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都的秋,为何总透着一股心碎的凉?解码郁达夫的悲情与深情

发布时间:2025-10-08 22:48  浏览量:1

故都的秋,藏在陶然亭的芦花、钓鱼台的柳影、西山的虫唱里,更藏在一位文人敏感多愁的心绪中

“秋天,无论在什么地方的秋天,总是好的;可是啊,北国的秋,却特别地来得清,来得静,来得悲凉。”郁达夫在《故都的秋》开篇写下的这句话,仿佛是他一生文学创作与生命体验的注脚。这位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天才作家,以其独特的情感笔触,在文学画卷上涂抹了一层浓得化不开的感伤与颓废色彩。

1. 故都秋色里的哀愁:郁达夫作品中的感伤基调

在《故都的秋》中,郁达夫以细腻的笔触描绘了北平秋天的景象:“从槐树叶底,朝东细数着一丝一丝漏下来的日光,或在破壁腰中,静对着像喇叭似的牵牛花(朝荣)的蓝朵,自然而然地也能够感觉到十分的秋意。”这种对秋意的敏感捕捉,已然超出了普通写景的范畴,成为作家内心世界的外化。

郁达夫作品中的感伤情调,绝非无病呻吟。读他的小说,我们常常会被作品中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那种忧郁之美所深深吸引和震撼。这种感伤,是一种时代的苦闷,是个体在动荡社会中的真实感受。

郁达夫善于将这种感伤情绪融入自然景物的描写中,使外在景物与内心情感达成微妙共振。在他看来,“悲哀之辞易工”。他觉得“悲哀的感染,比快乐当然更来得迅速而且切”。

正是基于这样的美学理念,他的作品中常常流淌着一种近乎唯美的感伤情调,即使是在描写最平常的秋色、最普通的日常,也能让人感受到那种沁入骨髓的凄凉与忧伤。

2. 生命历程的悲鸣:个人经历与忧郁情结的形成

郁达夫作品中的“忧郁情结”并非空穴来风,而是他个人经历、气质、美学情趣与社会时代状况交融的产物。

1896年12月7日,郁达夫出生于浙江富阳一个普通家庭。父亲是读书人,没能给他们挣下多大家业。郁达夫还不到3岁时,父亲就因病去世,他与两兄一姐全赖母亲陆氏替人助工挣钱抚养。这种幼年失怙的经历,无疑在他心灵上投下了阴影。

郁达夫性格忧郁,感情纤细。“从小就习于孤独,困于家境的后果,怕羞之心,畏缩之性,更使我的胆量变得异常的小。”成年之后,个人的不幸,社会的黑暗,故国的哀愁,更加重了他的忧郁。

在《悲剧的出生》中,他坦言自己的青春是“水样的春愁”,这种与生俱来的敏感与脆弱,成为他文学创作的情感底色。

1913年,郁达夫随长兄郁华赴日本留学。在日本期间,他饱受“弱国子民”的屈辱。在名古屋上学时,他暗恋爱上房东的女儿后藤隆子,但他没敢告白过,只是暗地里写下“我意怜君君不识,满襟红泪奈卿何”的诗句。

这种爱而不敢言的情感经历,加深了他的自卑与苦闷。在《沉沦》中,他大胆地描写了男女性爱、性心理,同时也发出了“祖国呀祖国!我的死都是你害我的!”“你快富起来吧!强起来吧!”的悲号。

郁达夫的情感不仅纤敏,而且外露,也就是所谓气质的真率。对于郁积在胸的丰富的情感,他赞成宣泄和净化,而不善于掩饰与克制。即使是颓丧的情绪,卑微的欲念,他也不愿为之遮上庄严、高尚、纯洁的礼服。

这种率真的个性,使他的作品常常带有自叙传的色彩,在暴露自我阴暗面的同时,也展示了一个真实而复杂的灵魂。

3. 沉沦中的挣扎:颓废表象下的爱国魂

郁达夫作品中的颓废情调,常常被当时的人所诟病,然而,在这种颓废的表象之下,隐藏的是一颗炽热的爱国心。

在《沉沦》的结尾,主人公投海自尽前,悲愤地呼喊:“祖国呀祖国!我的死是你害我的!你快富起来,强起来吧!你还有许多儿女在那里受苦呢!”我们清楚地看到,在他那大量失望情绪倾泻的背后,显然还藏着希望,藏着炽热的反抗的火苗!

郭沫若曾这样评价郁达夫的作品:“他那大胆的自我暴露,对于深藏在千年万年的背甲里面的士大夫的虚伪,完全是一种暴风雨式的闪击,把一些假道学、假才子们震惊得至于狂怒了。”这种暴露,既是个体的,也是民族的。通过对自己“沉沦”的大胆描写,郁达夫实际上是在以自我毁灭的方式,向陈旧的社会道德发起挑战。

郁达夫在文学中展览灵肉苦闷,分析颓唐情绪,也离不开人道主义观念的支撑。值得注意的是,他在崇尚自我、尊重情感的同时,仍然始终念念不忘社会,念念不忘“世人”。

既自哀自怜,又同情贫民;既迷恋山水,又美刺社会。反映在风格中,他努力探索清新与凄怨,洒脱与忧郁的综合效果。

即使像郁达夫那样崇拜情感的作家,其创作依然带着明显的理性主义倾向和启蒙意味。他的颓废,是一种清醒的颓废,是在看透社会黑暗后的一种无奈反抗。

4. 风雨茅庐:现实生活中的感伤与颓唐

郁达夫生活中的感伤与颓废,同样体现在他的个人生活中。1933年春,郁达夫从上海举家迁居夫人王映霞的故乡杭州。这一决定,某种程度上也是他寻求精神避世的一种表现。

在杭州,郁达夫设计并建造了“风雨茅庐”。他在《住所的话》中写道:“自以为青山到处可埋骨的飘泊惯的流人,一到了中年,也颇以没有一个归宿为可虑;近来常常有求田问舍之心,在看书倦了之后,或夜半醒来,第二次再睡不着的枕上。”

这座被他命名为“风雨茅庐”的宅院,既是他对安稳生活的渴望,也是他对乱世的一种无奈退避。他说:“因为这是一所避风雨的茅房。”这里的“风雨”,既是自然的风雨,也是时代的动荡和人生的坎坷。然而,在战火纷飞的年代,他的“风雨茅庐”最终未能为他遮风挡雨。

郁达夫的感伤与颓废,也体现在他的感情生活中。他先后与孙荃、王映霞、何丽有三位女性结婚,还与李筱英有过同居关系。他与王映霞的爱情,从最初的轰轰烈烈,到最后的分道扬镳,其间充满了激情、猜疑、背叛与伤害。

1938年,郁达夫赴武汉参加抗日宣传工作,后应新加坡《星洲日报》邀请,前往新加坡参加抗日宣传工作。

5. 感伤与颓废的美学价值:忧郁美的艺术之光

尽管郁达夫的作品充满了感伤与颓废,但这种感伤与颓废却具有独特的美学价值。他认为艺术就是感伤,没有感伤就没有艺术,没有美。在他看来,“把古今艺术总体积加起来,从中间删去了感伤主义,那么所余的还有一点什么呢?”

郁达夫注意感伤忧郁中的美。对于自然山水,他总是喜欢那些秋意、清风、落叶、残亭,经常要留恋晚霞、流水、浓云、冷月,神游在他称之为“忧郁美”的那种萧瑟、凄清的气氛当中。

在《故都的秋》中,他甚至认为秋的“悲凉”是一种值得品味的美:“秋并不是名花,也并不是美酒,那一种半开,半醉的状态,在领略秋的过程上,是不合适的。”

郁达夫不仅理解忧郁悲伤与美、与艺术的特殊关系,而且面对丑恶的世界,他在文学中故意不回避病态情欲与畸形心理,从而将“滑稽”、“丑怪”引入了他的审美领域。

他的这种偏爱感伤的艺术情趣与不避丑恶的美学姿态,与他对清奇、神韵、潇洒等古典美学情趣的追求奇妙地混合起来,形成了一种独特的美学风格。

在《故都的秋》的结尾,郁达夫以一种极端的方式表达了对北国之秋的眷恋:“秋天,这北国的秋天,若留得住的话,我愿意把寿命的三分之二折去,换得一个三分之一的零头。”

这种表达,既是对美的极致向往,也是对生命价值的另类诠释。在感伤与颓废的背后,是对生命与美的热烈拥抱。

6. 冰山下的火山:感伤颓废之下的爱国热血

尽管郁达夫的作品中弥漫着浓厚的感伤与颓废情调,但在这些表象之下,却跳动着一颗炽热的爱国心。当国难来临,他一改以往的颓废,积极投身抗日救亡运动。

1938年,郁达夫赴新加坡参加抗日宣传工作。在担任《星洲日报》主笔期间,他同时编四五种刊物,发表了400多篇宣传抗日的文章。这位曾经在作品中流露出颓废情绪的作家,在民族存亡的关键时刻,展现出了惊人的勇气和毅力。

太平洋战争爆发后,郁达夫任“星华文化界战时工作团”团长和“新加坡华侨抗敌动员总会”执行委员,组织“星洲华侨义勇军”抗日。新加坡陷落后,有人劝他回国,他回复说:“我肩负抗战工作,不到最后关头不走!”

在苏门答腊的巴雅镇,郁达夫化名赵廉,开始蓄起胡子,还学习印尼语,准备长期隐蔽起来,继续与日本人周旋。这位曾经在文学世界中抒写个人苦闷的作家,在现实世界中成为了一位勇敢的抗日战士。

1945年8月29日,郁达夫被日军宪兵杀害于苏门答腊丛林。这位一生都在感伤与颓废中挣扎的作家,最终以英勇殉国的方式,为自己的生命画上了句号。

郁达夫的作品,表面上写的是感伤与颓废,内里蕴含的却是对民族、对国家的深切关怀。他在《沉沦》中借主人公之口发出的呼喊,几乎成了他一生的写照:“祖国呀祖国!我的死都是你害我的!你快富起来,强起来吧!你还有许多儿女在那里受苦呢!”

这种在沉沦中的挣扎,在颓废中的期盼,恰恰是郁达夫作品最动人的地方。

在今天重读郁达夫,我们不仅能感受到那种秋日般的悲凉与美感,更能体会到一位知识分子在时代巨变中的心路历程。他的感伤,是个人的,也是时代的;他的颓废,是消极的反抗,也是积极的呐喊。

在《故都的秋》的最后,郁达夫写道:“秋天,这北国的秋天,若留得住的话,我愿把寿命的三分之二折去,换得一个三分之一的零头。”这种对美的极致渴望,或许也是他对生命意义的最好诠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