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2年,弘一法师圆寂前留下4字绝笔,是他对生死的参透,亦是他成佛的证明
发布时间:2025-09-24 10:14 浏览量:1
——这出自《红楼梦》,癞头和尚弄玉一曲。
贾宝玉,本是天上的神瑛侍者,一念心动,堕入尘寰,历劫尝苦。
人间冷暖尝遍,世态炎凉看透,他终于悟了:
一切皆空,何须执著?遂放下情执,出家为僧。
而弘一法师李叔同,走的也是这条路。
只不过,他的“大观园”故事,比贾宝玉的更加旖旎绮丽,也更加曲折传奇。
01
1880年10月23日,天津一盐商巨富家中,一个男婴呱呱坠地。
传说在孩子母亲临盆之际,忽有喜鹊衔松枝飞入,将松枝安放于产妇床头,欢叫数声,方才飞去。
——那孩子,便是李叔同。
他的父亲李筱楼,是天津响当当的人物。进士出身,官商通吃,名望极高。
李叔同出生时,李筱楼已68岁高龄,老来得子,自然宠爱有加。
可惜父子缘分太短。
李叔同才5岁,李筱楼就一病不起。
临终前,他唤人请来高僧,诵念《金刚经》。
木鱼声声,佛号低沉,年幼的李叔同静静站在一旁,眼睛睁得极大。
他从头看到尾,一句一念,都记在心里。
十多年后,他还经常和侄儿麟玉,玩和尚念经的游戏。
佛门的种子,或许在此时已悄然种下。
父亲走后,17岁的二哥李文熙成为家主。
虽非同母所生,李文熙却极重兄弟情义,不仅亲自教三弟李叔同读书,更从未让他吃穿有缺。
比如,李叔同18岁结婚时,李文熙给了他30万元贺礼和一架钢琴,相当于当时北京城约2000户家庭一年的生活费。
如此家底,如此兄长,李叔同人生的前30年,基本没有物质上的忧愁。
也正因这样,他才能纵情声色、无所顾忌地去爱、去醉、去经历——和当时最耀眼的名伶交往,沉迷风月,活得像一场不肯醒的梦。
杨翠喜
02
1895年,李叔同15岁,偶入天仙园。
台上水袖轻扬,台下少年怔然——
他只一眼,便再忘不了那名女子:
杨翠喜。
她是津门红角,嗓音如浸蜜糖;
他是李家三少,笔墨正待风流。
才子佳人,一见倾心。
从此,天仙园夜夜有他的座。
他为她捧场、写诗、含笑凝望。
烛影摇红,琴声如诉,少年第一次尝到心动的滚烫。
可李家是名门大户,容不得“戏子”二字沾上门楣。
“荒唐!成何体统!”
母亲一声喝斥,绮梦骤碎!
俞氏
1897年,在母亲安排下,17岁的李叔同娶了19岁的俞氏。
俞家经营茶业,家境殷实,门当户对。
只是,李叔同与俞氏无法擦出爱情的火花。
两人相对,往往无言。
次年,时局变化,李叔同带着母亲与妻子南下上海。
“桐达李家”是经营盐业和钱庄的,在上海申生裕钱庄也设有柜房。
李叔同在钱庄支着银两,生活照旧优渥。
他与朱梦庐、高邕之等文人名士共组“上海书画公会”,也与沪上名妓李苹香、谢秋云等诗词往来、夜夜笙歌。
那时他二十出头,一身才情,满座宾朋。
在外,有朋友一起饮酒、品茗、填词、论画;
归家时,有母亲也有妻子做伴,生活幸福惬意。
很多年后,早已出家的弘一法师,对弟子丰子恺偶然提起:
“我从20岁到26岁之间的五六年,是平生最幸福的时候。”
可见,这段生活的魅力。
可人间好梦,最易醒。
李叔同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候”,转眼间就结束了。
03
1905年3月,李叔同的母亲肺病晚期不治,年仅46岁。
母亲弥留之际,李叔同正上街置办棺木。
回来一看,母亲已经不在了,“没有亲送”成了他一生中最大的憾事!
同一年,李叔同与俞氏的长子夭折。
大观园逐渐梦碎,25岁的李叔同直接改名“李哀”,说:
“母亲一死,我在人生路上,就是不断的悲哀与忧愁,一直到出家。”
1905年9月2日,科举制突然被废除了。
为了寻找一条新的出路,李叔同赴日留学,专攻美术,兼学音乐。
在东京美术学校学习期间,为了画好人体,他雇了一名模特——幸子。
两人在频繁接触中,产生感情,结为夫妻。
据说,李叔同《出浴》一作上所画的,就是幸子。
李叔同
1911年,31岁的李叔同带着幸子回国,却发现天津李家破产了——
辛亥革命前后,各大钱庄票号借机宣布“破产”,侵吞客户存银。
李家的百万家资,倏忽间荡然无存。
为了养活两个妻子和儿子,李叔同开始教书、写稿谋生。
1912年,他应教育家经亨颐之聘赴杭州,在浙江第一师范学校担任图画、音乐教师。
期间,李叔同创作了大量歌曲。
其中,影响最为广远的是《送别》——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04
1915年,浙一师的同事夏丏尊,从杂志上看到一篇关于断食以更新身心的修养方法。
李叔同听闻后产生浓厚兴趣,一番研究后,决心一试。
1916年12月24日至1917年1月12日,李叔同在虎跑寺进行了20天断食试验。
食物断了,色欲断了,心也就轻了。
断食第四日,他难抑兴奋之情,做印一方“不食人间烟火”,并在日记中写道:“空空洞洞,既悲而欣。”算是初尝法味了。
断食结束之后,李叔同内心的清澈干净难为外人道,他改名李欣,字“欣欣道人”。
从此,他虽然身在尘世,心已在佛国。
1918年正月十五,38岁的李叔同正式皈依三宝,法名演音,号弘一。
离开学校前夜,他将学生丰子恺、叶天底、李增庸叫来话别:
“我明天入山,相聚今夕,实在难得。希望你们各自珍惜。”
学生不解:
“老师为什么要出家?”
在人们心中,出家一般都是经历巨大挫折后的消极行为。
李叔同回答:
“不为什么。”
学生不甘,追问道:
“先生向来是个重感情的人,怎么能忍心抛下自己的骨肉呢?”
对两个儿子,李叔同确实有欠关怀,心存愧疚。
他想了想,说:
“人事无常,如暴病而死,我就算不抛下他们,也不能保证他们一世平安无虞。”
第二天清晨,李叔同在好友夏丏尊等陪同下,急速地向校门走去,校工闻玉挑着两件简单行李。
离虎跑寺还有半里路的地方,李叔同让闻玉等人停下。
他开启箱子,披上袈裟,穿上草鞋。
闻玉呆呆地望着他:
“李先生,您这是干什么?”
李叔同说:
“不是李先生,你看错了。”
说完,自己挑起行李,撇下众人,飞快地走向虎跑寺。
任凭丰子恺、闻玉等在后面不断哭喊:
“李先生!李先生!”
他也没有回过头来……
自此,半世繁华半世僧,世间再无李叔同。
而他的日本妻子,后被遣送回国,归国后再无音信。
原配妻子俞氏带着两个儿子,先是在李叔同盟兄李绍莲家寄人篱下,后来回家办了个刺绣班,以打发无聊岁月。
7年后,她抑郁而终,年仅48岁。
05
出家后的前十年,弘一法师大多在浙江温州的庆福寺里度过。
在寺中,他严守清规戒律,精进念佛。
晨起,一碗清粥;午时,一碗白饭,配几片青菜或豆腐;午后,便不再进食。
他整日埋首于经卷之中,潜心佛法,随缘见客。
1923年春天,弘一法师结束了两年的闭关静修,外出游方弘法。
途经上海时,旧友穆藕初闻讯赶来探望。
彼时,穆藕初正致力于实业救国,他望着弘一法师,眼神中带着几分质疑:
“佛教毕竟是出世法,如今国家危难至此,若不全力尽责于国,恐国将不国。恕我直言,我并不赞成出世的佛教,不知弘公对此有何高见?”
弘一法师不徐不疾地回答道:
“居士谈到救国之事,其实救国之急务,首在感化人心,佛教的教义讲的主要就是这个问题,怎么能说是于国事无补?”
时光荏苒,到了1925年,弘一法师在宁波与好友夏丏尊重逢。
在住处,夏丏尊看见弘一法师行李简陋,心中极其酸楚——
只见,弘一法师小心翼翼地将一张破旧的席子铺在床上,再将几件衣服叠起来当作枕头,然后拿起一条黑得发亮、破旧不堪的毛巾去洗脸。
夏丏尊看在眼里,忍不住说:
“这手巾太破了,替你换一条好吗?”
弘一法师却摇了摇头,笑道:
“哪里,还是挺好用的,跟新的差不多。”
夏丏尊知道弘一法师严守过午不食的戒律,一天只吃两顿饭。
第二天,不到11点,他便给弘一法师带来了斋饭——
一碗米饭,两碗素菜,一盘炒萝卜,一盘炒青菜,青菜里还加了些豆腐、香菇。
弘一法师见了,不动筷子,直言道:
“出家人,不应享受如此丰盛的饭菜。一碗青菜便已足够,千万不要再搁香菇、豆腐一类的东西了。五月间,我在普陀山参礼印光法师,见他早饭只是一碗白粥,中午的菜里,连油都不搁。相比之下,我要奢侈多了。在惜物一事上,我还得向印师学习呢!”
说完,他坚持只要一碗菜。
吃斋饭时,弘一法师一粒一粒地将饭划进嘴里,夹起一块萝卜时,脸上流露出郑重其事的神情。
夏丏尊见了,几乎要流下欢喜、惭愧的泪水。
第三天,经亨颐家也送来了饭菜,夏丏尊作陪。
席间,有碗菜盐、酱加多了,夏丏尊尝了一口,皱眉道:
“这菜太咸了!”
弘一法师却说:
“好的!咸有咸的滋味,也好的!”
在他看来,只要能吃的东西,都是美味佳肴,滋味无穷。
弘一法师走后,夏丏尊回想起这次短暂的相聚,心中震撼不已:
“在弘一看来,世间竟没有不好的东西,一切都好。小旅馆好,统舱好,挂单好,粉破的席子好,破旧的手巾好,白菜好,萝卜好,咸苦的蔬菜好,走路好,什么都有滋有味,什么都了不得。很多人说他在修苦行,我却要说他是在享乐,或者说已经可以苦中作乐。当我看到他吃萝卜白菜时那种愉悦的神情,我想萝卜白菜的真滋味恐怕也只有他才算如实尝得了。对于一切事物,不被各种世俗的成见所束缚,安住在生命的本来面目里,这才是真解脱、真享乐。06
1932年年底,弘一法师从温州庆福寺出发,登轮南下,来到福建厦门。
这一来,便开启了他在闽南长达十年的弘法之旅。
在闽南,弘一法师驻临的大小名刹达五十多处,他登台讲法,将佛法妙理娓娓道来。
除了四处讲法,他还亲手创办了南山律苑和佛教养正院,为培养新一代的佛教人才倾注了无数心血。
与此同时,他的笔也从未停歇,他点校了南山律宗的三大部经典,又编撰了《南山钞记》《蕅益大师年谱》《四分律删繁补阕行事钞》《南山律在家备览备略》《晚晴集》《寒笳集》等诸多著作。此外,还有大量的序、跋、记、讲演稿以及书信等,字字句句都凝聚着他对佛法的深刻领悟与无私奉献。
1942年10月,62岁的弘一法师预感到自己大限将至,便宣布断食,只饮清水,药品亦一律拒绝。
光洽法师问候他的病情,他说:
“你不要问我病好没有,你要问我有念佛没有念佛?”
他还给李芳远居士写信说:
“朽人近来病态日甚,不久当即往生极乐。犹如西山落日,殷红灿烂,瞬即西沉。”对于自己的后事,弘一法师委托给妙莲法师一人负责。
他从容不迫,每一个细节都安排得周到细致,并详细交待火化仪式的细节,特意叮嘱两点:
一是圆寂前后,若见他眼睛流泪,不必担忧,那并非是他留恋世间、挂念亲人,而是回忆一生种种,被悲欣交集的情感所笼罩;
二是待他呼吸停顿、热度散尽时,送去火葬,身上只需穿那破旧短衣。遗体停龛时,要用四个小碗填在龛的四角,以免蚂蚁闻到臭味爬上。且要逐日将水加满,以防蚂蚁爬上去,火化时不慎损害了它们的生命。
即将离世,他视自己的生命如敝履,对蚂蚁的生命却如此念兹在兹,这是何等的悲悯情怀啊!
10月10日下午,弘一法师书提笔写下“悲欣交集”4字,交予妙莲法师,旁注小字:见观经。
这幅字成为他的临终绝笔。
大师所悲者,是那轮回之中,苦海无边,众生沉沦,难以解脱;
所欣者,则是自己即将往生净土,上品上生,离苦得乐。
他心中想着普罗众生:“我生西方以后,定要乘愿再来,一切度生的事业都可圆满成就。”故而有这悲欣交集之感慨。
此后的几天,弘一法师每日默念“阿弥陀佛”。
10月13日这天,弘一法师唤来妙莲法师,请他将预先写好的偈语,分寄给好友夏丏尊、刘质平等人,向他们作最后的道别:
朽人已于月日谢世。曾赋二偈,附录于后 君子之交,其淡如水。 执象而求,咫尺千里。 问余何适,廓尔亡言。 华枝春满,天心月圆。 前所记月日,系依农历也。谨迭,不宣。妙莲法师手捧偈语,不禁悲从中来。
弘一法师平静地劝慰妙莲师说:
“仁者不必悲伤。古德云:‘去去就来!’回入娑婆,指顾间事耳。你我有缘,当来重入娑婆,定会再次聚首,同弘佛法……”
弘一法师缓缓倾吐着最后的心声,妙莲法师早已泣不成声。
1942年10月13日晚,弘一法师的呼吸渐渐变得少促。
妙莲法师守在一旁,等待他吉祥卧后,按照遗嘱,开始助念,诵起《普贤行愿品赞》。
少顷,弘一法师的眼中淌下了晶莹的泪珠,这是他悲欣交集之感的真实流露。他一面欣庆着自己的解脱,一面还在悲愍着众生的苦恼。
弘一法师一生的归结,其生命价值的升华,正凝聚呈现于此时此刻悲欣交集的一瞬间。
悲欣交集,是他对生死的参透,亦是他成佛的证明。
参考书籍:
01《李叔同传:人间有戒》——墨倾城
02《悲欣交集:弘一法师李叔同全传》——金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