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凤凰一族夫君是要自己孵的 可我记性不好 一连孵了三个蛋
发布时间:2025-08-27 10:57 浏览量:1
梧桐里那条巷子,窄得像一条抽紧了的裤腰带。
两边的老房子,墙皮都起了一层灰扑扑的壳,像搁久了的锅巴。
我的铺子就在巷子最里头,叫“冯记木器”。
其实没什么正经招牌,就是一块老樟木板子,我爹当年亲手刻的字,风吹雨淋几十年,字迹都模糊了,只有熟客还摸得着门。
我叫冯霞,街坊邻居都喊我霞姐。
他们说我这人,脾气像铺子里的刨子,又硬又直,眼里揉不进一粒木屑。
可他们不知道,我心里头,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
我们老冯家,往上数多少代记不清了,但传下来一句话:咱是凤凰一族,落在凡间的。
这话听着玄乎,我爹当年喝多了,拍着我的肩膀,一脸神秘地告诉我:“闺女,记住了,咱凤凰一族,不嫁不娶,咱们的伴儿,得靠自己‘孵’。”
“孵?”我那时候才十几岁,听得一头雾水。
“对,孵!”我爹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亮晶晶的,“就是你看准了一个人,得把自个儿的心血、本事、精气神,一点一点往他身上浇灌。等他成了器,有了担当,能为你遮风挡雨了,这颗‘蛋’,就算孵成了。他就是你这辈子的依靠。”
这套说辞,比我们家修补古董家具的榫卯结构还复杂。
我爹一辈子,就孵成了我娘这么一颗“蛋”。哦不,按他的说法,是我娘孵成了他。
轮到我,我记性不好,眼神也不济。
我这一辈子,前前后后,竟一连孵了三颗蛋。
这事儿要是让我爹知道了,非得从坟里跳出来,拿着他的墨斗线,好好给我量量,看我这脑子是不是哪根筋搭错了。
第一章 老林那颗蛋,是压舱石
我的第一颗蛋,叫林卫国,是我法律上的丈夫,孩子他爹。
街坊们都说我嫁亏了。
林卫国这人,就像一块还没刨光的木头,搁人堆里,你一眼看不见他。
他不抽烟,不喝酒,不会说一句漂亮话,最大的爱好,就是坐在我铺子门口的小马扎上,看我干活。
一看,就是一整天。
我刨木头,木屑像雪花一样飞,他就眯着眼笑。
我上大漆,那味儿呛人,他就在下风口给我扇扇子。
我们俩好的时候,我二十出头,是梧桐里有名的“一枝花”,也是手艺最好的木匠丫头。
追我的人,从巷子口能排到菜市场。
有开小汽车的,有端铁饭碗的,还有一个据说是从国外回来的,说话夹着我听不懂的洋文。
可我偏偏看上了林卫国。
他那时候是厂里的技术员,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口袋里永远插着两支笔。
他来看我,不送花,不送时髦的的确良布料,送的是一包自己做的刨花。
那刨花,是上好的黄花梨木,卷得薄如蝉翼,带着一股子清甜的香气。
“冯师傅,”他那时候还不敢叫我小霞,脸憋得通红,“我看你平时都用松木刨花引火,那个烟大。这个好,你试试。”
我心里那只凤凰,像是被人轻轻拨了一下琴弦。
我爹气得吹胡子瞪眼:“你图他啥?图他老实?老实能当饭吃?你看他那闷葫芦的样子,以后你俩坐一块,能把空气给闷死!”
我梗着脖子回他:“我就图他那股实在劲儿。他心里干净,像一块没雕过的整木,实在。”
我爹说不过我,摔了刨子,吼了一句:“行!你自己选的蛋,好赖都得给它孵出来!”
于是,我就开始“孵”林卫国这颗蛋。
他厂里搞技术革新,图纸看不懂,我陪着他熬夜,把家具的榫卯结构画给他看,告诉他什么叫“虚实相生”,什么叫“借力打力”。
他评职称,口才不行,当着领导的面说不出话,我就在家里一句一句教他,像教孩子背书。
“你得看着人家的眼睛,卫国。别怕,你就想,你对面坐着的不是领导,是块等着你修理的木头。你得拿出你的本事,让他服你。”我这么跟他说。
他木讷地点点头,第二天上台,还真就成了。
我们结婚,没办酒席,就请街坊邻居吃了顿便饭。
他把这些年攒的工资,全换成了一套最好的木工家伙,送给了我。
德国进口的刨子,日本产的锯子,还有一套十八把的雕刻刀,刀刃在灯下泛着冷光。
“霞,”他第一次这么叫我,手心里全是汗,“以后,我给你打下手。”
我看着他,心里那颗蛋,好像“咔”地一声,裂开了一道缝,透出了暖烘烘的光。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
铺子里的生意,时好时坏。社会变得太快了,年轻人喜欢简约的、流水线上下来的家具,嫌我们这种老手艺笨重,过时。
可林卫国从来没说过一句丧气话。
他下了班,就来铺子里帮我。
他力气大,搬木头,开料,这些粗活重活,他全包了。
我做精细活的时候,他就坐在旁边,给我递工具,或者帮我把磨钝了的刀具,在磨刀石上一下一下,磨得锋利如新。
巷子里的人都说,林卫国是给我“熬”傻了。
放着好好的技术员不当,天天围着个木匠铺子转。
只有我知道,他不是傻。
他就像船的压舱石,看着笨重,不起眼,可有了他,我这艘在风浪里飘摇的小船,才不会翻。
有一年冬天,特别冷。
我接了个大活,给市里一个老教授修一套红木书柜。
那活儿急,我连着熬了好几个通宵。
最后一天上漆,也是最关键的一步,得在绝对无尘、恒温的环境里。
那天夜里,突然停电了。
暖气停了,屋子里的温度“嗖嗖”地往下掉。
我急得团团转,这大漆要是冻了,这一整套家具就全毁了。
林卫国二话不说,从储藏室里拖出两床最厚的棉被,又找来几块大塑料布,三下五除二,把那套书柜连带着我,一起裹了个严严实实。
然后,他搬了个小炭炉,放在帐篷外面,守着。
我坐在被子搭成的帐篷里,闻着外面飘进来的、淡淡的炭火味,还有林卫国身上那股熟悉的、混着肥皂和汗水的味道,心里头,前所未有的踏实。
我听见他在外面,轻轻地咳嗽。
我知道,他畏寒,一到冬天,老毛病就犯。
我隔着被子喊:“卫国,你也进来暖和暖和。”
他在外面瓮声瓮气地回:“不行,我进来,带进风,漆就花了。你安心待着,有我呢。”
那一夜,我就在那个临时的、用棉被和塑料布搭起来的“孵化室”里,守着那套书柜。
林卫国就在外面,守着我。
天亮的时候,电来了。
我掀开被子,书柜上的漆,光亮如镜,平滑得能照出人影。
林卫国坐在小马扎上,已经睡着了,眉毛上凝了一层白霜。
我走过去,轻轻地给他掸掉。
他惊醒了,看见我,第一句话就是:“漆……漆没事吧?”
我点点头,眼眶有点热。
“没事,好着呢。”
他这才松了口气,咧开嘴笑了,露出一口白牙。
那一刻,我心里特别清楚。
老林这颗蛋,我没孵错。
他不是什么能冲锋陷阵的将军,也不是什么能言善辩的才子。
他就是一块压舱石。
风浪再大,有他在,我的心,就沉甸甸的,安安稳稳的,落了地。
第二章 小张这颗蛋,是我的手
孵成了老林这颗蛋,我以为这辈子就算完事了。
谁知道,没过几年,我又捡到了第二颗蛋。
这颗蛋,叫张健。
他是我唯一的徒弟。
张健来的时候,才十八岁,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
人长得瘦瘦高高,像根新砍下来的白杨树条子,戳在那儿,带着一股子青涩的生猛劲儿。
他爸是老林厂里的同事,托了关系,想让孩子跟我学门手艺,将来有口饭吃。
我本来不想收。
这年头,学木匠活,苦,累,还赚不到大钱。
年轻人心都野,哪有能沉下心来的?
我见了张健,开门见山:“我这儿,三年学徒,五年出师。前三年,没工资,管吃住。劈柴、扫地、打杂,什么都得干。你能熬得住?”
他站在我面前,腰杆挺得笔直,眼睛亮得像淬了火的钢。
“师傅,我能。”
就这三个字,我鬼使神差地,就把他留下了。
老林不放心,私下里跟我说:“霞,这孩子眼神太活,不像能踏实学手艺的。”
我说:“你懂啥,那不叫活,那叫有灵气。好木匠,手里得有准,心里得有光。”
于是,我开始了我的第二次“孵蛋”生涯。
孵张健这颗蛋,跟孵老林那颗,完全不是一回事。
孵老林,是过日子,是温水煮青蛙,是两个人把两块冰,慢慢捂热了,融到一起。
孵张健,是传手艺,是师父带徒弟,是把我自己这身本事,掰开了,揉碎了,一点一点,喂到他脑子里,刻到他骨头里。
我对他,比对我亲儿子还严。
第一年,我不让他碰任何工具。
就让他认木头。
每天,我从料堆里捡出一块木头,让他看,让他摸,让他闻。
“这是什么木?产自哪里?性子是软是硬?适合做梁还是做卯?”
他答不上来,我就罚他把院子里的木屑,全部扫干净,一根都不能剩。
一开始,他老答错,天天扫地。
梧桐里的风,卷着木屑,糊他一脸。
他也不抱怨,就闷着头扫。
扫完了,又跑到料堆前,继续看,继续摸。
半年后,铺子里上千块木料,他闭着眼睛,光用手摸,用鼻子闻,就能说出个八九不离道。
第二年,我教他用工具。
先是磨刀。
一块磨刀石,他磨了三个月。
手上的皮,磨破了一层又一层,结了茧,又磨破。
我说:“什么时候,你磨出来的刀刃,能迎着光,看见一条笔直的白线,什么时候算合格。”
他不说二话,就天天在那儿磨。
老林都心疼,说:“霞,你这是不是太狠了?他还是个孩子。”
我眼皮都没抬:“手艺这东西,差一丝一毫,就不是那个味儿了。心不静,手不稳,出来的就是一堆柴火,不是家具。”
张健的手艺,是磨出来的,也是打出来的。
他画线画歪了,我拿戒尺打他手心。
他开榫开大了,我让他自己把那块上好的料,劈了当柴烧。
他哭过。
有一次,他卯眼打偏了半分,一件快要成型的椅子,就废了。
他蹲在院子里,抱着那条废了的椅子腿,哭得像个孩子,肩膀一耸一耸的。
我没去劝。
我站在屋檐下,看着他。
我知道,心疼,才会长记性。
手艺人,得对得起手里的活,更得对得起信任你的主顾。
这不光是技术,这是良心。
张健这孩子,有股子韧劲儿。
哭完了,擦干眼泪,捡起另一块木料,从头再来。
那股子不服输的劲儿,像极了年轻时候的我。
慢慢地,巷子里开始有闲话了。
说我一个女人家,收个年轻徒弟,天天关在铺子里,不清不楚。
说张健看我的眼神,不像徒弟看师傅,倒像是……
这些话,像苍蝇一样,嗡嗡地往我耳朵里钻。
有一次,隔壁的王婶子,拉着我的手,神神秘秘地说:“霞啊,你可得注意点。那小张,人高马大的,你一个女人……”
我把手抽回来,脸一沉:“王婶,我冯霞行得正,坐得端。我教他的是手艺,传他的是吃饭的本事。你要是闲得慌,不如回家多纳几双鞋底。”
王婶子被我噎得满脸通红,讪讪地走了。
可我知道,这事儿没完。
人心里的脏,是扫不干净的。
老林也听到了风言风语。
他没问我一个字。
只是每天晚上,都把张健的饭菜,做得更丰盛一些。
还特意去买了本《鲁班经》,放在张健的床头。
张健这孩子,也懂事。
除了在铺子里,他见了我,永远隔着三步远,恭恭敬敬地喊一声“师傅”。
眼神清澈,没有一丝杂质。
出师那天,我让他亲手打一套家具,一张八仙桌,四条长凳。
他花了整整一个月。
从选料,到开料,到制作,到上漆,我没插一句嘴,没伸一下手。
家具做好的那天,他把桌椅在院子里摆好,然后,退后三步,“噗通”一声,给我跪下了。
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
“师傅,徒弟学成了。”
我看着那套桌椅,线条流畅,卯榫严密,漆面光洁,像是有生命一样,在阳光下静静地呼吸。
我走过去,扶起他。
“起来吧。”我的声音有点抖,“从今天起,你不是我的徒弟了。”
他猛地抬头,眼里全是惊慌。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字一句地说:“你是我冯记木器的大师傅。”
他愣住了,然后,眼泪就下来了。
这些年,我打他,骂他,他都没哭。
今天,他哭了。
我知道,张健这颗蛋,我也孵成了。
他不是我的男人,但他是我的手,我的延续。
我这身本事,我爹传给我的这身本事,总算没有断了根。
有了他,我这铺子,就有了主心骨。
我老了,干不动了,还有他能顶上。
我心里这只凤凰,终于可以把一只翅膀,踏踏实实地,收回来了。
第三章 阿涛这颗蛋,想自己飞
我以为孵了两颗蛋,怎么也该歇歇了。
没想到,最难孵的,是我亲生的那颗蛋。
我儿子,林涛。
阿涛这颗蛋,是我和老林的心头肉。
他从小就聪明,读书也好,是梧桐里第一个考上重点大学的。
我和老林,把最好的都给了他。
他上大学那年,我把压箱底的一对黄花梨镇纸给卖了,凑齐了学费。
那是我爹留给我唯一的念想。
老林知道了,跟我生了半天闷气,最后也只说了一句:“卖了就卖了吧,总不能耽误孩子。”
阿涛也争气,大学毕业,进了大城市的写字楼,当了白领。
穿着笔挺的西装,头发梳得油光锃亮,说话也一套一套的。
每次他回来,梧桐里就像过节一样。
街坊邻居都围着他,夸他有出息。
我和老林,脸上也有光。
我觉得,我这颗亲生的蛋,不用我费心孵,自己就长成了金凤凰,要一飞冲天了。
可我没想到,他飞得越高,离我们这片老林子,就越远。
他开始嫌弃我们。
嫌弃梧桐里又脏又乱,嫌弃我们的铺子又破又旧。
“妈,你说你守着这么个破木匠铺子有什么意思?一年到头,累死累活,也赚不了几个钱。”
他坐在我刚给他擦得一尘不染的长凳上,皱着眉头,一脸的不耐烦。
我停下手里的活,看着他:“阿涛,这不是钱的事。这是手艺,是咱老冯家的根。”
“根?根能当饭吃吗?”他拔高了声音,“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谁还稀罕你这手工做的玩意儿?人家都买宜家,买成品家具,又便宜又好看。”
“那不一样!”我有点急了,“流水线上下来东西,没有魂!咱们做的家具,能传代,能陪人一辈子!”
“一辈子?妈,你醒醒吧!”他站起来,在铺子里踱步,皮鞋踩在木地板上,发出“咯噔咯噔”的响声,像踩在我的心上。
“你看这房子,又老又破,下雨天还漏水。你和我爸,年纪都大了,还住这种地方。我在城里看好了一套电梯房,三室一厅,精装修。我把这破铺子卖了,付个首付,接你们过去享福。”
我愣住了。
卖铺子?
这铺子,是我爹的心血,是我大半辈子的心血。
这里的每一根梁,每一块砖,都浸透了我们冯家人的汗水。
这里的空气里,都飘着木头的香气和岁月的味道。
他说卖,就跟说卖掉一件旧衣服一样轻松。
“我不卖。”我冷冷地说。
“为什么不卖?”他不能理解,“这破地方能值几个钱?我这是为你们好!你们想没想过,等你们老了,走不动了,连个电梯都没有,天天爬楼梯?”
“我还没老到走不动路的地步。”我把手里的刻刀,重重地插在木料上,“这铺子,是我的命。要卖,就先卖了我。”
那天的谈话,不欢而散。
阿涛摔门而去。
老林坐在旁边,一直没说话。
等儿子走了,他才走过来,拿起我插在木头上的刻刀,默默地收好。
“霞,别跟孩子置气。他也是一片好心。”
“好心?”我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他这是要我的命!他看不起我,看不起你,看不起我们过的这种日子!”
老林叹了口气,粗糙的手掌,轻轻拍着我的背。
“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他没看不起咱,他就是……就是觉得,他能给咱们更好的。”
我懂。
我怎么会不懂。
我的儿子,他爱我们。
他想让我们过上他认为的“好日子”。
窗明几净的楼房,柔软舒适的沙发,不用弯腰的整体橱柜。
可他不懂,我的“好日子”,就是这满屋子的木头香,是刨花在手里卷成卷儿的触感,是老林坐在门口看我时,那安安静安心的眼神。
阿涛这颗蛋,太不一样了。
他有自己的壳,坚硬,光滑,充满了现代的光泽。
我的那套老办法,我的那些心血,我的那些道理,根本浇灌不进去。
他不需要我孵。
他想自己飞。
可他飞走的方向,却没有给我们留一个位置。
我第一次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
孵老林,我用的是情分。
孵张健,我用的是本事。
可要孵我这亲儿子,我该用什么呢?
我忽然发现,我手里什么都没有了。
我这只活了大半辈子的老凤凰,对着自己亲生的蛋,竟然束手无策。
第四章 一地鸡毛,蛋壳裂了缝
阿涛没有放弃。
他觉得我是老顽固,思想僵化,于是就把主意打到了老林和张健身上。
他先是找老林。
爷俩关在里屋,谈了半天。
我听不清他们说什么,只听见阿涛的声音,一会儿激昂,一会儿恳切。
老林出来的时候,眼圈红红的,手里拿着阿涛塞给他的一张银行卡。
“霞,”他把卡推到我面前,“阿涛说,这里面有二十万。是他这几年攒的。让我们先拿着,改善改善生活。”
我看着那张薄薄的卡片,觉得它比一块铁还沉。
“你收了?”
老林低下头,搓着手:“孩子的一片心意……”
“心意?”我冷笑一声,“他是想用钱,把我们的嘴堵上,把我们的根拔掉!”
我把卡扔回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你告诉他,这钱,我们不要。这铺子,我也不卖。”
老林的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一句话没说,默默地把卡收了起来。
我知道,他心软了。
他一辈子没让过我,但在儿子这件事上,他总是摇摆不定。
阿涛又去找张健。
他请张健去外面馆子吃饭,还给他带了城里时兴的礼物。
张健回来的时候,神情很复杂。
他坐在院子里,抽了半天闷烟,才走到我跟前。
“师傅。”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他跟你说什么了?”我问。
张健把烟头在地上摁灭,抬起头看着我:“师兄说……他说我跟着您,没有前途。守着这小铺子,一辈子也熬不出头。”
“他还说,他可以帮我在城里找个工作,去大的家具厂当技术总监,年薪是现在的十倍。还说……还说可以帮我介绍对象,在城里安家。”
我的心,一点一点往下沉。
年薪十倍,城里安家。
这对一个从农村出来的年轻人来说,是多大的诱惑。
我凭什么,让人家跟着我这个老太婆,守着一堆破木头,过清苦的日子?
我看着张健,他的脸上,有挣扎,有犹豫。
我突然觉得很累。
“你想去吗?”我问他,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张健猛地抬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师傅!你怎么能这么想我!”他激动地站了起来,“我是您一手教出来的!没有您,我张健现在还在工地上搬砖!我……”
他说不下去了,眼圈也红了。
“师兄他不懂。他不懂这铺子对您意味着什么,对我也一样。这里不光是木头,这里是我的家!”
我悬着的心,落回了原处。
可我知道,阿涛这一番搅和,我们这个原本平静的家,已经像被扔进了一把鸡毛。
空气里,到处都飘着不安和烦躁。
老林看我的眼神,带着一丝愧疚和为难。
张健虽然嘴上说得坚决,可我能看出他眉宇间的愁绪。
我们三个人,坐在一张桌上吃饭,谁也不说话。
只有碗筷碰撞的声音,显得格外刺耳。
这个家,就像一颗蛋。
外面看着,还是好好的。
可我知道,里面已经有了裂缝。
阿涛的那些话,像一把锥子,从外面,狠狠地扎了进来。
“效率”、“价值”、“未来”、“前途”……
这些闪闪发光的词,把我们原本安稳踏实的生活,映照得那么灰暗,那么不值一提。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
我躺在床上,听着老林在身边,翻来覆去地叹气。
我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上,那因为潮湿而晕开的一片片水渍。
它们像一张张嘲笑的脸。
我这只老凤凰,孵了一辈子蛋。
到头来,却把自己的窝,弄得一地鸡毛。
我突然开始怀疑自己。
我是不是真的错了?
我是不是真的太固执,太不合时宜了?
我守着的这些东西,这些手艺,这些规矩,在这个日新月异的时代里,是不是真的,一文不值?
那条裂缝,不光在我的家里,也在我的心里。
冷风,正“嗖嗖”地往里灌。
第五章 有些手艺,是良心
就在家里气氛降到冰点的时候,转机来了。
来得有些意外。
那天下午,一辆黑色的轿车,小心翼翼地开进了梧桐里狭窄的巷子。
车停在我的铺子门口,下来一个穿着唐装、头发花白的老先生。
老先生身后,还跟着两个年轻人,看样子是他的晚辈。
“请问,这里是冯记木器吗?冯霞师傅在吗?”老先生的声音,温文尔雅。
我放下手里的活,站起身:“我就是。”
老先生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眼神里带着一丝惊讶,但很快就变成了尊敬。
“冯师傅,久仰大名。我姓陈,从香港来的。”
香港来的?
我心里嘀咕,我这小破铺子,名声都传到香港去了?
陈先生说明了来意。
他带来了一件东西,想请我修复。
两个年轻人小心翼翼地从车上抬下来一个大木箱。
箱子打开,里面是一张琴桌的残件。
桌子是用上好的紫檀木做的,但已经散了架,桌面裂成了好几块,桌腿也断了一根,上面布满了划痕和污渍。
更要命的是,桌子镶嵌的螺钿,脱落了大半,只剩下斑驳的印记。
我一看这东西,心里就有数了。
这是个烫手的山芋。
这琴桌,看样式和包浆,少说也是清中期的东西,价值不菲。
修复这种级别的古董,不光要手艺,还要有见识,更要有胆量。
稍有不慎,一件宝贝,就毁在手里了。
“冯师傅,这张琴桌,是我祖上传下来的。我找遍了香港的老师傅,也去过北京上海,没人敢接这个活。”陈先生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恳求,“他们都说,能修这个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故宫博物院的文保专家,另一个,就是梧桐里的您。”
我没说话,戴上老花镜,蹲下身,仔细地查看那些残件。
我用手指,轻轻地抚摸着断裂的木纹,感受着它的纹理和脾性。
我凑近了,闻了闻那股子紫檀特有的、淡淡的香气。
阿涛正好从外面回来,看到这一幕,撇了撇嘴。
“妈,这都破成这样了,还修什么修?当柴火烧都嫌费事。陈先生是吧?我劝您啊,别白费功夫了。现在仿古的家具多的是,花点钱买个新的,不比这个强?”
陈先生的脸,沉了下来。
我站起身,瞪了阿涛一眼:“你懂什么!闭嘴!”
然后,我转向陈先生,缓缓地说:“这活,我接了。”
陈先生的脸上,露出了喜出望外的神情。
“冯师傅,钱不是问题……”
我摆了摆手,打断他:“我修东西,不先谈钱。修好了,您看着给。修不好,我分文不取,还赔您一块一样的料。”
这是我们冯家的规矩。
手艺人的脸面,比钱重要。
送走了陈先生,阿涛又不满了。
“妈!你是不是疯了?这么个烂摊子,你接它干嘛?万一修不好,把咱们这铺子赔进去都不够!”
我没理他,转身对张健说:“小张,把铺子关了。从今天起,不接别的活。把那块我藏了二十年的老紫檀料,给我搬出来。”
张健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他知道,师傅要动真格的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的铺子,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战场。
我和张健,一头扎了进去。
修复古董,是个磨性子的活。
急不得,也慢不得。
第一步,是清洗。
不能用水,只能用特殊的药水,一点一点,把几百年的污垢,轻轻擦拭掉。
光这一步,我们就花了两天。
第二步,是拼接。
我把所有的碎片,都摊在地上,像玩一个全世界最复杂的拼图。
每一块碎片,都要找到它原来的位置。
断裂的木纹,要严丝合缝地对上。
阿涛偶尔会过来看一眼,每次都摇着头走开。
“真是搞不懂你们,花这么大功夫,图什么?”
我懒得回答他。
他不懂。
这不是图什么。
这是手艺人,对自己手艺的尊重,对一件器物的敬畏。
最难的,是补配那根断掉的桌腿,和镶嵌脱落的螺钿。
我把我那块珍藏多年的老紫檀料,拿了出来。
颜色,密度,油性,都和原件几乎一模一样。
我让张健照着另一根完好的桌腿,仿制一根新的。
从造型,到雕花,每一个细节,都要求分毫不差。
张健做得很用心,但他还是太年轻,手上缺了点岁月的沉淀。
雕出来的花纹,形似,但神不似。
我拿过刻刀,亲自给他示范。
“你看这里,”我指着花瓣的边缘,“刀要斜着进去,手腕要有个轻微的提拉。这样雕出来的线条,才有‘气’,才是活的。”
张健在旁边,看得目不转睛。
阿涛也破天荒地,没有走开。
他站在不远处,看着我。
我的手,已经不如年轻时稳了。
可一拿起刻刀,就像是找到了主心骨。
那把刀,仿佛成了我手臂的延伸。
在木头上游走,或深或浅,或急或缓。
木屑纷飞,一朵栩栩如生的卷草纹,就在我的刀下,慢慢绽放。
那一刻,铺子里很静。
只有刻刀划过木头的“沙沙”声。
我能感觉到,儿子的目光,一直落在我身上。
那目光里,有惊讶,有困惑,还有一丝,我从未见过的……动容。
我知道,有些东西,光用嘴说是没用的。
你得做出来,让他亲眼看见。
让他看见,有些手艺,是机器替代不了的。
有些价值,是金钱衡量不出的。
有些手艺,说到底,是良心。
第六章 梧桐树下,心火烧不尽
修复琴桌的最后一道工序,是“做旧”。
新补上的桌腿,新镶嵌的螺钿,都得处理得跟老物件的包浆一模一样,看不出任何痕迹。
这是点石成金的最后一步,也是最考验功力的一步。
做旧的方子,是我爹传下来的,秘不外传。
用的是核桃油、蜂蜡,还有一些我叫不上名字的植物汁液,按特定的比例调和,然后用棉布,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擦拭。
那几天,铺子里的气氛,紧张得像一根拉满的弓弦。
老林不声不响地,把我们的一日三餐,都端到铺子里来。
他怕我们分心,也怕外人打扰。
阿涛下班回来的时间,也越来越早。
他不再提卖房子的事,也不再抱怨这铺子有多破。
他就静静地站在一边,看。
看我怎么调配那些神秘的汁液,看张健怎么用不同力道去打磨。
他的眼神,从最初的不屑,到后来的好奇,再到现在的专注。
我心里明白,这颗坚硬的蛋,终于被我用手艺的温度,焐出了一丝缝隙。
最后一天,是上光。
我把调好的蜡,均匀地涂在桌面上,然后用一块最柔软的丝绸,开始抛光。
这道工序,对环境要求极高。
不能有风,不能有灰尘。
我让张健把门窗都关好,连缝隙都用布条塞上。
屋子里,闷热得像个蒸笼。
我弯着腰,手臂以一种固定的频率,在桌面上画着圈。
汗水顺着我的额头,流下来,滴在地上。
老林拿着一把大蒲扇,站在我身后,给我扇风,却又不敢离得太近,怕扇起的风,影响了蜡面。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我的腰,开始像针扎一样疼。
手臂,也酸得快要抬不起来。
眼前,阵阵发黑。
“师傅,您歇会儿吧。我来。”张健看出了我的不对劲,急忙说。
“不行。”我咬着牙,“这最后一把火,必须我来烧。力道差一丝,光泽就差一分。”
我深吸一口气,想稳住心神。
可身体,却不听使唤。
我的手一软,那块丝绸,差点就掉在桌面上。
就在这时,一只手,从旁边伸了过来,稳稳地托住了我的手肘。
是阿涛。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我身边。
“妈,我来帮你。”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
我愣住了。
“你?”
“我帮你扶着胳膊,你省点力。”
他没有多余的话,只是用他的手,坚定地托住了我。
我能感觉到,从他掌心传来的温度和力量。
那是一种,久违了的,儿子的力量。
我点点头,重新开始抛光。
阿涛就那么托着我的手肘,随着我的动作,一起移动。
他的动作很稳,呼吸也很均匀。
我能闻到他身上,那股子高级写字楼里特有的、淡淡的古龙水味道。
那味道,和我这满屋子的木头香,格格不入。
可在此刻,却奇异地融合在了一起。
我们母子俩,谁也没有说话。
但我们都知道,有什么东西,在我们之间,悄悄地改变了。
张健在旁边,看着我们,眼眶湿润。
老林在后面,停下了扇子,嘴角,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
终于,琴桌的最后一个角落,也抛光完毕。
我直起腰,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眼前的紫檀琴桌,在昏暗的灯光下,散发着一种温润如玉、幽深沉静的光泽。
仿佛不是一件死物,而是一个沉睡了百年的生命,被我们重新唤醒。
断裂的痕迹,消失了。
新补的桌腿,与原来的融为一体。
那些重新镶嵌上去的螺钿,像夜空里的星星,闪烁着含蓄而璀璨的光芒。
“成了。”我轻轻地说。
阿涛松开手,看着眼前的琴桌,眼神里充满了震撼。
“妈……”他喃喃地说,“真……真漂亮。”
“这不是漂亮。”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这叫‘魂’。是这块木头自己的魂,也是做它的人,修它的人,心里头的魂。”
那一刻,我感觉我心里那只凤凰,身上的羽毛,又重新燃烧了起来。
梧桐树下的这把心火,烧了一辈子,只要还有人能看懂,它就永远不会熄灭。
第七章 不光是木头,还有人心
陈先生来取琴桌那天,梧桐里几乎所有的街坊都跑来看热闹。
那辆黑色的轿车,再次成了巷子里的焦点。
当我和张健,把盖在琴桌上的红布揭开时,人群里发出了一阵低低的惊叹声。
那张琴桌,静静地立在院子中央的阳光下。
它不再是一堆残破的木料,而是一件完整的、散发着岁月光华的艺术品。
陈先生戴上白手套,走上前。
他的手,在琴桌上轻轻抚过,像是在抚摸一位久别的亲人。
他看得极仔细,从桌面到桌腿,从雕花到螺钿。
看了足足有十几分钟。
阿涛站在我身边,手心里全是汗,比我还紧张。
“妈,他……他能看出是修过的吗?”他小声问我。
我摇摇头:“看不出来。”
这不是吹牛,这是自信。
是我们冯家人,刻在骨子里的自信。
终于,陈先生直起身,他摘下眼镜,用手帕擦了擦眼角。
他转过身,对着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冯师傅,谢谢您。”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您修好的,不光是我家的传家宝,更是我们陈家几代人的念想。”
他从随行的年轻人手里,拿过一个厚厚的信封,递给我。
“这是润金,一点心意,请您务必收下。”
我没有接。
我看了张健一眼。
张健会意,从屋里拿出一个算盘。
“陈先生,我们铺子有规矩。”我缓缓开口,“工是工,料是料。我那块紫檀料,是二十年前收的,花了八百块。这些年,物价涨了,就算它三千。修复用的漆和蜡,算二百。我师徒俩,一共花了十五天,每天工钱算三百,合计四千五。加起来,一共是七千七百块。”
张健的算盘珠子,拨得“噼里啪啦”响,清脆利落。
院子里,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惊呆了。
陈先生愣住了。
阿涛也愣住了。
他张大了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知道,这种级别的修复,在外面市场上,没有十万八万,是绝对拿不下来的。
“冯师傅,这……这怎么使得?”陈先生急了,“您这是神乎其技的手艺,怎么能……”
“陈先生。”我打断他,“手艺是手艺,价钱是价钱。手艺是无价的,但做人的良心,是有价的。我不能因为我的手艺好,就漫天要价。这是我爹教我的规矩。”
我顿了顿,看着阿涛,又加了一句:“钱,够花就行。人活着,不能只盯着钱。”
阿涛的脸,“刷”地一下红了。
他低下头,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陈先生看着我,看了很久。
最后,他点了点头,眼里充满了敬意。
他让随行的人,按我说的数,付了钱。
临走时,他又郑重地对我鞠了一躬。
“冯师傅,我明白了。您守着的,不光是手艺,更是我们这个民族,最宝贵的一点‘根’。受教了。”
黑色的轿车,缓缓驶离了梧桐里。
街坊们也渐渐散去,但每个人看我的眼神,都和以前不一样了。
院子里,只剩下我们一家人。
还有那张空出来的地方,仿佛还残留着琴桌的余温。
晚上吃饭的时候,阿涛破天荒地,给我和老林都倒了杯酒。
他端起酒杯,站了起来。
“爸,妈。”他的声音,有些发紧,“以前,是我不懂事。总觉得你们思想落后,跟不上时代。今天我才明白,有些东西,是永远不会过时的。”
他仰起头,把一杯酒全喝了下去。
“妈,对不起。”
我看着他,眼眶热了。
我等这句话,等了太久了。
老林在一旁,咧着嘴,一个劲儿地笑,一边笑,一边拿筷子给我夹菜。
“吃菜,吃菜。霞,你尝尝这个,今天买的鱼,新鲜。”
张健也笑了,笑得憨厚。
那顿饭,是我们家这么多年来,吃得最舒心的一顿。
我知道,我们家那颗蛋壳上的裂缝,被我用手艺,用规矩,用那份外人看来有些“傻”的坚持,给悄悄地弥补上了。
修东西,修的是木头。
可有时候,修着修着,就把人心,也给修好了。
第八章 凤凰的窝,还是那个窝
日子,好像又回到了从前,但又有什么,不一样了。
阿涛没有马上回城里。
他请了年假,在家里多待了一段时间。
他不再劝我们卖掉铺子,搬去楼房。
相反,他开始对我的木匠活,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他会搬个小马扎,坐在我旁边,看我画图,看我开料。
有时候,他还会像模像样地拿起一块废料,学着张健的样子,用刨子推几下。
当然,推出来的刨花,又厚又卷,根本不成样子。
他也不气馁,嘿嘿地傻笑。
“妈,这活儿可真不简单。”
有一天,他拿着手机,对着我的铺子拍了半天。
然后,他兴冲冲地跑过来给我看。
“妈,你看,我给咱们铺子,在网上注册了个账号,叫‘梧桐里冯记’。我还把您修琴桌的过程,剪成了一个小视频,发了上去。”
我凑过去看。
屏幕上,是我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在木头上工作的特写。
配着古朴的音乐,和阿涛写的几句简单的文字。
“有一种传承,叫匠心。”
“有一种坚守,叫良知。”
我看着,心里五味杂陈。
“你弄这个干啥?花里胡哨的。”我嘴上这么说,眼睛却没离开屏幕。
“妈,这叫宣传!”阿涛很兴奋,“现在是互联网时代,好东西也怕巷子深。咱们的手艺这么好,得让更多人知道。我不是要您靠这个赚大钱,我是想,让您这份心血,能被更多人看见,被更多人尊重。”
他划着手机屏幕,给我看下面的评论。
“天啊,这双手,是艺术家的手!”
“这才是真正的中国工匠精神!”
“想去梧桐里打卡,拜访这位老师傅!”
看着那些陌生的、来自天南海北的赞美,我这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撞了一下。
软软的,暖暖的。
老林也凑过来看,他戴着老花镜,一个字一个字地念那些评论,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花。
“霞,你看,你看,大家都夸你呢。”
张健站在一旁,挠着头,嘿嘿地笑。
阿涛的假期结束了。
走的那天,他没让我们送。
他自己拉着行李箱,走到巷子口,又回过头,冲我们挥了挥手。
阳光下,他的身影,挺拔而坚定。
我知道,这颗蛋,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方向。
他会飞得很高,很远。
但他的根,还在这片梧桐里。
铺子里的生活,恢复了平静。
我和张健,继续做着我们的活。
老林,依旧每天坐在门口的小马扎上,看着我们,一脸安详。
偶尔,我的手机会“叮咚”响一声。
是阿涛发来的信息。
“妈,咱们的账号,又涨了一千个粉丝。”
“妈,有个博物馆的联系我,想请您去做个讲座。”
“妈,天冷了,记得加衣服。我给您和爸买了新的羽绒服,已经寄出去了。”
我看着那些信息,嘴上念叨着“净整些没用的”,嘴角却忍不住往上翘。
这天下午,阳光正好。
我坐在院子里,整理着我的工具。
刨子,锯子,凿子,刻刀……
每一件,都泛着油润的光泽,像是我身体的一部分。
老林坐在我旁边,打着瞌睡,脑袋一点一点的。
张健在屋里,正哼着不成调的歌,打磨着一张新的椅子。
木屑的香气,混合着阳光的味道,在空气里,懒洋洋地飘着。
我忽然想起了我爹当年说的话。
他说,我们凤凰一族,伴儿得自己“孵”。
我这一辈子,记性不好,眼神不济,一不小心,孵了三颗蛋。
第一颗,是我的老林。
他像块压舱石,笨重,却给了我一辈子的安稳。他是我的窝。
第二颗,是我的徒弟小张。
他像我的手,把我这身本事接了过去,让我的手艺,有了延续。他是我的翼。
第三颗,是我的儿子阿涛。
他曾经想挣脱这个窝,飞向他自己的天空。可现在,他飞得再高,心里也系着一根线,牵着这个家。他是我的念想。
我看着眼前这片宁静的院子,看着这三个我用半辈子心血“孵”出来的男人。
心里头,前所未有的踏实和满足。
我这只落在凡间的老凤凰,窝不算大,羽毛也不算华丽。
可我的窝里,有我爱的人,有我信的理,有我守了一辈子的手艺。
这就够了。
梧桐里的风,轻轻吹过。
巷子尽头的铺子里,一个老女人,眯着眼睛,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