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结)当鳏夫填房,他前有白月光亡妻后有解语花表妹,生活美滋滋
发布时间:2025-09-12 15:36 浏览量: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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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说什么?”
丫鬟咽了咽口水:“老爷说,请夫人先歇了,他醉得厉害就歇在碧云阁里,就不来叨扰夫人了。”
“碧云阁?”
“就是……就是……前头夫人的院子!”
丫鬟缩着脖子回了一句,如蒙大赦般地退了出去。
“太欺负人了!”采莲愤愤不平,不愧是我的亲丫鬟。
“不来睡就不来睡,总比让我去跪拜他原配夫人的牌位强吧!”
我看的那些话本子,继室进门总要弄这一出幺蛾子。
我出嫁前还颇为踌躇了一番,最终决定要为五斗米折腰,死了的白月光我可得罪不起。
“五姑娘——”采莲恨铁不成钢。
“我累了,洗洗睡吧!”
2
新床很软和。
我四仰八叉地躺平身子,舒舒服服地吁了一口气。
突然想到要是娘亲知道我这个样子,一定又会拎着我的耳朵骂:
“青青,怎你么不学学你姐姐,只会一味的憨吃憨睡……”
我的嫡亲姐姐夏雅岚,长我十岁,是夏家第一个孩子,继承了娘亲的美貌,纨绔爹的才情。
娘亲前半辈子的目标就是努力生儿子。
等接连生下两个儿子,没人能动摇她的地位之后,她突然就泄了气。
整个人就平和起来,整日里吃斋念佛,对爹爹身边的那些莺莺燕燕视若无睹了。
我是娘亲最小的孩子,也是夏家最小的五姑娘。
按理说,应该是集千宠万爱于一身。
可惜娘亲忙着诵经念佛,爹爹忙着陪红颜知己喝酒吟诗,对我放任自流不闻不问,我几乎是姐姐一手带大的。
姐姐十六岁,娘亲给她寻了门顶好的亲事,嫁给了宁远侯家的幼子。
姐姐能够高嫁,自然是因为她温柔美貌,才情出众。
姐夫也生得如芝兰玉树一般,两人站在一起,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姐姐出嫁后第一年回娘家,比未出嫁时更美,像是一颗娇嫩欲滴的鲜桃,说起姐夫来还会脸红。
再过几年,除非是大的年节,姐夫就很少陪姐姐回娘家了。
我有次偷听到姐姐向娘亲哭诉。
“……略长得好些的,上个月……又收了一个在房里……”
“男人嘛,偷嘴的猫儿,等新鲜劲过去了就好了。你也是当娘的人了,守着柏儿楠儿总是有盼头的。能劝就劝,劝不了就由他。这都是咱们女人的命!……你看你爹爹年轻时候,不比姑爷更荒唐?”
“娘,我好后悔……”
娘亲生生打断了姐姐的话:“后悔啥,金尊玉贵的侯门少奶奶当着,几个人能有你这样的好命。不要以为嫁个穷书生就能恩爱一辈子……”
我偷偷溜回房,在纸上写了姐夫的大名,再重重地用墨涂黑。
让你欺负我姐姐!
于是,我常常缠着姐姐:“长姐,你在侯府不欢喜,就带柏儿楠儿回家住!”
姐姐一怔,眼底浮上浅浅的一层笑意:
“又说傻话,出嫁从夫,哪能随便回来。再说,即便是回来,也不过是从一个院子困到另一个院子……”
她转而摸摸我的头:“青青长大了要嫁什么样的女婿?”
“我不嫁,死也不嫁!”
我气鼓鼓地跑开了。
姐姐真没用,这样欺负她的男人还舍不得丢。
十二岁开始我就使性子不再学琴棋书画,姐姐的琴棋书画学得顶好又有什么用。
还不如嫁不出去当个老姑娘,就不用日日伤心。
娘亲大骂了我一阵便不管我了,我开始缠着我的纨绔爹。
“小五,跟爹爹逛逛去!”
我仗着年纪小,嘻嘻哈哈跟着纨绔爹玩了两年。
纨绔爹官做得不大,但京城里好吃好玩的门清。
清风楼里佩鸾的歌喉最美,明月阁里韵娘的腰肢最软,樊家楼里的梨花白最醇,如意馆里的蟹酿橙最鲜。
等我满了十四岁,娘亲就不许我再出去了,把我关在院子里,让我绣花,准备嫁妆。
我常常丢开绣品,仰头看着被院子割成四四方方的天空,突然想起了姐姐说过的话。
“不过是从一个院子困到另一个院子……”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
如果身为女子命中注定只能从一个院子辗转到另一个院子,那么我希望活得不那么憋屈。
3
翌日,我梳洗停当,去碧云阁找程澍。
府内的仆妇们见了我纷纷停下手中的活,口称夫人。
待我过后,却听到背后极细微的嗤笑私语。
笑呗,我也觉得可笑。
洞房花烛夜,新郎官连新房门也不进,红盖头也不揭,醉倒在原配亡妻的房里;
新娘子门第低,不敢闹,新婚夜恐怕是以泪洗面。
不出两个时辰,京城的街头巷尾便会将这个八卦传将开来,不知道又会怎么加油添醋,坐实程澍痴情种的身份。
程家很大,我七绕八绕绕到碧云阁外,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竟然没人!
整个屋子都是粉粉嫩嫩的,映着窗外两株细细的梧桐。
纵使人已经走了半年,房间里依然纤尘不染,空气中还带着若有若无的甜香,仿佛日日有人在此起居一般。
白月光和我不一样,在娘家夫家都是被娇养着的。
我瞥到窗下有一张花笺,拿起扫了一眼,刚瞥到最后两句“空床醉听西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
便听到有人怒喝一声:“放下!”
我一惊,手一抖,那张花笺就轻飘飘地落到了地上。
有男子一个健步上前,弯腰拣起花笺,小心地吹了吹,拢入怀中,瞪了我一眼。
“你就是夏氏?以后这个房间你不要进来,里面的东西也不是你随便能碰的!”
我抬眼看我这个未曾谋面的情种相公,长眉入鬓,鼻若悬胆,端的是一副好皮囊。
“是!”我低眉顺眼地应了一声,这一尸两命的晦气地方,请我来我还不来呢。
按照规矩,我和程澍去拜见了病歪歪的程母。
程母生得慈祥,恐怕是早从仆妇口中得知昨晚的尴尬,拉着我的手多絮叨了几句,程澍就有了些不耐。
“母亲,郎中说您要多歇息。”
程母从头上拔了一根镶了大块翡翠的金簪,仔细地插到我的发髻里,拍拍我的手:“母亲很欢喜。程家子嗣单薄,要靠你开枝散叶了。”
我感觉到身边的程澍身形一僵。
“是,母亲!”我乖巧地盈盈拜倒,心里盘算着这根簪子值多少银子。
有个娉娉婷婷的女子给程母送上一碗汤药,我和程澍便退下了,回头瞥到她比杨柳还婀娜的细腰。
程家的远房表妹,家道中落,依附着程母这个表姑母。
当夜,程澍出现在了我房中。
呵,是要与我开枝散叶吗?
4
程澍支使仆妇们退下后,站到了我面前,张开双臂:“宽衣!”
我忍了心中不满,衣食父母得罪不起。
我站在他面前,刚好比他低一个头,他的鼻息喷在我的额前,我忍不住大了胆子抬头看他。
目光对上,程澍的眼睛里看不到任何的情绪。
我的红晕还没来得及爬上脸颊便褪了下去。
程澍不单是情种,也是孝子。
程母说了,程家子嗣单薄,要靠我来开枝散叶。
该来的总要来。也好,早点怀上儿子,我就可以心无旁骛美滋滋地当我的程夫人了。
程家人口简单,就程澍一根独苗。
白月光驭夫有道,也没给我留下个把姨娘来。
表小姐看程澍的目光缠绵得拉丝,那也无碍。
话本子上的表哥表妹总是青梅竹马郎情妾意的,大不了收了房,当个姨太太,总越不到我前头去。
我早就想好了,最多生两个儿子,再多,就太累了。
程澍想要多子多孙,我就多多地给他纳妾。
床帐低垂,蜡烛摇曳,一室绯红。
我忍受着身体深处的痛楚,在半明半昧中眯着眼睛看着程澍脸上沁出一层薄薄的汗。
果然是君子端方,连行敦伦之礼都是这般一丝不苟。
我像是一条搁浅的死鱼般躺在床上,听着耳边程澍如潮水般的呼吸声,瞪着床顶垂下来的流苏睡不着。
“空床醉听西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
白月光是千金小姐,夜里挑灯补的自然只是情趣,只可惜佳人薄命,听说在她肚子里夭亡了的还是个男婴。
喜事陡然变成丧事。
程澍哭了晕,醒了哭,哭了又晕,神不守舍浑浑噩噩了半年。
要不是程母在堂,他就要随白月光去了。
老泰山吏部侍郎王大人,感其情义。
只恨家里没有适龄待嫁女,要不然早早就要把女儿送过来填房,延续这翁婿之情。
程澍对白月光是情根深种,对我便只剩开枝散叶了。
我想起昨日出嫁,花轿刚抬出街口,风儿吹开轿帘,那张灰白的书生的脸从我眼前一晃而过。
家道中落的穷书生和我家住一条街,隔了几户人家。
在我跟着纨绔爹疯玩的那两年,常常从他院门经过,偶尔会见他扶着憔悴的母亲在院中晒太阳,或是捧着书在树下摇头晃脑地诵读。
前年春天,我的美人风筝摇摇晃晃地飞了半条街,掉进了他家院子。
这个风筝是我心爱,我便瞒了母亲,敲开了他家门。
书生拿着美人风筝开了门,看到我,眼睛灼灼有光。
我谢了他,拿了风筝便走,感受到背后书生钩子般绵长的目光。
书生后来托采莲偷偷给我送过几回物件,吃食我便留下了。
那些街市上买的新奇小玩意,我把玩了一阵便让采莲退回去了。
书生也曾给我写过诗,我自小不在这上面下功夫,看过也就忘了。
纨绔爹曾跟我提起:“小五,街头齐家那个书生你可中意?”
“不中意。”
“我看他长得好,学问也不错,假以时日……”
“他家太穷,我不喜欢。”
纨绔爹怔怔地看着我,没想到他的小五竟然把嫌贫爱富挂在嘴上,好歹夏家也是书香门第。
纨绔爹在京城里只是不显的六品小官,可是在穷书生眼里未尝不是一棵大树,抱紧这棵大树,多少能得点荫蔽吧。
如果我这一生注定要与人为妻,侍奉公婆,生儿育女,那我希望不要那么辛苦。
娘亲说过,不要以为嫁个穷书生就能恩爱一辈子。
是呵,恩爱不恩爱的事情,谁能说得准呢?
还是攥在手里的银子来得实惠,男人的恩爱比纸薄。
纨绔爹如此,姐夫如此,日后发达了的穷书生恐怕也如此。
我有时候很厌憎自己的这种清醒,无端地把人心揣摩得太坏了,于是便装痴撒娇,假装糊涂地过。
终于,朦朦胧胧有了些睡意,我把被子裹紧了些,正要睡去,旁边程澍潮水般的呼吸声骤停。
他一声不吭,窸窸窣窣地翻到我身上。
我正困呢,一生气使劲将他推开,又觉不妥,只得娇声道:“疼!”
5
一个月下来,我与程澍也像是寻常夫妻般相敬如宾了。
他不再叫我“夏氏”,叫我娘子,我唤他相公。
他看向我的目光不再空洞,有了一点点温度,我便觉得满意了。
真的是没有什么不满意的。
程家人口简单,除了婆母,再也没有正经长辈。
嫁过来没几天,程母就把管家钥匙,账本子全权移交给我。
我每天带着采莲翻检库房,盘点账本,规训下人,忙得不亦乐乎。
娘亲说过我学诗词歌赋跟要了命似的,扒拉算盘珠子倒是上手快得紧。
程澍偶尔还是会住到碧云阁,我没意见,我一个人睡,睡得还更香些。
不过程澍来我房里,我也不讨厌。
毕竟人家是皇上钦点的探花郎,这一副好皮囊配我绰绰有余。
有时候,程澍兴致上来了也要给我写诗,我便扮傻装痴糊弄过去。
他写给白月光亡妻的悼亡诗集我翻过,情情爱爱,悲悲戚戚的我不喜欢。
情爱又不能当饭吃,还是管家钥匙攥在手里更踏实些。
再说了,他写惯了悼亡诗,我可不想沾这个晦气。
等我把程家铺子田庄盘点得差不多了的时候,程母的病却缠绵了下去,没有什么起色。
照顾她的表小姐赵从雪捧汤侍药,日夜服侍,也病倒了。
程澍求了人请了太医来家里号脉。
太医说,程母的病急不得,只能慢慢将养。
表小姐却推托自己不过是偶感风寒,静养几日便好,不愿劳烦太医。
程澍拗不过,也只得随她去了。
迫于情面,我也探视过几次赵从雪。
一个寄人篱下的落魄小姐的闺房倒是跟上等书房似的,靠墙的架子摞了满满的书籍。
赵从雪病歪歪娇怯怯的,倒有西施捧心之态。
对着我这个程家的当家主母,名义上的表嫂,赵从雪礼数是周到的,态度是冷淡的。
有时候听我说话,眼睛却越过我,仿佛看到很远的地方。
我便也懒得去管她,可能她更想她表哥去看她。
可是,程澍这一阵却很忙,常常忙到星夜才回府。
这日程澍回来得早,明显兴致很好,他大声地叫仆妇准备一桌精致菜肴摆在房内与我同饮。
“青青,这是樊家楼的梨花白。”无人处,他也会叫我闺名。
我莞尔:“我不善饮酒。”
樊家楼的梨花白入口绵和,配着蟹釀橙我能喝小半壶。
程澍还是劝我喝了小半杯:“这些日子你又照顾母亲又管着偌大的家,辛苦了。”
我很是心虚。
要说管家,府里的管事们都是老人,我只不过每日点个卯;
再说照顾程母都是赵从雪在忙前忙后,我除了请请安,也没干啥。
但程澍却不这么想:“我想想,到底是委屈了你。我已经吩咐了下去,明日就将碧云阁锁了——大半年了,这院子也该锁了。”
我眨眨眼睛,不知道该怎么接这个话茬。
程澍可是从来没在我面前谈及过跟白月光有关的任何事情。
我自然而然地将这当作我们之间的禁忌,从来不敢越雷池半步。
我对白月光没有意见,我甚至还暗暗感激她。
要不是她将程澍勾得丧魂落魄的,这程夫人也轮不到我来当,我自己有几斤几两还是掂得清的。
不过,既然程澍愿意给我脸面,我也承他的情,便好好地敬了他几杯。
程澍酒量好像不大行,没几杯下去,眼圈就红了:“娘子,你以后可是要凤冠霞帔得封诰命的。” 他是喝多了还是要升官了?
“你说你不爱读诗,我偏要给你写诗!”我当他酒醉在说胡话。
然而是夜,程澍却说话算话,给我写了一首七律。
平平仄仄仄仄平,缠绵婉转一韵到底。
在要紧处细细琢磨,慢慢推敲,曲径通幽却又豁然开朗。
颇有温八叉之绮靡,又有柳七郎之清劲。
程澍不愧是才子,我第一次读到这样精妙的七律,读得我双颊酡红,大汗淋漓。
可是,这不是我想要的,我只要相敬如宾,不求琴瑟和鸣。
6
程母慢慢硬朗起来,赵从雪却似乎没什么起色。
我又去看过她两次,一张俏脸病得黄黄的好不可怜,对我连虚礼也懒得做了。
采莲偷偷地告诉我,表小姐经常差了丫鬟来请程澍,却死活不让人去请郎中。
我倒是奇了,程澍只会作诗,哪里会看病?
一日,程母唤我过去叙话。
程母是个好婆母,从不搓磨媳妇,躺自己院中养病,偶尔兴致来了,叫我和赵从雪过去打打牌,说说闲话。
赵从雪是程母远房表亲,本来也是官宦人家出身。
不料赵父无端被牵连进科考舞弊案中,被削了官抄了家,还没等发落,赵父赵母便病死在了狱中。
剩下的弟兄姊妹,死的死,散的散,就剩赵从雪一个依附在程家。
“好孩子。”程母牵我的手,笑得有些不自然。
“母亲有话便直说。”我急于证实心中的疑惑。
“雪儿有孩子了。”
虽然有心理准备,我还是愣了一下。
程母看着我不说话,脸上倒有几分不忍的神色。
我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狠狠地揪了一下,心底突然一片清明。
话本子诚不欺我!
“那是喜事。”我维持着最平和的神色,这是当家主母该有的气度。
“少不得委屈你了,抬她做个姨娘,也算让肚子里的孩子有个名分。”
“我们家子嗣单薄,正好多个人开枝散叶。”
那么,赵从雪看向我的哀怨眼神都有了出处。
程母将腕上一对碧青的镯子褪下来,戴到了我的腕上,拍了拍我的手背。
过了两日,一顶花轿将赵从雪从角门抬出去,吹吹打打地从偏门进来,赵家的落难小姐便成了程家的姨娘。
“夫人,请用茶。”
我接过赵从雪递上来的妾室茶,浅浅地呷了一口,将程母送我的那对碧青镯子抹到了她的腕上。
“你好好养着。”说得再多,就显得虚情假意了。
赵从雪福了福,便退下了。
我看着她挺得笔直的背影,总觉得透出几分落寞和不甘。
7
程家觉着对我有愧,便将生意最好的一间绸缎庄子和京郊的一处田庄归到了我的名下。
我其实也没觉得怎么样,纨绔爹的三五个姨娘时不时地弄出点幺蛾子来。
可也不敢在我娘亲这个当家主母面前蹬鼻子上脸。
赵从雪即便有程澍疼惜,一举得男又如何?
到底我才是程家明媒正娶的正室夫人,她一个孤女背后没个支撑,想来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出嫁后的日子要想过得舒坦,可不能一味地依靠男人,长姐就是活生生的血泪教训。
把程家的大权攥在手里,再填充填充自己的小金库,才是要紧。
至于生孩子,我年纪还小,不想步白月光的后尘。
反正赵从雪生下个一男半女来,也算是替我减压了。
8
日子就这样不咸不淡地过了下去。
秋风乍起,我突然就想念起蟹釀橙来了。
出嫁的好处之一便是可以光明正大地出门,而不是像当姑娘的时候被一味地拘在家里。
我馋如意馆的蟹釀橙馋得紧,便等不了程澍休沐,带了采莲自去了。
如意馆的店小二都是相熟的,殷勤地给我安排了二楼的雅座。
这个临窗的位置好,抬眼便看到一片清泠泠的湖水,湖面上零星几条渔船,有渔家女在撒网捕捞。
蟹釀橙上来了,大闸蟹性寒,我让小二给我温了壶女儿红。
单身女子,自然会惹人侧目。
我只专心吃我的蟹釀橙。今年的螃蟹还不够肥,看来还没到吃螃蟹的时候。
但窃窃私语声还是传入我的耳中:
“程家的新妇……”
“哪个程家?”
“就是和吏部王侍郎家结亲的那个程家。”
“哦——”
“啧啧啧,程家大郎可是面子里子都占了……”
“你听说了没有,程家大郎又要升了,正五品呢!”
“我看你就是眼红……”
“谁叫人家背后有人,吏部侍郎是他岳丈。”
“嘘,前岳丈……”
“一样一样,你没听说程家大郎为了前头那个夫人又抹脖子又上吊的,这个女婿王家还认……”
“吏部尚书刘大人过几个月致仕,你说王大人会不会顶他的缺……”
“啧啧啧,不得了啊不得了!”
……
男人也这么碎嘴么?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这个道理谁不懂?
如果说深情可以扮演,那程澍便是绝佳的伶人,骗过了旁人,也差点儿骗过了自己。
我又有什么资格审判他,从底子上我们是一类人。
我给他做填房,不就是求那份看得见摸得着的实惠吗?
我吃着蟹釀橙,喝着女儿红,越吃越觉得寡淡无味。
“劳驾,拼个桌!”
有个男人不由分说坐到了我对面,一双桃花眼笑盈盈的。
9
二楼分明还有许多空位。
小二正要上前,我摆摆手,因为我觉得这个男人有点面善。
他生得很白,偏又穿了一袭白衣,越发显得如谪仙般出尘。
当一个俊俏的郎君冲着你笑,寻常女子必然面色羞红,小鹿乱撞。
可我不会,因为我从小就知道我不是像姐姐那样闭月羞花的美人,最多只是个清秀的小姑娘,嫌贫爱富势利眼的小姑娘。
仗着年纪小跟纨绔爹在外面混的那两年,爹爹的那些同样纨绔的朋友们没有一个看得上我。
年纪轻的纨绔子没有对我一见钟情,年纪大的纨绔子也没想着为家里的子侄牵线搭桥。
怎么,临了嫁做人妇了,倒来了个纨绔子搭讪?
纨绔子自来熟地拿了个酒杯倒酒便喝。
他呷了一口我的女儿红,皱了皱好看的眉毛:“这酒不行,下回我带你喝好的。”
“我认识你?”
纨绔子又吃了一口我的蟹釀橙,丢了筷子:“这螃蟹也不肥,还有股土味,还得是江南阳澄湖的螃蟹好。”
我被他气笑了,吃了还嫌,附庸风雅,倒真的像是纨绔爹那群狐朋狗友做派。
我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我认识你?”
“你说呢?”纨绔子又笑。
“不认识!”我懒得再与他纠缠。
“你这小姑娘没良心,我那美人风筝算是送给了狗!”
他笑骂道,一双桃花眼越发水汪汪,这双眼睛长男人脸上属实浪费了。
美人风筝?
我想起来了,当年我那心爱的美人风筝掉到了齐家书生的院子里,空惹出了一段相思。
“夏寺丞一向可好?”
果然是故人,我爹曾是太仆寺寺丞。
“家父现在是太常寺少卿。”
“升官了?我就说夏大人少一些风流雅兴,仕途还是大有可为的。”
纨绔子不过比我大上几岁,说起话来却和我爹称兄道弟,老三老四的。
这腔调,我突然就想起来他是谁了,心中一动,冲他身后一招手:“佩鸾姑娘怎么来了?”
纨绔子条件反射般跳脚,作势要跑,看我一脸促狭的笑,又坐了下来。
“冲郎君,别来无恙。”
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纨绔爹只叫他阿冲。
“莫怕,佩鸾姑娘早两年从了良人,去苏州了。”
“我有什么怕的?”阿冲嘴硬。
当年清风阁里的清倌人佩鸾弹得好琴,唱得好曲,为她一掷千金的郎君无数,却皆不入她眼。
待有次阿冲与佩鸾琴笛合奏之后,佩鸾就像是被勾了魂一般,放出话来,非他莫嫁了,做妾做婢皆可。
把阿冲堵得如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
“你也嫁人了。”阿冲看到我梳起的发髻。
我点点头。
“早年我也想求娶你,夏大人不同意,嫌我没出息。”
浪荡子弟的话里向来不知几分真几分假。
我心如止水,他连佩鸾那样的美人都看不上:“冲郎君说笑了。”
“你曾是那么鲜活的小姑娘,爱笑爱闹。不开心的时候多出来走走,看看山看看水,看看天看看地。”
我哪里不开心了?阿冲一定是把我和别的小姑娘弄混了。
我只爱安稳只爱实惠,我爱极了当大宅院里一具行尸,一具数钱数到手软的行尸。
“阿冲,阿冲!”楼下有人唤。
像是一阵春风拂过江面,阿冲脸上的温柔像是就要漾了出来。
他喜滋滋地冲到窗前,朝下大力地挥手:
“就来!”
我好奇,朝下一瞥。
一个面色黎黑,身材健硕的渔家女,拎着一个湿淋淋的鱼篓,朝阿冲笑出洁白的牙齿。
“我要走了,喝了你的酒吃了你的螃蟹,下次再请你吃好的!”
我看着阿冲喜颠颠地下楼,从渔家女手中接过湿淋淋的鱼篓,也不怕弄脏他那身白衣裳。
两人说笑着,拐到了另一条巷子。
纨绔子和渔家女?
原来,各人自有各人的缘法。
而我的缘法是在程家。
10
果然,三十不到的程澍升了正五品通政司参赞。
按照这样的升迁速度,我凤冠霞帔得封诰命的日子也指日可待了。
碧云阁的院子早就锁了,有时候我也会可惜那两株细细的梧桐树。
死后过了一年,我的前任白月光的面目却渐渐清晰了起来。
将服侍过她的仆妇们只言片语连缀而成,便是她短暂的一生。
嫁过来的时候,那嫁妆箱子一头一尾占了整条街;
生得极美,性子却骄纵,一不如意动辄打骂;
老爷宠着她,老夫人多说一句重话,便吵着要回娘家;
流水似的补品往她院子里送;
小少爷在肚里养得太大了,生不下来;
嚎了一天一夜……
仆妇们讨好我,纷纷道:“要说还是夫人命好,一嫁进来,老爷就升官,老夫人身子也硬朗了,谁不说夫人是有福之人哪!”
我遣退了仆妇,心下只觉得悯然。
王曼贞,她恐怕到死都不知道,她至亲至爱的相公娶的不是她,而是她的父亲,吏部侍郎王大人。
哦,现在应该是吏部尚书王大人了。
他小意奉承的不是她,是为顶上乌纱;
他痛彻心扉的也不是永失真爱,而是摇摇欲断的青云路。
我又把人心揣摩得太可怕了。
我停止了胡思乱想,去做程澍贤惠的夫人。
赵从雪快临盆了,我找好了两个奶娘,订好了府中相熟的稳婆。
赵姨娘这胎怀得略早了些,比我进门还早一个多月,不过不打紧,对外便说早产就是了。
程澍是清流,最看中的就是脸面。
程澍夜夜歇在我房里,搂着我:“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我只能莞尔。
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家财万贯的夫家,前程大好的相公,没有根基的妾室,平和温煦的婆母。
只要我生下一儿半女,这程府的夫人之位我是坐得稳稳。
娘亲日日在佛前祷告,让赵从雪那贱蹄子生个女儿,要不是怕报应太过,她甚至还想让赵从雪走前头夫人的老路。
娘亲塞给我一副方子,说是求了名医,妇人喝了千好万好,顶顶好的就是能一举得男。
我偷偷地换成避子汤,一丝不苟地喝着。
当然,我装得很好。
在程澍面前,我是孺慕相公的娇妻;
在婆母面前,我是听话乖巧的媳妇;
在赵从雪面前,我是宽宏大度的主母。
谁叫纨绔爹说过,我是嫌贫爱富的小姑娘呢。
每天,不过是在人前演演戏罢了,也不算累。
程澍能演,我自然也能演——我们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11
这日,我从田庄回来,家中的仆妇看着我皆敛声屏气。
“怎么了?”
“赵姨娘正和老爷在闹!”采莲一副八卦不怕事大的模样。
我吃了一惊。赵从雪还有一个月就要临盆了,她在折腾什么?从来说话都是轻声细语的。
怎么?挺着个大肚子母凭子贵起来,敢和程澍拿乔了?
我本不想管,可知道了又不得不管。
刚走到赵从雪屋子前,一声脆响倒是吓了我一跳,应该是花瓶被摔碎了。
“你闹什么闹,光彩吗?”
“我只求老爷看在我肚子里的孩子的份上,将那贱 人退回去!”
“你也是官宦人家出身,怎么就一口一个贱 人。”
程澍好声好气,“等你生下孩子,好好做你的姨娘,除了夫人,谁都越不过你。你跟个通房丫头置什么气呢?”
“你以为我稀罕这个姨娘?”
“表妹,你先忍忍……”程澍小意安抚。
“又是忍?凭什么都要我忍?王家小姐我忍了,名不正言不顺地待在府里,妻不是妻,妾不是妾,丫鬟不是丫鬟的。天可怜见,熬油似的熬了一年,王家小姐死了。你又让我忍。好,为了你的官声,我忍!可你凭什么又娶了夏家小姐?我算是明白了,我就是没有得力的父兄,才被你这样一遍一遍地搓磨!”
“你先别激动,也得顾念着肚子里我们的孩子……”
“哼,我们的孩子,要不是我留了个心眼,这孩子也被你们老夫人一碗落胎药打掉了。你说什么读书人名声要紧,真看重名声,你也别半夜摸进我房里。我是傻,可我也不能一直傻。我前头那个孩子被你们母子害了,这个孩子我挣了命也要保下他!”
我听得呆了,信息量实在太大了。
“你现在还说这些做什么?”
“我要说,我偏要说!你那时候花言巧语哄得我委身于你,你说等考中了就八抬大轿娶我为妻。我真傻,还信了。你转眼娶了王家小姐,又哄我,说过阵子让我做平妻。我是个傻子,被你哄得团团转。现在王曼贞死了,你还像个哈巴狗似的冲着王家摇尾巴。那个通房丫头,不知道是个什么腌臜玩意儿,你还巴巴地领回家,说什么,长辈赐,不敢辞!你别做梦了,王曼贞死了,吏部侍郎王大人是你哪门子便宜长辈?你不过是他一条狗!你丢个骨头给你,你摇摇尾巴;你丢个女人给你,你也……”
“啪!”的一声脆响,是甩耳光的声音。
“赵从雪,看来是我太抬举你了,让你分不清自己有几斤几两!等生下孩子,抱给夫人养。有你这样粗鄙的娘,是耽误了他!”
程澍气冲冲地出来,我赶紧隐到花丛里,他没看见我。
我等了一会儿,没听到赵从雪的哭声。
我暗暗佩服,看来是我小觑了她,她骂得真痛快。
可是,我实在不想养她的孩子。
12
恐是和程澍争执动了胎气。
当夜,赵从雪嚎了两个时辰,生下了个男孩,幸而母子平安。
孩子雪团子一般的可爱,程母高兴得直念佛,程澍给孩子取了个名字,叫程靖松。
即便只是庶长子,程家也是宝贝得紧。
听接生的稳婆说,她当了二十多年稳婆,接生的孩子几百个,从来没听过哪个产妇在生产的时候骂得那么脏的。
程府上下从程母到程澍,全都骂了个遍。
“倒是没骂夫人!”稳婆笑嘻嘻地接过我多给一倍的银子 。
“放心,我这张嘴该说的说,不该说的我从不乱说。”
我把程澍从王家带回来的叫桔颂的丫头也安排妥当了。
这丫头原来伺候过未出阁的王曼贞,眉眼颇有些动人之处,虽然只是个通房丫头,却也有几分恃宠而骄的神色。
程澍当着我的面,竟然有些惭愧:“桔颂她……”
我端庄地笑:“我都明白。”谁在乎?
程澍握住我的手:“有妻如此,夫复何求?”听腻了。
突然又说:“等满月了,把松儿抱过来,记在你名下,由你来抚养。”
我不愿意:“我才嫁过来一年,以后会有自己的孩子。”
“那是自然。”
程澍双手抚上我平坦的小腹,“不过,松儿由你来教养我更放心些。”
“赵姨娘知书达理……”
程澍冷哼了一声,道:“我看她倒是有些不守本分了。”
我不再说话,觉得他那双手僵冷如毒蛇盘在我小腹。
再过几日,我带了礼物去看赵从雪。
赵从雪扎了抹额,坐在床头逗弄着松儿,气色倒好。
“夫人来了,抱抱我们松儿,看这几天有没有长。”
赵从雪将孩子往我面前送,她对我倒是亲热起来。
我吓得倒退了半步。
她也不勉强,抱着孩子逗弄着,脸上莹润有光。
“表哥说等满月了,松儿就抱给夫人养。”
语气平静,仿佛与己无关。
“我哪里会养孩子,你的孩子你自己养。”
我急急撇清,生怕她认为我是同谋,觊觎她的孩子。
赵从雪莞尔一笑:“我求了表哥,把松儿记到夫人名下,算是嫡出。”
“你这又是何苦?”我看不懂她到底下的哪步棋了。
“我最近倒是常常想起以前,和表哥一起吟诗作赋。”
赵从雪将孩子抱给丫鬟,从枕边拿起一本书,慢慢地翻着。
我在诗词上稀松平常,但也认得这本是当年让程澍名噪一时的《潞水集》。
“这样的诗,现今却是再也写不出了。”
“老爷专注仕途经济,自然是没有心情再写这些风花雪月了。”
这《潞水集》我翻过,吟风弄月,悲春伤秋,多有妙句,可对男人来说略显阴柔了些。
“如果我说,这本集子大半是我写的,夫人信吗?”
赵从雪侧了头,促狭地看我。
我又惊了,程澍的才子之名竟也是盗的?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赵从雪用力将《潞水集》从中间撕开,丢到了床边的火盆里。
“你这又是何苦?”我看着火盆里蹿起蓝色的火苗,瞬间将这本集子吞噬。
“要怪也只怪我自己蠢。”
赵从雪自嘲地笑笑,“我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就像是溺水的人抱住了一根浮木。谁承想这不是救命的浮木,而是索命的水蛭。我满腔子的热血被他一点一点吸光。”
我开始怜悯她:“你好好坐月子,不要想这些。你要是不喜欢这里,过几月我把你们母子送到乡下庄子里静养。”
“夫人,你是好人。”
赵从雪眼里突然有光,她猛地抓住了我的手。
“你不像王曼贞,你也不喜欢这里,你也从来没喜欢过他!对不对?”
我的心事陡然被人看穿,忙不迭抹开她的手:“你别胡思乱想。”
我眼瞎,我还真的短暂地喜欢过程澍。
赵从雪了然地笑:“夫人,你会如愿。”
我不知道赵从雪在讲些什么,可能正如程澍所说,她疯癫了。
我略安慰了她几句,走了。
其实,我没什么愿望,我也不会有什么愿望。
13
新年刚过,京城里便出了一件奇事。
通政司参赞程澍家的赵姨娘疯了,用被子闷死了熟睡中的老夫人。
又在和程澍同饮的酒中下了毒,两人双双毒发殒命。
只可惜了太常寺夏少卿家的五姑娘,嫁过去才一年多,年纪轻轻便守了寡。
不幸中的万幸是程夫人名下有个嫡子,算是续上了程家的香火,终身也算是有了依靠。
程夫人伉俪情深,在丧仪上哭晕过去好几次,发誓不再改嫁,只愿守着嫡子支撑程家门庭。
……
秋风起,蟹脚痒;菊花开,闻蟹来。
我抱着松儿,站在大船的船头。
松儿快满十个月了,一双葡萄般的黑眼珠滴溜溜地转个不停,任谁看了都说他有灵气,就像他亲娘一样。
我感恩赵从雪送我的大礼,没有将她葬在程家祖坟,而是将她安葬在父母双亲的墓旁。
“松儿,娘亲带你坐大船,坐着大船去江南,吃阳澄湖大闸蟹!”
松儿还不会说话,只在我怀里咯咯地笑。
我想起有人和我说过:不开心的时候多出来走走,看看山看看水,看看天看看地。
好像就在不久前。
我现在很开心。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