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屋塌,夫君却用买新宅子的钱赎白月光进门,我难得同意:好啊!
发布时间:2025-09-26 11:58 浏览量:2
大雪纷飞,天地间一片苍茫,那洁白的雪花如鹅毛般纷纷扬扬地飘落,将整个世界都笼罩在一片冰冷的寂静之中。然而,就在这样寒冷的冬日里,我的夫君裴怀意,却做出了一个让我心碎的决定——他用我们原本打算买新宅子的钱,赎回了那个名叫白月光(柳眠)的女子进门。
那女子,生得一副娇弱模样,嘴唇苍白如纸,声音细若蚊蝇,每走一步都要咳嗽三声,仿佛一阵微风就能将她吹倒。她对生活的要求却极高,衣裳非得是那细织云锦不可,说是普通的布料会让她娇嫩的肌肤发痒;住的屋子必须宽敞亮堂,容不得一丝阴暗潮湿;就连吃食,也非得出自御厨之手才肯入口,普通的饭菜在她眼里简直如同泔水一般。
这个冬日,冷得刺骨,就如同当年我同夫君被流放时那般寒凉。那时的他,对我关怀备至,为了让我能在这冰天雪地中保暖,他不顾危险去深山里猎狐,只为给我制一件温暖的狐裘;为了让我能有火取暖,他放下文人的清高,去捡那些别人不要的炭渣生火。可如今呢,他却巴巴地围着白月光,为她精心煮着姜汤,还轻声细语地念着话本,仿佛要把自己的心都掏出来给她。
他呀,简直把心都快要挖出来给她了,还每日里心生愧疚,觉得自己委屈了那姑娘。而我呢,只能在这冰冷的屋子里,默默承受着这一切。大雪有三尺厚了,我因为这无尽的忧愁和寒冷,一病不起。家里账上的钱入不敷出,他支支吾吾地来到我床前,小心翼翼地问我:“夫人,能不能回娘家借些银两?”
我心中一阵悲凉,但难得地同意了,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好啊。”只是我心里清楚,经此一别,从此便是山水迢迢,你我之间,不必再相见。
那换宅子的钱,我和裴怀意整整攒了七年。这七年里,他每日教书卖字,那微薄的收入是他对未来生活的希望;我则支起一个小小的茶摊子,在烈日下、寒风中,为了那一点点的收入而忙碌。我们省吃俭用,终于攒够了可以换个京城偏巷子里一间小屋的钱。那小屋虽小,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我和他一早便相中了它,还付了定钱。
恰逢今日,大雪压顶,那屋顶上的积雪越来越厚,终于连带着茅草一同压在了里头的铺盖上。我咬了咬牙,下了决心,取出藏在暗处的银两交给他,让他去付了房子的尾金。“拿了房契,咱今日就搬!”我满心期待地说着,仿佛已经看到了我们搬进新家的美好场景。
他孤身一人去了城里,我则留下来收拾衣裳旧物。那些旧物,每一件都承载着我们的回忆,有他第一次送我的小手帕,有我为他织的第一件毛衣。我正沉浸在这些回忆中时,邻居好事的潘婶儿揣着袖子,在屋外头喊我:“虞娘子这是要搬家?”
我笑着说是,心里还想着把那些带不走的桌椅玩意儿留下,看看邻居们谁有需要。可还没等我说完,就听她“嗐”一声,接着说:“快别收拾啦!想来一时半会儿怕是搬不成咯!”
我心里“咯噔”一下,慌张起身,急切地问:“为何?可是裴郎出了什么事儿?”银钱缝在我的里衣夹层里,想来不该被人盯上。天寒路滑,我急得竟忘了给他鞋底缠些麻绳,万一他路上摔倒了可怎么办?
“虞娘子还不知道呢?”潘婶儿面露可惜之色,“你家裴郎今儿干了件大事,那布庄柳家遭了难,那女子本要沦为娼妓,结果你家裴郎一见到那大姑娘,二话不说就掏钱赎了人。”
我心里一阵发凉,大雪天他去往京城,身上还装了这么些银子,猜也猜得到是要去买宅子的。潘婶儿摇了摇头,转身离开。我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走了,回头看见那塌出窟窿的屋顶,无力地一笑,这笑容里满是苦涩和无奈。
嫁给裴怀意之前,我本是大儒虞景安之女,生活优渥,衣食无忧,一举一动都遵循着严格的规矩。裴家世代都是武将,出了个幼子裴怀意,生得一副好样貌,眉如远黛,目若星辰,更是精通诗词音律。在一场诗会上,他的才华得到了我爹爹的青睐。
两家父母一合计,我便嫁入了裴府。那夜,红烛噼啪作响,映照着我们紧张又期待的脸。裴怀意与我坦言自己曾有一心上人——皇商之女柳眠。他说,但官贵商贱,他们之间的差距如同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他自知二人绝无可能在一起。
他更是立誓说,我已成他结发妻,今后他便磐石无转移,会一直守护在我身边。他怕今后有心之人拿柳眠与他的旧情挑拨我们夫妻关系,便摊开了说:“不过少时心动,绝无任何逾矩之举。”
他开诚布公,我也自然信他心中坦荡。夫妻举案齐眉的第二年,裴父因战场失策被革职流放,裴家人悉数作陪。离京前夜,爹爹来裴府同裴父彻夜长谈。他心疼我,逼着裴怀意同我和离,放我归家,以免我跟着他们受流放之苦。
我跪地拒绝,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嫁作裴家妇,便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裴怀意也跪在我身侧,紧紧握着我的手,同他一字一句承诺,今生永不负我。
他原也是这样做的,夏日里,他为我彻夜扇冰,只为让我能睡个安稳觉;冬日里,他为我捡炭生火,那温暖的火光仿佛是他对我的爱。人人都艳羡,我有裴怀意这样一个温柔知意的好郎君。可如今再听见那柳氏之女出现,我的心还是乱了,就像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泛起了层层涟漪。
“夫人,我回来了。”裴怀意雇了辆马车,他从车前下来,瞧见我正拆着刚打好结的包裹,满脸歉意。
“我今日......”他欲言又止,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向我解释。我手上动作变得粗暴起来,不留神被他一方砚台划破,见了血。那鲜红的血,仿佛是我心中愤怒和委屈的象征。
他忙走过来,目露心疼地为我止血,又开口解释:“今日我看见眠儿流落风尘之地,实在不忍……所以未曾与你商议才……”
我扯回手,随意缠了缠,心里憋着一股气。日头将西,雪已经在屋里厚厚地落了一层,就像我心中的阴霾。我冷冷地说:“与其在这同我解释,不如将屋顶修一修,免得今夜无处可住。”
我知晓他本是心软之人,旧人落难,定会出手相助。可我心里依旧憋着气,流放回来,我同他每日兢兢业业,不就是盼着早日有机会归京吗?哪怕不过一方小宅子,那也是希望所在,就像在黑暗中看到了一丝曙光。当年虞家老祖,也是从小书屋里一步步走到御前的,我们为何不能呢?
如今一切泡了汤,我又同谁说理去?轿帘掀开,露出一张清秀可人的面庞。那女子轻声说道:“怀意哥哥……你如今……就住在这?”那张脸上带着病态,扫视了一眼面前失修的草屋,脸色不算好看,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堪入目的东西。
裴怀意接她下来,温柔地说:“如今比不得从前,我同夫人流放归来,也住惯了,只是辛苦眠儿妹妹了。”
柳眠轻咳两声,声音娇弱地说:“怀意哥哥大恩,眠儿今生来世也报答不完,何谈辛苦。”她侧目过来,眼神落在我身上,带着一丝挑衅和得意。“嫂嫂,我饿了。”
裴怀意要修屋顶,唤我去厨房给柳眠熬些粥。那美人儿摇摇欲坠,如弱柳扶风,仿佛一阵风就能把她吹倒。“嫂嫂,还望多放些红枣和饴糖,我平日喝惯了这种。”
红枣和饴糖金贵,我只有月事那两天才舍得放一点。平时看着那昂贵的价格,我都只能咽咽口水。裴怀意见我表情不算太好,自顾自去厨房煮上粥,放了好些红枣和饴糖,只唤我看着火就行。
可粥盛上来,柳眠尝了一口,便回身吐了出来。裴怀意紧张兮兮,原以为是烫着了,却听她震惊道:“怀意哥哥,你平日吃的竟是这种碎米?”
得了回应,她好似喝药般,捏着鼻子往嘴里灌。结果又哇啦一声吐了出来。随后眼眶红着,细声道:“对不起怀意哥哥,我也不想吐的,只是……只是实在是……”她欲言又止,那意思分明是难以下咽。
裴怀意又跑出去,找了几户人家借好米,给她重新熬上。回来后,他无奈地对我说:“眠儿打小养尊处优,没过过苦日子,夫人多体谅些。”
我抿唇,良久才开口问他:“她就没些亲戚可帮她一把?”这笔钱出了,买夫君个心安,我可以咬牙认下。可让她在此住下,算个什么?难道要让她一直占据我们的生活吗?
裴怀意眉眼低垂,叹息道:“她本就因我,许诺今生不嫁。柳父重利薄情,亲戚早散了。如今能帮她些,你莫要太小气。”他顿了顿,又接着说:“待她身体好些,再商议去处,好不好?”
柳眠身子瘦,我的衣服却也能穿。只是刚穿上,就哭天喊地叫了裴怀意过去。说是衣服料子糙得很,她身上痒得厉害,仿佛有无数只蚂蚁在爬。
裴怀意连夜借马去了京城,给柳眠买了两件细织云锦的成衣。那细织云锦,质地柔软,光泽亮丽,一看就是昂贵的布料。他回来时,脸上歉意更甚,仿佛做了一件多么对不起我的事情。
“眠儿她本就是布商之女,对衣裳料子实在挑剔,你莫要搭理,我来处理就是。”他两手空空,知道对不住我,却不曾想起我也曾穿那锦绣罗缎,是不缺衣少食的京中贵女。算起来,我已经三年不曾添过新衣了,那些旧衣服穿在身上,早已没有了往日的光彩。
屋顶修好已经到了后半夜。被褥被沁湿得厉害,仅有的换洗那套已经被送去给了柳眠。我听见她哭:“怀意哥哥,这样沉的被褥,实在压得人喘不过气。”那声音娇弱可怜,仿佛受到了极大的委屈。
那夜,她被冻得睡不着。裴怀意为她生炭,在火盆边守了一宿。我枯坐一晚,想起刚去北疆时,手上生了不少冻疮。那冻疮又痒又疼,晚上常常睡不着觉。裴怀意笨手笨脚为我缝了个暖手的水炉,虽然缝得歪歪扭扭,但却饱含着他的爱意。买不来炭火,他就深夜去捡人家没烧透的炭渣,那寒冷的夜晚,他的身影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孤独。
山有野狐,他虽文弱,竟能猎来一头,为我做了狐裘。也因此被咬伤了虎口,落了道极深的疤痕。那疤痕,就像一道永远无法抹去的伤痛,刻在他的手上,也刻在我的心里。那可是北疆啊,寒冷刺骨,风如刀割,竟还不如今夜这样冷,因为今夜我的心比那北疆的寒风还要冷。
冻了一夜,我头脑有些昏沉。一开门,瞧见裴怀意一大早又跑了趟京城,大大小小拎了不少食盒。那食盒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仿佛在向我炫耀着里面的美食。
柳眠难得露出一丝笑意,那笑容如同春日里的花朵,娇艳欲滴。“怀意哥哥,竟是九珍坊的菜吗?你对眠儿太好了!”
裴怀意笑得宠溺,那笑容里满是对柳眠的疼爱。“我知晓你柳家富庶,厨子都是曾经在宫中给皇帝做菜的,菜色挑剔得很,整个京城也就九珍坊的味道比得上。吃吧,这些都是你爱的。”
瞧见我站在主屋前头发愣,唤我过去:“夫人,你也来。”九珍坊一顿餐食抵我同他一个月所得银两。饶是回来多年,每每想起那里的姜汁鱼片,我都馋得不行。那姜汁鱼片,鲜嫩可口,姜汁的香味和鱼片的鲜美完美融合,让人回味无穷。
我也安慰自己,待住进京城,租了铺子做营生,还愁没钱去九珍坊吃?可如今,这一切都成了泡影。裴怀意唤我,我便走过去,望了一眼菜色。东坡肉、四喜丸子、荷叶鸡、羊肉汤、马蹄羹……就是没有那道姜汁鱼片。
明明什么都没吃,胃里竟满得厉害,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可我还是坐下,不动声色,每道菜都吃了不少。我强忍着心中的不适,告诉自己不能在柳眠面前失态。
“嫂嫂的饭量竟这样大?”柳眠故作惊讶,话里带了点嘲讽,那嘲讽的眼神就像一把刀,刺痛了我的心。裴怀意唤我:“夫人,不雅。”
雅?重要吗?花的可是我的银子。我在心里默默地想着,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但我强忍着没有让它流下来。
每日里,我都要挑着水桶,沿着那条走了无数遍、再熟悉不过的脚程小路前行。肩上的扁担压得我生疼,从最初磨出的水泡,到如今早已结成了厚厚的老茧。这一来一回,竟要耗费足足一个时辰,每一次的脚步落下,都仿佛带着生活的沉重与无奈。我心中时常暗自思量,这日子何时才能有个盼头呢?
一碗茶水,不过才值两个铜板,他裴怀意竟如此大方地拿去挥霍?我满心的不解与不满,可每次说多了,反倒惹得裴怀意满脸的不快。
“当年是我辜负了眠儿,如今不过是管她几顿饭而已,你怎么就如此小气?”他皱着眉头,一脸不悦地冲我吼道。
我满心委屈,想要辩驳,却发现自己根本说不过他。
他又接着皱起眉头,语气里满是怀疑:“你莫不是因为当年跟着我流放吃了不少苦,如今见我对她好,就心生醋意了吧?”
“可当年是你对我死心塌地要跟着的,根本没人逼你。如今又心有不甘,非要同眠儿对比什么?她不过是落了难,又不是要同你抢人。”他的话语像一把把利刃,直直地刺进我的心。
多年的陪伴,在他口中竟成了是我死心塌地要跟;我省吃俭用劝他莫要挥霍,却成了我小气。我心中一阵荒凉,仿佛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找不到一丝温暖。
雪终于停了,天空似乎有了一丝放晴的迹象,瞧着像是要出日头了,可我的心里却依旧阴霾密布。
被褥晒得不算透,我咬了咬牙,花钱找人做了床新的。想着以后能睡得舒服些,也算是给这苦日子添点盼头。
恰巧此时,裴怀意也拉着马车回来了,车上放着一床崭新的被褥。柳眠坐在前头,心情似乎格外好,脸上泛起了几分红晕,眉眼间满是笑意。
一瞧见我,裴怀意忽然怔愣住了,他似乎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我。“你也去做了床新被褥?眠儿嫌那旧被子盖着沉又不保暖,我也想着换一床,你同我倒是想到一块了。”他扬起眉毛,笑了笑,眉眼间难得露出几分柔和。
“夫人,这几天是我错怪你了。”他的话语听起来似乎带着几分歉意,可在我听来,却格外刺耳。
帮我搬褥子的潘婶儿听出了不对劲,她停下手中的动作,大声说道:“裴郎,前几日大雪不见晴,你家屋里湿掉的褥子又晒不干,虞娘子早就安排了要做新被褥,今日我同她送来,是要铺在你们床上的呀,跟这位姑娘可没关系!”
她喘了口气,打量了下那马车,冷哼出声:“姑娘倒是金贵,这外头的布都是绸缎的。原瞧着你裴郎对虞娘子心疼得很,教书回来还要赶去摊子接她。如今看啊,还差得远呢!”
因我买宅子的事儿,潘婶儿也一直愤愤不平。裴怀意被她说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十分尴尬。
柳眠倒是眼含怯懦地下了马车,她眼眶泛红,带着哭腔说道:“这位婶子,你不要怪怀意哥哥,是我命不好,拖累了他和嫂嫂。如果嫂嫂容不下我,我今日走就是。”说着就落泪要走。
裴怀意一把扯住她,着急地说道:“胡说什么?你嫂嫂不是那心胸狭隘之人,莫要听旁人挑拨。”
潘婶儿气极了,把褥子丢到他怀里,转身就离开了。
回了房,裴怀意为我暖了暖手,眉间的寒冰渐渐消融。他把那床被褥铺好,唤我过来坐下,温柔地说道:“今日婶子的话我听进去了。但眠儿毕竟是客人,总不好委屈了人家。”
我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心中满是无奈。
他又接着说道:“只是你何必同我置气?钱来得不易,我们一向不是能省则省?”
我愕然,瞪大了眼睛说道:“我何时同你置气?”
“原本那床晒干就好,你非要花银钱买床新的,如今经济紧张,我看那料子也不是粗布,实在浪费。你不就是觉着我对眠儿太好,便花钱气我不是?”他的话语让我又气又笑。
我被气笑,用力将他推出去,心中愤懑不已。她柳眠是客人,便该金尊玉贵伺候着;我是他发妻,就合该盖那湿被子夜夜受冻?
“裴怀意,你可真不是个东西。”我忍不住骂道。
嫁给裴怀意时,我的嫁妆可谓是丰厚。那时候,我满心欢喜地以为,从此能与他过上幸福美满的日子。
只不过前几年裴府倾颓,家道中落,我没少拿出自己的嫁妆去打点押送之人,只为了让裴家长辈不至于挨饿受冻。那时候,我从未有过一丝怨言,只想着一家人能共度难关。
后来裴父母大病、办丧事,我也揽了大局,忙前忙后,操碎了心。补贴到现在,也不过剩一间铺子和一只玉镯。
那玉镯不知何时不见了,我心里一阵失落。隔日,柳眠就得了些上好的月麟香。
美人儿垂眸致谢,声音轻柔地说道:“熏了香,眠儿觉得身上都舒坦多了。”
裴怀意笑得灿烂,宠溺地说道:“眠儿妹妹放心用,用完我再帮你寻。”
门被我重重摔上,心中的怒火熊熊燃烧。“嫂嫂生气了?不如……给嫂嫂分过去一些吧。”柳眠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不用。她过惯了粗茶淡饭的日子,多少年不用香了,不必理会。”裴怀意的话像一盆冷水,浇灭了我心中最后一丝希望。
隔着木门,我听见他这话,心下一片寒凉,仿佛掉进了冰窟窿里。我颤着手从木匣中取出一张盖了手印的宣纸,上面偌大三个字赫然入眼:“放妻书。”落款是裴怀意的名字。
他不知道,离京前夜,裴父自知对我不住,代笔写下一封放妻书。落款的手印,是哄着裴怀意酒后摁下的。他与我爹爹承诺,若今后裴家子做出对我不住的事,我便可凭此放妻书,与他一刀两断。
爹爹恨我决绝离京,我和裴怀意亦无颜求他庇佑。再苦再难,我从未回虞家诉过一句苦。爹爹知他傲骨,只悄悄在京中为裴怀意的字帖造势,以求大卖。
而我亦有私心,只求进了京,能同他离得近些。可如今,多年积蓄不过十日之间被悉数挥霍殆尽,我憋得心闷,发起高烧。
而裴怀意又以主屋宽敞亮堂,适宜养病为由,让柳眠搬了过来。我卖茶归家时,所有物件他已打理完毕。
“委屈夫人了,那屋子实在寒凉,不适合养病。你身子一向康健,住来应该不打紧。”他的话语如此轻描淡写,却让我心中满是凄凉。
我身上本就发冷,回来路上脚步虚浮,摔了一跤。他却忽视我的狼狈,转身离去,没有一句关心的话语。
雪又洋洋洒洒下个不停,仿佛老天也在为我哭泣。
裴怀意不知从哪弄来个暖炉,塞进我的被褥里,动作有些生硬。“夫人,你可有什么想吃的?”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别过头,不愿搭理他,心中满是失望。“你是我发妻,这么多年无所出,我不曾有过半句怨言,自认这些年除了银两上,不曾有半分苛待于你。”他试图为自己辩解。
“眠儿她不一样。夫人,我如今把她当妹妹心疼罢了,你何苦因此跟我闹绝食?”他的话语让我觉得无比可笑。
北疆苦寒,我落下寒症,再难有孕。如今高热不退,毫无食欲。他一天一夜不曾来看我,来了便指责我闹绝食。
隔了很久,他自顾自端来一碗粥,放了红枣和饴糖。“你多少吃些。我还有事……要同你商议。”他的声音有些犹豫。
强撑着咽下几口,却听他道:“天气不好,学堂里的课也停了。如今家里无米下锅,我与眠儿身后又没什么可帮衬的亲族,这个家……需要夫人。”
“你什么意思?”我警惕地问道。
他别过头,不敢直视我的眼睛,支支吾吾地说道:“希望你能……能回虞家一趟,只是莫要提及眠儿的事儿,只说我被拖欠了工钱,如今实在困难。”
原先清高傲骨,绝不肯接受岳丈半分帮助的裴怀意,为了娇养他的白月光,终于朝我开口。我面上含笑,心中却已下定决心,也难得答应。
“好啊。”我平静地说道。
他既求我归家,我便不多扰他和柳眠的清净就是。只是经此一别,我与他,恩断义绝。
裴怀意走后,柳眠轻咳着来找我。她衣裳华丽,除了身子瘦了些,半点看不出柳家没落的影子。
人刚站定,那月麟香的味道就直往我鼻子里扑,让我一阵恶心。“听说嫂嫂要回娘家?”她歪着头,一脸好奇地问道。
见我不理睬,她又问:“那你何时回来?”
我回头望向她,冷冷地说道:“柳姑娘放心,我不在,你的怀意哥哥也定会给你衣食住行安排得妥妥当当。”
她大抵是担心我不在,无人煮饭浣衣罢了。脸颊染上绯红,她道是我误会了。
“京中来往一趟不容易,怀意哥哥实在辛苦。我是想拜托嫂嫂,回来时……帮我带盒胭脂,要玉隐阁卖得最好的那个。”她满脸期待地说道。
胭脂?我扯着笑,同她摊开手:“既要我帮带,也该付了银钱才对。”
“你……你明知我如今身上没有钱。怀意哥哥说,若有需要,找嫂嫂便好。”她有些着急地说道。
我问得直白:“姑娘以什么身份同我说这话?”妾室?情敌?抑或寄人篱下的落难女子?
她咬着唇,只道我不留情面羞辱她,眼含泪光离去。临走还回头道:“怀意哥哥当年弃我选择你,殊不知你竟这般克夫家,害他沦落到如今境遇。我要是你,便是掏空了娘家也要好好补偿他!”
前几日我提出让柳眠同潘婶儿学着纺纱,被裴怀意拒绝得干脆。“她身子虚弱,哪里干得了活儿?”他心疼地说道。
柳眠也哭哭啼啼:“嫂嫂这般容不下我,我倒不如出去乞讨算了!”
既然两人各自都这么心疼对方,那我衷心祝他们——长相厮守。
离开时,除了那封放妻书,我什么都没带走。那件狐裘依旧被软布包着,静静躺在木柜里,仿佛在诉说着曾经的温暖。
原本他亲手为我磨的铜镜,如今也花得厉害,模糊到看不清人,就像我们的感情,早已变得模糊不清。手上那环裴家的传世玉镯也被我取下,压在了枕头下面,从此与裴家再无瓜葛。
从今以后,我再不是裴家妇。嫁进裴家时红红火火,成箱成箱地搬,那时候的我,满心都是对未来的憧憬。
如今要走,只留一身病痛和心中失望。天地一片白茫茫,仿佛要将我的一切痕迹都抹去。
原是该裴怀意赶着驴子,我坐在行李上摇摇晃晃回京的。如今孑然一身,倒也痛快,仿佛摆脱了所有的束缚。
回到虞家,我高烧不退,整个人昏昏沉沉。爹爹守在床前整整一晚,平日里慈爱柔和的虞氏大儒,竟也提了红缨枪说要杀了那混小子。
见我醒来,却又什么都不说了,只是默默地看着我,眼中满是心疼。
床上锦被柔软,屋子里檀香袅袅,炭火烧得正旺。婢女端来药,扶着我一口一口喝下。就连喝完药,还能一连吃下三颗饴糖,那甜的滋味儿都叫人恍惚,仿佛回到了小时候。
爹爹怨自己当年为我选错人家,悔得直捶腿。我跪地,开口道:
“裴怀意虽是爹爹所选,却也是我心仰慕、愿嫁之人。往昔夫妻恩爱是真,今日生分怨怼也是真。”
“万幸爹爹与裴老爷细心周全,我虞照今日才可全身而退。”
“今后只愿日日陪在爹爹膝下,编书写字,终身不再嫁人。”
第五日,我的身体已然有了明显的好转,便吩咐丫鬟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我,前往院中欣赏那傲雪绽放的寒梅。
此时,裴怀意竟找上门来。小厮匆匆跑来通报,他声称我省亲多日未归,心中思念之情如潮水般汹涌,特意前来接我回家。
五日?我心中不禁泛起一丝冷笑,那冷笑中带着几分嘲讽与不屑。我缓缓地嘱咐小厮:“只需告知他我一切安好,其他的就不必理会了。”
过了一会儿,小厮又气喘吁吁地跑来禀报,说裴怀意心中实在不放心,非要见我一面,不然就坚决不肯离开。
恰在这时,爹爹归家了。他看到裴怀意,顿时怒从心头起,狠狠地踹了他小腿一脚。裴怀意一个踉跄,半天都没能从地上爬起来。随后,爹爹气呼呼地关上了大门,还叫人贴上了一张明晃晃的告示:“裴氏与狗,不得乱吠。”
爹爹气哼哼地大步走过来,脸上满是懊悔之色,嘴里嘟囔着:“刚才真该多骂他几句。”接着,他又一脸严肃地嘱咐我:“无论那小子做什么、说什么,你都莫要心软!”他显然是生怕我再被那人花言巧语哄了去。
后来的几日,裴怀意天天像个守门神一样守在虞府门外。连带着那张告示实在太过瞩目,人来人往间,不少人都聚在那里看热闹,仿佛这是一场精彩绝伦的大戏。
原先小厮还会来报,说他提了九珍坊的食盒,又为我写了首什么诗,天天守在那里,一副让人瞧着对我情深意重、至死不渝的样子。我心中暗想,这不过是他做给旁人看的戏码罢了。
那日,天气格外晴朗,阳光暖暖地洒在大地上。我抱着汤婆子,打算去瞧瞧名下那间铺子的经营情况。刚一打开门,便见裴怀意斜倚在门外,那模样显得有些落魄。
他一身粗布旧衣,上面还有我亲手缝的几个补丁,针脚虽然不算整齐,但每一针每一线都饱含着我曾经对他的深情。而我一身绫罗绸缎,发间的红玉簪子被阳光映着,闪烁着耀眼的光芒,瞬间闪了他的眼睛。
他眼中闪过一丝惊异,那惊异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懊悔。随后,他便起身伸手扯我,急切地说道:“夫人终于消气了。我特意去九珍坊买了你爱吃的姜汁鱼片,我们回家。”
一旁的小厮实在忍不住,脸上露出鄙夷的神情,说道:“裴公子,这食盒你都提了三天了,莫不是都没换过菜?”
裴怀意面色不改,依旧强词夺理道:“如今天冷,菜坏不了,扔了岂不可惜。”
丫鬟连忙挡在我面前,义正言辞地说道:“裴公子,我家姑娘说九珍坊的姜汁鱼片味道变了,她如今不爱吃了。你还是自己拿回去,和那柳姑娘吃吧!”
一听柳姑娘,围观的众人顿时发出唏嘘声。裴氏有祖训,裴家子绝不可纳妾,这是众人皆知的事情。如今裴家虽然没落了,但他裴怀意做出这等事,依旧叫人瞧不起。
“怪不得那日重金赎了柳家姑娘回去,原来是旧情难忘!”
“虞姑娘多重感情啊,裴家流放,她硬生生跟去了,如今竟被这般休弃,怪不得虞老爷这么生气。”
“这裴公子是既要又要啊!得了小妾,又不舍夫人了!”
周遭的议论声不绝于耳,仿佛是一波又一波的浪潮,将裴怀意淹没其中。裴怀意目露心寒之色,他愤怒地指着我,说道:“我原以为你识大体,没想到你竟将眠儿的事广而告之?是要毁了我吗!”
我神色淡淡,平静地说道:“你既这般做了,为何还要惧怕闲言碎语?”
他回身,一字一句地解释道:“柳眠遭难,我与她从小一起长大,不可能不管不顾。我接她回家,也只是把她当亲妹妹看,不曾纳她为妾!”
众人又是一阵唏嘘。这时,有男子站出来说我善妒,恶毒不容人;也有女子为我辩驳,她们认为救她护她有千万种法子,非要把人安置在夫人眼皮子底下,那便是男人没本事,怨不得发妻寒心。
裴怀意缓了神色,又朝我伸出手,温柔地说道:“跟我回家吧。”
我轻轻避开他的手,冷冷地说道:“你喊我回娘家借银子娇养白月光,我如今钱还没借到,怎么有脸跟你走?”
又是一片哗然。谁不知道柳眠出身富庶之家,养她少不得花银子。让我回娘家借钱,那便是嫁妆都给他用完了,这当真不是人能做出来的事。
裴怀意脸色极差,他难得对我这般冷脸,愤怒地说道:“我知晓虞家能让你锦衣玉食,不过几日,你便沉溺于富贵,不愿同我回家了?”
“裴怀意。”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坚定地说道:“我已不是裴家妇。”
“胡说什么!”爹爹走来,将那放妻书取出,高声念给众人听。随后摊开在裴怀意面前,让他看个仔细。那是他父亲的亲笔字迹,手印也是他自己摁过的。
裴怀意连连后退,他一脸难以置信,说道:“虞照。我与你夫妻十年,你无所出,我不曾有过半句怨言。自认除了银钱,没有一丝一毫对不住你的地方。”他有些哽咽,接着说道:“如今就因为我救了落难的旧人,你容不下她,便伙同岳丈如此逼我骗我?”
北疆苦寒,我有寒疾,极难生育。他虽不说,却偶有“我是老裴家最后一代后人”这样的话出来。听着不知是他对不住我,还是我对不住他,我的心中五味杂陈。
拨开人群,我抬步上了马车。事到如今,他竟还觉得是我不容人,我心中满是无奈与悲哀。
刚到北疆时,冰水浣衣,那冰冷刺骨的水冻得我直掉眼泪,每一滴眼泪都饱含着我对艰苦生活的不适与委屈。衣裳剌身子,我也日日煎熬,那粗糙的布料摩擦着皮肤,仿佛是生活给我的重重磨难。自小锦衣玉食惯的我,谁能突然就适应这苦日子呢?柳眠亦然。
裴怀意救人,我不怪。可他巴巴地把所有好东西送到她面前,末了还来一句“夫人过惯了苦日子”。他不舍得她去学纺纱,却将我每日挑水卖茶、浣衣做饭当成理所应当。他原本也是会心疼我的啊,难道因我欠他一个孩子吗?想到这里,我的心中一阵酸涩。
马车内,我怅然落泪,泪水模糊了双眼。回家后,丫鬟说裴怀意今日去了官府。那放妻书做了公证,他再怎么不相信,也已无力回天。
“恭喜姑娘脱离苦海!”丫鬟的声音充满了喜悦。
姜茶被捧进手心,那温暖的触感让我的心上也暖了一些。此后很久,裴怀意都没再来打扰。
直到一日,小厮说有个姑娘晕倒在虞府门外。人抬进来,灌了米粥,生了炭火,才逐渐清醒过来。是柳眠。
她瞧见我,眸子微怔,忽然跪地,带着哭腔说道:“嫂嫂,你离开怀意哥哥,都是因为我对不对?如今怀意哥哥病得厉害,你救救他吧!我今后不出现在你们面前了好不好!”她本就瘦,如今更加清减,那瘦弱的身躯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丫鬟扶她起来,她抽抽噎噎地,分外可怜。裴家世代骁勇,裴怀意之所以从文,就是因为身子弱。每逢腊九寒天,他都会大病一场。以往高烧癔症,都需人寸步不离地照顾。以前有裴府下人,后来有我。
“既是重病,就离不开人照顾。柳姑娘这么远跑到京城,留他一人,我竟分辨不出你是真担忧他,还是假的。”我冷静地说道。
柳眠有些心虚,眼神闪烁不定。想也知道,她十指不沾阳春水,又怎么会照顾人呢?看她来时饿得昏过去,大概自裴怀意病倒,就没吃上过饭。高高在上的大小姐肯舍下身段来求我,也不过是哄我回去洗衣做饭,伺候他们两人罢了。
“小竹,去备十斤米,喊名大夫,再套辆马车送柳姑娘回去。”我并非绝情之人,却也不会多留情。
柳眠闻言,怒而起身,指着我大声说道:“虞照!那可是你夫君!你竟这般狠心,枉他对你多年情根深种!”
“我已非裴家妇,柳姑娘慎言。”我神色平静地说道。
“我呸!耽误怀意哥哥这么多年,这么容易就拍拍屁股走人?我今日就告诉你这个克夫的灾星,离了你,怀意哥哥只会更好!”她狠话放了不少,可对于米和大夫、马车,一样都没拒绝。
小竹担忧地问我:“姑娘真的不牵挂?”
裴怀意一未纳妾,二未对我横眼冷语、动辄打骂。在世人眼中,我这般绝情出走,是小题大做。如今他病得厉害,我该忧心忡忡,寝食难安才对。
“他有佳人相伴,我无需挂怀。”我坚定地说道。
入了夜,马夫回来,说裴怀意见我没回,将家里砸了个稀烂。大夫被轰出来,米袋子也被丢了出来。
“告诉虞照,我不需要她的施舍,一样能活!”裴怀意愤怒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荡。
我挑眉,心中有些诧异。裴怀意性子温润,极少动怒。唯有一次,是茶摊上有人出言轻佻,他上去就同那人打了起来。潘婶子还夸他瞧着文弱,竟是个有种的。这大概是第二次。
“随他吧。以后关于裴怀意和柳眠的事,不必再向我汇报。”我淡淡地说道。
年关将近,虞府早早地贴上春联,挂了红灯笼,那喜庆的氛围弥漫在每一个角落。爹爹特地将剪窗花的活儿交给我。
“躲懒这么些年,莫不会手艺生疏了吧?”他递给我一沓红纸,眼中带着一丝期待。
我笑:“定不叫爹爹失望。”嫁进裴家这些年,每年我都揽了这活,必然没有手艺生疏。
只是小竹无心道:“姑娘嫁人以后,咱府里就没贴过窗花,办得这么热闹了。”
我心下不是滋味,泪水模糊了眼,浸湿手里的红纸。那红纸上的水渍,仿佛是我心中对过去生活的复杂情感。
“这些红纸哪够,快再去拿些来,今年咱贴满!”我强忍着泪水说道。
后来得了空,我出门置办年货。马车经过一家善堂,恰巧遇到裴怀意被人推推搡搡撵出来。
“京中谁人不知你裴公子为了其他女子,寒了发妻的心。此非君子所为,我又怎能让你这种品行的人教孩子们读书习字?”善堂掌柜摆手让他离开,脸上满是不屑。
裴怀意辩解不得,被拒之门外。他咳了几声,大概病时被照顾得不当,留了病根。
我放下轿帘,恰巧被他瞧见。
“夫人!”他急切地喊道。
“裴公子莫要乱喊,我家姑娘如今清白之身,可不是谁家夫人!”小竹斥他,声音中带着一丝愤怒。
他换了称呼,喊我虞照。
“见我今日落魄,你心中可纾解不少?”他眼神中带着一丝期待与不甘。
我垂眸望向他:“时至今日,我只悔未能早些看清你,错付好多年。除此之外,你过得好与坏,娶谁或做了什么营生,都与我无关。”
他咳得厉害,脸涨得通红,仿佛那愤怒与不甘要将他燃烧殆尽。
“你……你何时错付与我?我自认从未亏待你!”他大声质问道。
我不答,只是静静地望着他,心中已无波澜。这段曾经刻骨铭心的感情,如今已如过眼云烟,只留下淡淡的痕迹。
柳眠身着一袭华美的锦缎衣裳,迈着轻盈的步伐,缓缓朝着裴怀意走去。她手中拿着一块精致的帕子,轻轻递到裴怀意面前,随后温柔地拍着他的后背,那动作里满是关切。
“她害得你裴家走向没落,如今又让你连找个教书先生的活儿都如此艰难,怀意哥哥,你又何必再跟她说这些毫无用处的话呢?”柳眠的声音带着几分娇嗔,眼神里满是对裴怀意的怜惜。
她外头罩着一件如雪般洁白的狐裘,这狐裘看着格外眼熟,我心中不禁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下意识地别开了眼,轻声唤来马夫,准备赶路。
这时,小竹掀开帘子,匆匆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气愤的神情:“奴婢听闻那柳姑娘早些年就非裴公子不嫁,刚刚听她说话,可真是难听至极,就好像裴公子如今这般落魄都是被您害的一样。”
我心中暗自思忖,她本就把我视作眼中钉、肉中刺,能说出好听的话那才怪了呢。
小竹依旧愤愤不平,接着说道:“她如今要是有机会嫁给裴公子,就让她嫁去好了,他们两人以后日子过得安不安稳,都别来打扰您才好!”
我听了,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心中却并无太多波澜。
“柳姑娘不会嫁给他的。”我语气平静地说道。
小竹一脸疑惑,瞪大了眼睛问道:“她不是对裴公子一片痴心吗?”
我微微摇了摇头,缓缓说道:“曾经年少,不懂得柴米油盐的艰辛,后来昔日的情郎又在她危难之时救她于水火之中。可在这之后呢?裴怀意不可能一辈子都把她捧在手心里。”
我心里明白,当日子重新回归平淡,那种捉襟见肘、为生活奔波的日子,柳姑娘是肯定过不惯的。
年前,爹爹门下的一个书生送来了几本诗词集。他说这写诗的人文采十分出众,如今在京城里,大家都争相传阅。只是这人署的是个假名,大家猜来猜去,也没弄清楚这作诗之人到底是谁。
爹爹拿着诗词集,左瞧瞧右看看,眼神里透着一股好奇。不一会儿,他就喊我过去问话:“这诗词可是出自你之手?”
我垂下眼眸,轻声说道:“闲来无事,写着打发时间的东西罢了,让爹爹见笑了。”
爹爹又问道:“为何不愿署真名呢?”
我依旧垂眸,缓缓答道:“徒增是非,恐怕会生出许多烦忧。”爹爹是翰林院的旧臣,他毕生所学都毫无保留地教给了我,一眼就能瞧出那诗词是出自我手。
他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说道:“照儿才情不输男儿,不必藏着掖着!有爹爹在,绝对没有人敢说你半点不是!”
我心中暗想,这本也就是无心之作,便说道:“都听爹爹的。”
除夕夜,护城河畔举办了热闹的灯会。才子佳人们纷纷相约前来,岁末的诗会更是热闹非凡。因为爹爹放出风声,称那匿名诗者届时会到场,所以一条长街都被挤得水泄不通,人潮涌动。
裴怀意带着柳眠也来到了这里。裴怀意看到我,眼神中闪过一丝落寞,但他还是强忍着,说道:“阿照,好久不见。”
柳眠手上缠着布条,似乎有些慌张,赶紧往身后藏了藏。
我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说道:“才子们的诗会,你来凑什么热闹?”
裴怀意赶忙斥责柳眠:“阿照是虞大人之女,定是受大人所托前来,你莫要无礼。”
我心中暗自观察,他近日的状态好了不少,见我也不再像以前那样,仿佛吃了枪药一般,总是带着火气。或许彼此放下,才是最好的结果吧,我心里这样想着,便懒得再去理睬他们。
身后,柳眠说想吃糖葫芦,便唤裴怀意去给她买。裴怀意无奈地说道:“我没带钱,你且忍一忍吧。”
柳眠嘟囔了一句什么,随后便赌气离开了。
不一会儿,诗会正式开始了。介绍了几位京中大儒之后,有人高声念了几句诗,然后大声说道:“听闻这位匿名诗者今日也到场了,快些站出来,让我们一睹英姿!”
周围的人纷纷附和道:“就是就是!今日我来,就是为了见这人!”
“能写出这般出彩的诗词,不知是谁家的俊俏儿郎?”
……
我抿了抿唇,正准备上前一步。这时,身后有只手拦住了我,我回头一看,是裴怀意,他眸间闪过一抹担忧的神色,说道:“阿照,你别添乱。虞大人叫你来,可是为了相看新女婿?”
我皱了皱眉头,说道:“你松开。”
他又说道:“他老人家偏爱有才情的男子,今日这匿名诗者现身,若年龄长相合适,怕是要让你二嫁。”
我冷漠地答道:“与你何干?”
裴怀意没有松手,声音低了几分,说道:“我……我不愿。”
一众人还在高声呼唤着匿名诗者现身。我撇开他的手,大步走上台,说道:“匿名诗者,虞家阿照,见过各位。”
嫁给裴怀意之前,我爹曾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你的才情我知晓,比那裴家郎只多不少,但女子当嫁,要以夫为尊。你可明白这个道理?”
我心里自然是明白的。男儿家的才情,往上可以封官进爵,光宗耀祖;往下也可以教书糊口,维持生计。而女儿家的才情,倒像是衣裳上那些繁复精致的绣纹,没有也无所谓,有的话自然更好。在被夫家挑选的时候,或许可以成为加分的筹码,但也可能会显得多余。
嫁给裴怀意之后,我也常常与他谈经论道,一起执笔写诗。但我从未越过他去,只是在一旁眼含笑意,夸他字写得好,诗作得绝,满眼都是艳羡的神情。然后静静地剪剪烛心,随手为他磨墨。
再往后,日子过得越来越苦了,读书写字成了他谋生的手段。而我,连陪他磨墨的时间都没有了。柴米油盐,也成了我们每日生活的重心。
我的话音刚落,人群中便传来一阵哗然声。越过人群,我的视线落在裴怀意身上。他先是怔住了,随后眉眼间尽显错愕之色。最后,他露出一副本该如此的模样,自嘲地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