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宝与粗纸
发布时间:2025-09-17 10:46 浏览量:1
云絮轻喃专辑|抒情散文
老周是城里有名的书法家,住在巷尾的老院里,头发已半白,却总梳得整整齐齐,戴一副磨得发亮的圆框眼镜,手里常攥着支狼毫笔。他的楷书练得炉火纯青,横平竖直间透着股风骨,求他墨宝的人从巷头排到巷尾,他却从不轻易动笔 —— 只在晴好的午后,阳光落在书桌上时,才铺好洒金宣纸,研好徽州老墨,一笔一画地写。写完的字,要么送给懂字的老友,要么锁在红木书柜里,视作比珍宝还贵重的东西。
书柜最上层,摆着一幅他写的《金刚经》,用的是乾隆年间的陈年宣纸,研的是上等的松烟墨,字字端庄,笔笔有力,连落款的印章都刻得精致。老周每天都要把这幅字取下来,用软毛刷轻轻拂去灰尘,再对着字端详半天,嘴里总念叨:“这是我这辈子写得最好的字,等孙子长大了,要当传家宝传给她。”
去年冬天,下了场大雪,老周去乡下给老友送字,回来时却见书房的窗户被撬了 —— 书柜的门敞开着,里面的墨宝被偷了大半,那幅《金刚经》也不见了踪影。老周站在空荡荡的书柜前,手里的油纸伞 “啪” 地掉在地上,雪花落在他的白发上,他却浑然不觉,只觉得胸口发闷,一口气没上来,竟直直地晕了过去。
醒来时,他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儿子守在旁边,眼圈通红。老周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盯着天花板,饭也不吃,觉也不睡,几天下来,头发就全白了,连手都开始发抖。他总对着空床头柜发呆,嘴里反复念叨:“我的字,我的《金刚经》…… 全没了,全没了啊!”
他的老友张居士听说了,特意从庙里赶来,手里捧着本线装的弘一法师手札。张居士坐在病床边,轻轻翻开手札,里面的字是用粗纸写的,墨色不均匀,有的地方浓,有的地方淡,却透着股平和从容的禅意。“老周,你看弘一法师,” 张居士的声音放得极柔,“他当年在俗时,是红遍上海的才子,书法造诣多高啊,写的字被人抢着收藏。可他出家后,写经用的都是最便宜的粗纸、最普通的墨,却比从前的字更有味道。他说‘字在心里,不在纸上’,你执着于那些墨宝,可墨宝没了,你心里的字、手上的功夫,还在啊。”
老周盯着手札上的字,眼镜滑到了鼻尖,他也没顾上扶。沉默了很久,他才缓缓抬起手,指尖轻轻碰了碰粗纸,像是在触摸什么珍宝。夜里,他让儿子把自己练字用的粗纸和普通墨块带来,铺在病床上,拿起笔 —— 手还在抖,笔尖落在粗纸上,先画了个小小的圈,而后慢慢写了个 “静” 字。粗纸没有宣纸的顺滑,墨也没有松烟墨的醇厚,可看着这个字,老周忽然笑了,眼角的皱纹里浸出了泪:“是啊,字在心里,不在纸上。我怎么就糊涂了呢?”
出院后,老周每天早上都会在院子里摆张木桌,铺上粗纸,研好普通墨,一笔一画地练字。他写的不再是《金刚经》,而是弘一法师的《晚晴集》,写好的字,要么贴在院子的围墙上,让路过的人看;要么折好,送给邻居家的孩子。有人来做客,看见他用粗纸写字,忍不住问:“周老先生,您不心疼那些丢了的墨宝吗?”
老周放下笔,指了指墙上的字,笑着摇头:“以前总觉得,那些宣纸写的字才是宝贝;现在才懂弘一法师说的‘凡事不执着’。真正的宝贝,不是纸上的字,是心里的那份从容,是手上的那份功夫。现在用粗纸写字,不用想着‘要写多好、要留给谁’,反而觉得踏实,觉得字里有了真意。” 阳光落在他的粗纸上,墨痕氤氲,竟比从前的洒金宣纸,多了几分人间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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