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醒年代第二十章
发布时间:2025-09-27 10:53 浏览量:1
第二十章 实验失败了
一
巴黎吕特蒂旅馆内,中国代表团各个房间都是房门紧闭,走廊上静悄悄的。
203房间,顾维钧正和驻英公使施肇基下围棋,驻比公使魏宸组在旁边观战,房间里烟雾缭绕。
王正廷推门而入,屋子里的浓烟呛得他连连咳嗽起来。他用手扇了扇烟雾,说道:“几位公使还有闲情雅致在这下棋啊。”说着把电报递给站起来的顾维钧,“急事。这是和会议长、法国总理克里孟梭给中国代表团发来的函件,陆总长请您替他向诸位传达。”
顾维钧忙找眼镜,王正廷等不及,拿着电报念了起来:“中国代表团,贵代表团所提两项提案,即《请求废除一九一五年五月二十五日中日两国政府所签订之条约及换文说帖》《希望条件说帖》,均不在和会权限之内。和会最高会议充其量承认此两项提案的重要性,但不能在和会解决。拟请万国联合会行政部行使职权时,注意中国的立场。”
众人面面相觑。
魏宸组拍案而起:“岂有此理!两个提案就这样被驳回,那还要我们在这里做什么?”
王正廷补充道:“克里孟梭还说,日本代表牧野在今天上午的十人会上提出,日本应全面接收德国在山东的租借地,并要求和会支持日本的立场。针对日本的提案,美国代表团顾问威廉斯先生建议应该请中国代表参加今天下午三点举行的辩论会,阐述中国的立场。”
施肇基松了口气:“天还没塌下来,美国人总算说了句公道话。”
王正廷接着说:“和会秘书长已经给中国代表团发来了列席会议的正式邀请函。列席人员两人,只有一人有发言权。陆徵祥总长让我与顾维钧出席,请顾维钧大使代表中国发言。大家没有意见吧?”
下午,顾维钧和王正廷等人来到凡尔赛宫会议大厅列席辩论会。
克里孟梭宣布开会,首先由日本国代表牧野男爵陈述日本政府关于山东问题的观点。牧野登台陈述:“尊敬的议长、各位代表,关于山东问题,日中之间早有成约,我们恳请大会尊重日中成约。山东问题理应在日中两国之间,以双方协商的条约、协议为基础来解决。在座的各位都了解,我们日本为了打败德国,将德国驱逐出中国,付出了巨大的努力,为了协约国的事业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会场内很多人交头接耳,大家都把目光投向中国代表团。
克里孟梭:“对牧野先生的观点,中国代表现在可以发表意见。”
顾维钧起身登台:“诚如牧野先生所说,日本为逐出德国于中国山东做出了极大努力,中国理当表示感谢,甚至付出酬劳。但是,山东乃我中国土地,山东人民有史以来就是中华民族大家庭的成员。山东人使用中国语言,信奉中国宗教。收回山东是中国的正当权利,希望大会能够尊重中国的政治独立、领土完整。”
牧野表示反对:“日本占领胶州湾后,到今日,山东事实上已经为日本所有。况且日中两国间已经有延缓交还胶州湾之约,关于铁路也有成约。”
顾维钧针锋相对,据理力争:“牧野先生提及的中日成约,应该是1915年两国政府签署的中日‘二十一条’及换文。但我请各位代表注意,这份条约与换文是当时中国政府因日本提出最后通牒,被迫同意签署的。即使撇开当时被迫签署的情形,中国政府充其量也只认为这些条约与换文是由战事引起的临时问题。”
日本代表脸色越来越难看,主席台上的美国总统威尔逊频频点头,不时和英、法等国首脑耳语。
顾维钧依然彬彬有礼,恳切陈词:“即使这些条约及换文有效,中国对德宣战的事实也已使情况发生改变。根据‘情势变迁原则’,上述条约今日已不能执行。这些条约未能阻止中国加入欧战,未能阻止中国以交战国身份参与和会,因此也不能阻止中国要求德国直接归还山东。且中国对德宣战时已明确声明,中德间一切约章,皆因开战而失效,因此胶州湾租借地与德国在山东享有的其他权利与特权,于法律上都早已归还中国。纵使租借不因中国对德宣战而中止,也不能转移给中国之外的第三国,因为1898年相关条约明确规定租借权利不能转移给他国。”
牧野一脸的蛮横:“我要提醒顾大使,日本接管山东是得到过国际社会默许的,并非日本一国之行为。”
顾维钧突然提高了声调:“我也想提醒牧野先生,山东的主权是不需要外国人来裁定的。中国的山东是中华文明的摇篮,是举世闻名的先哲孔子、孟子的家乡,是中国的圣地。中国不能失去山东,正如西方不能失去耶路撒冷一样!”
顾维钧的陈述有理有据,情真意切,打动了全场。王正廷率先叫好,威尔逊等美国代表也起立鼓掌。紧接着,各国代表纷纷起立,向顾维钧鼓掌致意。
这一刻,也就是这唯一的一刻,凡尔赛宫成了中国的主会场。
二
顾维钧的发言在全世界引发了极大的反响。日本人急了。
中国北京,日本驻华公使小幡酉吉不顾阻拦破门而入,直接闯进了代理外交总长陈箓的办公室。
陈箓大感意外,赶紧起身:“公使先生怎么来了?”
小幡酉吉一声冷笑:“按贵国的话说,我这叫‘闯关’。”
陈箓一脸尴尬,对站在一旁发愣的秘书说:“还不快给公使先生看茶!”说完,拿出手帕擦了擦汗,站到小幡酉吉对面,不知所措。
小幡酉吉捧起秘书递过的茶杯,碰了碰杯盖,又放回原处,厉声抗议道:“前天,中国代表在十人会上大放厥词,侮辱我国代表,造成严重影响。昨天,贵国专使顾维钧先生未得日本同意,又对新闻记者表示愿意公布两国密约,漠视我们大日本帝国的体面,对此,我国政府很不愉快。”
陈箓故作惊讶:“公使先生所言之事,我并不知晓,我可以……”
小幡酉吉把弄着帽子,傲慢无礼地打断了陈箓的话:“我此次前来是奉本国政府训令提醒贵国政府谨言慎行,并希望您能依照此意致电贵国代表,特别是那个顾维钧。我个人认为,他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外交官。总之,对于中国代表在巴黎和会发表的有损我大日本帝国利益的言论,我代表日本政府向贵国提出严重抗议。”
陈箓故作谦卑:“公使先生,据我所知,我国代表在巴黎并无任何不妥行为。顾大使受命陈述中国对于山东问题的立场合理合法,不应受到指责。”
小幡酉吉依旧非常蛮横:“代理总长先生,您应该知道,胶州湾租借地以及铁路管理权并德国在山东所有权利,应该无条件让给日本。这一点,日本已在1917年年初与英、法、俄、意四国签订了秘密协议,他们是同意的。而且,1918年日中也有过山东问题的协定,难道您一定要我将章宗祥亲手签订的协议公布于众吗?”
陈箓有些慌乱,脸上挂不住了:“公使先生,这个……”
“代理总长先生,本国政府给贵国政府的提醒和告知我已全部转达,何去何从,那是您的事情,告辞了。”小幡酉吉扬长而去。
陈箓站在原地,半天没有动。过了好久,他才匆匆拿起帽子,往紫光阁汪大燮办公室赶去。
垂头丧气的陈箓见了汪大燮,连连拱手相求:“伯棠先生,晚辈遇到了棘手之事,不知如何处置,特来登门讨教。”
汪大燮不紧不慢地说:“我知道,小幡酉吉去闯关了,把你给吓着了?”
陈箓尴尬地笑笑:“吓着倒还不至于,只是晚辈不知如何应对此事。”
汪大燮胸有成竹:“其实这事很好办。”他拍了拍桌上的报纸,意味深长地说:“中国政府怕日本,可中国人民并不怕日本。”
陈箓盯着报纸,两个眼珠直打转:“明白了。”
三
小幡酉吉闯关的消息透露后,中国人愤怒了。
北京王府井大街上,报童高呼:“看日本公使小幡酉吉向陈箓施压,要求中国政府答应把德国在山东的权利转给日本;看各地学联、商团纷纷致信巴黎和会中国代表团,要求中国代表顶住压力,决不卖国;看北京商会倡议国人抵制日货!”
北大法科礼堂,千余名学生举行集会,声援中国代表团。
主席台上方悬挂着大幅标语“驱除倭寇,还我山东”,台下一千多名学生挥舞各色彩旗,彩旗上写有“废除‘二十一条’”“还我山东”“抵制日货”“我以我血荐轩辕”“宁死不当亡国奴”等字样。大家群情激奋。有人振臂高呼,有人扼腕长叹。一时间,大礼堂变成了怒涛翻滚的海洋。
郭心刚头缠白布跃上主席台:“同学们,这次在巴黎召开的世界和平大会是我们中国第一次以战胜国身份参加的国际大会。既然是国际大会,那么各国代表在会议上争取本国利益、提出本国主张,就是题中应有之义,他国绝对没有干涉的道理。可是就因为我们的顾专使代表我们所有中国人提出了收回我们自己的山东的主张,日本人竟然要求撤换他!同学们,你们说,我们四万万中国同胞能答应吗?”
众人高呼:“不能!我们坚决不答应!”
“因为我们在这个倡导世界公平的大会上申诉了我们自己国家的正确主张,日本公使居然直接冲进我国外交部进行恫吓,企图威逼我们屈服。同学们,你们说,我们四万万中国同胞能被吓倒吗?”
台下又是一片高呼:“不能!誓死不当亡国奴!”
郭心刚更加激动:“日本人号称有陆军百万,随时出战,以威逼我们放弃山东。同学们,你们说我们四万万中国同胞能因此而惧怕、因此而屈服吗?”
台下众人挥舞着手臂大喊:“不能!不能!不能!”
群情激愤中,傅斯年跳上主席台,宣读由他代拟的北京大学全体学生致巴黎和会中国代表团的公开信,信中说:山东及青岛问题,关系我国存亡,主权所在,岂容他国觊觎!希望中国代表团顶住压力,决不可答应日本霸占山东之要求。
邓中夏高呼:“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何况北大。”他建议由北京大学牵头,联合北京各个高校统一采取行动,与会人员一致赞同。
经过一番讨论,大家推选出傅斯年、罗家伦、邓中夏、许德珩、郭心刚、刘海威、赵世炎、张国焘、李志远、高振声十人为学生会干事,负责领导组织今后的有关活动。
四
在汪大燮一天三个电报的催促下,中国代表团团长陆徵祥终于从瑞士回到巴黎。
接到陆徵祥,顾维钧松了一口气。他汇报说,中国代表团向大会递交的《请求废除一九一五年五月二十五日中日两国政府所签订之条约及换文说帖》《希望条件说帖》都被驳回了;要不要再送,团内意见不一,只能请陆徵祥来定夺。
巴黎吕特蒂旅馆,陆徵祥主持了巴黎和会中国代表团第十八次会议,讨论是否再送说帖事宜。
胡惟德首先发言,他建议把中日签订的有关山东问题的各项密约先放一放,暂时不要送至和会,等日方同意后再交为宜。
王正廷蔑视地冷笑道:“胡大使果真是被日本公使给吓住了?”
胡惟德一脸的委屈:“我这也是为了国家好。要是日本真的出兵,局面就不可收拾了。况且我国政府也是犹豫不决,我们还是从长计议吧。”
众人不接话,气氛一度尴尬。
顾维钧将一份电报放在桌上,怒目直视胡惟德:“自日本小幡酉吉公使恫吓之事登报以来,国内民众纷纷给代表团发来电报,言辞恳切,要求我们顶住压力。北京大学学生电报要求决不可答应日本霸占山东。连青年学生都知道山东问题关系我国存亡,胡大使却为何犹豫呢?”
胡惟德刚欲争辩,一直沉默的陆徵祥摆摆手:“此事横竖不能向日本讨好。现在美、英、法等国都对我们表示同情,若是我们自己不能坚持,便是他人愿意相助也无济于事。此时妥协,将来我们又有什么面目请求他国援助呢?两害相权取其轻,还是送去吧!”说到这里,他站起来叹了一口气,“我去会议大厅门口堵威尔逊去。”
法国外交部会议大厅内,日本首席代表牧野在最高会议上发言,宣称日本享有的德国在山东的各项权益均是合法的,并把当时中国驻日本国公使章宗祥亲笔书写的“欣然同意”日本享有德国在山东权益继承权的保证书呈送主席台传阅。
英美法等国首脑面面相觑。威尔逊将文件扔到桌上,拂袖而去,刚刚走出大厅,就被陆徵祥堵了个正着。
两人见面,威尔逊略显尴尬,但他还是很快伸出手来:“陆总长,我们又见面了。”
陆徵祥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威尔逊先生,能够见到你我非常高兴。比我更高兴的还有我们国家好几亿望眼欲穿的人民。”
威尔逊言不由衷:“亲爱的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要告诉你的是,尽管山东问题遇到了麻烦,但我们美国是不会放弃公理的。”
陆徵祥略有喜色:“总统先生,请您理解,我们每天都生活在提心吊胆之中。”
威尔逊做了个摊开两手的动作:“我很遗憾,好多麻烦是你们自己造成的,比如我刚才就看见了章宗祥先生‘欣然同意’的秘密条款。”
陆徵祥闻言,如五雷轰顶,顿时满头大汗。
威尔逊见状,宽慰陆徵祥说:“事情虽然很棘手,但请陆总长放心,我们美国人是不会眼看着日本在中国做大的。我们的原则是利益均沾。所以,我已经有了对付日本人的方案了。”
五
北大校园里到处都是标语,告示栏上贴满了巴黎和会的最新消息。
红楼四层教室,胡适西装革履,戴着一副金丝眼镜,在给学生讲授中国哲学史:“在先秦时期,墨家学说与儒家学说并称‘显学’。墨家学说以兼爱为核心,以节用、尚贤为支点,共有十大主张,即兼爱、非攻、尚贤、尚同、尊天、事鬼、非乐、非命、节用、节葬。”
胡适讲得津津有味,甚至有点自我陶醉,可下面的学生个个心不在焉,郭心刚不时向楼下告示栏望去。
胡适朝郭心刚瞟了一眼,继续说:“兼爱,是墨家学说的核心。所谓兼爱,包含平等和博爱的意思。墨子要求君臣、父子、兄弟都要在平等基础上相互友爱,‘爱人若爱其身’。他认为社会上出现强执弱、富侮贫、贵傲贱的现象,是因天下人不相爱所致。”
郭心刚心有所动,突然举手要求发言。得到胡适示意后,他起身问道:“胡先生,我有一事不明。西洋人、东洋人霸着我山东不还,这是典型的强执弱现象,这难道也是‘不爱’造成的吗?”
同学们都笑了。
胡适依然一本正经,一副导师派头:“郭心刚同学,你能提出问题很好,这说明你思考了。但是我们今天讲的是中国古代哲学,这是学界讨论的问题。你所提的是政治问题,是政界讨论的问题。学生可以关心山东问题,但是,山东能不能还给中国,那是巴黎和会政治家们讨论和决定的事情,不是今天我们在课堂上能够讨论和决定的问题。”
郭心刚不服气:“我认为学术和政治是很难完全分开的。所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一个国家如果连主权都保不住,那还有什么学术可言?”
同学们议论纷纷。
胡适用教鞭点了点黑板:“请安静!郭心刚同学,请问你在课堂上喋喋不休地讨论山东问题有用吗?山东问题的决定权在威尔逊,而不在你一个学生。学生的任务是学习,学习的正确状态应该是心静如水,而不是像你这样心猿意马。”
郭心刚满脸通红:“先生,我还是想不通。中国的大学生并不多,如果连我们都不关心山东问题,他威尔逊一个外国人凭什么要关心我们的山东。把山东的主权拴在威尔逊的嘴上,靠得住吗?”
胡适愕然,说不出话来。
六
俭洁食堂只有工读互助社的社员在吃饭,原来的两张桌子变成了一张桌子。
桌上有一盆棒子面粥、一筐窝窝头。俞秀松、易群先吃得直咧嘴。
俞秀松放下筷子,不满地说:“我说刘海威同志,这伙食怎么越来越差了?我们晚上还要去放电影呢,就吃一个窝窝头扛得住吗?”
“我还想顿顿给你们做葱烧海参呢,可你们吃得起吗?这些天除了那十几个包伙的以外,已经好几天没有一个客人来吃饭了。就这窝窝头还是透支的,明天有没有还说不定呢。”刘海威一脸晦气,愤愤地答道。
易群先也不吃了,问俞秀松:“为什么就我们几个在这儿吃窝窝头,还有好几个同志都干什么去了?”
俞秀松低声说:“我本想晚上开会时告诉大家。我们放映组的张一迪同志退社了,他给我们留下一封信,今天中午已经回天津了。”
易群先非常惊讶:“啊,这才一个多月就有逃兵了?那还有好几个同志呢,他们也退社了吗?”
“郭心刚心情不好,晚上不吃了。白兰去东交民巷做家教,在外面吃了。柳眉被她妈妈拉到她姑姑家去了。”
易群先不高兴了,大声嚷嚷:“我认为我们互助社应该整顿了。心情不好就不参加集体活动,外出打工就可以下馆子,家里来人了就可以回去享受,这还是共产主义吗?入社的时候大家不是说好同甘共苦、亲如一家的吗?怎么现在就出现了特权和差别呢?”
施存统也有同感:“我们互助社有很多问题没有讨论清楚。比如入社以后还有没有个人财产,和原先的家庭是什么关系,还能不能谈恋爱、结婚,等等,这些都是实际的问题,应该有个明确的说法,不然势必影响社员之间的关系。”
“我觉得当前最紧迫的是勤工问题。开社以来我们一直是入不敷出,现在老本啃得剩下不多了。白兰昨天跟我说,照这样下去,最多还可以维持一个月。所以,我们的当务之急是挣钱。”陈延年说。
刘海威附和道:“没错,再这样下去我也要退社了。我是来给大家做鲁菜的,不是来蒸窝窝头的。”
易群先看了刘海威一眼:“你是食堂的负责人,没有搞好大家的伙食,没有盈利,首先你要负责任。”
刘海威反驳道:“我们食堂好歹还有十几个人包伙,比你们洗衣组天天亏本要强得多。”
俞秀松一摆手:“大家别吵了。我同意陈延年同志的意见,首先还是要解决生存问题。各个组都要拿出新办法来才行。”
陈乔年站起来说:“我和郭大哥说好了,明天青岛学生请愿团来了,就让他们在我们这里包伙。还有,我们这一期《新青年》杂志的发行劳务费也都充公归社。”
何孟雄接着说:“我和群先同志商量了,明天我们就去找学校的斋夫,多给她们一成的提成,看看她们能否帮我们揽生意。”
俞秀松不同意:“你这是不正当竞争呀。”
易群先反驳道:“物竞天择、适者生存,顾不了那么多了。”
施存统表示明天他也和易群先一起去,并提议下周抽半天时间专门开会讨论一下工读互助社的章程修改问题。何孟雄和陈延年都表示赞同。
门外传来柳眉的声音:“延年、乔年,你们出来一下,毛润之找你们有事。”
陈延年、陈乔年、柳眉好长时间没见毛泽东了,围着他问这问那。
陈乔年说:“润之兄,都半个月没见到你了,我们还以为你回湖南了呢。”
“这半个月我干了两件事,一是在章士钊先生帮助下把我们湖南赴法勤工俭学第一批学生送走了,二是和李大钊先生去了几趟长辛店。每天都是早出晚归,实在顾不上到这边来。”说着,毛泽东从衣兜里掏出几块大洋递给柳眉说,“我今天是来还你们餐费的。”
乔年问:“毛大哥,你要回去了吗?你不参加我们互助社啦?”
毛泽东有些不舍地说:“是的,一晃半年多了,北京的事情终于办完了。新民学会还有很多事情要办,我得回去了。在北京这段时间得到你们兄弟很多关照,我是特来辞谢的。”
陈延年拉着毛泽东的手不放:“润之兄客气了,能结识你是我们兄弟俩的荣幸。说实话,从你的身上,我看到了一种在北京看不到的东西。”
毛泽东不解:“此话怎讲?”
陈延年摇摇头:“我也说不清楚,总觉得只有在你身上才能真正感受到蔡元培先生所说的那种‘接地气’。”
毛泽东笑了,说:“延年,你们办工读互助社,自己养活自己,这也是接地气呀。”
陈乔年小声告诉毛泽东:“毛大哥,我们互助社快办不下去了,要失败了。”
毛泽东拍拍乔年的肩膀:“失败了不要紧,还可以再来,我们再找找别的路。
艰难困苦,玉汝于成。”又看看陈延年,“你说呢,延年?”
陈延年沉思片刻,说:“这互助社办了快两个月了,很不顺,我总觉得还是缺了点什么。好像只是个壳,没有魂。”
毛泽东感叹道:“延年,你现在成熟多了,学会思考了。我赶来辞行,就是想和你说一句话,北京有‘王气’,仲甫先生、守常先生谈的就是‘王气’。他们是我们青年的导师,是我们的精神领袖。而我们这一代青年,应该把‘王气’和‘地气’接通,把他们给我们指引的那条道路走通,这是我们的责任。”
陈延年激动地握住毛泽东的手:“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润之兄,为了这个国家和人民的幸福,我愿和你同行。我们一起努力、加油!”
毛泽东:“对,我们一起努力、加油!”
毛泽东、陈延年、陈乔年,三个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一抹晚霞映红了远方的天空。
北大红楼图书馆门口,陈独秀、李大钊为毛泽东送行。
毛泽东身着长衫,背着一个包裹,手拿一把油纸伞,三个人并排而行,边走边聊。
陈独秀关切地问:“润之,你回去以后准备做些什么?”
毛泽东答道:“我想回去做一些调查研究工作,好好地了解一下我们的中国,搞清楚我们这个国家缺的到底是什么。”
陈独秀大笑道:“哈哈,这个问题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答案,科学与民主,中国最缺的就是这两样东西。”
毛泽东理了理衣服:“先生说得是,说得准。不过我想了解的是在我们这样一个农民占大多数、生产水平又很低的国家,怎样才能走通科学、民主的道路。”
李大钊赞许地看着毛泽东:“润之,你想得很深啊,这确实是个大问题。”
毛泽东的话引起陈独秀的思考,对这个问题,他有自己的看法。他郑重地告诉毛泽东说:“年轻人敢想敢干,这值得提倡。不过我要告诉你,这条路很难,因为这个国家已经烂透了。中国要发展,必须引进最先进的理论。”
毛泽东听了,想了想,鼓起勇气说:“先生,有一句话我一直想问您。”
陈独秀说:“你问吧,我对你毫无保留。”
毛泽东似乎有些顾虑地问:“先生,您真的认为当今中国的根本问题是传统文化落后吗?”
陈独秀笑道:“非也,中国落后的不是文化,是观念,是缺乏引导社会持续发展的科学理论。”
毛泽东接着问道:“那二位先生为什么要花那么大精力去抨击旧文化呢?”
“那是因为它压制和阻碍了科学与民主的生成。更重要的是,有人要把它奉为救国、治国的指导思想,不把它打倒,新的理论就没有立足之地。所谓不破不立,就是这个道理。”陈独秀回答。
毛泽东若有所悟:“如此说来,二位先生并非要全盘否定传统文化了?”
陈独秀断然说道:“当然不是。中华文化博大精深,谁也否定不了。假以时日,国泰民安了,我倒是很乐意在故纸堆里安度晚年,这是一件多么惬意的事情啊。”
李大钊附和道:“这也是我的理想和情怀。”
毛泽东说:“我明白二位先生的良苦用心了。”
“不过,当下最要紧的还是寻找新的科学理论。润之,你不打算去法国勤工俭学吗?”李大钊问道。
毛泽东答道:“我不想去法国。如果要出国的话,我还是想去俄国。”
“要去俄国你得多请教守常,他现在是个俄国迷,对列宁的思想可谓奉若至宝。”陈独秀说。
“那是以后的事,我现在还是想多看看中国。”毛泽东回答。
“好,我们还会见面的,下一次见面我要好好听听你对中国的见解,看看你关于中国农民调查到了哪些东西。”陈独秀高兴地说。
说话间他们走到了北大大门,毛泽东向陈独秀、李大钊深深地鞠了一躬:“二位先生留步,我告辞了。”说完,大踏步向前走去。
陈独秀和李大钊站在门口,目送渐行渐远的毛泽东,陷入了沉思。
七
施存统、何孟雄、易群先垂头丧气地回到俭洁食堂。
易群先一屁股坐在板凳上大叫:“刘海威,我饿死了,什么时候开饭呀!”
白兰抱着一棵大白菜跑进来:“哎呀,对不起,刘海威还没有下课,午饭还没做呢。”
易群先生气了:“你们食堂组是怎么搞的,刘海威不在就没有人做饭了吗?”
白兰解释道:“陈延年他们三人去《新青年》杂志社搬书去了,要到下午才能回来。”
“那郭心刚呢,他干什么去了?”
“心刚这两天一直帮着青岛来的请愿团张罗请愿的事情,他说他就不参加互助社的活动了。”
施存统大吃一惊:“什么!郭心刚要退出互助社?”
白兰答道:“是的,刘海威也有这个想法。”
何孟雄急切地问:“那你呢,你也要退社吗?”
“我不退社。我要和你们共进退。”白兰说,”你们洗衣组拉到生意了吗?”
易群先一摆手:“哎呀,别提多窝囊啦。我们原来想多给斋夫一些提成让她们帮我们揽活,没想到这些斋夫却以此为条件要挟洗衣店。洗衣店说我们搞不正当竞争,设法注销了我们的洗衣执照。”
白兰急了:“那怎么办?我们的食堂也办不下去了。”
这时,俞秀松垂头丧气地回来了。白兰赶紧问他:“俞社委,你们挣到钱了吗?”
俞秀松从口袋里掏出三块钱递给白兰:“这是我们放映组最后的盈利,都交给你吧。”
白兰很诧异:“你们放映组不是生意不错吗?我们还想再成立一个放映组呢。”
俞秀松沮丧说:“什么不错!这是人家谢婉莹发动各个学校女生对我们的施舍。堂堂七尺男儿,我受不了这个,不干了。”
白兰目瞪口呆,愣了半天,问:“那我们怎么办?”
俞秀松没好气地说:“怎么办?先吃饭。白兰同志,你拿这三块钱去学士居给大家买点吃的来。何孟雄同志,你通知所有同志,今晚开会。”
晚上,工读互助社开会,俞秀松主持会议,大家都没什么精神。
俞秀松面色凝重:“我们工读互助社原有社员十三人,两人已经退社。今天到会十一人,包括已经口头提出退社的郭心刚同志。另外,有三位从江西来的同志已经向社里提出了入社申请,今天我们特邀姜二虎同志列席会议。”
姜二虎站起来向大家拱手致意,大家鼓掌欢迎。
俞秀松接着说:“今晚有三项议程,一是请各小组汇报工作,二是讨论修改互助社章程,三是研究今后工作。”
施存统汇报说:“洗衣组的执照已经被吊销了。就是说,洗衣组已经不复存在了。我作为组长,向大家道歉。我的汇报完了。”
刘海威接着汇报说,俭洁食堂开业两个多月以来,一直处于亏损的状态,再不营利只能勉强维持一周。俞秀松汇报电影组没有新的影片可放,只好解散了。
俞秀松接着主持:“三个组的汇报都完了。现在进行第二项议程。”
郭心刚无精打采地站起来:“俞同志,三个勤工组已经倒闭了两个,还有一个只能维持一周,我看就没有必要讨论下面的问题了吧?”
刘海威跟着附和:“我也认为没有必要再讨论什么议程了。应该承认,我们失败了。我们应该正大光明地发个告示,宣布工读互助社第一实验组解散。”
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白兰和易群先悄悄地流下了眼泪。
第二天,工读互助社继续开会讨论,争论得很激烈。郭心刚和易群先已经有些剑拔弩张。郭心刚认为无政府主义行不通,要求互助社解散。易群先不同意,要求把问题搞清楚,不能糊里糊涂地就当了一次无政府主义的试验品。施存统认为不是无政府主义行不通,而是大家根本没有真正弄清楚什么是无政府主义的互助论原则。他分析道:“互助论的第一个原则就是共产,互助社内任何人都不得保留私人财产。可是你看看我们这个互助社吧,当易群先把自己的衣服贡献给大家的时候,得到的是讽刺和嘲笑;当大多数社员身无分文的时候,有的社员还有自己的小金库;当大多数人已经脱离了家庭关系的时候,有的人却可以经常回家吃饭。我认为,以上种种情况都严重偏离了共产原则,导致我们中间出现了感情不融洽的现象。一个没有凝聚力的互助社能不解散吗?”
刘海威认为互助社办不下去的关键在于这个社会不能提供让个人自由发展的条件,也就是说,当个人劳动还不足以维持个体生存的时候,互助就只能是一种空想。
易群先气鼓鼓地说:“反正我不同意解散互助社。我从家里跑出来是为了追求自由,互助社的生活虽然苦些,但它给了我自由,特别是给了我追求爱情的自由。”
陈乔年乐了,嬉皮笑脸地问:“群先姐姐,你爱上谁了?”
易群先迟疑片刻,大大咧咧地说:“好吧,我就借这个机会大胆地宣布,我爱上了何孟雄同志。”众人都大吃一惊,何孟雄更是目瞪口呆。
回过神来的何孟雄连忙摆手:“对不起,易群先同志,我已经有我所钟爱的人了。”
易群先哈哈大笑:“你可以去爱你钟爱的人,但这并不影响我对你的爱情。”
大家面面相觑,都没想到易群先会说出这样的话。
一向寡言少语的施存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既然这样,我也不想隐瞒我的感情。我宣布,至少到现在为止我觉得易群先同志是十分可爱的。”
众人又哈哈大笑起来。
俞秀松使劲地敲打桌子:“同志们,跑题了,跑题了。我们现在面临的问题是勤工已经不能维持互助社生存了,应该怎么办。”
郭心刚等人坚持解散,易群先坚决不同意。
俞秀松看了看一言不发的陈延年,说:“延年同志,你是社委,又有特殊身份,说到底我们这些人都是受《新青年》的影响才跑出来寻求新出路的。我们都是陈独秀的追随者,你是他的儿子,你说说吧。”
陈延年慢慢站起来:“我是我们这个工读互助社第一实验组的发起人之一,现在这个实验失败了,我有责任,我对不起大家。首先我要申明的是,我不是陈独秀的追随者。诚然,我在思想上赞同陈独秀倡导的新文化,拥护他提倡的‘德先生’和‘赛先生’,但是,我确实不知道他信仰什么理论,而我是有信仰的。我坚定不移地信仰克鲁泡特金的无政府主义的互助论。我追随吴稚晖先生并响应王光祈的号召,搞工读互助社实验,是因为对于工读互助社,我抱有莫大的希望,希望将来的社会能够成为一个工读互助的社会。但是,今天我们必须承认,我们的实验失败了。失败的原因是什么,我一时还理不清楚,但我相信,无政府、无强权、无法律、无宗教、无家庭的理想社会仍然值得我们去不懈追求。”
大家都被陈延年的一番话感动了,唯有郭心刚不以为然:“延年,理想与现实差距太大了。现在我们应当关心的是巴黎和会,是青岛能不能回到中国。”
俞秀松打断了郭心刚:“老郭,你又跑题了。延年,这么说你的意思也是要解散互助社喽?”
陈延年说:“我的意思不能代表大家的意思,我提议,举手表决吧。”
除了易群先和施存统外,其他人都毫不犹豫地举起了手。最终,施存统看看易群先,无奈地摇了摇头,最终也举起了手。
俞秀松:“好,结果已经出来了。我宣布,工读互助社第一实验组正式解散。”
易群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八
四张桌子拼在一起,俭洁食堂要吃散伙饭了。
蔡元培、陈独秀、李大钊、鲁迅、胡适以及柳眉妈妈和姑姑,还有互助社的全体社员都来了。
高君曼带着柳眉、白兰上菜,摆满了一大桌子。易群先流着眼泪来到李大钊面前恭恭敬敬地鞠了个躬:“感谢李先生对我的再造之恩。要是没有您的帮助,我早就被我父亲抓回去给人家当生育工具了。”
李大钊关切地问:“群先呀,这互助社解散了,你准备到哪里去呀?”
易群先答道:“到保定去,我已经联系好了,去留法工艺学校读书,我爸爸同意我去法国留学啦。”
李大钊赞道:“好样的。群先,我很佩服你,敢于把命运握在自己手里。工读互助社虽然失败了,可是你易群先却胜利了。你不该流眼泪,应该高兴呀。”
易群先擦去泪水:“我很高兴,就是舍不得你们。”
陈乔年和白兰抱着两坛女儿红来了。鲁迅高兴地说:“没想到今天还能喝到我们绍兴的老酒。”
陈乔年指了指身上的挎包:“鲁迅先生,这儿还有孔乙己的茴香豆呢。”
蔡元培打趣道:“嗯,多乎哉?不多也!”
酒席开始了。俞秀松端起酒杯站了起来:“尊敬的蔡校长,尊敬的各位导师、各位夫人、各位同志——”
鲁迅低声对身旁的李大钊说:“同志,这个称呼好,将来定能在中国流行。”
俞秀松心情沉重地说:“今天对我们工读互助社的各位同志来说,本来是个悲伤的日子。可是,由于蔡校长和各位大师的到来,它又变成了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两个多月前,我们在各位大师的支持和赞助下办起来这个工读互助社。我们这个互助社的同志都是二十岁左右的男女青年。这是我们迈向独立人生的第一步,是我们对一种理想社会的追寻与体验。坚持了两个多月,今天我们失败了,同时,我们也长大了。对各位大师的支持和教诲我们无以为报,谨以这杯薄酒代表我们的敬意和感谢吧。请干杯!”
大家一饮而尽。
俞秀松提议请蔡校长讲话。掌声中,蔡元培站起来摆了摆手:“抱歉得很。最近几个月事情太多,没有顾得上工读互助社。听说你们解散了,我很吃惊,所以一定要过来看看大家。我也是互助论的信徒,不过我的这种信,是观念上的,而你们是行动上的,所以你们比我强。我就用手里的这杯酒表示我对你们这些勇敢行为的钦佩吧。我相信,你们的这种实验必将载入中国史册。仲甫啊,《新青年》是青年的导师,我觉得应该开个栏目,好好地总结一下这个工读互助社的经验和教训。”
“好的。”陈独秀说,“这里我就代表《新青年》正式向工读互助社的各位社员约稿了。你们为中国青年做了一次有益的实验,你们的总结和体会是最有说服力的。同时,我也要请守常和适之写稿。对了,适之,你不是说要当青年导师吗?你给大家说说吧。”
胡适站起来:“青年导师我不敢当。不过对于工读,我是有过研究的。在美国,至少有几万人过着工读生活,工读对美国青年是极平常、极现实的选择,算不得什么了不得的新生活。但是在中国,这是十分了不起的事情。至于为什么办了两个多月就失败了,肯定有很多原因。我看到的至少有一条,就是没能摆正工与读的关系,工得多,读得少,结果就是做工的苦趣多,读书的乐趣少。工读、工读,做工是为了读书,你们这个互助社把本末颠倒了,焉能不败?”
李大钊闻言站了起来:“适之,我看你这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他们想实验的就是通过自己的劳动来供给学习之需,不做工,拿什么吃饭、交学费呀?”
蔡元培摆摆手:“你们怎么又争论起来了?不说这个,来,大家共同为青年们的勇气干杯吧!”
九
黄昏,陈独秀回到家,高君曼告诉他柳眉母亲和姑姑来过了,还留下了柳文耀的信。
看完信,陈独秀笑道:“这个柳文耀跟我耍滑头,心里想让柳眉回上海,却又说要完全按我的意思办,把做生意那一套都用上了。”
高君曼劝慰他:“可怜天下父母心,你也要体谅他的苦衷。”
陈独秀点点头:“按理说这柳文耀也算是个开明的人,他应该知道,我陈独秀可以傲视群雄,却独独奈何不得这两个儿子。”
高君曼解释道:“柳眉妈妈问了吴稚晖先生,留法勤工俭学的名额是分给震旦学校法文班的,北京法文进修馆的名额早就分配完了,因此延年他们要去法国,必须先回上海完成学业。”
陈独秀有点生气:“这还不是柳文耀和吴稚晖串通好的?我早就想开了,既然延年兄弟俩一门心思想去法国勤工俭学,那就让他们去吧。所以,现在让他们回上海我没有意见。关键是谁能当得了他俩的家。”
高君曼忧心忡忡地说:“互助社不是解散了吗?现在让他们回上海也说得过去,但这会不会对延年打击太大?你得多关心他。”
陈独秀叹了口气:“我自己现在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更何况现在大家注意力都在巴黎和会上,谁还会关注他们那个失败的互助社?不过你放心,延年不会被打垮的。这点他们哥俩倒是继承了我的衣钵。”
高君曼轻轻拍拍陈独秀:“老头子,昨天柳眉姑姑直截了当地对我说,他们柳家希望延年能成为他家女婿,问我们家的意见。”
陈独秀问:“你怎么说?”
高君曼笑道:“我说我们家当然求之不得,但关键要看两个孩子自己。我没有说错吧?”
陈独秀满意地说:“嗯,还算得体。”
晚上,延年和乔年回来,大家一商量,都同意兄弟俩回上海去办理留法勤工俭学的手续。
次日,高君曼为延年、乔年准备行李。延年和乔年教子美和鹤年认字。陈独秀和李大钊从书房里走出来,陈独秀高声说道:“延年、乔年,你们明天就要去上海了,今天我们好好谈谈。”
陈乔年冒出一句:“您又要训话呀?”
陈独秀不悦:“怎么,你不想谈吗?”
陈乔年吐吐舌头:“是您一个人和我们谈,还是您和李先生一起跟我们谈?”
陈独秀问道:“你是希望我单独和你们谈,还是李先生和我一块跟你们谈呢?”
陈乔年想都没想就说:“我们希望和李先生单独谈。”
陈独秀笑了,望着李大钊说:“守常,我说的没错吧,你不出面还真是不行。请您出山吧。”
李大钊也笑了:“你们这一家子真有意思。那好,延年、乔年,我受你们父亲的委托和你俩聊聊天,行吗?”
延年高兴地说:“非常乐意。”
李大钊问:“你们看我们在哪儿聊?”
“自家人,就在这里谈。乔年,给你李叔叔搬把椅子来。”高君曼转身对陈独秀说,“老头子,你回避吧。”
“我当听客行不行?”
高君曼对陈独秀叮嘱道:“说好了,你是听客,只听不说啊。”
李大钊招呼延年、乔年坐下,问:“今天吃饭的时候,大家都在谈工读互助社失败的原因,怎么没见你们两个说话呀?延年,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延年答道:“工读互助社失败的原因很多,我想沉淀沉淀再说。”
“你们想听听我的意见吗?”李大钊问。
陈延年:“我们一直想向您请教,又怕打扰您。”
李大钊:“我想问问你们,工读互助社的失败,归根到底,是内因还是外因呢?”
延年望着李大钊:“李先生,我不懂您说的意思。”
李大钊:“这些天我听过关于工读互助社失败的各种原因,大家都是停留在操作层面上。你们有没有想过更深层次的原因?”
延年有点蒙:“您的意思是——”
“我是说,你们有没有从互助论这个理论本身去找原因呢?”李大钊微笑地看着他们。
“您是说互助论本身有问题,不科学?”延年激动了。
“我认为我们应该做更深入的研究。第一,无政府主义的互助论是不是一个科学的理论?第二,这个理论是否适合中国?”
延年迫不及待地问:“您的结论呢?我很想听到您的结论。”
李大钊望了望前方,说:“我现在还拿不出一个明确的结论。不过我已经开始研究这个问题,并对它产生了极大的怀疑。”
“李先生,说实话,到目前为止,我对互助论还是深信不疑的。”
陈独秀忍不住插话:“我说延年,经过这次失败,你难道不应该对互助论多问上几个为什么吗?你才二十一岁,怎么能故步自封、一成不变呢?”
延年看了父亲一眼:“我对自己的理想坚定不移。我认为,互助社会才是人类应该追求的理想社会。”
陈独秀问:“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它可能只是一种空想,或者还有很多局限呢?”
“如果您认为互助论不科学,那么,请您告诉我们一个既科学又适合于中国的理论来。”延年问他。
陈独秀:“现在我还说不上来,不过我正在寻找,而且最近已经看到了一丝曙光。”
“您寻找您的,我坚守我的。咱们各走各的路,这样行吗?”延年目光直视着自己的父亲。
陈独秀勃然大怒,站了起来:“犟驴,不撞南墙不回头!”
高君曼赶紧拉住陈独秀:“老头子,不是说好只当听客不说话的吗?”
李大钊也站了起来:“仲甫,我看今天就谈到这里吧。这个问题也确实不是一两次就能谈清楚的。”
高君曼连声说:“对,对,守常说得对!老头子你还是回书房去研究你的理论吧,行不行?”
陈独秀生气地一甩手,转身去了书房。
十
前门火车站站台。
高君曼带着子美、鹤年给延年、乔年、柳眉和柳眉妈妈送行。俞秀松和施存统回杭州,正好与延年他们同行。易群先和何孟雄也来为他们送行。
柳眉的姑姑也来了。高君曼把裱好的一幅字送给她,说:“我们家老头子上午有事,不能来车站了。这是他送给柳眉姑父的一幅字。”
柳眉姑姑喜出望外:“哎呀,太感谢陈夫人了。我家老爷想仲甫先生的墨宝都想疯了,今天终于如愿以偿,真是完美。我回家要把这幅字挂在正堂上,做我们家的镇宅之宝。”
“那可不行。仲甫说了,他的字是苦体,不能挂在正堂的。”
柳眉姑姑越看越喜欢,满意地说:“苦体好,苦体能驱邪。我们就托仲甫先生的福了。”
俞秀松、施存统等人过来问候高君曼。高君曼特意把施存统拉到一边说:“延年爸爸让我给你带话,他特别欣赏你写的那篇《非孝》,说要写文章声援你。他还说,你们两位杭州才子志存高远,将来必是国家栋梁,今后有需要他帮忙的可以随时来找他。”
俞秀松、施存统激动地说:“请伯母代我们谢谢陈先生抬举。”
这边,陈延年焦急地四处张望。
柳眉问:“你找什么?”
“老郭怎么还不来?”
柳眉安慰道:“你放心,老郭一定会来的。谁不知道你俩是难兄难弟呀。”
正说着,郭心刚拉着白兰,刘海威跟在他们后面,匆匆跑过来了。
陈延年和郭心刚激动地拥抱着,久久不愿分开。
一旁的易群先有些嫉妒地说:“至于吗!又不是生离死别,这么激动干吗?”
郭心刚还是抱着陈延年不放:“延年,今生今世,我们永远是同志和战友。”
陈延年关心地叮嘱道:“老郭,你身体不好,千万不要过于激动和劳累。”
郭心刚故作轻松地说:“没事,我现在就像上了弦的发条,根本停不下来。”白兰对陈延年说:“他现在是着了魔了,一听到青岛就要发疯,让人害怕。还有海威,也走火入魔了。”
高君曼拍了拍白兰:“白兰,这青岛是心刚的心结。四年前你们从日本回来不就是因为那个‘二十一条’吗?现在好不容易我们打胜了,青岛要收回来了,他能不激动吗?”
郭心刚高兴地说:“还是师母了解我。我现在就怕巴黎那边出问题。你说咱们这叫什么国家,老让人提心吊胆地过日子。”
高君曼拍拍郭心刚:“你也不要太紧张了。仲甫不是说了吗?威尔逊是世界第一大好人,这次公理必定战胜强权。”
郭心刚面露忧色:“不好说。我现在听到的可都是一些不好的消息,什么英国、法国和日本有秘密协定呀,什么曹汝霖、章宗祥、陆宗舆跟日本人穿一条裤子呀。我就纳闷了,把一个国家的命运完全寄托在美国总统威尔逊身上,这靠谱吗?”
火车缓缓开动了。陈延年探出身体,向郭心刚拼命地挥手。
郭心刚目送火车驶去,静静地站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