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玄机：被情诗断送的大唐才女

公元868年深秋，长安东市刑场。二十六岁的鱼玄机长发委地，一柄寒刃斩落，大唐诗坛最耀眼的玫瑰瞬间凋零。当鲜血染红黄土，围观人群指指点点：“瞧见没？就是那个杀婢女的之人！”

此时无人记得她是十岁惊动文坛泰斗温庭筠的神童，更无人念及她笔下“自恨罗衣掩诗句”的千古悲鸣。

​

江边柳：神童的锦绣囚笼

咸通初年的长安城春光正好。崇真观南楼的粉墙上，墨迹未干的题诗引得文人骚客驻足惊叹：“云峰满目放春晴，历历银钩指下生。自恨罗衣掩诗句，举头空羡榜中名。”落款处三个娟秀小字:鱼幼薇。

十岁那年，幼薇的命运已被诗才改写。当文坛巨擘温庭筠听闻坊间有个“出口成诗”的女娃娃，他摇着折扇踱进平康里，以“江边柳”为题考校。梳着双鬟的小女孩仰头略思，提笔便成：“翠色连荒岸，烟姿入远楼。影铺春水面，花落钓人头。根老藏鱼窟，枝低系客舟。萧萧风雨夜，惊梦复添愁。”

老温的折扇“啪嗒”掉在地上。他盯着“根老藏鱼窟，枝低系客舟”的奇句，半晌才叹道：“此子若为男儿，必是宰辅之器！”

然而大唐的开放终究画着红线。新科进士曲江宴游，幼薇满心欢喜要去见世面，却被朱门守卫用刀鞘拦住：“此乃士子盛事，女流不宜与闻！”门内笙歌鼎沸，门外罗衣孤影。她攥紧袖中的诗笺，突然懂得锦绣罗衣原是黄金囚笼。

更痛彻的觉醒来自恩师温庭筠。当少女将《冬夜寄温飞卿》的诗笺递到这位风流词客手中，含蓄倾吐“疏散未闲终遂愿，盛衰空见本来心”的情愫时，四十五岁的温庭筠竟落荒而逃。他亲手将十四岁的诗坛明珠，送入新科状元李亿的府邸为妾。

状元妾：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

初入李宅的鱼幼薇改名“蕙兰”，在婚书上含羞写下“蕙兰消歇归春圃”的誓言。状元郎李亿也曾为她描眉梳发，在书斋同赏“焚香登玉坛，端简礼金阙”的诗句。可当河东裴氏的马车驶入庭院，所有旖旎瞬间粉碎。

裴夫人出身名门，带来四十箱檀木嫁妆。她冷眼扫过蕙兰案头的诗稿，对李亿冷笑：“妾通文墨，家宅不宁。”咸通七年，李亿外放鄂州，裴氏立即唤来家仆：“将她拖去庭院！”

鞭影在暮春的庭院里呼啸。蕙兰蜷缩在青石板上，听见皮肉开裂的声响混着裴氏的叱骂：“不过是个娼妓养大的贱婢！”当伤痕累累的她被扔出李府后门时，怀中只抱着半卷烧残的诗稿。

寄居破败道观的深夜里，蕙兰咬破手指写就《寄李亿员外》：
“山路欹斜石磴危，不愁行苦苦相思。冰销远涧怜清韵，雪远寒峰想玉姿...”
墨迹被泪水晕开处，两句诗如杜鹃啼血：“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

诗笺辗转送到李亿手中，这位状元郎却只在驿馆长叹一声，将诗稿投入炭盆，功名前程，终究比才女痴情重上千钧。

诗文候教：道观里的女性王国

咸宜观古柏森森，二十二岁的鱼蕙兰跪在神像前。当青丝簌簌落地，她接过道牒轻念新名：“玄机，玄妙之机。”

三日后，咸宜观朱漆大门挂出惊世木牌：“鱼玄机诗文候教”。长安城炸开了锅。贵胄公子的马车堵塞巷道，文人墨客的拜帖雪片般飞来。道观庭院里，石榴裙拂过青砖，留下满园酒香墨痕。

诗人李郢与玄机对坐煎茶，看她素手拨弄冰弦，即兴吟出“蕙兰销歇归春圃，杨柳东西绊客舟”；贵族裴诚送来和田玉笛，笛声常伴清宵，惹得她笑书“别日南鸿才北去，今朝北雁又南飞”的挑逗诗笺。她甚至创办“诗擂”，在回廊悬挂上联，引得长安才子竞相斗诗。

当玄机在诗会上讥讽伪君子：“茫茫九陌无知己，暮去朝来典绣衣”时，满座男子皆变色，他们终于发觉，这个道观里的女人竟把整个长安的才子当成了消遣！

道观西厢暖阁中，侍女绿翘正为玄机梳头。玄机轻抚少女秀发笑道：“你倒像极了我幼时模样。”绿翘抿嘴一笑，将玉簪斜插云鬓。她们同食同寝，情同姐妹。咸通九年春日，玄机应裴诚之约赴蓝田雅集，临行前叮嘱绿翘：“若陈公子来访，万不可让他入我书房。”

七日后玄机归观，却见绿翘鬓边簪着自己最珍爱的点翠步摇。面对质问，绿翘垂首嗫嚅：“那日陈公子非要进您书房...”“所以你就私放男子入内？”玄机怒极挥掌。绿翘突然抬头讥笑：“装什么清高？你不也是个被正妻打出门的贱妾！”

“贱妾”二字如毒针刺心。玄机抓起手边藤杖疯狂抽打，直到绿翘蜷缩在地不再动弹。夜半惊醒时，她颤抖着探向绿翘鼻息，只剩一片冰凉。

秋雨铡：血色长安的最后诗笺

京兆尹温璋接到报案时正在批阅公文。这位以酷烈著称的“活阎罗”冷笑：“才女杀人？正好杀鸡儆猴！”衙役冲进咸宜观时，玄机正抱着绿翘梳妆用的铜镜发呆。

公堂上惊堂木震响。温璋抛下尸格文书：“婢女颈有指痕，肋骨折断三根！鱼玄机，你可知罪？”玄机抬眼望向堂外秋阳，恍惚想起十六岁那年，李亿也曾这样审判过她的爱情。

狱中老鼠啃食草席的夜里，玄机用碎炭在墙上写诗。当写到“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她突然大笑，原来自己毕生所求，不过是个敢为她对抗全世界的“有心郎”。

刑场秋雨淅沥，玄机看见人群中有裴诚熟悉的面孔。这位曾为她吹笛到天明的贵公子，此刻正踮脚张望，眼中闪烁猎奇的兴奋。铡刀落下的瞬间，一卷诗稿从她袖中飞出，墨迹在血雨中缓缓化开。

四十年后，当韦庄编纂《又玄集》收录鱼玄机诗作时，长安已陷战火。昔年刑场旧址野草萋萋，无人知晓这里曾陨落大唐耀眼的诗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