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满分作文考生:我是“充话费”上的北大
发布时间:2025-09-24 09:34 浏览量:1
2011年高考,一篇题为《拒绝平庸》的满分作文引发媒体关注。
文章作者是来自江苏宜兴的王希,他自称“小镇做题家”,却以“不避平凡,不可平庸”的豪情,成为风度翩翩的江南才子,文中的“风沙渡”小吃店也随之走红。
江苏高考阅卷老师向来不吝给出满分作文的评判。《拒绝平庸》之外,另一篇满分作文是2001年的《赤兔之死》,这篇作文也成为高中生必看的范文之一。
成为“满分作文作者”后,媒体的采访接踵而至,独占三个报纸版面的王希被当时的《扬子晚报》主编笑称“和状元同学一共欠报社60万广告费”。
在流行“抢状元”的年代,王希戏称自己是“充话费”上的北大,因为高考分数刚刚压线。虽然难掩接到北大招生组电话时的激动心情,王希最终还是听劝,填报提前批,选择了北大阿拉伯语系。
可是他偏爱魏晋玄学,喜欢《山海经》《搜神记》《世说新语》中的奇诡世界。进入北大一年,王希就从阿语系降级转到中文系重读大一。
后来,在“大众创业”的感召下,王希和校友合伙创业,闯入知识付费领域。创业失利后他又投身在线教育,在一轮又一轮的投资热潮中嗅到行业危机而提前离场,选择回老家做选调生,终究因不愿陷入人情世故而离开体制。
辗转于北京、香港、无锡,王希最终决定落脚成都,原因很简单:深夜街头,我看见一家三代人围坐吃饭,深深被打动。
除了烟火气,成都吸引人的还有对外来人的包容,就像当年杜甫的感受一样。
“一个城市的包容,要看它如何对待失意者。”
时代的波浪潮起潮落,“小镇做题家”成为时代热词,高考满分作文的光环逐渐褪去,提到当年的高考作文题“拒绝平庸”,王希坦言:
“我不算‘混得好’,但我比同龄人更自由。”
十四年过去,这位曾在媒体聚光灯下的北大才子、“满分作文作者”,在成都杜甫草堂向腾讯新闻教育团队讲述着自己的“非典型”人生路径。
以下对话内容摘录自《文科何为》节目。
一、“当地报纸报道了三版,报社主编笑称我和文科状元一共欠他们60万”
腾讯新闻教育:你还记得当年高考查分的情景吗?
王希:那个时候还是电话查分,只知道分数,看不到排名,后来才知道全省前100名有保护。
腾讯新闻教育:电话里没有告诉你第几名,你是不是觉得稳了?
王希:并没有,因为我们那届的分数整体偏低,当时反而心里一凉,觉得自己考砸了。后来才知道我是班级第三,第二名比我高一点,第一名肯定就是省文科状元了。
腾讯新闻教育:这个成绩没有真正发挥出你的真实水平?
王希:一增一减,数学减了点,语文因为作文满分比常规多一些,总分跟之前模考持平甚至还少一点。
腾讯新闻教育:后来是怎么上的北大?
王希:当时是接到了招生组的电话,家里人比较激动,我也很激动,连夜赶去和招生组老师见面聊。因为我的分数刚刚过线,招生组老师建议走提前批次,稳妥一些,以后想转专业也不设限,后来我就报了阿拉伯语。当时招生“抢状元”是主流,我属于是“充话费”送的。
腾讯新闻教育:很快就有媒体来采访你了吧?
王希:是的。我还记得去《扬子晚报》参加座谈会,他们的总编跟我开玩笑说:“我们一整版的广告报价是12万,你有三版,孙曦(2011年江苏高考文科状元)有两版,你们俩加起来欠我们60万。”
腾讯新闻教育:你比状元的版面还多。
王希:对,可能文章稍微火一些。
腾讯新闻教育:当地政府也有给你们奖励吧?
王希:市委书记有接见我和孙曦,给我们一人奖励了一台iPad,后来不知道扔在哪了。
腾讯新闻教育:网上能搜到的高考满分作文不多,你算比较知名的一个了。
王希:对。我当时热度比较大有两个原因,第一个原因是当时的阅卷组老师以为我抄袭,后来查了一下发现这个餐馆确实存在,才没有按抄袭处理。第二个原因是这件事不知道怎么传到了张五常老先生的耳朵里面,他写了一篇点评文章。
腾讯新闻教育:他怎么评价你的?
王希:八个字:稍逊霸道,略显天真。
腾讯新闻教育:肯定你为主。
王希:持中偏肯定一些。
腾讯新闻教育:你知道自己高考作文满分的那个情景是什么样的?
王希:当时我在伯父家吃晚饭,看到《扬子晚报》刊登了高考满分作文,虽然没有署名,但我一看就知道是我的文章,就很高兴,后来我给语文老师打了个电话确认了。
腾讯新闻教育:你对你的作文很有信心?
王希:我只是觉得自己写得酣畅淋漓,没有想到一定可以得高分。江苏高考对语文作文的阅卷尺度是比较宽的,包容性更强,你只要表达出了真情实感,结构紧实一点就容易得高分,之前也出现过《赤兔之死》这样的用文言文写的满分作文,就是鼓励大家各展神通。
腾讯新闻教育:你当年看《赤兔之死》的时候有想到自己以后的高考作文也会得满分吗?
王希:这个确实没有想过。回想起来,上学和考试的评分标准是不一样的,我后来跟阅卷组的老师也有交流过,大家应该都有这种体验,平时上学的时候,班里女生的作文分数会偏高,词藻比较华丽,构思比较精巧,但是真的到了阅卷场,老师一天可能要批几百篇作文,会审美疲劳,这些文章反而不容易拿到高分,这个时候求新、求变也是一种破局方式。
腾讯新闻教育:你会有某种力量拿着你的手写下这些文字的感觉吗?
王希:那肯定不会,我很清楚是我自己在写。这里面有一些思考是我在之前就有的,我在后来的分享会上也会告诉大家,你应该自觉把自己日常的思考存储下来。语文不是很好的人喜欢背范文,其实这是不对的,你应该去记录自己的思考。很多问题你思考得很透彻,形成自己的核心思路,碰到不同的题材都能用得上。
腾讯新闻教育:你认为写作文得满分的秘诀是什么?
王希:首先我反问一个问题,你知道为什么教培行业语文辅导班偏少,客单价也偏低吗?因为它没有一个针对性的提升,也就没有所谓的“诀窍”。你看数学或者物理,懂了就是懂了,一通百通,但语文的提升是没有捷径的,只能靠长期的积累,这是一个漫长而痛苦的过程,
腾讯新闻教育:那你的积累来自哪儿?
王希:只有书籍。那个时候我自己的房间是没有电视的,只有各种各样的书。我一直建议可以从能引发兴趣的书读起,武侠也好,玄幻也好,都可以,还有最早的一批网络作家,他们很多都受过高等教育,有的甚至是名牌大学的毕业生,他们的作品我也读了很多。作文想写好没有捷径,需要大量地、饱和式地阅读。
腾讯新闻教育:那个时候你被媒体采访,曝光度特别高,是什么样的心情?
王希:刚开始肯定很兴奋,慢慢地就有一些恐慌,感觉有点德不配位,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高中生,写了一篇普通的文章而已,不值得这么吹捧吧。写文章是我自己的表达,我很感激阅卷老师愿意给高分,但这不意味着我做出了多大的贡献。
《道德经》有一句话叫“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受国不祥,是为天下王”。什么东西都是权责对等的。为什么那么多网红容易塌房?你获得了公众知名度,公众就会对你有要求。如果你表现得不尽人意,人家就会说“原来北大就这个水平”,这个时候你的压力是很大的。
我不希望被限制。我没有必要去活成别人想象中应该有的样子。脱离了公众目光之后我去做自己的事情,这是没有任何负担的,我只用对自己负责、对家人负责就可以了。
腾讯新闻教育:你没有想过利用“满分作文”这个标签获得一些流量吗?比如开个自己的账号,积累粉丝,后面慢慢变现?
王希:我不太喜欢吃流量饭。首先它不稳定,其次获得流量也会遭到反噬。如果吃这个流量,我是只吃一波还是要长期经营?只吃一波的话我得蹭高考的热度,长期经营的话就要打造个人IP。这里面的门道我多少也懂一些,但我不想把自己当做被运营的内容。
腾讯新闻教育:很多高考状元或者北大毕业生都在做这个生意,有的会去各个学校演讲,也在经营自己的自媒体账号,你怎么看他们这种行为?
王希:这是个人选择,我能够理解,但我不会做这个事情,我觉得做一些实打实的工作会更放心一些。
二、“在动荡的阶段,个体如何跟自己和解,是一件比较困难的事情”
腾讯新闻教育:考北大是你很早就立下的志愿吗?
王希:不算是志愿,宜兴的高考比较强,清北没有断过,所以我考上北大也不是破天荒。当然既然选了文科,北大作为最强的文科高校,我肯定想去,但没有非他不可,不像唐尚珺坚持复读非去清北不可。当时的想法还是按部就班,如果没有发挥好去其他学校也可以接受。
腾讯新闻教育:后来从阿拉伯语转到中文,中间的过程是什么样的?
王希:我第一个想法是转到哲学系,因为喜欢志怪故事、宗教文化,也参加了禅学社,想学一些宗教学方向的东西,但系主任没有批准,就去了中文系。
当时转专业有平转和降转,平转是你要提前修中文系的课,但是因为阿语系的课程比较多,就没有太多时间再选中文系的课,我不想太赶,就降级重读大一转去了中文系。
腾讯新闻教育:为什么这么执着于去中文系?
王希:主要还是语言学得很痛苦,不是有一句话叫“只要专业选得好,每年期末像高考”。阿语的难度比较大,其他语系已经开始练口语的时候,我们字母还没教完,它们完全是不同的两套体系。
腾讯新闻教育:你高中怎么决定要学文科的?
王希:其实也没有说自己决定学文科,当时是家里几个长辈讨论了一下,数学好学文科更有优势,最后就选择了文科。如果学理科,我可能是保一本冲重本,学文科的话能够冲刺更高的名次。
腾讯新闻教育:你没有想过学文科以后找工作受限吗?
王希:那个时候确实没有考虑这些,当时学历的优先级高于专业。大部分工作对专业的要求也没有那么强,尤其是互联网时代,文科生转去做产品经理的非常多,当时有个理论叫“人人都是产品经理”,所以学什么都可以。
我在北大上学的时候,北大有所谓的“四大俗”,也就是大家最趋之若鹜的四件事——图书馆自习、康博斯吃鸡腿饭、未名湖谈恋爱,最后一个就是修金双(金融双学位)。学金融是当时的风潮。
但是文科生转金融不好转,理工科反而更有优势,一些细分领域的投资需要懂这个行业的人来参与,那些有基础数学知识背景的人是金融行业求之不得的人才。
腾讯新闻教育:你怎么看现在社会对于文科的贬低言论?
王希:如果参考其他国家,文科专业包括艺术专业都是中产以上家庭的孩子在读。
腾讯新闻教育:你不建议普通家庭的孩子读文科?
王希:“板凳要坐十年冷”。文科的求学周期非常长,也要投入很大的精力做研究才能出成果,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收入可能不高。
以前就业环境好,文科生还可以做专业不对口的工作,因为有时间让你去学习,现在就业环境不好,这些工作已经被专业的人挤占了,文科生就业就不行了,所谓“成王败寇”。
其实像数学这样的纯理科的处境跟文科的状况比较像,但是由于近代以来对科学的崇拜,纯理科的处境会比纯文科稍微好一些,比如韦东奕会受到大家的认可和支持。
腾讯新闻教育:你觉得文科真的无用吗?
王希:上个世纪到本世纪初,作家的地位很高,文科对社会的影响很大。慢慢地,电视明星消解了作家的意义,以前获取信息的渠道比较少,现在你有各种各样的渠道,可以得到各种各样的信息,很难再静下心来看一本书。这个时候作家也好、艺术家也好,他们对于社会的意义就没有那么大了,所以慢慢被说是“无用”。
但是文科对于自己的意义还是蛮大的,怎么对信息进行甄别,怎么建构自己的想法和信念,这方面的帮助还是很大的。
腾讯新闻教育:作为文科生中的代表人物,学文科给你带来的最大的好处是什么?
王希:精神上的自足,比较重视自己的内心建设。现在精神疾病很多,我昨天就接到一个朋友的消息,他说他得了抑郁症,甚至有一段时间差点确诊双向。这样的事情不是个例。在一个比较动荡的阶段,个体如何跟自己和解,如何跟社会和解,是一个比较困难的事情。
人在自己的感受当中会觉得自己碰到的事情绝无仅有,但是如果你读过历史,读过那么多文学作品,你能找到太多跟你有类似境遇的人,因为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你至少可以参考他人的办法走出自己的路,我觉得这是文科生比较宝贵的东西。
同时,你也可以有脱离低级趣味,上升到哲学层面的形而上的思辨。很多事情放到一个更长的时间维度里是微不足道的。这些对于你的生活可能没有什么实际的影响,但是这种思维训练是要有的,不然事情越来越多,人的脑子会越来越木。
很多人到了一定的年纪之后可能会有一些感悟,但他说不出来,就需要借用一些名人名言或者流传比较广的段子,这种太随波逐流了。你去借用它,你又被它所影响,始终在被别人的思维操控,也就是所谓的“洗脑”。怎么才能不被“洗脑”?你得自己足够坚定,有自己的判断。
如果非要给文科找意义的话,就把它当成一个自己受用、自我提升的东西,而不应该当成对外的工具。文科帮助你找到自己想要什么,找到跟这个世界相处的方式,跟身边人相处的方式,找到自己的生活模式,这样再进入社会就不会经不起鞭打。
三、 “俗世洪流,能站得住脚已经是千辛万苦,想出人头地恐怕比登天还难”
腾讯新闻教育:大学毕业后你创过业,也在互联网教培工作过,后来还考上了选调生,现在在成都做一个编外合同工,是什么原因让你不停地“在路上”?
王希: “在路上”这个说法挺好。2020年之前是一个变动很大的时代,我的工作也不连续,没有在一个行业生根。虽然收入没有变多,但我对自己生活的满意度提高了,这对我来说是更重要的东西。
我家乡宜兴是一个县城,没有机场和火车站,小的时候出行都要靠汽车,偶尔看到天上的飞机我都会很羡慕。2015年夏天我去常德做民间文学田野调查,看到当地人在地上铺着凉席,大人坐在那聊天,小孩在旁边玩耍,我突然感觉这个场景跟零几年甚至九几年我外婆家很像,时间对于他们来说是停滞的。同时我也在想,市区离这里没有多远,他们为什么不尝试走出去呢?
我一直比较恐惧固守在一个地方不去改变,所以我希望能够多走多看多经历,见得多了才知道你自己更喜欢、更想要的是什么,有选择是一种非常宝贵的体验。
腾讯新闻教育:会觉得可惜吗?如果按照一个路径,你可以在大城市互联网公司升职加薪,实现大众意义上的成功。
王希:我有两个观点,第一个是你曾经偷过的懒迟早是要还的。我大学就参与创业,没有吃过校招的苦,没有到处投简历、面试,没有经历“满意的工作被拒,拿到的都是不满意的offer”的情况,我当时很庆幸自己不用经历这一遭,但是后续是要还回来的。
第二,不要假设自己没有走过的路有多好。我先问你一个问题,高考结束后你面临两个选择,一个是普通大学的计算机专业,一个是重点本科的文科专业,你会选哪个?
腾讯新闻教育:应该会选重点本科的文科。
王希:这是很多人的选择,优先选好学校。但是事实证明,2005年之后,选择普通学校的计算机专业的人,他的收入可能是选择重点大学文科的收入的几倍甚至几十倍。人在那个时候的认知都是有局限的,你不能用现在的想法去要求那个时候的你,这样是没有意义的。
还有就是要特别警惕“先赢后输”的状态,我做了一个看似很美好的选择,但是35岁之后突然被裁了,这个时候又有“中产返贫三件套“:高杠杆买房子,老婆不上班,孩子上国际学校,美梦突然醒了,变成一个噩梦。
腾讯新闻教育:你觉得自己是一个失意者吗?
王希:我自认为是不是失意者并不重要,失意者有主动失意的也有被动失意的。我去过很多城市,有些城市的价值观取向是单一的,大家在一个赛道里面卷,失败者无处可躲。成都不一样,大家可以有不同的选择,就像杜甫说的“天下寒士俱欢颜”,
腾讯新闻教育:有一段时间流行所谓的“逃离北上广”,你觉得你是其中一员吗?
王希:“逃离北上广”有两波,一波是2018-2019年,当时成都也承接了很多人,后面这批人可能又重返北上广了。我是2021年上半年离开北京的,属于第二波。当时我预感到互联网教培“跑马圈地”的恶性竞争会导致行业出问题,我就辞职准备无锡的选调。
在体制内工作了一段时间,2022年下半年我又重新回到北京,待了一段时间之后还是想逃离,一个原因是工作机会变动,还有就是依然觉得很“窒息”,生活也不是很便利。
腾讯新闻教育:所以你毅然决然决定离开北京?
王希:也没有“毅然决然”,当时有朋友在成都,我来这边相当于旅行散心。真正触动我让我决定留在成都的原因是,之前我在牛王庙那边住,晚上11点多下楼吃饭,看到隔壁一桌三代人,有头发花白的爷爷奶奶,还有父母一辈和小孩子,这个场景在北京和家乡是很难见到的,当时我就觉得这个城市的氛围很好,后来就决定留下来。
腾讯新闻教育:问一个扎心的问题,你觉得你现在混得好吗?
王希:如果横向跟同学比,肯定混得不算好,但是我能接受我自己的选择。所谓“混得好”该怎么界定?是收入高还是社会地位高?收入高的话,可能要往风口行业跳,社会地位高的话,可能要在体制内攀登,各有各的代价。
腾讯新闻教育:你会担心有人嘲笑你说,当年的满分作文考生、北大的高材生,竟然混得还不如我?你能接受这样的评价吗?
王希:我觉得可以。回看一部老电影《一刀倾城》,里面说“俗世洪流,能站得住脚已经是千辛万苦,想出人头地恐怕比登天还难”。时代在波动,我上学的时候是经济上行期,到我创业的时候,前一个经济周期已经快到顶,慢慢往下走,机会和机遇是不一样的,你的社会状态也是不一样的。
对于我来说,首先要保证自己有一个稳定状态进行兜底,在这个基础上可以自由探索。人各有志,我对“混得好”没有太多执念,对“过得开心”“过得舒心”执念重一些。
腾讯新闻教育:之前我们也聊到“小镇做题家”,你说“混得不好”是“小镇做题家”的宿命,为什么这么说?
王希:在一个相对稳定的环境里,很多时候解决问题的能力并不是最重要的,你不应该成为那个提出问题的人,很多事情的解决依靠的是人情世故。“小镇做题家”可能在人情世故上没有父母的言传身教,到后面很容易吃亏。如果你不想走这条路,那就想尽办法避免做这样的工作。我自认为我也不是很擅长人情世故。
腾讯新闻教育:所以进入到社会,会做题这个技能可能不如其他的技能重要,“小镇做题家”相对缺少其他方面的技能?
王希:对,“小镇做题家”很多时候是自嘲。之前社会告诉我们读书是唯一的出路,现在又开始涌现出“读书无用论”,其实不是他变了,而是时代变了。现在读书的投入回报比确实低了很多,月薪3000的农民工花尽了一生的积蓄培养出了月薪3000的大学生,这是一个很深刻的社会问题。
如果你在人情世故方面有所欠缺,也没有很好的弥补办法,也不愿意学习和提升,那就找一个自己的专业能力别人无可取代的环境,这个时候别人对你其他方面的要求会低一些。
我曾经非常害怕自己是一个“小镇做题家”,所以我有意识地去弥补其他方面的东西。 “小镇做题家” 应该是没有其他兴趣爱好的,做题是他的唯一,时间长了就会显得枯燥无聊或者面目可憎,我就有意识地去培养其他的兴趣爱好,提升所谓的“品位”,但现在回头看这些都是没有什么意义的。
不要给自己贴标签,坦然接受自我,有不足主动去改变,而不是怕被贴标签所以去改变,这样会陷入“军备竞赛”,很容易被言语所PUA,迷失自己,浪费很多的精力。
腾讯新闻教育:你对未来有什么规划吗?
王希:可能会按大部分人的流程来走,买房、买车、结婚生子,该有的体验都要有吧,只不过顺序不一样。如果你想在一个地方长久生活,就不要去做那个被排除在外的异类。
我没有觉得自己多么超凡脱俗,一定要去标新立异,这也是一种弊病。我曾经也喜欢小众的东西,但在所有人都喜欢之后我就不喜欢了,其实潜意识里你是自负的,你觉得跟大部分人不一样。我觉得不要有太多这样的想法,不要把自己看得太高。
腾讯新闻教育:这和你当年的满分作文《拒绝平庸》里说的不一样了吗?
王希:顺序调换也是有意义的。我体验了大部分人没有体验的东西,比如我那些在家乡的同事、朋友,他们在一个地方固定生活下去,可以预见的是他们往后的几十年、整个人生也会这么生活下去。而我在不同的地方经历了不同的行业、工作、生活,这些都是有意义的,最后我选择回到大部分人的生活,但过程不一样。
腾讯新闻教育:所以到最后你还是变得平庸了吗?
王希:对于“平庸”的定义是什么呢?
腾讯新闻教育:你怎么定义?
王希:所以那时候张五常老先生评价我的作文是“稍逊霸道,略显天真”。
腾讯新闻教育:也就是说你主观上想要拒绝平庸,但实际做不到吗?
王希:这个事情只能论心不论迹,看自己能否承受代价。你做了一个很少人会做的选择,并不意味着你拒绝平庸,实际上,一些小众文化变成主流之后也会变得烂俗。
有的东西你是坚决不会打破的,一旦打破了你就觉得自己的存在被解构了。我的底线是不要变成自己最讨厌的人。我定义的“最讨厌”就是我不想做的,比如坚持不参与太多的人情世故,这也是促使我离职的一个原因,我不想成为整天琢磨人与人关系的人,这对我来说是一个困扰。
我不想再非常积极地融入一个熟人社会,这种情况在很多小县城非常普遍,我很讨厌哪怕买个水果都要找熟人。在大城市,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比较淡漠的,没有那么多交流,不用找关系也可以得到服务和商品,这也是我选择离开家乡的原因。哪怕我会多付出一些金钱或者时间,但不用再有人情上的负担,这就物超所值,我愿意支付这个溢价。
腾讯新闻教育:所以十四年后,你觉得自己做到了“拒绝平庸”吗?
王希:这个问题有点为难我,如果我觉得自己不平庸会显得自负,觉得自己平庸又非常俗套。这么说吧,在跟我同一批参加高考的同学和朋友中,我是最自由的那个,这就够了。
18岁之后人生路上所有的选择都是我自己在做,我也能够坦然接受后果,我过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至少是部分喜欢的模式。
我已经不是那个高中生,也不需要回到那个时候,很多事情是没有答案的,我也不需要回答自己平庸还是不平庸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