一般存在于谢行舟前半生的女子——苏清漪。
她心中刚刚建立起来的安稳和幸福,瞬间被一种巨大的不确定性所笼罩。
谢行舟看出了她的不安。
在即将离开潮州的前一夜,他拉着她的手,走遍了这座他们生活了三年的小城。
他们去了当初施粥的城门口,去了他们一起规划修建的河堤,去了她创办的女学。
最后,他们回到了那个破败却充满了回忆的小院。
院里的茉莉开得正盛,满院馨香。
“晚晴,”谢行舟站在茉莉花丛旁,看着她,眼神温柔而坚定,“你怕吗?”
苏晚晴诚实地点了点头。
“我怕……”她低声说,“我怕回到京城,一切都会变回原样。我怕你见到姐姐,会发现……我终究只是她的影子。”
“傻瓜。”谢行舟失笑,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你从来都不是任何人的影子。你是我的妻子,苏晚晴。是我谢行舟明媒正娶,拜过天地的妻。”
他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小的木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支雕工精致的木簪。
簪子的形状,是一朵含苞待放的晚晴花。
“这是我亲手雕的。”他将木簪插入她的发间,“京城的繁华,苏家的富贵,都与我们无关。有我在的地方,就是你的家。从前是我让你受委屈了,以后,我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你,包括我自己。”
苏晚晴抚摸着发间的木簪,温润的触感从指尖传来,暖到了心底。
她抬起头,看着眼前的男人,心中所有的不安,似乎都被他这番话驱散了。
是啊,她还有什么好怕的?
她已经不再是那个任人摆布的苏家庶女了。她是谢行舟的妻,是与他同舟共济,共度患难的人。
“嗯。”她重重地点了点头,脸上绽放出三年来最灿烂的笑容,“我不怕了。”
* * *
谢行舟携夫人回京的消息,像一块巨石投入了平静的湖面,在京城上流社会激起了千层浪。
当年那个被贬的罪臣,如今竟以三品大员的身份荣归故里,这本身就是一个传奇。
而更具传奇色彩的,是他带回来的那位夫人。
所有人都记得,谢行舟娶的是苏家嫡女苏清漪。可如今跟在他身边的,却是一个谁也不认识的陌生女子。
苏府,更是乱成了一团。
柳氏坐立不安,她怎么也没想到,那个被她当作弃子扔出去的苏晚晴,竟然还有跟着谢行舟风光回京的一天。
而苏清漪,这位曾经的京城第一美人,在听到消息后,将自己关在房里,整整一天没有出门。
三年前,她听从母亲的安排,由苏晚晴替嫁,保住了自己的名声和安逸的生活。这三年来,京中才俊任她挑选,可她总觉得,那些人比起谢行舟,都少了些什么。
她安慰自己,谢行舟身陷泥潭,前途未卜,她做的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可现在,谢行舟回来了。带着一身的荣耀,和另一个女人。
她心中充满了不甘和嫉妒。那个本该属于她的位置,被一个她从未放在眼里的庶妹,给夺走了。
谢行舟回京的第三日,苏家便派人送来了帖子,柳氏亲自上门拜访,名义上是祝贺谢行舟高升,实则是来试探口风。
“哎呀,行舟啊,你可算是回来了!”柳氏一进门,就拉着谢行舟的手,一副慈爱岳母的模样,“这几年,真是苦了你了。也苦了我们清漪,她当初为了你,大病一场,日日以泪洗面,身子都拖垮了……”
她一边说,一边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站在一旁的苏晚晴。
苏晚晴穿着一身湖蓝色的素雅长裙,眉眼沉静,气度从容,完全没有柳氏想象中的小家子气。这让她心里更是不快。
谢行舟不动声色地抽回手,语气平淡却疏离:“岳母大人言重了。内子晚晴,这几年陪着下官在潮州吃了不少苦,才是真的辛苦。”
他刻意加重了“内子晚晴”四个字。
柳氏的脸色僵了一下,随即又堆起笑容:“是是是,晚晴也辛苦了。当初让你替姐姐嫁过去,也是无奈之举。如今你回来了,也该物归原主了。我们清漪啊,可是一直在等着你呢。”
她的话说得轻巧,仿佛这只是一件可以随意调换的衣服。
**“物归原主?”**
谢行舟冷笑一声,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
**“岳母大人,我谢某的妻子,从来就不是一件可以随意替换的‘物’!”**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千钧之力,震得柳氏心头一颤。
“我与晚晴,是拜过天地,上过族谱的结发夫妻。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他上前一步,将苏晚晴护在身后,目光如炬地盯着柳氏,“至于苏家当初的‘无奈之举’,谢某心中有数。今日看在晚晴的面上,我不予追究。但若再有人想打我夫人的主意,休怪谢某不念旧情!”
这番话说得斩钉截铁,没有留丝毫余地。
柳氏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她没想到谢行舟竟如此不给情面,更没想到,他会为了苏晚晴,公然与苏家撕破脸。
她狼狈不堪地被“请”出了谢府。
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京城。
所有人都被谢行舟的强硬态度给震惊了。为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庶女,得罪权势正盛的苏家,这在注重门第联姻的京城,简直是闻所未闻。
一时间,关于谢行舟和苏晚晴的故事,成了街头巷尾最热门的谈资。
人们开始好奇,那个叫苏晚晴的女子,究竟有何等魅力,能让一代才子谢行舟为她倾心至此。
而苏家,则彻底成了一个笑话。
苏清漪在得知此事后,大病一场。她派人给谢行舟送去了一封信,信中言辞恳切,诉说着自己的相思之苦和当年的“身不由己”。
谢行舟连信封都没拆,原封不动地退了回去。
随信退回的,还有他当年写给她的所有诗稿。
至此,苏清漪彻底死心。她那京城第一才女和第一美人的光环,连同那段被无数人艳羡的才子佳人故事,一同碎裂,再也无法拼凑。
不久后,她便在家族的安排下,匆匆嫁给了一个侯府的纨绔子弟。
婚后生活,冷暖自知。
* * *
洗尘宴上,皇帝亲自接见了谢行舟。
君臣对答间,皇帝对他治理潮州的政绩大加赞赏,最后,话锋一转,半开玩笑地问道:“朕听说,谢爱卿此次回京,还带回了一段佳话啊。”
谢行舟知道,皇帝指的是他与苏晚晴的事。
他躬身行礼,神色坦然:“回陛下,臣与内子,不过是寻常夫妻,算不得什么佳话。”
“哦?”皇帝来了兴趣,“朕倒是听闻,爱卿为了夫人,不惜与苏家反目。如此情深义重,还不是佳话?”
满朝文武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谢行舟身上。
谢行舟抬起头,迎着天子的目光,朗声说道:
“陛下,臣以为,夫妻之义,重在同甘共苦,相濡以沫。臣落魄之际,是内子晚晴不离不弃,陪臣走过最艰难的岁月。于臣而言,她并非臣的附庸,而是臣的知己,更是臣的恩人。”
“苏家有倾城之貌的嫡女,固然是好。但臣谢行舟此生所求,不过是‘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如今,臣有幸得遇此人,自当拼尽全力,护她一世周全。”
他的声音回荡在金碧辉煌的大殿之上,掷地有声。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动人的诗句,却比任何情诗都来得真挚,来得震撼人心。
皇帝沉默了许久,忽然抚掌大笑。
“好!好一个‘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谢爱卿,你有良臣之才,更有君子之风。朕,心甚慰!”
那日之后,再无人敢非议谢行舟的家事。
而他那句“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也随着这段替嫁的传奇故事,流传了下去。
许多年后,已是当朝首辅的谢行舟,白发苍苍,儿孙满堂。
一个初春的午后,他与同样两鬓染霜的苏晚晴,坐在院中晒着太阳。
他的孙女拿着一本泛黄的诗集,跑到他面前,好奇地问:“祖父,这上面写的‘清漪’是谁呀?为什么您所有的诗,都是写给她的?”
谢行舟笑了笑,浑浊的眼中却依旧清亮。
他看向身旁的苏晚晴,握住了她那双布满岁月痕迹的手。
“因为啊,”他缓缓开口,声音温和而悠长,“在你祖母出现之前,祖父所有的诗,都只是诗而已。”
“那祖母出现之后呢?”小孙女追问。
“你祖母出现之后,”谢行舟转过头,深深地看着苏晚晴的眼睛,一如多年前那个潮州的午后,“我写的,才是生活。”
苏晚晴回望着他,眼中笑意温柔。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院里的晚晴花,又开了一年。
世人只知,大文豪谢行舟一生为挚爱苏清漪写下无数传世情诗,却在阴差阳错下娶了其妹。但后世的史家在整理他的手札时,却发现了一段不为人知的批注。
在他那本最著名的诗集《南风集》的扉页上,有两行截然不同的笔迹。
一行,是他年轻时意气风发的狂草——“赠吾爱清漪”。
而在其下,是另一行沉稳内敛的行楷,笔迹已显苍老,却力透纸背。
**“诗赠清漪,人归晚晴。”**
旁边还有一行更小的字:
【此生大幸,是遇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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