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童府里负责烧火的丫鬟,而我哥是童府中负责“泄火”的小厮
发布时间:2025-10-08 07:14 浏览量:1
我每日白昼都在忙碌,我哥则是在夜晚开始他的活计。
我负责为老爷烧火,而我哥则是为少爷提供“泄火”的服务。
然而,有一天,我哥突然拉肚子,恳求我替他值夜班。
从那之后,我们的工作便互换了。
穷苦人家的孩子,就像家中饲养的牲畜一般,当饭食短缺时,随便卖掉一个就能换来些许钱财。
我家境贫寒,连蜡烛都买不起。
夜晚,父母除了造人也没什么别的消遣,于是便一个劲儿地生孩子。
生下了一堆孩子,也不用发愁养不起。
实在无法负担时,便卖掉一两个。
今年,连续下了几场大雨,家中那几亩贫瘠的田地颗粒无收。家里的弟妹都饿得直叫唤,我爹又嗜酒如命,于是便带着我和我哥去集市上换些米粮。
在集市上,我们被童府的管家相中,一同被买了下来。
童府管家买下我们时,在卖身契上清晰地注明了我们的职责。
按照律法,买家需在卖身契上明确工作范畴。
我不识字,只听旁人说,我负责烧火,而我哥则负责“泄火”。
当时我并不明白这其中的含义。
我爹颤抖着双手接过卖身钱,满脸疼惜地摸了摸我哥的臀部,然后掩着袖子干嚎了几声。
我哥拉着我,站在熙熙攘攘的集市上,睁着懵懂而惊慌的眼睛,望着行色匆匆的路人,又看看我爹。
我爹干哑着嗓子推了推我们:“去吧,去了就有馒头吃了。”
说完,他又开始干嚎起来。
可那眼泪,却像是怕极了他手中的银子,怎么也不肯掉落。
管家没等他嚎完,就带着我们离开了。
童府很大,管家领着我们走了许久,穿过好几重庭院,却还未走到尽头。
我望着高大的院墙,紧张地攥住我哥的手,仿佛回到了小时候,他带着我穿梭在高大的甘蔗地里玩耍的情景。
既新奇又有趣。
待我回过神来,我哥已经不见了。
管家说我哥去了少爷的院子。
那我呢?
我又该去往何处?
我仰起头询问他。
他高大的身影显得异常冷漠,将我丢在了一堆高高的柴火旁。
从此,我便负责为府上的贵人们烧水。
洗漱、沐浴、更衣……
贵人们的生活极为精致,就连发丝都不沾染一丝尘埃。
晨起要洗面,出恭要净手,就连吃了甜食,手都会变得黏糊糊的。
主母和小姐的手娇嫩无比,碰不得冰冷的井水,那如葱般白嫩的手指需要靠温水来滋养。
我就在烟火尘埃中,满脸脏污,吭哧吭哧地烧着火、煮着水。
日子久了,倒也渐渐习惯了。
但最近这段时间,老爷又纳了一位新姨娘,一晚上不停地要水。
昨天夜里,竟然足足要了八次水。
老爷在屋里累得瘫软,我在屋外也累得瘫软。
活儿多了,可月钱还是那么点儿。
我心里气愤,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偏偏这位新来的姨娘不是个省油的灯,敢和主母叫板。
仗着老爷的宠爱,她从不去给主母请安,还在背后嘲笑主母是黄脸婆。
对待下人也极为严苛,水冷水热都能让她指着鼻子骂我一顿。
老爷前脚刚踏出屋门,她后脚就能扇我几个大耳光。
我常常被打得晕头转向,不知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她常常瞪圆了眼睛,用食指狠狠地戳我的脑门,用手狠狠地拧我的耳朵。
我从不敢躲避,也不敢还嘴。
只是偶尔会怀念从前。
从前老爷歇在夫人屋里的时候,一整晚都不用叫水,但歇在姨娘屋里时,我就得连夜待命。
夫人宽厚仁慈,从不苛责我。
我比夫人自己,更盼着能夺回老爷的心。
可偏偏我们这位童夫人,出身书香世家,性情清高,不屑于做争宠之事。
那我就帮帮她吧。
从前我哥说过,少爷的院子里有一棵奇花树,和我们乡下家中的那棵树一样,每逢春日,花香便溢满整座院子。
我趁夜偷偷爬进少爷的院墙,去做那偷花贼。
少爷为人清冷孤傲,不喜喧嚣,所以他院子里伺候的人并不多。
入了夜,便只有我哥一个小厮在门口守着。
我哥是少爷的贴身小厮,无故不能离开,所以我也很少能和他见面。
院子里冷冷清清,只有一树繁花,守着一轮冷月。
我将树下的落花偷偷藏进怀里,刚打算开溜,却听见屋里传来一阵隐忍的低语。
我凑近一听,我哥嘴里含糊不清,强忍着不出声。
再往屋里瞧,只见窗上映着两个紧挨的人影。
一人似趴在桌案前,一人拿着什么,在他身上动作。
我猛然想起那夜老爷和新姨娘在窗前交叠的身影。
脑中轰然一炸,我似明白了什么是“泄火”小厮。
有那么一瞬间,我想冲进去救我哥。
我想问我哥知不知道什么叫骨气。
但我看看高高的院墙,再看看自己。
身如蝼蚁,我们哪有资格谈什么骨气。
我强忍泪水,落荒而逃。
却不料撞进了一人怀里,满怀花瓣洒落一地。
花香在我们之间缭绕。
“你是何人?”
那人冷冷淡淡,额间渗出点点细汗,话语间带有一丝愠怒。
我哥衣衫不整地从屋里跑出来,边系衣带边挡在我身前。
“冲撞了少爷,还不快跪下!”
少爷?
这就是刚才在屋里“欺辱”我哥的人?
我这才仔细端详眼前人。
眼前少年一身冷漠,眉目如画,好像高山上的溪流,至柔至冷。
天下之水,上乘为溪水,其次江水,最次井水。
溪水涓涓流淌,尽染山间松香,可谓之君子之水。
可眼前人方才所做之事,哪有半分君子气度?
果然人不可貌相。
我心里忿然,不经意间泄出了几许怒气。
我哥拍了拍我,朝我使劲使眼色。
我恍然收回怒目,低头跪下。
少爷自高处端详着我,质问我为何要来偷花。
“奴婢,奴婢……”
我咬唇,思索半晌,还是打算坦白从宽。
“奴婢想取些花瓣,为主母备下花瓣澡。”
暗香浮动,少爷修长的手指悠闲地在腰间慢慢转动,半晌,他似想明白了什么,失笑出声。
“你就是容河小妹容溪?小丫头,心思还挺多。”
他转身就走,我抬起泪眼看着我哥,满眼怒火地看着他的背影。
却不料他顿住脚步,调转回头看了我一眼。
瞧见我满脸想将他生吞活剥的神情,他眼中满是困惑与迷茫。
我怒气冲冲,根本来不及收敛,只能将视线转向我哥。
他的目光随着我,落在我哥那松垮的衣带上,神色瞬间变得有些尴尬,带着几分无奈,欲言又止。
他什么也没说,便转身回了屋。
我哥偷偷向我比划手势,示意我赶紧离开,随后便小跑着进屋去伺候了。
原来,我哥就是这样为少爷排解烦闷的。
我突然觉得自己没什么可抱怨的了。
不过是多烧几壶水罢了,和我哥的活计比起来,我这活轻松多了。
我强忍着泪水,将花瓣撒入温水中。
哥啊,你再忍一忍,等我帮主母夺回老爷的心,就向她求个恩典,把你的卖身契要回来。
童夫人进屋时,一股花香扑鼻而来。
她眼中闪过一丝欣喜,但面上依旧端庄,问我为何要在水里撒花瓣,让我赶紧把花瓣水倒掉,重新烧一壶。
捕捉到她眼中的那丝欣喜,我鼓起勇气,低声说道:“听闻夫人近日食欲不佳,花瓣浴能提神醒脑,我只是为夫人的身体着想。”
作为清官之后,夫人性格高洁,做不出那些谄媚之事。
她需要有人替她做这些。
我出身卑微,不怕这些。
借着养生的名义,不会损害夫人的清誉,夫人依旧是那个高雅的夫人。
【“你有心了,既然如此,那就试试吧。”】
她淡淡地说着,将我打发出屋。
什么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就像我这个烧火丫头,在给主母烧洗澡水时,多撒些花瓣。
在给她煮茶时,顶着一身晨雾,去山上取上好的溪水。
在丫鬟给她洗被褥时,挑过去煮沸数遍的软水。
在给屋里送洗脸水时,偷偷加些醒神的药材。
……
老爷和他那些莺莺燕燕的用水,都要经过我的手。
水,有千般变化,能翻云覆雨。
不出几日,老爷在新姨娘屋里留宿的时间渐渐少了。
老爷没什么别的爱好,只爱美色与品茶。
他不明白,为何夫人最近像换了个人,容光焕发,满身芬芳,让他流连忘返。
他不明白,同样的茶,为何在新姨娘那里喝着没有在这里喝着滋味绵长?
他也不明白,为何在她屋里睡得越发香甜。
他更不懂,在这里,每一个早晨都神清气爽。
他虽不解其中奥秘,但自己端庄无趣了半辈子的夫人,愿意从云端走下,想尽办法讨他欢心,那必定是因为自己魅力无限。
他才不想去管这些小心思,只要肯为他花心思就好。
其实老爷也是年纪大了,经不起年轻肉体的日夜讨好。
老爷身子本就不强健,自从纳了新妾之后,腰也弯了,行动也不利索了。不知何时,媚风一吹,恐怕就要呜呼哀哉了。
还是在夫人这里,更能调养他这副老身骨。
所幸夫人对老爷也是有些情分的,没有过分索求。
我夜里最多只需烧一回水。
老爷得了好处,看夫人的目光越发温柔。
夫人得了好处,看我的目光也越发和蔼。
还给我涨了月钱。
活少了,钱反而多了。
找谁说理去?
我捂着嘴偷笑。
只有新姨娘跳了脚,背地里暗骂清流人家的女儿,也是狐媚子。
下流,实在是下流。
她铤而走险,点迷情香,偷偷给老爷下壮阳药。
我忙前忙后地烧水,手都要累断了。
她偷偷掐灭迷情香,倒掉碗里剩下的药时,却忽略了我这么一个没觉睡的人。
睡不饱的人怨念深,我偷偷收起证据,将它们交给夫人。
夫人气得手抖,大喝一声:【“好啊!”】
她摆上证物,找来大夫作证。
拉着老爷,当堂审问新姨娘。
老爷一怒之下将新姨娘发配到了庄子里。
夫人从此视我为心腹。
将我调到了身边伺候,我再也不用烧水了。
想起我那还在受苦的亲哥,我正想求夫人一个恩典,她母家却来了信,她急匆匆带着一群嬷嬷走了,留下我看院子。
我只好等她回来再解救亲哥了。
每日翘着脚,看话本、饮茶、吃糕点。
不用伺候人的日子真好啊。
从此我便是这院子临时的主人。
翻身做主人的感觉真好。
可我亲哥却等不及了。
这日,他捂着屁股来找我。
我差点没从躺椅上摔下来。
【“哥!你怎么了!”】
他一脸急汗,紧紧握住我的手,让我替他值夜班。
【“吃错东西了,拉了一整日。”】
【“府里的熟人哥都找了,他们都有事,只有你近日闲得很,能不能替哥一晚?”】
我想起那夜少爷将他【压】在窗下的画面,不禁打了个寒颤。
他见我一脸为难,不禁崩出几个屁来。
我心下一疼,我哥年纪轻轻,就夹不住了,可想而知被那人折磨成怎样。
我心里一酸,毅然决然地拍拍他的肩膀,让他安心去蹲茅厕。
今晚我来替他。
上次收集姨娘的迷情香时,我顺手偷了点安神香。
我见机行事,大不了放倒少爷!
我哥感激地点点头,留下一句,别怕少爷好伺候,就捂着裤子跑了。
好、好伺候?
我满怀忐忑,踏进少爷童怀澈的屋子。
少爷正半躺在榻上,借着昏黄烛光,执卷读书。
烛火淡淡,映着他轮廓分明。
他见到我,只是皱了皱眉,却并不意外。
他翻了翻书,淡淡道:【“你哥呢?”】
我一手揉着衣角,一手偷偷迅速将点燃的安神香插上。
【“他、他泻肚了。今夜我、我替他。”】
他目光淡淡扫了一眼香炉,嘴角闪过一抹笑。
【“你知道如何伺候我么?”】
不知为何,我觉得脸上有些发烫。
我偷偷瞥了一眼身后的案桌,见雾气徐徐散开,我才暗松了一口气。
少爷放下书卷,俯身靠近那团雾气。
一时间,他身上清冷的气息,和安神香清肃的檀香混合在一起,缭绕在我身旁。
他低头,靠近我耳边低语:【“泄火,你会么?”】
一阵惊雷在我脑中炸开,只盼着安神香快点起作用。
可少爷等不及了。
他似在隐忍着什么,额头渗出细汗。
他将我一个翻身,正面靠着檀木案桌,沉声道:【“趴下。”】
趴、趴下?
那乌黑沉重的檀木案几,让我瞬间眼前一阵发黑。
谁料,他竟猛地一个转身,将我翻转过来,让我背靠着桌案。少爷微微低喘着,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即将喷薄而出。
【忘了你并非你兄长。】
这是何意?
难道他向来习惯背后行事,如今想起我是女子,才让我正面相对?我深吸一口气,紧紧攥住手中的簪子。
正欲以性命相胁时,少爷却突然拉起我的衣袖,提笔在我手臂上细细描绘起来。
我握着发簪的手僵在半空,一时之间竟有些手足无措,赶忙将手收了回来。
待他喘着粗气,在我手臂上绘就一片壮丽山河后,才如释重负般长长松了一口气,仿佛一股炽热的火焰得到了彻底的宣泄。
我也几乎瘫倒在桌上,同样大松了一口气。
他沉眸凝视着我握着发簪的手:
【阿河没跟你讲明白?】
我一脸茫然。
少爷面色微微一僵,似有一丝愧疚闪过,可他说出的话依旧冷若冰霜。
【没你什么事了,回去歇着吧。】
原来,少爷小时候曾寄养在外祖家。他的外祖是御用画师,为人极为严厉。少爷不满四岁时,外祖便逼迫他学画,学不会就要遭受责打,常常被打得皮开肉绽。
有一次,他为了逃避学画,不慎跌进了水里。待他醒来时,便落下了心疾,病发时浑身犹如被火烤一般,非得在人身上作画才能缓解这股炽热。
背部宽广,适合挥毫泼墨绘就山河。
只因我是女子,才不得已在我这一寸手臂上描绘辽阔山河。
从少爷屋里出来后,我满心愤懑。
原来我哥干的活如此轻松!
那混账东西竟不提前跟我讲清楚,害得我白白担惊受怕一场。
这个夜班,我以后再也不替他值了!
可没想到,我哥腹泻得厉害,根本起不了床。
少爷便给他放了假,让他好好休养。
在此期间,就由我来顶班。
我心中不服,凭什么?
我难得休一回长假,怎么还要继续当差?
【我可是夫人的……】
【母亲将你借到我院子里了。】
还没等我叫嚣完,少爷便将夫人的信举到我眼前。
信上写着,让我好好伺候少爷,等她回来必有重赏。
果然,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我不干活就想白拿月例,简直是痴心妄想。
我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接过了夫人的信,感觉这信就像圣旨一般沉重。
再次踏进少爷屋里。
他还如上次一般,半躺在榻上,一手执着书卷。
只是这次,他另一只手扶着额头,含着清浅的笑意看着我。
仿佛豺狼等待已久的猎物终于送上门来。
他眸中闪过一丝狡黠。
或许这只是我的错觉?
我自觉地走到桌案前,深吸一口气,挽起衣袖,露出藕白般的手臂:
【少爷,开始吧。】
他一愣,眼神躲闪开来,却伸手揉弄着我的衣带,带着几分玩味说道:
【就这么干画,有些无趣。】
我脸涨得通红,微微退了一步,低低地喘着气:【那、那您想怎样?】
他笑意更浓,将书卷成一团,在我手背上轻轻来回抚摸,弄得我一阵酥麻。
【听母亲说,你帮她挽回父亲的心,用了不少手段?】
【那、那些手段不合适用在此处。】
【是么?】
屋外清白的月光,将他衬托得一脸出尘脱俗。
可他吐出的话,却实在算不上清白。
【那你,有没有新的手段?】
我脸色又窘又羞,偷偷后退半步,讪笑道:
【奴、奴婢哪里懂得作画的情趣。】
我们穷人家饭都吃不饱,哪里懂得琴棋书画这些高雅之事。
不过从前家境贫寒,住在窑子附近,耳濡目染了些许妓子勾引男人的手段罢了。
【是么?那我教你。】
少爷浅笑着,随之用一双温热的大手箍紧我的背,将我揽进怀里,握住了我的手。
我的心霎时如灯花炸开一般,噼噼啪啪作响。
【我教你握笔。】
少爷手逐一抚上我的指头:【拓大指,擫中指,拒名指……】
最后,他的整个手掌贴握住我的手。
【掌心虚如握卵,此乃大要也,明白了吗?】
掌心突然灼热起来,我的脑袋一片空白。
【运笔之法,讲究阴阳相应,敛心为阴,展笔为阳……】
少爷握着我的手,点墨挥毫,一笔一画勾勒出图案。
【懂了吗?】
他的影子靠得越来越近……
我心下慌乱,忍不住开口:【少爷!我、我想到了一个有趣的手段!】
【哦?】
我来不及多想,吹灭了烛火,满室顿时暗了下来。
我站在离他远远的地方,暗暗松了口气。
少爷双手抱臂,用一双含笑的眸子瞧着我,似在看我能耍出什么手段来。
【少爷,您瞧!月色洒在宣纸上,像不像一条河流?不如循着月光画山河?】
他红唇一勾:
【有趣。】
我正佩服自己的急中生智,却被他一把抓走,重新揽在怀里。
他逼我看向桌案:
【月色朦胧,当真像黄昏下的河流。】
【抓紧了,我教你。】
他让我握紧毫笔,在我耳边低语。
他掌心的温度自手背传来,我耳根红得发烫。
月光从窗户缝里泄进来,落进我眼里。
我看见少爷挺立英俊的面庞,眸中暖光似宣纸上缓缓流淌的河流,流至我手心,灼热温暖。
恍惚间,我想起了另一个人。
幼时哥哥带我进山玩,遇见一个小少年。
我为了救他,和他双双跌进了猎洞里。
那夜,也有着这样好的月色。
只是四周狼嚎声可怖,少年将我紧紧护在怀里。
他坚毅的侧脸,也和少爷一样好看。
此时,我看着少爷如月般无暇的侧脸,默默感叹。
这样好的月色,我真是许久都没见过了。
次日,我的行李就被搬进了少爷屋里。
不是说好,我只替我哥一段时日么?
怎么连我的睡榻也搬了进来?
伺候少爷的活虽轻松,可我总觉得比伺候从前那位姨娘还要凶险。
还是烧水的活儿适合我。
管家说少爷的病随时都会发作,须得日夜守着,好第一时间为他缓解。
至于床榻……管家说从前我哥都是打地铺,让我睡榻上是少爷格外开恩了。
我一脸无奈,这么说来我还要感谢他了?
日落西沉,我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不情不愿地踏进了屋里。
进屋才发现,少爷早已半躺在榻上,执卷读书。
他只瞧了我一眼,目光又重落在卷上。
昏暗的烛光,将他衬托得温朗清和。
见我犹豫不决、迟迟没有动作,他嗓音沙哑地发问:【今晚咱们玩些什么?】
我微微一怔,脑海中瞬间闪过一个主意。
我强忍着笑意,迈着小碎步走上前去,从怀中掏出一方红绸带。
他瞧见我手中紧攥的绸带,嘴角轻扬,笑着说道:【你又在琢磨什么新花样?】
我迅速用绸带蒙住他的双眼,又仔细地系了个结实的结,确认绑得严严实实后,我小心翼翼地扶着他,慢慢走到桌案前。
我向他解释,这个游戏叫做盲画。
蒙着眼睛作画,那种未知与挑战的感觉,别提多刺激了。
等他稳稳地握好笔,我才悄悄地往稍远处挪动脚步,一边走一边轻声细语地说:【少爷,我就在屋外候着,绝不打扰您……】
哪料,少爷虽双眼被蒙,却仿佛长了透视眼一般,精准地在空中一把捞住了我。
他紧紧握住我的腰肢,将我牢牢禁锢在怀中,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笑,出声调侃道:
【学画入门的基础技法之一,便是闭眼练习控笔,该好好练练的是你,你打算往哪儿跑?】
说完,他又补上一句让人哭笑不得的话:【这招,我三岁的时候就会了。】
真是气煞我也。
帮少爷排解“火气”,反倒弄得我一身冷汗。
这活儿可真不是一般人能干的,明天我非得找我哥把差事换回来不可!
次日一早,我便急匆匆地去找我哥。
可到了他屋里,却不见他的踪影。
管家告诉我,我哥被调去烧水房了。
他力气大,一个人能顶好几个烧水的丫鬟。
以后都不会再回少爷的院子里了。
【以后啊,你们兄妹俩的工作就调换一下吧。】
我听了这话,脑袋里“轰”的一声,仿佛炸开了锅。
那我岂不是每晚都得忙得大汗淋漓?
虽然心里极不情愿,可我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丫鬟,哪有什么胆子敢拒绝呢?
不知怎的,少爷犯病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了。
听我哥说,以前他只是在夜里犯病。
可现在,他犯起病来没完没了,简直让人头疼。
早晨醒来,他火气正旺,就用笔在我脸上来回逗弄,非得把我痒醒不可。然后一把将我抓起来,给我画眉。
出门一趟,带着一身阳光的味道归来,边喊着燥热难耐,边自然而然地拉过我的手,说要给我露一手他的“绝活”。
到了夜里,更是常常躁动不安,将我堵在桌案前,嘲笑我画技粗陋。
管家说,少爷笑容满面的时候比以前更多了。
可我怎么觉得,他的病情反而越来越严重了呢?
这样下去,等夫人回来,肯定要怪罪我了。
我得赶紧想个法子,让少爷的病好起来才行。
这天,少爷在我脸上精心涂抹一番后,心满意足地出门了。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那浓淡适宜的眉形,竟让我平添了几分超凡脱俗的气质。
这清新的眉妆,就像少爷的画作一样,毫无半点腻粉浓饰,一笔一画都尽显风骨。
画如其人,少爷风姿绰约,只是身上仿佛蒙着一层淡淡的风霜。
我看着桌案上少爷留下的画作,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阿溪,你在看什么呢?】
不知何时,少爷已经回来了。
他站在门庭处,披着一身温暖的日光,笑容闲适地望着我。
我的嘴比脑子快,脱口而出问了一个我思索已久的问题:
【少爷,你是不是并不喜欢画画?】
他一愣,仿佛被施了定身咒一般,连身边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他这次竟然没有让我帮他“泄火”,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
【我累了,下去吧。】
大概是我冒犯了少爷,他过于生气,导致夜里竟然没有发病。
一晚上都没有活儿干,我反倒闲不住了。
想起少爷藏起来的几幅字,我便跑到山上,取了深流中的清溪水回来。
回来时,天边已经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微光。
少爷穿着月白色的寝衣,披着深碧色的披风,静静地立在庭下,幽幽地看着我,问我这一夜去了哪里。
难道少爷是在等我?
下一秒,我就赶紧把这个可笑的念头压了下去。
怎么可能呢,也许他只是刚好起夜吧
我指了指手里的溪水,说上次听他说用溪水来沉墨,水散墨在,笔法自然流畅。
他脸色微微一变,缓缓走过来,伸手擦了擦我脸上的尘土。
他微微叹了口气,说道:【童家子孙不得钻研书法,再好的墨也不过是浪费罢了。】
我知道,相比绘画,少爷其实更心悦书法。
他祖上是赫赫有名的书法大家,因为一幅字被先帝赏识,却也因为这副字被诬陷谋反,丢了官职。从此以后,童家子孙只识字,不得钻研书法。
因为祖上获罪,少爷不得参加科举考试,老爷便希望他以画取仕。刚学会走路,便将他送至外祖家学画。
后来因为落水得了心疾,只有病发时才能作画,这就彻底断了以画取仕的路。
少爷时常偷偷练字,藏在书架的暗格里。
字画本是一家,少爷自小习画,倒让他的字进退裕如,笔势澜翻。
正楷则端庄典雅,俨然有大家风范;草书则振迅豪举,气势磅礴。
他练字时的模样,和作画时的模样截然不同。
前者满脸愉悦,仿佛沉浸在无尽的欢乐之中;后者则脸色凝重,仿佛背负着千斤重担。
勉强做不喜欢的事,就像和讨厌的人日夜相处,怎能不落下心病呢?
想到这儿,我大着胆子劝道:
【因为吃错过一次东西,便再也不吃饭了么?】
少爷笑了:【小妮子,你是说不要因噎废食?】
我既摇头又点头
我说我不懂什么是因噎废食,只知道自己才知道自己想过什么样的日子。
就像我和兄长虽自小被家人卖做奴仆,却也在努力攒钱为自己赎身。
爹娘视我们命贱如草芥,我们便只能为奴为婢吗?
【你倒是有骨气。】
骨气?骨气是什么,我不过是想过得自在些罢了。从前帮夫人挽回老爷的心是这样,现下想赎身回家也是这样。
少爷大笑起来,将披风披在我身上,问我:
【想学书法么?】
我呆呆地点了点头,他拉着我的手往屋里走去。
【横如千里阵云,隐隐然其实有形可循。点如高峰坠石,磕磕然实如崩塌之势。撇如陆断犀象之角,折如百钧弩发之速。竖如万岁枯藤之韧,捺如崩浪雷奔之猛......】
屋内,就着天光,少爷一笔一画耐心地教我写下一撇一捺。
此后,少爷偷偷练字,我偷偷将他练的字藏起来。
有了我打掩护,少爷练字的时间更多了,发病的时候就少了。
我心里别提多欢喜了。
等夫人回来,一定会大大奖赏我。
我盘算着,等少爷痊愈了,我就求她放我们兄妹离开。
回到乡下,盘点农田,再辛苦也好过为人奴婢。
少爷虽不能走科举之路,读书却也很是勤勉。
我问他为何还要做这看似无用功之事,他只是笑了笑,说读书不只是为了功名利禄,而是为明事理,助苍生。
我不懂这些大道理,只知道少爷读书的模样有如春风拂面,看着赏心悦目。
其实,他不发病的时候,还是挺风度翩翩、温文尔雅的。
少爷已经很久没有发病的迹象了。
他也不再需要我为他缓解郁结,只是他仍如往昔那般,每晚都拉着我练习书法。
这让我苦不堪言。
我不明白,作为丫鬟的我,学习书法究竟有何用处。
我这双手,本应是用来耕田织布的。
锄头能刨出一家人的生计,而这支笔,就算写得再怎么花哨,也不过是那些富贵人家茶余饭后的消遣罢了。
有这个闲工夫,我还不如多绣几块丝帕拿去卖钱呢。
这晚,少爷很晚才回家,我鼓起勇气跟他说,我不想再练书法了。
他停下脱披风的手,微笑着问我,是不是还想继续当那个烧火的丫鬟?
我嘴快,直接说想趁着夫人还没回来,多绣些丝帕,多攒点钱。等夫人回来,我就能赎身回家了。
再加上这些年我们在童府攒下的钱,足够买几亩薄田,安安稳稳地过下半辈子了。
少爷没有说话,他脱下披风,挂在雕花衣架上,又提了一盏灯,缓缓走到案桌前,才沉声喊道:“过来。”
我顺从地走过去,却被少爷一把拉至怀前。
“前些日子我教你的,还记得吗?”
我点点头,他让我写几个字看看。
我刚下笔,他就皱起了眉头。
“书法必有神、气、骨、肉、血,五者缺一,都不能称为好书法。”
“你的字虚浮无力,就像你一样,是个没骨气的。”
少爷暗中掐了掐我的腰,我一吃痛,握笔的手不自觉地加大了力度。
他嘴里呼出的热气扑在我的耳边,让我耳根发热。
“先前你说不想当奴婢,我还以为你多有骨气呢。”
“原来你也不过是想做一个风吹日晒的庄稼汉。”
我不服气地反驳:
“少爷,没有庄稼汉,你吃什么?”
他被我噎了一下,抓住我的手,手心一用力,我又忍不住叫疼。
“下笔要用暗劲。”
他的话里带着几分恼怒,我怀疑他是在借机发泄。
“你就不能有点骨气,想想怎么不做田地里的劳碌人?”
田地里的劳碌人?
像我们这样卑微的人,能三餐温饱,不用看人脸色生活,就已经很满足了。
哪还敢奢望更好的日子。
“得攒多少钱才能不做田地里的劳碌人啊,我可不敢想。”
“你就不会找找捷径?”
什么捷径?
他见我不说话,气得甩袖而去。
“继续练,练到开窍为止!”
从那以后,少爷每晚都把我按在桌案前,逼我练字。
我每晚都练得大汗淋漓,不到数日就有了很大的进步,甚至能模仿他的笔迹了。
又过了几日,夫人回来了。她听说少爷的病已经痊愈,非常高兴,要给我许多赏金。我接过赏金后,得寸进尺地说想要回我和我哥的卖身契。
夫人也很奇怪,早晨明明答应了,到了黄昏却反悔了,说少爷的病刚好,若是突然再复发,还得找人缓解郁结。
她让我再留一段时日。
还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我儿岁数也不小了,是时候给他找个贴身服侍的人了。”
我说少爷不喜欢热闹,服侍的人我一个就够了。
夫人正在喝茶,被我的话呛得笑了出来。
“阿溪,你伺候少爷一向谨慎恭顺,你可愿意换个身份留在他身边?”
我不明白夫人的意思,问她会不会比现在的活轻松。
夫人捂着嘴,笑着说那可说不准,不过月钱会翻倍。
我一听,连忙答应说愿意。
当晚,夫人身边的嬷嬷就送来了一套新衣裳。
我拿起来一看,嗯,就像一片薄薄的明霞,有点透。
我问嬷嬷是不是拿错了。
嬷嬷清了清嗓子,边递给我一本小画册,边讲解起来。
听着听着,我脸红了,恍然明白过来夫人的意思。
她是要我真的成为少爷的贴身丫鬟啊。
其实我也谈不上情不情愿。
做富贵人家的一个物件,总比在穷苦人家饿肚子强。
更何况,从前爹娘又何尝不是把我当作一个可以换钱的物件呢?
我心有不甘。
只是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嬷嬷不知我在想什么,自顾自地讲解完,帮我沐浴更衣,梳发点妆。
我透过镜子看自己,青丝覆额,丹脂点唇,比往日平添了几分妩媚。
小时候,村里的姑娘出嫁时就是这副装扮。
乡里人穷,没有什么凤冠霞帔,也没有八抬大轿。
穿一身新衣,净面新妆,坐上小轿,光明正大地抬进夫家,就已经是对新娘子最隆重的礼遇了。
那时我碾碎花泥,学着新娘子在脸上乱画。
幻想着自己嫁人的那一天。
我嫁的郎君,即便不是才华横溢,也会是村里最有力的庄稼汉吧。
一人能耕几亩田的那种。
我哥说等我长大了嫁人,他亲自为我抬轿。
可我这一生还能堂堂正正地坐上一回吗?
“阿溪,今晚去了少爷那,哥这辈子都没机会给你抬花轿了。”
我思绪飘远,一句话飘进了我的脑海里。
我一时分不清这是不是现实。
直到我转头一看,我哥站在角落里,眸色哀愁又复杂地看着我。
这时,嬷嬷喊来几个家丁将他架走。
他拼尽全力也没能挣脱束缚,嘴里被塞了布条,呜咽呜咽地说不出话来。
就像我们无可奈何的人生。
嬷嬷将我往少爷屋里一推,关上了门。
少爷今日早早就被夫人唤了回来,他早已沐浴过,正闲适地坐在窗下。
见我进来,他目光一怔,眸子随之亮了起来。
半晌,他才收回神来,起身朝我走来。
我连连后退了几步。
少爷才貌双全,品性清和,我是情愿的。
可这世间,再好的男子,也抵不过那顶阳光下的花轿。
想起我哥的话,我第一次鼓起勇气为自己争一争。
我看见少爷将外衫脱下,我几乎大喊着开口:
“少爷不可以!”
几乎同一时间,少爷将自己的外衫披在我身上。
我们同时愣住。
他笑着问我“不可以什么”。
我低下头,揉着衣角,说我不想侍寝。
我以为他会生气,谁知他却失声笑了出来。
“阿溪,你能这样,我很欢喜。”
我一脸疑惑,问他“不生气”?
他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
“是有些失落,不过那个软弱的小丫头终于有些骨气了。”
末了,他又俯身低语:
“我知这是母亲的安排,并非你情愿。”
【我会一直耐心守候,直到你恍然醒悟的那一天。】
不知怎的,我的脸颊不争气地泛起了红晕。
夫人瞧见我这般羞涩模样,又指派了其他丫鬟前去。
然而,那些丫鬟无一例外,都被少爷赶出了房门。
我鼓起勇气,问他:“哪家公子在成婚前不沾染些风月之事的?”
他闻言,又卷起手边的书卷,轻轻敲了敲我的头,反问道:“世道如此,便就是正确的吗?”
【男子流连风月场所,本是常态,但于我而言,最动人的风景,在心上人的眼眸里。】
【我只愿沉醉于那一抹温柔月色。】
我猛地抬头,恰与那轮明月撞了个满怀,它的光芒映入了我的眼眸。
原来,
即便是最污浊的泥潭,也能映照出明月的皎洁。
少爷最近总是早出晚归,夫人也暂时搁置了让他通晓人事的打算。
在一次盛大的宴会上,他得到了贵人的赏识,被举荐到一位高官府中担任掌书记一职。
事情的起因是,前几日王爷新建的高台落成,匾额上的字还未题写,下人便不慎将一块空白的匾额钉到了最高处。
王爷便让城中声名显赫的才子裴少行为高台取名,并亲自爬上去题字。
可裴少行患有恐高症,只能坐在笼子里,让下人用辘轳一点点将他摇上去。
笼子在半空中摇摇晃晃,他尚未提笔,便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裴少行是少爷的同窗好友,于是便举荐少爷去替他题字。
王爷对少爷的书法颇为赏识,便破格举荐他为官。
老爷高兴得连摆了三日的宴席,童家也因此重新踏入了官场。
可众人还没欢喜几日,少爷就被抓走了。
而且还是因为那块匾额。
匾额上的字不知何时被人添了一笔,犯了皇帝的名讳,被有心人借此参了王爷一本,说他有谋逆之心,与此案有关的人都被关进了大牢。
只有裴少行侥幸逃脱了。
老爷急得团团转,嘴里骂着不遵祖训的逆子,脚下却片刻不停,耗尽了人脉去打点关系。
可此案非同小可,亲眷不许探监,只许奴仆去送些衣食。
夫人担心少爷在牢里受苦,便命我去给他送些吃食和衣物。
我拎着食盒走进牢房,只见少爷背对着我坐在牢窗的月光下。
往日少爷最爱整洁,可如今身上却穿着脏兮兮的囚衣,坐在凌乱的蒲草上。
我不禁感到一阵心酸。
我轻轻唤了他几声,他的身子微微颤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我会来。
他没有转身,只是问我老爷夫人可好。
我点点头,将食盒递了进去,说老爷夫人都好,让他不要担心。
【老爷说了,若您肯协助官府捉拿裴公子,可减轻刑罚。】
少爷与裴少行情谊深厚,想必应该知道他的藏身之处。
可少爷却摇了摇头,没有再说话。
桌上那碗清水,映着一抹淡淡的月色,也映出了少爷落寞的神情。
明月落入尘泥之中,我终是忍不住垂下头,低声啜泣起来:
【少爷,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水中那清俊的面容微微动容,少爷叹了口气。
【傻丫头,这事与你无关。】
【不!我不该多嘴,劝你勤练书法,若非那日裴公子撞见你写字,也不会让你替他题字。】
少爷转身过来,手穿过微弱的烛光,轻轻摸了摸我的头。
【傻丫头,错不在你。】
他眉眼间没有一丝责怪,只有疼惜和无奈。
这间牢房位于尽头,一阵穿堂风从外吹来,带着暗牢里的细尘与污浊,吹落进碗里,搅散了月色,也搅乱了我的心。
我不能让我的明月,沉沦于泥潭之中。
从牢里回来,已是月上中天之时。
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觉,便取出少爷从前习字的纸张,铺上一张薄纸,一笔一划地描摹着他的字迹。
忽而一阵风将烛光掐灭,纸张仿佛长了腿一般,满屋子乱跑。
我摸黑追着纸,猛地撞进了一个人的怀里。
还没等我呼喊出声,就被他捂住嘴躲到了屏风后。
【嘘,阿溪姑娘,我是裴少行。】
借着月光,我打量着眼前这个人。
纱帏帽下,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眸中沉着几分锐气。
他一身束身黑衣,清瘦得如同窗外的那棵杉树。
让我想起少爷教我写的颜书,贵端刚劲,骨露筋藏。
我低声问他:“你终于来了?”
他低声问我:“少爷去信让我来找你,是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我和他坦白说:“这封信是我模仿少爷笔迹写的。”
他一惊,问我怎么知道他的藏身之处。
【少爷仁义,没有供出你的藏身之地,但少爷和我提过一次,你们常在城郊那处溪流小屋比拼书法,我猜的。】
【抱歉裴公子,我骗你前来,是想问问你打算怎么救少爷。】
裴少行垂下头,显得有些落寞,说是他害了少爷。
他说自己并非懦弱之人,之所以躲起来,的确是为了救少爷出来。
【裴公子,现下不是愧疚的时候,我可能帮上什么忙?】
他眸子一亮:【阿溪姑娘,人人都说我是背信忘义的小人,只有你还信我。】
我摇头:【我只是信少爷,他是君子,他的挚友自然也不差。】
裴少行苦笑了一下,压低声量:
【要救童兄,先得帮王爷翻案。】
他说他已暗中查清,王爷此次被陷害,是得罪了二皇子。
二皇子为了纳某个小官家的小女儿为妾,杀了与她有婚约的赵家全家。
所幸赵家的小女儿逃跑了。
赵姑娘求王爷帮赵家主持公道。
风声漏到了二皇子那里。
如今朝堂正值议储之际,二皇子怕王爷参他一本,便先下手为强,诬告王爷谋反。
【如今要紧的,是找到两个人。一是那位赵姑娘,她手上有二皇子杀害她全家的罪证。二是那个模仿少爷笔迹在匾额上添了一笔的人。】
裴少行说有人见到赵姑娘在我的家乡出现过,现下四处都是通缉令,他人生地不熟,恐怕还没找到人,就暴露了行踪。
而那个模仿少爷笔迹的人,二皇子给了他一笔钱,他已经逃往城外了。
裴少行又说这段时日,他去收集了二皇子的其他罪行,打算借此投诚大皇子。等找到赵姑娘和那个人,人证物证便齐了。
我有些奇怪,问他为何会知道我家乡在哪。
【先前听童兄说的。】
【他常与我说你的事。】
【他平日总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唯独一说你的事就笑。】
裴少行许是回想起往日与少爷读书的时光,眸上染上了一层淡淡的哀愁。
我心里翻起一阵惊澜,下了一个决心。
【我去找赵小姐,你去追那个伪笔的人。】
裴少行沉默片刻,面色变得异常沉重,他缓缓开口道:
【此事涉及皇位继承之争,凶险万分。阿溪姑娘,你可得想明白了?】
这还有什么可犹豫的,我自幼便在童家长大。
倘若童家真的倒了,别家的生活我未必能适应。
临行前,我特意去牢中探望了少爷。
我告诉他,下次无法再为他送衣物了,让他务必保重身体。
他问我,是不是要离开了。
我本想告诉他,让他等我,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他出来。
但我知道,如果少爷得知我要去找赵姑娘,他定会派人阻拦我。
所以,我什么也没说出口。
少爷转过身,从发间取下一只白玉簪子。
他告诉我,这是一支笔簪,我回去路途遥远,尖锐的那头既可以用来防身,也可以用来书写。
我接过发簪,感谢了他的好意,便转身离开了。
走到转角处,我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发现他的目光始终追随着我。
那一刻,我心里既感到甜蜜,又感到苦涩。
我去向夫人告别,夫人得知我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回老家,脸上又添了几分忧愁。
她定定地看了我许久,叹了口气:
【童家恐怕会遭受牵连,你早点离开也是好的。】
说着,她拿出了我的卖身契,让我干脆回家去。
【官府的人来抓我儿时,他就交代了我,要我把卖身契还给你。】
听了夫人的话,我心里五味杂陈,只觉得难受得紧。
我刚想告诉她,我会回来的,我哥却抢先一步接过卖身契,替我跪谢了夫人。
夫人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我哥将我推出门,他说他伺候少爷多年,少爷对他不薄,他不能在这个关键时刻离开。
【阿溪,这个家是哥哥牵着你的手走进来的。】
【哥哥现在要将你平安地送出去。】
我看着我哥,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我答应过裴少行,不能和任何人提及我们计划好的事情。
我让我哥放心,我也会让他平安无事的。
告别了我哥。
我循着月光的指引,踏上了回家的路。
为了赶时间,日夜兼程,不分昼夜地赶路。
一路上风餐露宿,跋山涉水。
走得太急了,不小心跌进了一个猎人的陷阱里,我刚爬起来,又引来了一头狼。
我与它周旋了许久,在它扑向我的那一刻,我摘下头上的白玉簪,刺向了它的喉头。
野狼应声倒地,我拔出沾满鲜血的簪子,浑身颤抖不已。
从前,我连一只小虫子都舍不得伤害,但此刻握着白玉簪,我却仿佛浑身充满了勇气。
我爬起来,到湖边冲洗簪子。
狼血随着水流渐渐消散,但我的心却依旧狂跳不止。
我握着发簪,在沙地上写下了少爷的名字。
月色洒在沙地上,笔下的字迹仿佛迸发出了某种神秘的力量,我的字从原本的柔弱无力,变得遒劲有力起来。
看见了吗,少爷。
我的字也可以写得很有气势。
我忘却了时间,也忘却了周围的一切,只顾着在沙地上写满了他的名字。
双腿也渐渐恢复了力气。
好像有使不完的劲儿。
天刚蒙蒙亮,我就赶到了家乡。
我没有回家。
那里早已不是我的家了。
眼下找人要紧。
几经打听,我终于在山腰上的一个小村里找到了赵姑娘。
赵姑娘听清了我的来意后,喜出望外,答应和我一同前往京城去找裴少行。
裴少行来信说他已找到了那个模仿少爷笔迹的人,并让人暗中送往京城,他也正前往京城,让我们去京里与他会合。
赵姑娘为了掩人耳目,乔装成了男子。
我们一路上以夫妻相称,渐渐地,生出了浓厚的情谊。
半路上,我们遭遇了刺杀。
好在关键时刻,裴少行及时赶来救了我们。
逃跑中,裴少行为赵姑娘挡了一箭,伤势不轻。
我们只能在城外稍作休养。
赵姑娘因为心中有愧,亲自照料裴少行。
后来听说童家被抄,裴少行等不及伤口痊愈就要出发。
赵姑娘担心他,和他大吵了一架后跑了出去。
我担心她,追了过去,她说想自己静一会儿。
却又突然想起裴少行今日还没喝药,让我先回去盯着他喝药。
我又匆匆跑回去熬药。
我吭哧吭哧地又烧起了火。
怎么他们吵架,累得半死的人却是我?
我把药端进去时,裴少行眼里闪过一抹失落。
【她还没回来么?】
我摇摇头,把药放在床头:【裴公子,你刚才说话有些过分了。】
刚才他们争吵时,裴少行口不择言,说若是不能救出少爷,他这一箭就白挨了,赵姑娘的命也白救了。
他叹了口气:【那日帮她挡箭,的确是为了童兄。但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我很庆幸那日救了她......】
再多的话,无需他多言,我也能明白他的心意。
他怕赵姑娘出事,挣扎着要下床去找她,赵姑娘却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外,听见了我们的对话。她冲进来将他按在床榻上,拿起药碗给他喂药。
我识趣地退出去,关上了门。
透过窗户望去,两个人影紧紧依偎在一起。
我心里为他们感到欢喜,却又不由得想起了少爷。
我抬头望月,心想他那里的月色应该和这里一样美好吧?
几日后,我们终于赶到了京城。
先前为了救我们,裴少行的手受了伤,无法书写证词。
我拿起笔,说我来吧。
赵姑娘微微忧心,说她听闻大皇子爱慕书法,给他过目的文书都需端庄正雅,稍不如意,他连看都不看。
这是要呈送给大皇子的证词,潦草不得。
我微微一笑,说无论草书还是楷书,我都能写。
裴少行点点头,说见过我的字,不比少爷差,让赵姑娘将赵家灭门案的始末慢慢道来。
我下笔成文,一笔一画,平平稳稳,横竖撇捺皆有度,写完了一纸呈词。
赵姑娘仰慕地看着我,裴少行扭过她的头,说其实他的字也不错,改日给她写封情书。
赵姑娘娇羞地骂他不要脸。
我撑着下巴看着他们打情骂俏,觉得这比话本子里的故事还要有趣。
次日,裴少行将呈词递了上去。
可每日找大皇子投诚的人数不胜数。
我们等了几日也没有消息。
这日黄昏,终于有人来敲门。
是大皇子的舍人。
大皇子舍人说,大皇子本是留意不到我们这封奏书的,但奏书上文字端正,他的目光一下被吸引住,才促成了与大皇子的这根线。
他是专门来迎接我们入宫的,还告知我们大皇子已然将呈词递交给了皇上。
我们赶忙绕路,去接上之前派人护送的那位做伪笔之人,而后匆匆跟随大皇子的舍人一同进宫。
踏入宫门。
大皇子已然将二皇子的罪证呈报给了皇上。
我们作为人证,依次将自己所知晓的冤情详尽道来。
当说到兄长含冤而死时,赵姑娘忍不住低声抽泣起来。
裴少行碍于在场众人,不敢去握住她的手,只能满眼心疼地凝视着她。
我伸出手,轻轻替她握住了赵姑娘的手。
那作伪笔之人此前曾被二皇子派人灭口,为了保全性命,也将真相和盘托出。
二皇子跪伏在地上,嘴里呼喊着:“父皇冤枉啊,是有人要故意陷害我。”
皇上看着面前的物证和人证,脸上已然是盛怒,但还是想最后给他一个改过的机会。
【你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就能灭人满门。害怕事情败露,又去陷害你的皇叔。朕有你这样不仁不义的儿子,实在是蒙羞,若你能认错,朕尚且还能念在父子情分上,饶你一命!】
可二皇子依旧坚称自己是被奸人陷害,他指着那作伪笔之人。
【父皇,您说儿臣陷害皇叔,那匾额上的字又该如何解释,他们说是儿臣指使这人写的,可有什么证据?再说,模仿一个人的笔迹哪有那么容易?】
那人表示自己可以证明是他所写,皇上命人递了一支笔过去,可他或许是过于紧张,手哆哆嗦嗦的,怎么也写不出来。
二皇子嘴角悄悄浮现出一抹得意的笑。
我实在气不过,站了出来,一把夺过他手中的笔,在匾额的空白处,潇洒地挥洒了一笔。
等笔墨完全干透,从远处望去,就仿佛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并不像是新添上去的。
我转身跪下,指着少爷的字、我的字以及那人的字:
【皇上,字是人心所现。模仿一个人的笔迹并不难,难的是模仿写字人的风骨。那多添的一笔懦弱无力,连我写的都比不上,又怎会是我家少爷写的呢?】
裴少行也趁机刺激那人:【你一个五尺男儿,竟还不如一个小丫鬟有胆识。】
那人受了我的刺激,重新提起笔,证明了匾额上那一笔的确是他伪造的。
二皇子顿时哑口无言。
皇上勃然大怒,下令将他贬为庶人,流放至边关。
与王爷谋逆案有关的人,全部无罪释放。
我们协助大皇子推翻二皇子,帮他除去了心头大患,他设下盛大的筵席召见我们,又因为赏识少爷的书法,命人将他接进京城,一同参加宴席。
少爷见到我时,赵姑娘正帮我簪花。
【阿溪。】
远远地,我听到少爷呼唤我。
我转身望去,少爷站在春风之中,衣袂随风飘动,他清瘦了许多。
我心里一时涌起万千情绪,想冲上前给他一个拥抱,却只能呆呆地望着他。
少爷眼中滚动着一种炽热的情感,却在看到我身边的赵姑娘时,黯淡了几分。
他走近,轻声问我:“这是我的郎君?”
我转眼看向赵姑娘。
哦,她身上还穿着男装呢,难怪他会误会。
我正要向他解释,就见裴少行手里拿着一支牡丹走了过来,笑着拉起赵姑娘的手,将牡丹花递给她。
少爷顿时愣住,眼中的迷惑越发深沉。
我忍不住失声笑出来,告诉他这位是赵姑娘。
少爷似是松了一口气,眼中的某种情感越发浓烈。
入了席,大皇子与众人举杯共庆,众人回敬了几轮后,他眼光扫过,仿佛才看见我一般惊叹:
【先前见了你的字已是令人惊叹,又见你在大殿上为主家慷慨陈词,如此仁义忠心,实在少见。】
话语间,满是赞赏之意。
我却听得冷汗直冒。
少爷手中的茶盏微微泛起涟漪,眼中却藏着几分汹涌。
有人领会了大皇子的话,起身说道:【此女忠心义气,又喜爱书法,与大皇子投缘,若能侍奉皇子左右,也是她的福分。】
大皇子听了,默默点头微笑,问我可愿做他的侍妾。
少爷手中的茶洒出了半盏。
我满心慌乱,早知道就不学什么书法了。
童家祖训还是有些道理的。
看着大皇子期待的目光,我离座跪地,谎称与他人有婚约,婉拒了大皇子。
大皇子听了,眼中满是不悦,只是见我言辞恳切,他即将成为储君,也不便强人所难,留下把柄。
他朝我举起酒杯,说方才酒后失言,不必当真,随后一饮而尽。
少爷也默默放下茶盏。
我默默松了口气,借口去小解,溜之大吉。
刚走到花园处,便有人拦腰将我抵在了山石之下。
我对上了少爷幽深的眼眸。
脸上顿时燥热起来。
【阿溪,与你有婚约的那人是谁?】
话语间,满是压抑的情感。
我哪有什么婚约?
不过若要说,倒还真有一桩。
幼时我救过的那个小少年,说长大了会回来娶我。
想起这事,我随口道:【幼时,有一个小少年,说会回来娶我。】
少爷眼中落入了几许光芒,轻笑:【他要是一直不来呢?】
我看见他眼中的笑意,知道他在和我打趣,我也和他打趣:
【那我便一直等。】
少爷笑意更浓,低声说:【他早就来了,只是你认不出。】
我瞪大了眼,满脸迷茫。
他拉着我的手,抚上他面上的轮廓。
恰好月色温柔,将他眉目映照得如山峦般。
我才发现,眼前月色似曾相识。
我试探着问:【那年跌进猎洞的小少年是你?】
他温颜回应:【是我。】
【你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你翻进我院墙那时,我便认出了你。】
我心里恍然大悟,从前我送给那小少年的花树种子,不正被他种在了院子里么?!
我怎么忘记了这事呢。
难怪不久后,我就调进了他的院子,代替了我哥的活。
原来都是这人的蓄谋已久!
我目光怔怔地看着他,不知该说什么。
少爷哑着嗓子,抚上我发鬓:
【阿溪,这一生你救了我两回,救命之恩,让我拿什么来还?】
他眼中溢满深情,映满我的影子。
我脸红耳热,想躲开,却被他禁锢在这方寸之间。
眼中的月色越靠越近,随后,与我的眸光交融在一起。
我额间蓦地一热,只觉有柔软的触感轻轻落下,原是有人在我额上落下一吻。
【童怀澈!】
这是我头一回唤出他的名字,他显然有些怔愣,一时竟呆在了原地。
随后,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我的神色。
我的脸颊已出卖了我内心的悸动,此刻定是比烧火时还要滚烫几分。
不然,他不会暗自松了口气,眼中盛满了温柔的笑意。
眼前的月色仿佛也受到了感染,悄悄地靠近,为这原本就燥热的空气,又添上了一把炽热的火焰。
一个湿热的吻再次落在我的唇上,那火焰越烧越旺,将我紧紧包裹其中,我无力挣脱,只能沉沦其中。
渐渐地,我由被动转为主动,如同添柴加薪,让这火焰燃烧得更加猛烈。
情欲之火渐渐转化为温情细流,缓缓流淌过心田。
一片深情厚意在月色下彻底绽放,绚烂无比……
大皇子原本有意让少爷留在京城为官,然而少爷却主动请求调回小城。
他在狱中时,听闻了许多冤案,这才深知远离皇城的地方,地方豪强势力盘根错节,平民百姓有冤难伸,他想留在小城,守护这一方百姓。
大皇子被他的大义所打动,特许他担任地方官职。
又念及我的忠义之举,在城中对我进行了表彰,还赐予了许多赏赐和田地。
这下,我可真是名副其实的“田地婆”了。
我们又回到了童家。
童家此前遭遇抄家,家中奴仆几乎散尽,我哥一直陪伴在老爷夫人身边,不离不弃,他说他要代替少爷守着他们。
待到童家平反,老爷夫人早已将我哥视为心腹,帮他去了奴籍,让他当上了管家。
至于我,夫人早已看出少爷对我有情,如今又见我舍命救她全家,心中早已将我认作了未来的儿媳。
但老爷却想认我为干女儿,我知道他嫌我出身低微,想为少爷找官僚家的小姐,好为他在官场铺路。
少爷却坚定地要娶我为妻,跪在他门前数日,才逼得老爷点头同意。
而赵姑娘则代替我,成了童家的干女儿,夫人以嫁女儿的礼数,将她嫁到了裴家。
我和少爷大婚那日。
我哥欢欢喜喜地为我抬着花轿。
童家的花轿十分宽敞,八个人合力才将花轿抬进了童家。
只是没想到,大婚这日,少爷又旧疾复发了。
他挑开我的盖头,呼吸便变得粗重起来。
我问他是不是又犯病了。
他嘴角含着淡淡的笑意,眼中却燃烧着浓厚的情意。
下一瞬,他猛地将我打横抱起。
【夫人,学书之道,非口传心授,难以入门。】
【今晚就让为夫,为你亲自传授。】
红烛的昏黄光芒摇曳起来,纱帐之后,床榻之上,他用唇轻点我的唇脂,在我身上描绘出一片片殷红的花瓣。
再将这些花瓣一一“吞噬”进肚。
随后,他缓慢地提笔,时而顿挫,时而抑扬,时而藏拙,时而显露,时而往复,时而上扬,时而盘旋,时而踊跃,时而擢指,时而雕琢。
写至激昂之处,他怒而夺势,激昂澎湃!
待最后一笔落下,他慨然低呼,笔墨如泉涌,染进清溪,与之融为一体……
次日一早,我抚着酸痛的腰肢,再次默默感叹,童家的祖训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这害人的书法,不练也罢!
可那家伙却练上了瘾,夜夜拉着我“磨炼书法”。
我夫君这个人,无论白日多么忙碌,夜里总像有使不完的力气。
一人能耕几亩田的那种劲头!
好在他只在夜里有空练书法,白日则忙碌于为民请命。
这才为我争得了些许休息的时间。
我也是个闲不住的人,他查冤案写奏词,我就忙着安顿那些来找他伸冤的人。
数月后的一夜。
天气微凉,月色正浓。
他下值归来,沐浴更衣后,与我同坐在庭院中的凉榻上。
我伸手抚摸着眼前的月色,心中有些心疼,他最近又消瘦了不少。
这段时日,他已连帮数人翻了案,辛苦劳累不说,还得罪了不少人。
好在大皇子给了他不少特权,地方乡绅不敢对他如何。
【你别太拼命了。】
他温和地笑笑,满含柔情地覆住我的手。
【夫人,除去渣滓,则清光自来,如此我方能写一手好字。】
我想起他从前说过【书必有神、气、骨、肉、血,五者缺一,不能成书】的话,这才明白他的风骨,源自他澄澈大义的心怀。
我看向他:【少爷的风骨,如清风朗月般皎洁。】
他又笑,将我拥入怀中:【夫人的风骨,亦是巾帼不让须眉。】
我们紧紧拥抱着彼此,听着心跳声声,听着清流潺潺。
一路共赏溪水清清,此生永怀澄澈之心。
(已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