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结)夫君功成名就,说我商贾之女一身铜臭,配不上他这清流名臣

发布时间:2025-09-26 09:44  浏览量: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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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文安这才转过头看我,他的眼神里有一丝诧异。

可能觉得,我该哭,该闹,该求他。

就像前几次,他跟我提“知己”,提“红颜”时那样。

可我今天,就只是平静地签了字。

“好了。”我把笔放回笔架上。

他愣了一下,随即恢复了那副悲天悯人的模样。

“拂衣,你放心,我不会亏待你。”

“当初你陪嫁的田产铺子,你都带回去。”

“另外,我再补你白银三千两,算是我……”

他顿了顿,似乎在找一个合适的词。

“……是我的心意。”

我看着他,看着这张我爱了六年的脸。

他瘦了些,下巴尖了,显得更有文人风骨。

官袍穿在他身上,确实比粗布麻衣好看。

“不必了。”我说。

“嫁妆是我柳家的东西,自然要带走。”

“你的钱,你自己留着花吧。”

“想来,裴侍郎如今门庭若市,要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我的话说得很慢,很轻。

裴文安的脸色,一点一点地变了。

他那张温润如玉的面具,裂开了一条缝。

“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我站起来,理了理裙摆。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裴大人,恭喜你,得偿所愿,从此青云路坦荡,再无我这个商贾之妻拖累。”

我朝他福了福身。

一个标准的、无可挑剔的告别礼。

然后,我转身就走,没有回头。

我能感觉到,他那道灼人的视线,一直钉在我背上。

他没想过会是这样。

在他的设想里,我应该是那个被抛弃的、哭哭啼啼的、让他能生出几分愧疚和怜悯的妇人。

而不是现在这个,平静得让他心慌的柳拂衣。

走出侍郎府的大门,阳光刺眼。

我柳家的马车就停在门口。

车夫老张看见我,赶紧把脚凳放好。

“小姐。”

他还是习惯这么叫我。

我上了车,放下车帘。

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我靠在软垫上,闭上眼。

眼泪这才一颗一颗地,砸了下来。

不是为裴文安,是为我那死去的六年。

2

三天,仅仅三天。

整个京城都知道了。

户部侍郎裴文安,休了糟糠妻。

消息是我以前的闺中密友,如今的吏部尚书夫人周姐姐,带给我的。

她来柳府看我,屏退了下人,拉着我的手,一脸的气愤。

“拂衣,你别出门,外面那些人说话太难听了!”

我正在侍弄一盆君子兰,闻言,手里的剪刀顿了一下。

“哦?他们都怎么说?”

我剪掉一片黄叶,语气平淡。

周姐姐气得直拍桌子。

“还能怎么说!”

“都说是你,商贾出身,上不得台面!”

“说裴文安如今是朝中新贵,文采风流,免不了有些诗会应酬,结交几个红颜知己。”

“说你善妒成性,把他府里闹得鸡犬不宁!”

“甚至……甚至还说你不能生养,是只不会下蛋的鸡,早就该被休了!”

她越说越气,眼圈都红了。

“那个姓裴的,真不是个东西!当年要不是你柳家,他连科考的盘缠都凑不齐!现在倒反咬一口!”

“还有那个什么……新科状元的妹妹,叫什么林嫣儿的,最近跟他走得那么近,肯定就是她在背后搞鬼!”

我放下剪刀,给她倒了杯茶。

“姐姐,喝口茶,消消气。”

茶是今年的新茶,雨前龙井。

裴文安最爱喝这个。

以前,每年我都托人用最快的马,从杭州给他送来。

今年,这茶,他怕是喝不上了。

“你还喝得下茶!我都快气死了!”

周姐姐接过茶杯,一口饮尽,像是喝的不是茶,是解气的药。

“拂衣,你得站出来说句话啊!不能任由他们这么污蔑你!”

我摇摇头。

“说什么呢?”

“去跟他们吵?去跟他们辩解?”

“周姐姐,你觉得,那些人是在乎真相,还是只在乎有个热闹的谈资?”

周姐姐愣住了。

她也是高门大户出身,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京城里最不缺的,就是闲人。

你越是辩解,他们越是兴奋。

觉得这里面,肯定有更大的瓜。

“那……那也不能就这么算了啊!太便宜那个白眼狼了!”

她还是不甘心。

我笑了笑,拍了拍她的手背。

“姐姐放心。”

“我柳拂衣,从来不吃哑巴亏。”

“他欠我的,我会让他,连本带利,自己还回来。”

我的声音不大,但周姐姐听懂了。

她看着我,眼神里有担忧,但更多的是一种了然。

她认识我这么多年,知道我虽然看着温和,骨子里却犟得很。

送走周姐姐,我一个人在院子里坐了很久。

丫鬟春桃走过来,给我披了件外衣。

“小姐,起风了。”

她小心翼翼地看着我。

“外面那些话,您别往心里去。都是一群长舌妇嚼舌根。”

我抬头看看天,天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

“春桃。”

“在呢,小姐。”

“去,把我陪嫁过来的那个檀木匣子,找出来。”

“就是书房里那个,上了锁的。”

春桃一愣。

“小姐,您要那个做什么?”

那个匣子,是我的嫁妆里,最不起眼的一件。

里面装的,都是些旧物。

这六年来,我从未打开过。

我站起身,掸了掸衣服上的落叶。

“没什么。”

“就是有些旧账,该拿出来,晒晒太阳了。”

“再放下去,怕是要发霉了。”

3

我爹柳万金,是在傍晚时分,一阵风似的冲进我院子里的。

他刚从城外的庄子回来,风尘仆仆,一脸怒容。

一进门,就把手里的马鞭往桌上重重一拍。

“啪”的一声,吓得春桃手里的茶盘都差点掉了。

“他娘的裴文安!这个忘恩负负义的白眼狼!”

我爹气得胡子都在抖。

“老子当初真是瞎了眼!怎么就把你嫁给了这么个玩意儿!”

“拂衣,你别怕!爹给你做主!”

“我现在就叫上府里所有的家丁,一人一根棍子,去把他那个破侍郎府给砸了!”

我赶紧上前,扶住我爹。

“爹,您消消气,先坐下喝口水。”

我给他倒了杯茶。

他端起来,一口灌下去,又重重把杯子放下。

“喝什么水!老子现在一肚子火!”

他指着外面。

“你知道外面那些王八蛋都怎么说我们柳家吗?”

“说我们是暴发户,说你是我用钱给他买来的!”

“说你配不上他这个文曲星下凡!”

“我呸!没有老子的钱,他算个屁的文曲星!”

我爹这人,一辈子在商场里摸爬滚打。

最是爱憎分明,也最要面子。

裴文安这一手,不仅是休了我,更是在打他柳万金的脸。

是在告诉全京城的人,他看不起我这个商贾之女,也看不起我们柳家。

“爹,您先别气。”

我轻轻给他拍着背顺气。

“砸了他的府,我们是解气了。然后呢?”

“御史的弹劾奏本,第二天就能递到皇上那儿。”

“到时候,人家只会说我们柳家仗势欺人,嚣张跋扈。”

“裴文安那个白眼狼,正好落得一个受害者的好名声。”

“这笔买卖,不划算。”

我爹是生意人,一听“划算”两个字,火气稍微降下来一点。

他喘着粗气,瞪着我。

“那你说怎么办?就这么忍着?让他在外面到处败坏你的名声?”

“当然不忍。”

我拉着他在椅子上坐下。

“爹,您忘了?做生意,最要紧的是什么?”

“是……是证据?”我爹试探着说。

“是账本。”我纠正他,“是白纸黑字的账本。”

我走到书桌旁。

那个檀木匣子,已经被春桃擦拭干净,放在桌上。

我拿出钥匙,打开了锁。

“啪嗒”一声轻响。

我爹好奇地凑过来。

只见匣子里,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一叠又一叠的纸。

最上面一层,是信,信纸都已经泛黄了。

最下面,是各种票据。

银庄的票根、当铺的死当票、还有一些店铺的收据。

“这是什么?”我爹拿起一封信。

信封上写着:吾妻拂衣亲启。

字迹是裴文安的。

他拆开信,只看了一眼,眼睛就瞪圆了。

“……若此生有负柳氏拂衣,教我裴文安天打五雷轰,不得好 死……”

我爹的手都开始抖了。

他一把抓起那些信,一封封地看。

越看,脸色越是精彩。

从铁青,到涨红,最后变成一种想笑又想骂的古怪表情。

“我的乖乖……这小子……他发的这些毒誓,比戏台上的词儿都狠啊!”

我没理他,从下面抽出一张票据,递给他。

“爹,您看这个。”

我爹接过去。

“仁和当。死当。赤金凤头钗一支,当银三百两……”

他愣住了。

这支凤头钗,是当年我娘留给我的遗物,是我嫁妆里最贵重的东西。

当票的日期,是六年前,秋闱放榜前一个月。

我爹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他抬起头,看着我,嘴唇哆嗦着。

“拂衣……爹……爹对不住你……”

我摇摇头,从他手里拿回当票,放回匣子里。

“爹,这不怪您。”

“是我自己选的路。”

“现在,路走到头了。”

“这些东西,也该物归原主了。”

我盖上匣子,重新落锁。

我爹看着那个匣子,像是看着一个什么大杀器。

他沉默了半晌,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

“我明白了。”他说。

“打人,不用棍子。”

“用账本,才打得疼。”

“拂衣,你想怎么做,爹都支持你。”

我笑了。

“放心吧,爹。”

“女儿的这笔账,保准让他裴文安,算得明明白白。”

4

接下来的两天,我没出门。

我就待在自己的小书房里,整理那个檀木匣子。

春桃在我旁边,帮我研墨,或者递个东西。

她看着我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又一件件分类放好,满脸都是不解和心疼。

匣子不大,但里面的东西,却是我六年的青春。

我把它们分成两类。

左边,放信。

右边,放账。

信,一共有一百零八封。

是他没考上举人,没钱回乡,滞留京城时写的。

是他冬日里没有炭火,染了风寒,卧病在床时写的。

是他参加会试,心里没底,彻夜难眠时写的。

那个时候,他叫我“拂衣”,叫我“吾妻”,叫我“心头肉”。

信里的内容,现在看来,肉麻得可笑。

每一封信的结尾,都必然有一两句赌咒发誓。

什么“若得功名,必不负卿”,“此生唯你,若有二心,万箭穿心“。

我一封封地看过去,脸上没什么表情。

心也早就麻木了。

只是觉得,裴文安这个人,演戏的天分,真是与生俱来的。

他不去梨园行唱戏,真是屈才了。

右边的账,就更清晰明了了。

我把所有的票据,都按时间顺序,重新整理了一遍。

第一张,是六年前,我们刚成亲。

城西“一品斋”的收据,买的是一套湖笔徽墨,二十两银子。

那时候,我柳家的一个大掌柜,一个月的月钱,也才十两。

而他裴文安,用我给他买的笔,写了第一封情信给我。

信里说,此笔如他,此墨如情,此生只为我一人描眉画鬓。

最后一张,是三个月前。

京城最大的银庄“四海通”的票根。

五千两,用途写得很明白:为裴侍郎修缮府邸。

那座侍郎府,是皇上赏赐的。

他说,府里太旧,配不上朝廷命官的体面,想重新修一下。

我二话没说,就从我嫁妆的铺子里,提了五千两给他。

府修好了,金碧辉煌。

然后,他就请我这个“商贾之妻”,搬了出去。

中间还有很多。

给他买补品的钱,给他打点同僚的钱,给他赎回典当的祖传玉佩的钱。

甚至,还有他老家那个从未见过的远房表妹出嫁,他写信来说,脸上无光,我便送去的一百两添妆钱。

每一笔,都清清楚楚。

有票据的,我把票据贴好。

没票据的,我就用小楷,在旁边注明日期、用途、金额。

我做这些事的时候,很平静,也很专注。

就像我爹在算年底的流水。

一笔一笔,不能有错。

这些不是情分,不是恩义。

这些,就是账,是我们之间,唯一剩下的东西。

春桃在旁边看着,终于忍不住,小声说。

“小姐,您把这些东西留着……是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吗?”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我抬起头,看了她一眼,摇摇头。

“不是早就知道。”

“是早就该知道。”

我爹是个商人,他教我的第一件事,就是凡事都要留个凭证。

不是为了害人,是为了自保。

当初留下这些东西,只是一个习惯。

没想到,这个习惯,今天派上了用场。

我把最后一封信,和最后一张票据,都放回匣子里。

一百零八封信,二百三十六笔账。

整整齐齊,一目了然,我轻轻合上匣盖。

“春桃。”

“奴婢在。”

“你去前院,跟张伯说一声。”

“让他备好马车,派两个最稳重的小厮。”

“明天一早,把这个匣子,送到侍郎府去。”

“亲手,交到裴大人的手上。”

春桃瞪大了眼睛。

“就这么……送过去?”

“嗯,就这么送过去。”

我点点头。

“告诉他,这是我柳拂衣,送他的最后一件礼物。”

“就当是,贺他乔迁之喜,前程似锦了。”

5

我得承认,看裴文安当年写的信,是个很特别的体验。

有点像是在看一个三流戏班子的蹩脚剧本。

台词夸张,情节狗血,偏偏写的人还一本正经,自以为情深似海。

比如有一封。

是他第二次会试落榜,心灰意冷,说要回乡下种地。

我在信里劝他,说胜败乃兵家常事,让他不要放弃。

并且附上了三百两的银票,让他好好调养身子,来年再战。

他的回信,写得那叫一个荡气回肠。

“拂衣吾妻,见字如面。展信落泪,为夫无能,累你至斯。”

开头还算正常。

后面就开始不对劲了。

“三百两白银,重如泰山,压于我心。此非银两,乃吾妻之血泪,之期盼。”

“我裴文安在此立誓,若来年不能金榜题名,便自绝于贡院门前,以谢吾妻!”

这还不算完,最后还来了一句。

“若我他日身着绯袍,而身边之人非你,便教我天雷轰顶,化为飞灰,永世不得超生!”

我看到这里,忍不住用指尖敲了敲桌子。

这誓言发的,可真够毒的。

天雷轰顶,化为飞灰。

不知道现在京城负责打雷的雷公,有没有把他的名字记在小本本上。

还有一封,是关于他那位远房表妹的。

信里,他先是痛斥了一番世态炎凉,人情冷暖。

说他那表妹如何可怜,父母双亡,寄人篱下。

如今好不容易找了个婆家,对方却嫌弃他们家穷,陪嫁拿不出手,要悔婚。

写得那叫一个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我身为兄长,却无力相助,愧对九泉之下的姑母。每每思之,夜不能寐,五内俱焚。”

然后,笔锋一转。

“拂衣,我知你不易,柳家家大业大,然每一分皆是岳丈辛苦所得。我实不该开口。“

“但……我若眼看小妹被夫家轻贱,此生良心难安,读书又有何用?”

“只求吾妻,看在我的薄面上,稍稍周济一二。此恩此情,文安来生做牛做马,定当报答。”

这封信的第二天,我派人送去了一百两。

后来我才知道。

他那个“父母双亡”的表妹,爹娘活得好好的。

夫家也不是什么嫌贫爱富之辈,就是个普通的庄稼汉。

他只是觉得,自己一个未来的官老爷,表妹嫁得太寒酸,他脸上挂不住。

用我的一百两,给他自己挣了个“重情重义”的好名声。

我把这些信,专门挑了几封出来,放在了匣子的最上面。

尤其是那封发毒誓的,和那封为表妹“卖惨”的。

我还特意用一张小纸条,在旁边标注了一下。

“天雷轰顶之约。”

“表妹血泪之情。”

做完这一切,我突然觉得有点好笑。

我以前怎么会相信这些鬼话?是因为爱吗?

可能是吧。

爱这个东西,确实容易让人眼瞎心盲。

把一堆废话,当成金玉良言。

把一个戏子,当成情深义重的良人。

春桃在旁边,看着我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有点害怕。

“小姐,您……您没事吧?”

我摇摇头。

“没事。好得很。”

我把匣子递给她。

“去吧。按照我说的办。”

“记住,一定要让裴文安亲手接过去。”

“还有,送东西的小厮,回来后,我要亲自问话。”

我要知道,他看到这个匣子时,是什么表情。

一定,很精彩。

6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柳府的马车,就停在了户部侍郎府的侧门。

老张亲自赶的车。

两个最机灵的小厮,一人一边,抬着那个沉甸甸的檀木匣子。

他们没走正门。

我特意交代过,这种私人物品,还是低调点好。

我们是去“还东西”,不是去“讨债”。

至少,明面上是这样。

侍郎府的门房,刚睡醒,打着哈欠开了门。

一看来人是柳家的,脸上顿时露出几分鄙夷和不耐烦。

“干什么的?”

“我们是奉柳家小姐之命,来给裴大人送还一些旧物。”

小厮陪着笑脸,递上一个红包。

门房掂了掂,脸色好看了些。

“等着。”

他转身进去通报了。

过了很久,才有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出来。

斜着眼睛,打量着我家的两个小厮和那个匣子。

“什么东西?放下吧,我会交给大人的。”

他的语气,充满了施舍的意味。

小厮按照我的吩咐,不卑不亢地回答。

“管家大人,我们小姐说了。”

“这个匣子,无比贵重,一定要亲手交到裴大人手上。”

“若是出了半点差池,我们可担待不起。”

管家皱起了眉头。

“裴大人正在会客,哪有时间见你们!”

“那就等。”

小厮站得笔直。

“等到裴大人有空为止。”

他们就这么在侧门口僵持住了。

后来,还是府里有客人要出门,看到了这边的动静。

裴文安怕事情闹大,丢了脸面,才不情不愿地派人,把小厮叫了进去。

据小厮回来描述。

裴文安是在书房见的他们。

当时,他正和一个穿着绯色官袍的同僚在下棋。

看到他们抬着匣子进来,裴文安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

他大概以为,是我死心不改,又送了什么东西来纠缠他。

“何事?”

他的声音,冷淡疏离。

小厮躬身行礼,把我的话原封不动地复述了一遍。

“裴大人,我们小姐说,这是她陪嫁的旧物,如今和离,理当归还。”

“另外,小姐还说,祝贺大人前程似锦,再无俗物烦扰。”

裴文安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他的那位同僚,也好奇地看了过来。

裴文安挥挥手,让小厮把匣子放下。

他似乎想立刻打发他们走,但小厮又说了一句。

“小姐还交代,这个匣子,请大人务必亲自开锁查验。”

“里面的东西,若有遗失,还请大人列个单子,我们柳家,照价赔偿。”

这话,就有点诛心了。

像是在说,我们柳家把东西还给你,你可得当面点清楚,免得日后反咬一口,说我们贪了你的宝贝。

裴文安的嘴角抽动了一下。

他死死地盯着那个匣子,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魔盒。

他那位同僚,显然是被勾起了兴趣,笑着说。

“文安兄,是弟妹送来的?看来是情深义重,分开了还惦记着。”

“是何等宝贝,不如打开让我们也开开眼?”

裴文安被架在了那里。

开,还是不开,成了个难题。

最终,他还是从腰间,解下了一把小巧的钥匙。

是我当初,特意找人给他配的。

钥匙插进锁孔。

“咔哒”一声,锁,开了。

他慢慢地,掀开了匣盖。

当他看清里面东西的那一刹那。

小厮说,裴大人的脸,唰的一下,就白了。

像是瞬间被抽干了所有的血色。

他拿着棋子的手,抖了一下。

一颗黑子,从他指间滑落,“啪”地一声,掉在棋盘上,惊乱了一盘好棋。

那位同僚凑过来看了一眼。

先是愣住,随即脸上露出了极为古怪的表情。

想笑,又不敢笑。

只能拼命地憋着,肩膀一耸一耸的。

“这个……文安兄……这……这真是……好一份‘厚礼’啊。”

同僚憋了半天,憋出这么一句话。

裴文安的脸,已经从惨白,变成了酱紫。

他猛地合上匣盖,像是要掩盖什么天大的丑闻。

“送客!”

他几乎是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

我的两个小厮,躬身告退。

走的时候,还能听到书房里,传来他那位同僚压抑不住的低笑声。

和裴文安,气急败坏的咆哮。

“滚!”

7

那天之后,户部侍郎府,一连三天,大门紧闭。

裴文安告了病假,没去上朝。

外面的人都以为,他是因为和离之事,伤心过度,需要静养。

只有我知道,他不是伤心,他是没脸出门。

这个消息,是侍郎府一个负责洒扫的婆子,偷偷传出来的。

那个婆子,是我娘家一个远房亲戚。

当初我嫁过去时,特意把她安插进去的。

我爹说的,高门大户,没个自己人,容易被人啃得骨头都不剩。

这些年,她一直很本分,从不多言多语。

这次,是她主动托人给我捎的话。

她说,那天我的人走了之后,书房里就传来了裴大人和他同僚的争吵声。

那位姓王的同僚,似乎拿匣子里的东西,取笑了裴文安。

裴文安气得把棋盘都掀了。

那位王大人,拂袖而去,临走时,嘴里还念叨着什么“天雷轰顶”、“佩服佩服”。

客人走了,裴文安就把自己锁在了书房里,整整一夜。

下人们只听到里面,时不时传来东西被砸碎的声音。

还有压抑的、像是野兽一样的低吼。

第二天早上,书童进去收拾,发现里面一片狼藉。

一套上好的汝窑茶具,碎成了片。

墙上挂着的一副前朝名家的山水画,也被撕了个粉碎。

而那个檀木匣子,却完好无损地摆在书案上。

裴大人,就坐在书案后面,双眼通红,一夜没睡。

婆子还说,裴文安把所有下人都叫到跟前,下了死命令。

谁敢把那天书房里发生的事,传出去一个字。

立刻乱棍打死,扔到城外乱葬岗。

府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人人都噤若寒蝉。

而外面那些关于我的谣言,也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

一夜之间,就都消失了。

茶楼里,没人再讨论裴侍郎那个“善妒”的前妻。

闺秀们的聚会上,也没人再拿我的事当笑话。

大家忽然都很有默契地,不再提这件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周姐姐又来看我,她拉着我的手,一脸的解气。

“拂衣,你到底做了什么?那个姓裴的,怎么突然就蔫了?”

“我听说,他那个红颜知己,林状元的妹妹,前天去探病,连侍郎府的大门都没进去,就被赶回来了。”

我正在给我的君子兰浇水,闻言笑了笑。

“我什么都没做。”

“我只是把一些不属于我的东西,还给了他而已。”

“可能……是他的东西太多,太重,把他给压着了。”

周姐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不管怎么样,这口恶气,总算是出了!”

“看着他吃瘪,比三伏天喝冰水还痛快!”

我把水壶放下,看着窗外。

这只是个开始。

裴文安是个极度爱惜羽毛的人。

他现在,肯定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一边疼得嗷嗷叫,一边还要拼命地舔舐

伤口,装作自己什么事都没有。

他在等,在看。

看我会不会把匣子里的东西,公之于众。

那个匣子,现在就是悬在他头顶的一把刀。

他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会砍下来。

这种未知的恐惧,比直接砍他一刀,更让他煎熬。

而我,什么都不用做。

我只需要,像现在这样。

养养花,看看书,陪我爹聊聊天。

安安静静地,等着他自己,乱了阵脚。

8

半个月后,我们柳府隔壁那座空了许久的宅子,突然有了动静。

一队队的工匠和仆人,开始进进出出地修缮和打扫。

我爹去打听了一下,回来时,表情有些微妙。

“拂衣,你知道搬来的是谁吗?”

我正拿着账本,核对这个月铺子里的流水。

“谁啊?让爹你这么在意。”

“御史大夫,俞仲山。”

我爹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声音都低了几分。

我手里的笔,停住了。

——俞仲山。

这个名字,在京城,可谓是如雷贯耳。

当朝的御史大夫,正三品的言官之首。

为人刚正不阿,铁面无私,不畏权贵。

据说,他上任三年来,弹劾的贪官污吏,能从午门排到宣武门。

朝中百官,听到他的名字,都得心里哆嗦一下。

更重要的是,他还有另一个身份。

户部,正是御史台重点监察的对象。

也就是说,他俞仲山,是裴文安名义上的……顶头上司。

虽然一个管监察,一个管钱粮,系统不同。

但御史台要查户部,那就是一句话的事。

“他怎么会搬到我们旁边来?”

我有些不解,御史大夫的官邸,应该在皇城附近。

我们柳府这块,是富商聚集区。

跟他一个清流言官,八竿子打不着。

我爹摇摇头。

“不清楚。听说是他自己向皇上请的旨,说官邸那边太吵,不利于静养。”

“皇上就准了,把这座前朝的郡王府,赐给了他。”

“真是奇了怪了。”

我也觉得奇怪,但没往深处想。

毕竟,这种朝堂上的大人物,心思不是我们能揣测的。

俞府很快就修缮好了。

新邻居搬来的那天,很低调。

没有鞭炮,没有宴请。

就几辆朴素的马车,拉着行李和家眷,悄无声息地就住进来了。

我爹按照礼数,备了厚礼,上门拜访。

结果,被俞府的管家,客气地挡了回来。

管家说,俞大人喜静,不喜应酬,心意领了,礼物请回。

我爹碰了一鼻子灰,回来直咂嘴。

“真是个怪人。送上门的钱都不要。”

我倒是觉得,这人有点意思。

至少,证明传言不虚,他确实是个不爱钱的。

俞仲山搬来后,我的生活没什么变化。

只是偶尔,我会在自家花园里,听到隔壁传来几声古琴声。

琴声清越,带着几分萧瑟之意。

弹琴的人,技术很好,心却不静。

而裴文安,在“病”了半个月后,终于重新开始上朝了。

他瘦了一大圈,整个人看着,阴郁了不少。

以前那种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形象,荡然无存。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紧绷的、时刻提防的姿态。

听说,他在户部,也变得沉默寡言。

不再像以前那样,喜欢和同僚们高谈阔论,指点江山。

他一定很不好受。

因为,他每天上朝,都要面对俞仲山那张“阎王脸”。

他不知道,我到底有没有和俞仲山接触过。

更不知道,那个能毁了他一切的匣子,会不会哪一天,就出现在俞仲山的桌案上。

他开始想办法,试探我。

他先是托了我们以前共同认识的几个朋友,来我这里说和。

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夫妻一场,何必做得这么绝。

让我不要听信小人谗言,有什么误会,可以坐下来谈谈。

我让春桃把那些人,全都客客气气地请了出去,茶都没给上一杯。

接着,他又让人送来一些东西。

名贵的珠宝、稀有的布料、还有一些前朝的小古董。

东西都堆在我的库房里,我动都没动。

他就像一个走投无路的赌徒。

用尽了各种方法,想看看我的底牌。

可惜,我根本,就不想跟他玩这把牌。

9

转眼入秋。

长公主府办了一场赏菊宴。

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都收到了请柬。

我们柳家,也有一张。

我爹本不想我去,怕我触景伤情,也怕我被人指指点点,但我坚持要去。

躲着,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有些场面,迟早要面对。

我穿了一身素雅的湖蓝色长裙,没戴什么繁复的首饰。

只在发间,别了一支成色极好的白玉簪。

整个人看着,清爽又干净。

到了长公主府,果然,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落在我身上。

好奇、同情、幸灾乐祸,什么都有。

我视若无睹,跟着引路的侍女,走到了我的位置上。

没过多久,裴文安也到了。

他今天穿了一身月白色的长衫,外面罩着一件石青色的官袍。

人还是那个人,但眉宇间的意气风发,已经不见了。

他一进门,就看到了我。

我们的座位,隔得不远。

他脚步一顿,脸色瞬间变得有些不自然。

但他很快调整过来,朝我这边,礼节性地点了点头。

那样子,仿佛我们只是两个不太熟的故人。

我也回以一个平淡的微笑,演戏嘛,谁不会呢?

宴会开始。

歌舞升平,觥筹交错。

大家都在刻意地,回避我们之间的尴尬。

但那种暗流涌动的气氛,谁都能感觉到。

就在这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了。

御史大夫,俞仲山。

他竟然也来了。

他一出现,整个宴会厅都安静了几分。

连长公主都亲自起身相迎。

俞仲山不苟言笑,简单行了个礼,就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了。

他的位置,正好,就在裴文安的斜对面。

能把裴文安的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

我看到,裴文安端着酒杯的手,不易察觉地抖了一下。

他脸上的肌肉,都绷紧了,他开始坐立不安。

一会儿喝口酒,一会儿又跟旁边的同僚,干巴巴地聊两句。

眼睛,却总是不由自主地,往我和俞仲山这边瞟。

他在害怕。

他在猜测,我和俞仲山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联系。

他甚至可能在想,我是不是故意选在今天这个场合,要当众给他难堪。

好戏,很快就来了。

长公主让人上了一道新菜,叫“蟹酿橙”。

用橙子做容器,里面填满了蟹黄蟹肉,味道鲜美。

侍女端着盘子,一个个地分。

分到我这里时,我笑着摇了摇头。

“多谢,我不用了。”

我从小,就对蟹过敏,一吃就浑身起红疹。

这件事,裴文安是知道的。

我们在一起六年,他每年秋天,都会亲手给我剥一盘没有蟹的“假螃蟹”,用咸蛋黄和鱼肉做的。

侍女端着盘子,走向了下一个位置。

就是裴文安。

他正心不在焉地跟人说话,没注意,下意识地就伸出手,想把那碟蟹酿橙,往我这边推。

这是一个他做了六年的,习惯性的动作。

手伸到一半,他才猛然惊醒。

我们,已经不是夫妻了。

他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而那侍女,恰好就在这个时候,把盘子放在了他面前的桌上。

他的手,正好碰到了盘子边缘。

“啪啦一一”

一声脆响。

那碟精致的蟹酿橙,连同白瓷盘子一起,翻倒在地。

橙黄色的汤汁,溅了他一身。

也溅到了旁边一位大人的官靴上。

全场,瞬间安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身上。

他狼狈地站起来,脸色煞白。

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看着我,眼神里,是震惊,是慌乱,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悔意。

我坐在那里,动也没动。

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看着他,演砸了这出“岁月静好”的戏。

而斜对面的俞仲山,放下了酒杯。

他看着狼狈不堪的裴文安,眉头微蹙,眼神深沉,像是在审视一件案子。

10

赏菊宴上的那次失态,让裴文安成了京城最新的笑柄。

大家嘴上不说,但私底下,都在传。

说裴侍郎对前妻,还是“旧情难忘”。

甚至有人编出了各种才子佳人、爱恨纠葛的戏码。

把他说成一个,为了前途,不得不抛弃挚爱的可怜人。

裴文安听到这些传言,差点没气得吐血。

他想要的是一个清白无辜、受妻子连累的好名声。

不是一个为爱所困的“痴情”人设。

这对他“清流名臣”的形象,是莫大的讽刺。

他开始变得更加暴躁,也更加多疑。

据我安插在他府里的那个婆子说。

他回去后,又在书房里大发雷霆。

他把所有下人都叫过来,挨个盘问。

问那天在长公主府,是谁在嚼舌根,是谁在看他笑话。

府里的气氛,比之前更压抑了。

而那个檀木匣子,成了他的心病。

婆子说,他每天,都要亲自去书房,看看那个匣子还在不在。

他把它放在一个很隐蔽的角落里,用一块黑布盖着。

像是在供奉一个什么牌位,又像是在镇压一个什么妖魔。

他不敢扔。

他怕我手里有备份。

扔了,就等于把唯一的“证据”销毁了。

到时候,我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他连反驳的余地都没有。

他也不敢毁。

原因同上。

他更不敢把它还给我,那等于是在向我低头认输。

以他的自负,是绝对做不到的。

所以,那个匣子,就成了他府里的一颗定时炸弹。

他每天都守着这颗炸弹,吃不下,睡不着。

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憔悴下去。

他开始尝试另一种方法。

既然硬的不行,软的也不行。

他就开始,打“亲情牌”。

他让人,把他乡下的老娘,接到了京城。

裴老夫人,是个典型的乡下妇人。

没什么见识,但特别会撒泼哭闹。

当年,裴文安还是穷秀才的时候,她来过柳家一次。

就那一次,就把我爹气得,差点把他们母子俩都赶出去。

她被接到侍郎府的第二天,就坐着一顶小轿,来到了我们柳家门口。

人还没下轿,哭声就先传了出来。

“我的儿啊!我的儿啊!”

“我辛辛苦苦养大的状元儿子,怎么就娶了这么一个搅家精啊!”

“没良心的狐狸 精!你把我儿子还给我!”

她一边哭,一边拍着轿门。

引得周围的邻居和路人,都围了过来看热闹。

柳府的下人,想拦,又不敢。

毕竟,她辈分在那儿。

我爹在府里听到动静,脸都气绿了。

“反了天了!还敢上门来闹!”

他抄起一根门房用的棍子,就要冲出去。

我一把拉住了他。

“爹,别去。”

“您要是出去了,就正好着了他们的道了。”

“到时候,他们就说我们柳家,欺负孤寡老人。”

“这盆脏水,咱们可不能接。”

“那怎么办?就让她在门口这么哭?”我爹急道。

“哭累了,自然就停了。”

我说得云淡风轻。

“春桃,去,给外面的街坊邻居,都送一碗酸梅汤。”

“就说,天热,看戏也辛苦,我们柳家请大家解解渴。”

春桃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我的意思,笑着去了。

我扶着我爹,回到大堂里,坐下。

“爹,您就安安心心坐着喝茶。”

“今天这出戏,我倒要看看,她能唱多久。”

11

裴老夫人在我们家门口,足足哭了一个时辰。

从“儿子命苦”,哭到“祖上没积德”。

从“柳家仗势欺人”,哭到“老天爷不开眼”。

嗓子都哭哑了。

而我们柳府,大门紧闭。

只有丫鬟小厮,时不时地端着托盘出去。

给围观的群众,送上冰镇的酸梅汤和绿豆糕。

还客客气气地说:“大家辛苦,慢慢看,别中暑。”

围观的人,一开始还觉得裴老夫人可怜。

渐渐地,就觉得不对味了。

哪有正经人家,处理家事,是这么一哭二闹三上吊的?

而且,柳家这态度,也太奇怪了。

不吵不闹,不赶人。

还给看热闹的发福利。

这哪是来闹事的,这简直是来唱堂会的。

最后,裴老夫人自己都哭不下去了。

围观的人,一边喝着柳家送的酸梅汤,一边对着她指指点点。

她脸上挂不住,灰溜溜地就坐着轿子走了。

当天晚上,我爹坐在饭桌上,还在笑。

“拂衣,你这招‘釜底抽薪’,用得好啊!”

“那老虔婆,估计这辈子都没这么丢人过!”

我给我爹夹了一筷子菜。

“爹,您别高兴得太早。”

“裴文安把他娘接来,就说明,他已经黔驴技穷了。”

“一个开始用自己老娘当武器的男人,离疯不远了。”

我爹点点头,脸色凝重起来。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我放下筷子。

“爹,有些事,也该告诉您了。”

我让春桃把门关好。

然后,我从袖子里,拿出了一把钥匙。

递给我爹。

“爹,您去我的书房,打开书桌最下面的那个抽屉。”

我爹一头雾水地去了。

很快,他又回来了。

手里,抱着一个一模一样的檀木匣子。

他震惊地看着我。

“这……这是怎么回事?”

“爹,您打开看看。”

我爹打开匣子。

里面,是和之前那个匣子,一模一样的内容。

一模一样的信,一模一样的账。

甚至,连笔迹和纸张的陈旧程度,都分毫不差。

“我找了京城里最好的伪造高手,做了三份。”

我说。

“一份,送给了裴文安。”

“一份,在我这里。”

“还有一份……”

我顿了顿。

“……在另一个,更安全的地方。”

我爹倒吸一口凉气。

他看着我,像是第一天认识我这个女儿。

“拂衣……你……”

“爹,您以为,我跟裴文安争的,只是一口气吗?”

我摇摇头。

“我陪他六年,我很了解他。”

“他这个人,虚伪、自私,但最致命的弱点,是贪。”

“他如今,是户部侍郎。这个位置,油水多得很。”

“他嘴上说着‘清流’,看不起我们商贾。”

“可实际上,他骨子里,比谁都爱钱,比谁都渴望权力。”

“他之所以急着跟我撇清关系,不仅仅是因为那个林嫣儿。”

“更是因为,他攀上了一个新的靠山。那个靠山,最讨厌的,就是满身铜臭的商人。”

“他想换一条更干净、更体面的船。”

“我这个旧人,自然就要被他,一脚踹下水。”

我把我这半年来,派人查到的东西,都告诉了我爹。

裴文安如何利用职权,和几个所谓的“清流”同僚,一起倒卖官仓的粮食。

如何把朝廷下拨的修河款,克扣了三成,中饱私囊。

他们做得很隐蔽,账目也做得天衣无缝。

“那个所谓的清流圈子,不过是一条藏污纳垢的臭水沟。”

“他裴文安,就是里面最想往上爬的那条鱼。”

“他休了我,是怕我这个商贾出身的妻子,会成为他融入那个圈子的污点。”

“更怕爹,会发现他那些不干净的生意。”

我爹听得目瞪口呆,他半晌才回过神来。

“这个畜 生!他……他怎么敢!”

我冷笑一声。

“他当然敢。”

“因为他觉得,我们柳家,除了有几个臭钱,什么都不是。”

“他觉得,我,还有您,都是可以被他随意拿捏和抛弃的棋子。”

“只可惜,他算错了一步。”

“他忘了,棋子,有时候,也能掀翻整个棋盘。”

我看着桌上的那个匣子。

“爹,这出戏,该收场了。”

“明天一早,您就拿着这个匣子,去一个地方。”

“御史台,登闻鼓。”

12

我爹最终,没有去敲登闻鼓。

因为,就在那天晚上。

我们家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御史大夫,俞仲山。

他是一个人来的,没带随从。

穿着一身便服,看着,就像一个寻常的教书先生。

我爹在大门口,亲自把他迎了进来。

我也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这个“活阎王”。

他大概四十多岁,面容清瘦,眼神锐利得像是能看穿人心。

他没多说废话,开门见山。

“柳老爷,柳小姐。”

“俞某今夜冒昧来访,是为了一桩案子。”

我爹和我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了数。

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俞大人,请书房说话。”

到了书房,我把那个复制的檀木匣子,放在了桌上。

俞仲山没有立刻打开。

他只是看着我,问了一个问题。

“柳小姐,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裴文安有问题的?”

我平静地回答。

“半年前。”

“他开始频繁地参加一些私密的‘诗会’。”

“每次回来,身上都带着一种很特别的熏香。”

“那种香,京城只有一家铺子有。而那家铺子,背后的大老板,是当朝首辅张敬的远房亲戚。”

“巧的是,裴文安那几个‘清流’同僚,都是首辅大人的门生。”

俞仲山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赞许。

“仅凭一缕熏香?”

“当然不止。”

我说。

“他开始过问我们柳家的生意,特别是我们在江南的粮行和漕运。”

“他问得很细,细到每一笔流水的去向。”

“一个户部侍郎,一个‘清流名臣’,突然对商贾之事如此上心。”

“我觉得,不太正常。”

俞仲山点点头。

“柳小姐,心思缜密,观察入微,俞某佩服。”

他这才伸手,打开了那个匣子。

他没有看那些情信。

他的目光,直接落在了那些账本票据上。

他看得非常仔细,一页一页地翻。

越看,他的眉头,锁得越紧。

“皇上要整顿户部,已经很久了。”

他看完,合上匣子,缓缓说道。

“裴文安这条线,我们已经盯了半年。”

“只是,他们做得太干净,账目上,找不到任何破绽。”

“我们一直缺一个,能让他自己乱了阵脚的引子。”

“柳小姐,你送给他的那个匣子,就是最好的引子。”

我明白了。

俞仲山搬到我们隔壁,不是偶然。

他一直在观察。

观察裴文安的反应,也观察我。

赏菊宴上那次“偶遇”,恐怕,也是他刻意安排的。

他在试探,也在给我机会。

“那晚之后,裴文安立刻就去见了首辅大人。”俞仲山说。

“第二天,户部的一笔旧账,就被人为地销毁了。”

“他这是做贼心虚,想掩盖罪证。”

“他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却不知道,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御史台的监视之下。”

“他销毁的,正是我们苦寻不得的罪证。”

“此举,无异于不打自招。”

我爹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

他没想到,这背后,还牵扯着如此复杂的朝堂争斗。

原来,我以为的家事,竟然成了国事的一个小小缩影。

俞仲山站起身,朝我和我爹,长长作了一揖。

“柳老爷,柳小姐。”

“俞某代朝廷,代天下百姓,谢过二位。”

“此案一了,我必亲自上奏陛下,为柳家请功。”

我爹赶紧扶住他。

“不敢当,不敢当!俞大人言重了!”

我却摇了摇头。

“俞大人,请功就不必了。”

“我只有一个请求。”

“我希望,裴文安的案子,不要牵扯到我柳拂衣的名字。”

“和离之后,我与他,再无瓜葛。”

“他的罪,是他的罪。我的清白,是我的清白。”

俞仲山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他明白了我的意思。

我不想成为别人眼里的“功臣”,更不想成为一个靠着扳倒前夫而出名的女人。

我要的,只是干干净净地,开始我自己的生活。

他点点头。

“好。俞某,答应你。”

三天后。

一道惊雷,炸响在京城上空。

户部侍郎裴文安,联合多名官员,贪墨库银,倒卖官粮,被御史台当场拿下,打入天牢。

牵连官员十余人,连首辅大人,都被陛下叫进宫里,申斥了整整一个时辰。

人证物证俱全,铁案如山。

听说,抄家的时候,从裴府的密室里,搜出了白银三十万两,黄金五万两。

还有一个,被他藏得严严实实的檀木匣子。

里面的信纸,已经因为被他反复摩挲,边角都起了毛。

这个案子,成了京城最大的新闻。

而我,柳拂衣的名字,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过。

世人只知道,裴文安贪赃枉法,自取灭亡。

没有人知道,那最初的导火索,只是一个女人,平静的复仇。

风波过后,我的生活,回归了平静。

我正式接手了柳家的生意。

我爹乐得清闲,每天就去听听戏,逗逗鸟。

铺子里的掌柜们,一开始还对我不服气。

但当我拿出自己做的新账本,把他们账上那些他们自己都没发现的漏洞,——指出来的时候。

他们都闭嘴了。

我的新账本,用的是一种全新的记账法。

有借,有贷,有收,有支。

清晰明了,一目了然。

是我自己琢磨出来的。

我觉得,做生意,和做人一样。

账,一定要算清楚。

算清了,才不会吃亏,才不会被人骗。

秋日的午后,阳光正好。

我坐在柜台后面,拨着算盘。

噼里啪啦的声音,清脆悦耳。

春桃给我端来一杯新茶。

“小姐,外面的人都说,您是京城第一的才女呢。”

我笑了笑,喝了口茶。

“才女不敢当。”

“我就是一个,会算账的普通女人罢了。”

我的新账本,才刚刚开张。

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