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的沉闷全抖搂出来了一个中医世家的传奇往事

▌薛燕平 著

这话好像是对夫人说的，更像是对自己说的。突然，齐通霖扭头问道：老二还没信儿？今儿能不能到家？

王屏画回：我看今儿是回不来了，反正他总会回来的。

齐通霖让夫人去吃饭，自己什么时候饿还说不好。王屏画知道自己拗不过老爷，只得站起身走出了卧房。

夫人走后，齐通霖也出了卧房，走到堂屋中间，把目光停在堂屋的中堂画上。这是一幅吴让之的山水，齐通霖很喜欢他诡异细腻的风格，尤其得意两侧的篆书条幅，上联：花底振衣清似鹤，下联：灯前作字小于蝇。最喜那两方自刻印章，纤巧匀称，朴拙天工。齐通霖总觉得自己与这位晚清才子郁郁不得志的脾性有几分相通，忽然想到祖上也是江浙布衣，与这位才子同籍，气质近似也是说得通的。

齐通霖走出堂屋，站在门前的台阶上朝院子里望，这时暮色已经上来了，藤萝架下氤氲着一片黑乎乎的湿气，暑热过后的凉气像蛇芯子似的满院子乱窜。齐通霖侧耳听了听，胡同里没一点人声，都在家里吃晚饭。他突然想去外边走走，便转身去卧房取了一件棕色绸子短马褂罩在马甲外面，对着门口的镜子，把纽扣一个一个扣结实，脚下一双轻便的青色千层底布鞋，没跟家里人打招呼，悄无声息地出了大门。那扇沉重的大门略微开了一道缝，齐通霖便来到了胡同里。

来到胡同里，齐通霖才感觉到这比院子里热。还没等走出胡同北口，脑门子上就冒出汗来，他忘了带折扇，摸摸兜里，也没带帕子，便任由汗不停地冒。他琢磨着回去换身短裤褂，或者取一柄折扇，想是想，脚底下没停，相反，倒像生了风似的一路走过去。他感觉自己后背上开了无数条溪流，痒痒的，从上到下。

站在黄土坑胡同北口，齐通霖扭头朝魏家胡同两头看了看，没什么人，正对面，老水头儿正猫着腰低着头，专心收拾鞋摊子，准备回家。齐通霖招呼道：收摊子了？今儿买卖还行？

老水头儿直起腰，见是齐通霖，嘴里咳了一声，老水头儿高兴的时候就会咳一声。今儿虽然生意淡，可胡同里没断了“大戏”，干坐着瞧乐子，溜溜一天，不比戏园子里差。

齐通霖走到老水头儿跟前，刚出了一通汗，觉得周身舒畅，脑子也格外清楚，加上老水头儿身上那股子乐呵呵的劲儿，齐通霖把整个一下午心里的沉闷全抖搂出来了。他用手抹了一下脑门子，说道：我一听您的声儿，心里就痛快了不少。

老水头儿只是笑。齐通霖又说道：还说呢，有一双夹鞋，脚掌磨得有点平，鞋边也掉色儿了，回头拿出来您给钉个前掌。老水头儿道：您得空就让美雪拿过来，一准让您看着跟新的似的。齐通霖本想跟老水头儿说会儿话，可看见老水头儿已经收拾停当，怕他赶着回家吃饭，便告辞了。

齐通霖顺着魏家胡同往西走，没几步穿过汪魏巷，再转两个弯就到了铁狮子胡同，往右边一扭头，便看见了名声显赫的铁狮子胡同一号。

齐通霖像根木头桩子似的戳在那，一动不动。对面的铁狮子大院门口，七八个穿国军服的士兵像是一团雨前的蚂蚁，正忙得不可开交。齐通霖一时看不出他们在干吗。

街道两边栽种着浓荫密布的大槐树，一看就知道有年头了，树枝互相纠缠，树叶子见缝便长，抬头看，整个铁狮子胡同的上空几乎被树叶子遮盖严实了。 （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