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回京时带了个女扮男装的小军师,进府当夜,就拉着他彻夜长谈

发布时间:2025-08-15 01:39  浏览量:2

深夜,将军府的书房内倒是热闹,杯盏碰撞之声不绝,间或夹杂着女子爽朗的笑声。
我将鞋袜褪下递给小翠,特意赤着双足,轻轻推开了房门。
屋内的喧闹瞬间停歇,方才还豪迈畅饮的几人,动作猛地一顿。

在场的多是男子,唯独被众人围在中间的那人例外。
那女子身着一袭青色长袍,发束得一丝不苟,此刻正不羁地撸起袖子,露出一截白皙如藕的小臂。
她便是传闻中的那位小军师,直至大军回京,众人才知晓,她原是相府的庶女苏羽。

“喝!咱们哥几个今晚定要不醉不归,谁先离场谁就是孬 种!”
苏羽喝得有些上头,小脸泛红,大大咧咧地晃了晃,便往身旁人的怀里倒去。
可在瞧见我的那一刻,她嘴角的笑意瞬间僵住了。
屋外雷声轰隆,我泪眼婆娑,柔弱无骨地扑进了坐在主位的男人怀中。
“夫君,打雷了,我好怕……”
眼角的泪水滑落,滴在男人的脖颈上,我顺势在他结实的胸膛上轻轻蹭了蹭。

我的夫君,正是安庆护国大将军穆璟。
冷不防被美人投怀送抱,穆璟的身子猛地一僵,耳根悄悄爬上几抹红晕。
他起初有些手足无措,见我身子微微发颤,连忙慌张地将我揽入怀中。
“怎么不穿鞋袜,仔细着凉了…… 我陪你回房歇息。”
男人的嗓音低沉沙哑,这才惊醒了屋内怔愣许久的众人。
“早在军中便听闻嫂嫂貌美无双,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穆璟你这小子好福气啊!”
“郎才女貌,实在般配,这杯我干了!”

众人纷纷高声喝彩,仰头饮酒以示庆贺。
唯有苏羽坐在中间,一言不发,望着我的眼神带着几分阴沉。
见我眉眼间尚带着未醒的睡意,穆璟当即起身,打算告辞。
苏羽却面露不满,当场便要发作,她猛地抬手,想揽住穆璟的脖子往自己胸前按去:
“你这小子重色轻友,见了媳妇就忘了兄弟,还当不当我们是自家人了?”
穆璟身手敏捷地避开,皱起眉头,眼中的抗拒毫不掩饰。

桌上其他人见状,赶忙上前打圆场,好言好语地哄着苏羽:
“我们陪你喝。”
“对对对,喝到天亮,喝到姑奶奶你满意为止!”
怎料苏羽依旧沉着脸,拿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女人就是矫情,动不动就哭哭啼啼,最是厌烦这些儿女情长。”
“我还是怀念咱们在军中上阵杀敌的日子,将敌军的头颅砍下来当球踢,那才叫痛快。”

被骂矫情,我微微瑟缩了一下,脸色苍白,不安地靠在穆璟怀里。
他脸色一沉,一边温柔地低声安慰我,一边大声喝止了苏羽喋喋不休的军营话题。
“好端端的提这些做什么,苏羽你是什么意思?”
苏羽在男人堆里行军打仗多日,向来被众人捧着哄着,还从未当众丢过面子。
但她并未发作,反而笑吟吟地起身,向我道歉:
“我和这些粗老爷们待久了,打打杀杀惯了,倒忘了姐姐自幼养在深闺,金娇玉贵的。”
“没想到姐姐心思这般敏感,是我一时心直口快说错了话,还请姐姐莫要见怪。”
这番话说得不动声色,实则绵里藏针,处处都在暗讽我。

若是我执意与她计较,反倒显得我小家子气了。
真是个不知好歹的!
我柔柔弱弱地靠在穆璟怀里,含着泪低头啜泣。
“夫君,你也如苏妹妹那般,觉得我娇气敏感、生性多疑吗?”
经我这么一提醒,众人这才察觉到苏羽话里话外的贬低之意,不由得纷纷变了脸色。
苏羽没料到我会毫不留情地揭穿她的话,急忙想解释,却被穆璟冷冷地瞥了一眼。
“管家,送客。”
“诸位要喝酒,便回自己府里去,莫要在我府中对我的夫人指指点点。”
“夫人,我陪你回房。”

众人面面相觑,总觉得穆璟再怎么说,也不该对他们这些出生入死的兄弟发这么大的火。
可看到扑在他怀中泪眼婆娑、楚楚可怜的我,又不好再多说什么。
但大家心中不免对惹事的苏羽多了些不满,当下便心生嫌隙,小声抱怨起来。
眼看众人就要离席,我赶忙掏出绣帕拭去泪水,轻轻扯了扯穆璟的袖子。
这才刚开始,怎么能就这么走了,我还没玩够呢。
“夫君莫要动气,苏妹妹也不是故意的。”
“大家喝得正尽兴,这会儿散席,未免寒了兄弟们的心,我在这儿陪着你便是。”
穆璟心中愈发怜爱,对我已是百依百顺,见我不哭了,便点头应允。
“好,都听夫人的。”

2
众人本就不想把关系闹僵,见气氛缓和,纷纷落座打趣。
尤其是紧挨着苏羽的侯府世子杨钊,显得格外热络。
“嫂嫂最是善解人意,这杯杨某便替苏羽赔罪了。”
“苏羽你也学着点,改改你这粗鲁的性子,不然日后怕是没人敢去相府提亲了。”
莫名被点到名,一肚子火气没处发泄的苏羽,大大地翻了个白眼。
“谁要成亲?我对你们这些臭男人可没兴趣,我只喜欢香香软软的美娇娘。”
“若是像其他女子那般,被困在四方大院里,日日洗手做羹汤,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这天下女子,就知道围着男人争风吃醋,眼界太过狭隘,我只关心家国大事。”

她一番长篇大论,说得尽兴。
前一秒说喜欢美娇娘,后一秒又把天下女子贬低了个遍。
话音刚落,苏羽不咸不淡地扫了我一眼。
见我正捧着茶杯小口细品,不由得轻蔑地嗤笑一声:
“姐姐你当真要留在这里吗?”
“我们喝酒时,少不了谈论些国家大事,都是些男人的话题,怕是会很无聊。”
“你若是听不懂,直说便是,也无妨。”
我依旧挂着温温柔柔的笑意,目光却落在了酒桌中间的沙盘上。
那里摆放着安庆边关的布防图,不难看出,众人正在复盘上月与匈奴在溧水的大战。
小军师苏羽拿着几支红旗插在上面,我伸手一一拔了出来。
“云清你做什么?你不懂就别乱动行不行!”

她气恼地大喊,想从我手中夺过红旗,却扑了个空。
我思索片刻,看似随意地将旗子插在了几个截然不同的方位。
酒桌上的众人喝着小酒旁观,只当是看个热闹,并未在意。
唯有穆璟神色严肃,认真地拿起兵旗,与我对仗起来。
“诸位不妨看看此处,溧水多沼泽,毒瘴弥漫,蛇蚁遍布,视野狭窄。若要按原先的雁行之阵强行进军,多有不便,极易中敌军埋伏。”
“溧水两侧山脉嶙峋,山谷之内易守难攻,且极为隐蔽。我安庆军可兵分两路从侧面绕行,左右翼如弯钩般迂回包抄匈奴。如此一来,天时地利人和俱在,我军定能大获全胜。”
一番排兵布阵下来,沙盘上的形势风云变幻,一番惊天逆转后,竟是满盘皆赢!
众人瞠目结舌,纷纷噤声。我撑着下巴,柔若无骨地伏在穆璟肩上,似笑非笑地看着苏羽。
“苏军师,你看我排得对吗?”

相较之下,苏羽最初排的那几步,可谓是小巫见大巫,不值一提。
在座众人都久经沙场,对打仗极为痴迷,见此情形,眼中顿时亮了起来,当下毫不吝啬地夸赞起来。
“好计谋!与将军当初所用兵法有异曲同工之妙,难分高下!”
“没想到嫂嫂不仅貌美,竟还如此聪慧!”
我低头,佯装羞红了脸,理了理耳边的鬓发,谦逊地说道:
“说笑了,这些国家大事向来是男人的话题,我哪里懂什么。”
“不过是随手玩玩罢了,我万万比不上苏妹妹,她可是你们的军师呢。”
“……”

只见方才还理直气壮的苏羽,此刻正低头喝酒,一言不发。
没过一会儿,她又装醉伏在旁人肩上,眼神迷离地娇声嘤咛。
“穆璟,穆璟,我喝醉了,送你‘爹’我回府!”
“苏羽,我们送你回去。”
“不嘛!我就要穆璟送!还当不当我是兄弟了!”
我无趣地打了个哈欠,埋在穆璟颈间,懒得看她在那儿装模作样。
“夫君,我困了,回房吧。”
“好。”
被穆璟拦腰抱起之前,我特地回头望了眼桌上的沙盘,心中思绪流转。
这沙盘确实还原了如今边关的布防图,只是……

3
进了里屋,我才觉得耳根清静了不少。
小翠连忙送上鞋袜,还温了一小壶热酒,配上三碟精致的糕点。
“我记得夫人平日里喜爱喝茶?”
穆璟从下人手中接过木盆,用他那粗砺的大掌握着我的脚踝,浸入温水中。
一想起苏羽那张脸,我便有些嫌弃,随意晃动着小腿,溅了他一脸水。
“刚刚屋内茶香太浓,有些熏着我了。”
“水会不会太凉?”

穆璟倒是好脾气,任凭我胡闹也不生气,只是慢条斯理地拿过热帕子,替我擦脚。
“瞧你说的,哪里就会冷着我了。”
“穆璟,你可真是长本事了,打了一年仗,身边就多了个美娇娘,想必在军中过得很是快活吧。”
“我说呢,难怪你会被苏羽绊住,不然早就飞回来见我了。”
见我阴阳怪气地闹着小性子,穆璟闷笑几声。
他起身,委屈地把头埋进我颈间蹭了蹭,温热的呼吸喷洒在颈间,带来一阵痒意。
我轻哼一声,把穆璟揪开,捏着他的下巴,在烛火下细细端详着这张俊脸。
当真是个惹人的家伙!
“此次北抗匈奴,共有六支军队,苏羽只是其中一军的军师,与我并无瓜葛。”
“班师回朝那日,才有下人来禀报,说她是相府庶女。”
“也不知她用了什么法子,与杨钊他们混在了一起,今晚突然就上门来了。”
“一看就没安什么好心,夫人,你可要保护我!”

穆璟说得情真意切,那双清冷好看的眉眼皱成一团。
烛火摇曳,将他的眼眸衬得愈发幽深。
见我不说话,他委屈巴巴地张嘴,在我肩上轻轻咬了一下,又探身从桌上捻起一块糕点。
“你看,这是我在宫门口给你带的桂花糕,香甜得很,尝一口。”
“不吃,我不饿。”
月色朦胧,困意渐渐袭来,我扭过头拒绝,却被他一把按住。
他猛地欺身上前,带着酒气的唇舌铺天盖地般覆了上来。
“可是我饿了。”
“?”
烛火荡漾,帐内春宵,暖意融融。

4
许是前一晚太过操劳,第二天我浑身酸痛地从床上醒来时,已将近傍晚。
穆璟怕惹我生气,低眉顺眼地捧着后厨炖好的补品,一勺一勺地喂我。
没承想才喝了一半,相府的小厮忽然前来,送了一张素笺。
那笺上带着些许女子身上的脂粉味,不知不觉间,添了丝暧昧的气息。
上面只有短短一行字:
【今夜到春香楼听曲儿喝杯薄酒,兄弟这回够意思吧!】
落款是:苏羽。
又来了,这自称兄弟、实则搞暧昧的家伙!
穆璟看后,面色铁青,当即把素笺撕得粉碎,“扑通” 一声跪倒在我面前:
“夫人,我是清白的,我从未,也绝不会去喝花酒!”
见他又摆出这副委屈模样,我抬手,像逗小狗似的挠了挠他的下巴,满意地点点头:
“走,陪我去看花灯。”

5
皇城每月十五都有花灯会,热闹非凡。
大街上,我一手提着一盏琉璃六角宫灯,一手捏着一串糖葫芦。
穆璟跟在我身后,笑得开怀,双手捧着好几匹上好的绸缎。
走到簪花小摊前时,我被那些精巧的小玩意儿吸引,挪不开脚步。
正细细挑选着,忽然,不远处有许多男人簇拥着一个身影款款走来,熟悉的娇笑声穿透人群,清晰地传了过来:
“真是扫兴,去青楼喝杯酒都不行。他夫人也太可怕了,换作是我,肯定受不了,管得也太严了。”
“若是我成了亲,日后定然给夫君最大的自由,尊重他的意愿!”

听到这话,男人们都笑了起来,高声赞赏吹捧她。
“说得太对了苏羽,不愧是好兄弟,你太懂我们了!”
“谁日后能娶到你,可真是好福气。”
苏羽得意极了,她豪迈地摇着扇子,四处张望着,却猛地停下了脚步。
我隔着人群,遥遥地与她打了个招呼,佯装距离太远,什么也没听到。
而穆璟周身寒气缭绕,狠狠咬碎了叼在嘴里的糖葫芦。
见那群人快要走过来,我温柔地用袖帕擦了擦他嘴边的糖渍。
“夫君莫要生气,这么快撕破脸,就不好玩了。”
“而且,我好久没逗过蛐蛐了。”
经我几番叮嘱,他才轻哼一声,默默嚼着糖葫芦,站在我身后。

苏羽当真以为我们听不到她的话,笑着上前来叙旧。
只是当她看清穆璟脖子上的几枚吻痕时,脸色猛地僵硬了几分。
我佯装认真地弯腰挑选簪子,实则在暗暗欣赏她那把快要被揉烂的扇子。
“姐姐可真是有闲情逸致,我真不懂你们女子为何喜欢这些花里胡哨的玩意儿,在我看来,舞刀弄剑可比这有意思多了。”
苏羽酸溜溜地扫了几眼摊上的首饰,颇为嫌弃地摇了摇头。
来了,又开始说这些话了。
我饶有兴致地拿起一支流苏蝴蝶簪,别在发髻上,眼波流转,看向穆璟。
“人间风月,妹妹自然不懂。夫君,我好看吗?”
“好看。”
“是这簪子好看,还是刀剑好看?”
“自然是夫人最好看。”

穆璟眼中闪过一丝痴迷与惊艳,发自肺腑地赞叹着。
围观的众人也纷纷附和点头,把苏羽气得脸色铁青,却不知该如何发作。
直到听闻我要花五两银子买下这簪子,她才猛地一把从我手中夺了过去。
那张素白的小脸上,霎时间写满了义愤填膺:
“姐姐,一支簪子就要五两,你可知五两银子,足够供给边关百姓一家五口生活一年了?”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百姓尚且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我不求姐姐像我一般,只身远赴军营报效国家,但姐姐身为京城贵女,日子也未免过得太过骄奢了些!”
这番新奇又看似高尚的论调,着实令人耳目一新。

不少围观的百姓纷纷投来赞许的目光,顿时觉得这样的女子实属难得。
我则被她这番话惊得挑了挑眉。
不是,她是不是有病?
怎么还随时随地就道德绑架别人!
在苏羽挑衅的目光下,我招了招手,喊来暗中跟在身后的护卫:
“上月铖州水灾,我从将军府库房里拨的一万两赈灾银,送到了吗?”
“回夫人,都送到了。按照您的吩咐,在城外施了足足一个月的粥,还为流民添置了衣物、请了郎中,铖州百姓如今都称夫人是活菩萨呢!”
护卫当即上前,一五一十地禀报起来,言语间满是恭敬。
杨钊等人听后,纷纷拍手叫好:
“嫂嫂不仅温柔貌美,还如此深明大义!杨某实在敬佩!”
“将军夫人做了这等好事,却从不向外宣扬,当真是个不慕名利的妙人啊!”
我抬着下巴,笑眯眯地欣赏着苏羽铁青的脸色,看够了,才朝她伸出手:
“这下,簪子可以还给我了吧?”
“……”

我正要把五两银子递给店家,却见那老者笑着摇了摇头。
“这簪子就送给夫人了,也算是小人沾沾夫人的福气。”
“多谢店家。”
我美滋滋地道了谢,张扬地戴着那支簪子,在苏羽眼前晃了晃。
许是为了缓和气氛,又或许是想护着苏羽,杨钊主动上前,邀约众人到醉香楼小聚。
有了台阶下,苏羽这才拂了拂衣袖,勾住杨钊的肩膀,小声嘟囔着:
“我早说了,我跟这些女子合不来,不过是随意说她几句,竟这般斤斤计较。”
“哼!你小子可不许背着我,偷偷和别的女人相好,好歹也要带到我面前,让我过过眼才行。”

两人凑得极近,显得十分亲密,说话时半点也不避讳。
苏羽本就身形娇小,这会儿手一抬,半边酥胸都贴在了杨钊的臂弯上,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对于这个问题,那位与杨钊青梅竹马、早已定下婚约的相府嫡女,想必会很感兴趣。
我勾了勾唇角,不紧不慢地随着众人走进了酒楼。

6

醉香楼是京城首屈一指的奢华酒楼,一顿饭动辄耗费千金。

苏羽点起菜肴来兴致高昂,对那令人咋舌的价格浑不在意。

想起前日我购一支五两银子的发簪她便喋喋不休,此刻上千两的豪宴她却安然若素,实在令人觉得荒谬。

不多时,珍馐美味流水般布上桌面,色香诱人,引人垂涎。

恰好一碟醉香楼的招牌凉拌鸡丝摆在了苏羽面前。

她二话不说,抬手便夹了两筷,径直放入穆璟手边的小碟中,更显体贴地将里面的姜丝香料一一挑出,这份粗中有细倒让人一时难言。

见我挑眉望向她,苏羽坦然自若地扬起下巴,带着一丝挑衅道:“不过为兄长夹个菜,姐姐不会介怀吧?我们行伍之中情同手足,姐姐莫要多心。”

那雪白的象牙筷被她含在唇间,沾染上几许晶莹。

我浅浅啜了口清茶,抬眸看她时,唇边漾开温和笑意:“怎会?姐姐还得谢过妹妹才是。往日将军府里自有下人布菜,难得妹妹身为相府千金,肯纡尊降贵服侍大家,反倒叫我过意不去。”

当众被我点破她自降身份之举,苏羽脸色霎时阴沉。

然而在座众人似乎毫无察觉,她为维持她那飒爽不拘的人设,强忍着不好发作,只能铁青着小脸,郁郁地继续进食。

她夹给穆璟的、盛满鸡丝的小碟,转眼间却被我端到了自己面前。

“你做什么?那是我夹给……”她气急败坏地开口,却又硬生生顿住。

只因穆璟的碗盏分明仍在他手边原位,而那小碟,确是我的。

方才不过是穆璟将它移近了些,想为我剥虾罢了。沾了苏羽口脂的鸡丝我自是不会入口,当下便只心满意足地享用起穆璟剥出的清甜虾肉。

出师未捷身先死,苏羽闷头扒拉着饭菜,连旁边杨钊的调侃也懒得回应了。

直到小二奉上几壶温热的酒,她才重振精神,挺直了腰杆。小二粗心,竟漏拿了两只酒盏。苏羽抓住机会,趁着穆璟不备,大大咧咧拿起他的酒杯,仰首便饮尽了。

她喝得豪放,清香酒液顺着嘴角滑过她白皙的颈项,引得人注目。席间几位男子心领神会地轮番向她敬酒,目光在她身上流连。

穆璟原本正低头为我剥虾,骨节分明的手指翻飞几下,莹白的虾肉便递到我唇边。

发现自己的酒杯被苏羽用了,他立即紧锁眉头:“你为何用我的杯子?”

“做爹的都不嫌弃儿子,你还嫌弃起我来了?军营里同吃同住,弟兄们谁计较这个?”苏羽面不改色,几杯酒下肚,益发放浪形骸地扯开了衣襟,微泄春光。

她这话说得倒是坦荡,只是以女子之身说出这等言语,未免引人遐思,令人浮想联翩。

旁人或许不知内情,我兄长却是安庆军副帅,亦是六军中二军的统帅。据兄长所言,穆璟向来戒心极重,每日皆独自在帐中用膳休憩,从未与眼前此人有过亲近。

心知肚明之下,我只静静品茶,冷眼看她做那跳梁小丑,信口胡诌。

见我沉默不语,穆璟伸手揽了揽我的腰,委屈地凑到我耳畔:“夫人,你倒也说句话啊!”

“穆璟!今日你为陪娇妻,怠慢了同袍弟兄,该罚三杯!”被众人簇拥着的苏羽登时上前打断我们的亲昵,将酒杯“归还”。

清冽的酒液注入白瓷杯中,那盏沿上还留有点点胭脂残痕。

“不喝,可就是不给大家面子了!兄弟们说对不对?”

“对!该喝!该喝!”杨钊等人竟也带着促狭笑意随声附和,推波助澜。

穆璟脸色已沉如墨,神情莫测地扫视着这群自小结识的挚友。

不待他拂袖而起,我已婷婷袅袅地捧起那盏酒,含笑盈盈起身:“既是夫君因我怠慢了大家,那这酒,便由我来代饮。”

“姐姐可行?”

苏羽掩唇,语带讥诮,“这可是醉香楼闻名的梨花白,不比京中闺秀们偏爱的果饮,性烈得很。寻常男儿两杯即倒,何况姐姐这般弱质女子?莫要为争一时意气伤了身子才好。”

她玩味地打量着我,话里话外满是自得的优越感。

方才她与众人共饮的壶中不过是些普通清酒,此刻见我应战,却叫小二换上了此等烈酒。手段低劣,终究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既然如此,”我莞尔,“不妨添些彩头。若我能饮下这三杯,今日席上费用,便由妹妹做东?”

“三杯怎够?少说五杯。”她抬高下巴。

“好啊,便饮五杯。”我应得爽快。

这般江湖气的行径,这千金一坛的梨花白,倒要看看她能否承受得起。

7

我挽起云袖,玉手轻提酒壶,壶身微倾,甘冽的酒液如泉涌出,稳稳注满薄薄的酒盏。

在苏羽灼灼的期待目光下,我启唇浅啜了一小口,旋即掩口轻咳起来。

在众人注视中,我蹙眉捧心,眼泛泪光,低呼道:“咳…这酒好生呛人!”

一杯……两杯……三杯……四杯……五杯……六杯……

口中言其呛烈,我手下却未曾停歇,仰首饮尽,一杯接一杯,姿态洒然。

此情此景引得客栈内人人称奇,远处食客亦频频侧目。

穆璟轻抚我的背,笑得无奈又带着宠溺:“慢些饮,当心呛着。”

“嫂夫人好酒量!真乃女中豪杰!”

待小二赔着笑、点头哈腰地续满两坛酒,我方风轻云淡地放下酒盏。

杯底与桌面轻叩,发出一声清响,惊醒了脸色难看的苏羽。我牵着穆璟的手,居高临下朝她俏皮地眨了眨眼:“我们还要去赏花灯,便不奉陪了。辛苦妹妹结账。”

话音方落,一旁等候多时的店小二立即上前,恭敬递上账簿:“客官,您这桌总计五千两。”

“五千两?!”苏羽被我当众挫了锐气,本就强撑的笑意瞬间崩塌。

她含怒猛地一拍桌面,几乎从牙缝里挤出质问:“怎会如此之巨?!”

见她面色不善,掌柜上前一步,神情恭敬却不失郑重:“客官,您几位用的上等雅座,每位茶水费便是一百两。饮去两坛本店秘酿的梨花白,一坛作价千两。此外还点了圣上亲赞过的八宝鸭与至尊鹅……”

掌柜捋着山羊须,精明的目光随着算盘“噼啪”作响,“贵有贵的道理,总计确是五千两。”

每报出一笔款项,苏羽的脸色便难看一分。

她虽是相府千金,府中每月支取的份例却有限。

这平白挖去的五千两,足以让她夜不安枕。我斜倚门边,悠然欣赏着她脸上那青红交错的精彩表情,心中快意难言。

看这举止不羁者吃瘪,岂不比那花灯更有趣味?

“暂且记账。”众目睽睽之下,她佯作大方地吩咐。

掌柜面露难色,抬手指向门口招牌上醒目的朱红大字:“客官恕罪,本店从不赊账。不过……”他话锋一转,恭敬地朝我方向微一颔首,“东家早有吩咐,云小姐的挚友皆是贵宾,贵宾可允赊欠。”他麻利地命小二当场写好赊账凭证,递至苏羽面前。

既失了颜面终究还要破财,苏羽咬着下唇,极不甘愿地在凭据上按了手印。而后竟赌气拂袖,连饭也顾不得再吃,径直离去了。

她这一走,杨钊为首的几位男子也呼啦啦起身跟随。

徒留一桌价值千金的佳馔被弃置。

我暗中招来小二,吩咐他将那些上好的菜肴尽数送到东巷施粥坊,供那些无家可归之人食用。

撩事者自取其辱,此番只叫她破些钱财,若再有下次,我定不轻饶!

“真是痛快!”远离了酒楼,我靠在护城河边的垂柳下,笑得不可自抑,“你是没瞧见,临走时苏羽那张脸,简直比那烧糊的锅底还黑上三分!”柳枝轻拂,柔柔扫过水面。

穆璟俯身河畔,依我所愿,将两盏精致的花灯轻轻推入中流。

“夫君,今年祈的什么愿?”

“与往年无异,唯愿与云清琴瑟和谐,相伴百年。夫人你呢?”摇曳的灯影落在他清俊的面庞,将那双惯常清冷的眉眼也融成了春水一泓。

闻言,我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仰首望向漫天星子:“也同往年一样,求财源广进,天天发大财!”

“小财迷。”他低笑。

“今日我这醉香楼可做成一笔五千两的大生意!走,我请你吃全城最好的绿豆糕,管够!”

“夫人待我最好了。”

8

上元灯节过后,我与穆璟伴着府中老太君去寺庙清修祈福半月,过了段远离尘嚣的安闲日子。直到赏花诗会的请柬送至府上,方才启程回京。

此乃京中一年一度的盛会,皇城里的王孙贵胄、才子佳人齐聚西郊。因与会者颇多未出阁的闺秀,故男宾、女宾分置于两处临水轩榭小憩。

“云清,你今日这一身烟粉水纱长褂,真是清雅又娇艳!”

“妹妹头上这支点翠金步摇样式新奇,好生别致,我瞧着便喜欢……”

“嘻,这是南月斋新到的样子。你若喜欢,回头我叫人给你也送一支?”

“那怎么使得?那我明日便请你去醉香楼尝新出的芙蓉糕。”

“苏绾,听闻你家香粉铺子新到了上等的胭脂?可千万替我留些,我怕抢不过旁人去。”

水榭长回廊下,京中众位贵女围坐闲谈,个个如出水芙蓉,明艳动人。

正当我等悠悠然煮水烹茶、赏花扑蝶时,却见苏羽独自一人从不远处踱了过来。

我颇感意外地挑了挑眉,原以为这性子豪放的定会待在男宾水榭那边,不知是哪阵风把她给吹来了。

苏羽今日一袭素白长袍,略施粉黛,倒也显得唇红齿白,颇有几分儒生逸气。

我递了个眼色,身边的姐妹们会意,虽佯装漫不经心地散开些许,但眼神仍不约而同地留意着此处的动静。我身侧空了下来,苏羽毫不客气地坐下,随手端起一盏刚烹好的茶浅啜一口。被夺了茶盏的贵女悄悄撇嘴,在角落里暗暗皱起了小脸。

“我还是不大惯你们这些女儿家风花雪月的消遣。”

苏羽放下茶盏,状似无奈地叹了口气,“忆起去年在边关,我与穆璟一同观雪赏星,从诗词歌赋畅谈到人生哲理……如今想来,倒觉得有几分酸腐了!”她吐了吐舌,口中嫌腻,脸颊却飞起一抹可疑的酡红。

……又是胡话。我沏茶的手微顿,周身莫名泛起一层栗皮疙瘩。

“哦?”我淡淡应声,指尖轻推茶盏,“妹妹怕是记岔了时辰。匈奴与安庆军激战于季春,我军大捷班师是在孟冬。你与兄长戍边是在夏秋之交,何来雪景可赏?至于那璀璨星河,军中宵禁森严,夜深不得擅离营帐,畅谈至星夜只怕不妥。”

我慢条斯理地拆穿,浅饮了一口清亮的茶汤。

苏羽被这直白的反驳呛了一下,眸中涌起薄怒。

她眸光幽深,定定看了我片刻,嘴角倏忽勾起一抹冷笑:“云清,你不用这般处处提防于我。我对那些拈酸吃醋、女子相争的把戏毫无兴致。我与你们这些只知后宅方寸、拘泥礼数的女子截然不同,我之志向,在九天之上!若我当真对穆璟有意,你以为,凭你阻得了么?”

恰在此时,西边男宾聚集的水榭中传来一阵爽朗笑谈。

苏羽的目光越过水面,遥遥落在那群人中长身玉立的身影上,眸中竟掠过几许缠绵情意。

平心而论,以穆璟的相貌、才情、家世,在京中同辈中确属翘楚。

我平静地挑了挑眉,口中的茶香,此刻竟觉有些难以下咽了。不得不说,苏羽这虚张声势、刻意立异的话术,着实令人膈应。

对她的挑衅,我不置可否,只静静品着茶,懒得同她言语纠缠。

9

“啪!”

安静的水榭中,清脆的巴掌声骤然响起。

苏羽忽然抬手往自己脸上扇了一巴掌,娇嫩的脸上很快浮上几道红痕。

她得意洋洋地捂着脸,冷笑:

“云清,你觉得我的兄弟们会信你,还是信我?”

说着,她满脸委屈状就要离开。

笑死,汉子茶也玩绿茶这套?

等苏羽从我身旁经过时,我忽然起身擒住她的胳膊。

趁着柱子的遮挡,我抡着手用尽全力狠狠在她脸上左右各扇了两巴掌。

那张白中透红的小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高高肿了起来。

我满意地看着她眼中透出惊慌与气恼,紧接着一脚把她踹进旁边的池塘里。

“云清,你!救命……”

苏羽还没来得及尖叫,我利落地跳入水中扯住她的头发狠狠一按。

旁边看好戏看得津津有味的姐妹们登时围了过来。

“云清你好威武!”

“不对,此时要喊救命。”

“对对对,救命啊!云清落水了!”

“救云清救云清!”

两方水榭相隔不远,听到惊呼声男宾们很快就着急忙慌地赶了过来。

于是我人还没泡透,就被穆璟从池塘里捞了上来。

“夫君,我好怕……”

我有模有样地从嘴里吐出几口清水,攀着他的脖颈边咳嗽边柔弱地低低啜泣。

哭得那叫一个娇花照水,我见犹怜。

大家都慌了,忙不迭地围着我安慰。

“救……救救我……”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注意到自己狼狈爬上来的苏羽。

她委屈巴巴地在人群中寻找穆璟的身影,看到他正紧紧抱着我眼中又添了丝气愤。

最后只好退而求其次地黏在杨钊身上,软软呼呼地贴着。

“好端端的怎么落水了?”

杨钊怀中搂着受了惊的“好兄弟”,不免有些心疼。

但苏羽眼中渗出一点泪光,却倔强地仰着煞白的小脸。

她大大咧咧地摇了摇头,努力扯出一丝笑意。

“没事,别小瞧你爹我!”

“就是吵了几句,不知道为何姐姐妹妹们就是不喜欢我,看来我真和这些女人玩不来。”

“只是没想到云清会误会我和穆璟……没事啦,就是推了我几下。”

装模作样!

在场的贵女们纷纷朝着翻她白眼,颇为不屑地撇了撇嘴。

男人们听不懂这些弯弯绕绕,看我时表情中带着丝难以言喻。

见状,我靠在穆璟肩上哭得更加梨花带雨。

“妹妹怎来告我的状?你在军中会些拳脚,我手无缚鸡之力怎能推你下水?”

话说得有理有据,神情也更为令人怜惜。

不少人都赞同地点点头,唯有杨钊几人紧紧皱着眉面带质疑。

相比我这个外人,他们更愿意相信自己的好兄弟苏羽。

10

“嫂嫂你未免想得太龌龊,我们都当苏羽是知己好友,她与阿璟并无私情。”

“莫非有什么误会?嫂嫂你别乱拈酸吃醋,苏羽她心无城府,仗义执言,不像一般小女子那般想得多。”

“对啊,与苏羽相识多日,还不曾见她哭过呢。”

“嫂嫂,要不你给苏羽道个歉,此事就算过了。”

说话间,杨钊心疼地把她搂得更近。

苏羽身上的衣衫被打湿透出几分肉色,被这么一搂酥胸顿时紧紧贴在他结实的胸膛上,两人发丝缠绕,瞧着多了几分缠绵。

但苏羽一反常态地推拒了几番,看着我阴阳怪气道:

“你别扶我了,免得那些女子又觉得我勾引人。”

“我都说了,你们压根没把我当女的看,她们偏不信。”

听了这些话杨钊脸上一黑,带着威严横扫众人。

“看谁敢!”

他乃荣亲侯府小世子,安庆军三军副帅,因此在京中世家子弟间颇有号召力。

我仍是懒洋洋地倚在穆璟怀中,挑起眼皮子扫了那群贵女几眼。

其中一女子挽着兰花髻,身着粉白银边大袖罗裙,系着梨花白洒金腰封。

端庄大气,仪态万千。

正是与杨钊青梅竹马立下婚约的相府嫡女,苏绾。

见我出手教训苏羽时她只静静旁观,不做阻拦。

现在看杨钊朝我发难,又见苏羽这般惺惺作态终是忍不住了。

只见那抹倩影几步上前,用了些巧劲将苏羽从杨钊怀里揪了出来,毫不犹豫当众狠狠扇了她一巴掌。

“苏绾你干嘛!”

猝不及防又被扇脸,苏羽忍不住尖叫出声。

倒是杨钊瞧见苏绾有些慌乱,急忙扯住了她的袖子。

“绾儿,你怎么在这里?”

“这是我相府家事,还望小世子莫要插手。”

苏绾冷冷甩袖将他挥开,抬手死死掐住了苏羽的脸颊逼迫她抬起头。

“觊觎别人的相公,你和你娘一样狐媚子,下 贱!”

“苏羽,你怎么下 贱都和我没关系。但你未出阁便当众与男子拉拉扯扯,若是污了相府的名声我有一万种方法弄死你,你信不信?”

话音落下,苏绾使了个眼色给一旁服侍的下人。

相府的人当即用衣袍胡乱裹着苏羽,把吵吵嚷嚷的她带了下去。

“绾儿你怎么了,你从前最是温婉大方,怎今日也这般蛮不讲理?”

也许是被苏绾这番雷厉风行的作为吓到,杨钊在原地呆愣许久。

回过神后,他当即大男子主义发作忍不住皱眉出声斥责起来。

“小世子失言了,我堂堂相府嫡女还轮不到你教训。”

闻言苏绾只淡淡瞥了他一眼,并不给什么好脸色。

“是不是云清与你乱说了些什么?”

“你莫要相信,我与苏羽并非你想的那样,我只当她是好兄弟,并无拉拉扯扯。”

众目睽睽下杨钊自觉被下了面子,冷声辩解起来。

但苏绾不多理会,她从下人手中取来她的云锦长袍,蹲下来披在我身上。

“回府后我会随父亲大人上门取消你我二人婚约,杨钊你并非我良配。”

“绾儿,你莫要说气话。”

杨钊还想上前纠缠,但被穆璟身旁的护卫拦住。

将我扶到石桌旁休憩,穆璟这才走到他身旁冷声警告。

“杨钊,日后你我不再是兄弟,还请你莫要再带着苏羽打扰我夫人了。”

“穆璟你也被这个女人蛊惑!苏羽说得果然不错,我看云清这个女人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自从你娶了她就闹得我们兄弟不和!”

听到这番诋毁我的话,穆璟攥紧拳头周身寒意更甚。

叮嘱下人照顾好我后,他硬生生擒着杨钊一路拖出了水榭。

不一会儿,外头就响起了杨钊的惨叫声,还有些嘈杂的劝和声。

“云清,我知你待我好,但不承想你竟肯为我落水,做如此大一场戏。”

苏绾凭栏站了半晌,静静看着塘中的波澜走了神。

最后她眉眼舒展,轻叹一口气走到我身旁,为我沏了杯热茶。

我拾盏一饮而尽,朝她眨眼笑了笑。

“不亲眼目睹,你怎会对杨钊死心。”

那日酒楼一别,我便写了封亲笔信派小厮送到相府给苏绾。

只是她久久不回信,应当是心中难以割舍这份多年青梅竹马的情谊。

难得今日有此良机,使些小手段能让她在出嫁前看清杨钊的真面目也好。

“日后你若有事尽管开口,我定助你。”

“倒是有件事需姐姐帮忙。”

此时水榭内早就散了场,只剩我与她二人。

我抬手理了理苏绾有些凌乱的鬓角,细细叮嘱。

“下月秋猎由应天府操办,令弟乃应天府尹,麻烦姐姐私下替我要份猎场布防图来。”

“还有,小心苏羽和杨钊。”

“好,我明日差人送到将军府。”

苏绾不知我为何忽然在此处谈及秋猎,有些云里雾里。

但她深知我秉性,不多犹豫当即点头应了下来。

恰巧此时穆璟教训完人回来,我与苏绾就此分别。

“怎么跳水里了,不慎着凉如何是好?”

穆璟拦腰将我抱上马车,细细用云锦替我擦掉鬓发上的水渍。

我笑嘻嘻地揽住他劲瘦的腰,在他怀里胡搅蛮缠乱闹。

“夫君,我今日可是办成了件大事!”

“这京城的天,要变了。”

11

秋猎原本乃皇家盛事。

但当今圣上宽厚仁慈,下令命朝中重臣及其家眷一同随驾前往。

我穿着骑射服随穆璟前往猎场,在营帐中果然看到了几抹熟悉的人影。

赏花诗会后,苏羽行事低调内敛了许多。

见了我她竟装作无事发生,推开人群朝我盈盈一笑。

“嫂嫂,穆璟骑术射术了得,有他在你们将军府定能拔得头筹。”

“他要是只顾自己围猎,对嫂嫂照顾不周你就告诉我,我帮嫂嫂教训他。”

我默不作声后退几步,被她这几声嫂嫂喊得忍不住摸了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这汉子茶上次落水,脑子也进水了?

瞧见我嫌弃的动作,她嘴一噘又想发难,却被旁边的杨钊眼疾手快拦住了。

几人离开前,那杨钊还不留痕迹地在我身上睨了几眼。

没了他们的打扰,整场秋猎下来显得极为酣畅。

我骑着汗血宝马与穆璟在林中竞猎,潇潇洒洒。

骑到树林深处时,周围更显幽静。

风吹草动间,几支冷箭从暗处疾驰而来。

穆璟从腰间抽出佩剑将其一一打落,很快就和蹿出的黑衣人扭打起来。

见状,我从衣襟中拿出狼烟点燃,也抽出软剑纵身跃入包围圈。

京城中人人只知穆璟娶了个婀娜的皇商之女,却不知我自幼通读策论,舞刀弄剑不在话下。

我幼时随娘亲到寺庙祈福,途中遭山贼劫走害了场大病。

爹爹爱女心切、忧心忡忡,又恰巧与前护国大将军穆老将军为故交,因此动了心思将我送往武场学些功夫自保。

也就在那时,我认识了穆璟。

黑衣刺客一波接着一波,身法招式极为狠辣,瞧着都不像中原人。

有了狼烟为引,很快猎场上的护卫从西边赶了过来。

我提着软剑愈杀愈猛,堵住黑衣人的退路,却忽然听闻身后的惊呼。

“夫人小心!”

一支穿云箭竟从西边猛地射出,直冲我心口而来。

浓浓的血腥味传来,我颤抖着手接住了倒下的穆璟。

那瞬间,我几乎是下意识地朝箭矢飞来的方向看去。

护卫军里一抹人影着急忙慌地离去,无意间落下了一条鹅黄色的发带。

“带将军回营!”

我检查了穆璟肩膀上的伤势,发现那箭口上竟淬了层无色无味的剧毒。

再看他的脸色,隐隐蒙了层灰翳,唇上早已没了血色。

把他托付给护卫后,我策马往山谷更深处疾驰而去。

12

回到营帐中时,苏羽正站在帐前满脸哀愁地与人拉扯。

细听几番,原是太医要为穆璟开刀拔箭,需要一位女眷从旁服侍添水。

大家在军营里寻我几次无果,这苏羽便自告奋勇起来。

“我与穆璟本就是好兄弟,眼下照顾他亦无妨。”

但身边仍有识眼色的人拦下她,苦苦相劝。

“拔箭治伤少不得宽衣解带,服侍添水难免有肌肤之亲,你是清白女子,日后如何嫁人?”

众人担忧的眼神中,苏羽咬着下唇红了眼眶,大义凛然地低下头:

“生死面前不论男女,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被天下人非议又如何?”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无一不为之动容,纷纷低声议论。

拦人的护卫也当即拉开了营帐,任由她闯了进去。

看来苏羽为大义舍身救将军的美谈不出明日就要在京城里流传了。

这美人恩,最难消受。

苏羽才踏进帐内便迫不及待地伸手扯开床上人的衣带,要为之宽衣。

她的动静太大,穆璟从昏迷中醒来后猛地抬手制止。

“滚开,我要我夫人。”

“云清都弃你于不顾了,你还想着她!还不如我这个兄弟够义气!”

被当头怒喝后苏羽有些气急败坏,故意大声地斥责我。

那骂声穿透帘布,正好落在我耳中。

我掀开帐门,瞧见苏羽竟不顾穆璟的阻拦硬是要扯开他的衣物。

一番推搡后,穆璟肩上的伤口又裂开几分渗出鲜血。

见此,我压低眉头眼中闪过一丝戾气,直接上前拎起她的衣领用力一甩。

角落里霎时传来杂物倒地的声音,还掺杂着女人的痛呼。

这动静把提着金创药赶来的太医都吓了一跳。

从未想过我会动手,苏羽揉着胳膊站起来脸色出奇难看。

刚刚我把她扔出去时无人在场,此时她也不能当着众人的面对我还手。

顶着太医们疑惑的目光,苏羽看我的目光中带着些正义凛然的指责:

“嫂嫂,我知你不愿其他女子近穆璟的身,但性命攸关,嫂嫂切莫因为胡乱拈酸吃醋害了他。”

“我曾在军中见过军医缝针救人,定能帮到太医们。”

“还望嫂嫂以大局为重,莫要在此处添乱。”

她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太医们捋着胡子表示赞同。

其中有位年轻些的小太医想上前劝我离开,只是还未走近便被我凶狠的眼神吓退。

我把背篓扔到地上,里面的几捆草药掉了出来。

这时大家才发现我浑身狼狈,衣裙上都沾满了泥点子。

“都是些麻醉、止血、解毒的草药,夫人莫非精通医术?”

“略知一二……来人,把这个女的带下去。”

营帐外的守卫本是应天府的人,我赶回来后又多了一批将军府的护卫。

得了我的令,当即有带刀侍卫进来把苏羽强行拉了下去。

清静下来后,太医们忙不迭地准备热水准备开刀取箭。

我仔细替穆璟除下身上的衣物,心疼地拿帕子擦拭着他肩膀处大片的血污。

“夫人你怎么才来,我身子险些要被别人看了去了。”

“乖,闭嘴了。”

在他委屈的目光下,我塞了条毛巾到他嘴里示意他咬着,太医利落地举刀上前。

我低头抵在他额间以作抚慰,尔后给太医让位。

那箭上的毒罕见,在中原少有流传,就算是太医们也不见得认识。

因此解药只能由我现场亲自配置。

热水换了一盆又一盆,帐内都是浓浓的血腥味。

等太医终于把那支带着倒刺的毒箭取下来时,穆璟已失血过多晕了过去。

我把调制好的草药敷在他伤口上,又嘱托太医去熬药。

直到半夜,大家才终于歇了下来。

遇了刺客,猎场内皇亲大臣们早已在第一时间撤离。

只有些与穆璟交好的人仍留在现场观察情况。

走出营帐时,我顺手从木架上抽出一柄长弓。

拉满,搭弓,射箭。

13

“啊!!!”

尖锐的惨叫划过长空,刺破了难得的安静。

杨钊众人本已疲惫不堪,昏昏欲睡之际,只听旁边传来动静纷纷惊醒。

定睛一看,苏羽原本好端端坐着,此时一只手臂却被硬生生贯穿。

鲜血淋漓,她竟是硬生生疼晕了过去。

罪魁祸首的我仍然搭着弓丝毫不作掩饰,满脸戾气望着他们。

抬手,又搭上一支箭。

“云清,你疯了吗!”

最先抱起苏羽护在怀里的人是杨钊,他目眦尽裂死死盯着我,仿佛要将我生吞活剥。

我只举着满弓对准他,冷声开口。

“苏羽射伤我夫君,物证我已提交大理寺。”

“若你现在不带她滚得远远的,那下一箭我射的就是她的脑袋了。”

苏羽这一箭要射的人本是我,只是那时穆璟拼死替我挡了下来。

误伤了心上人后她过于慌乱以至于将自己的发带落在现场。

加之本次秋猎为了区分猎物,每人用的箭都不同,而穿云箭,就是苏羽的箭。

被威胁后,杨钊等人恨恨地望了我几眼,尔后抱着苏羽远去。

我只站在原地,望着苏羽那张痛晕过去的苍白小脸,嘲讽地笑了笑。

她想杀我是真,但杀我用自己的穿云箭?

苏羽茶是茶,但还不至于那么傻。

所以苏羽,你又是替谁做了嫁衣呢?

“云清,你要的人抓到了。”

等现场的人都走空后,一个隐匿许久的人从营帐背后走出。

苏绾颇为担忧地在我身上四处查看几遍,又拿出袖帕拭去我脸上的污渍。

“谢啦。”

“你我之间不必客气……但你如何得知今日有刺客?”

14

那日的秋猎因刺客众人不得不半途离开,尔后仍心有余悸。

只可惜当时现场太过混乱,黑衣人们不知怎的就全消失了,没留下半点线索。

为了安抚诸位大臣,一月后圣上特地在宫中举办了盛宴。

此次苏羽没再出现。

我那箭射得极深,几乎能废掉她一只手。

交到大理寺的物证齐全,为了保住苏羽相府也没上门找我麻烦。

我端坐在大厅里品着茶茗,眼皮忽然跳了跳。

目光扫了眼身旁,这穆璟被喊走的时间未免太长了些?

此时,有一太监慌慌张张到了殿外,着急地朝我磕头。

我放下酒杯,面上从容地走了出去。

“夫人大事不妙,将军在偏殿被人……下药了!”

“知道了。”

为我通风报信的太监拿了赏钱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从怀中拿出几封帖子,命贴身护卫快马加鞭出宫。

一切安排妥当后,我才赶往偏殿。

踹开房门时,苏羽跌坐在地上,衣衫半褪,眉目含情,面带春色。

而穆璟则衣着整齐,坐在床边提着剑冷冷抵着她的脖颈。

“穆璟让我帮你好不好,你就只当是一场露水姻缘,我不会害你的。”

“想死还是滚?”

锋利的剑刃向前一分,毫不留情地割破了苏羽娇嫩的肌肤。

我缓步踏入殿内,看穆璟平安无事,只是呼吸略微急促后松了口气。

“夫人!你来美救英了!”

见了我的身影,穆璟面中泛起一抹潮红,委屈巴巴地喊了几声。

我点点头从袖中摸出药瓶塞了颗药进他嘴里,扒开他擒在我腰间的手。

“来人,给将军提几桶冷水。”

“乖,我还有事要忙。”

门外的护卫鱼贯而入,我拎着苏羽的衣领一桶冷水把她从头浇到脚。

等她清醒些后直接拖着她往大殿走。

15

回了大殿才发觉内里气氛压抑沉重,众人面色严肃。

“云清,方才探子来报匈奴入侵,边关大乱。圣上大怒,怀疑军中有人泄露了边关布防图。”

苏绾从宴席的前方走到我身边,低声在我耳边呢喃。

跌坐在地上衣衫不整的苏羽却像忽然抓到了什么把柄,抬头望着我时眼神极亮:

“是她!是云清!她看过我们的边关布防图!”

她说的是穆璟边关大捷回府那晚,也是我与苏羽初见、在沙盘上击败她那晚。

在她言之凿凿的指认下,大家免不得将探究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我没有急于否认,而是轻轻挑起她的下巴居高临下地质问。

“苏羽,那晚提出要到我将军府饮酒,复盘溧水之战的人是谁?”

苏羽皱了皱眉,似乎不懂我为何发问,并无他想便做了回答。

“杨钊说兄弟们回京应当好好聚一聚……”

听到了预想中的答案,我点点头继续追问。

“那秋猎中给了你淬毒的穿云箭,告诉你我在东边的是谁?”

“杨钊说你们遇到了刺客,可以趁机……”

“最后一个问题,今晚替你出谋划策将穆璟带到偏殿下药的人,又是谁?”

大殿内安静得可怕,苏羽在我步步质疑下终是苍白了脸色。

“杨钊说想成全我,让我与穆璟生米煮成熟饭。”

我冷哼一声松开了她的下巴,她彻底瘫软在地默默流着泪。

“你为他人做的这嫁衣倒是漂亮。”

“望陛下明察,缉拿叛贼杨钊。”

话音刚落,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现。

穆璟压着五花大绑的杨钊,神情凝重地跪在殿前。

被制伏后杨钊仍在狡辩,凶狠地望着我咒骂。

“云清,这些都是你的小人臆测!你并无证据!”

“圣上英明,我杨家三代忠良,小儿杨钊冤枉!切莫听这妇人一面之词!”

安永侯护子心切,当即跪在殿前边叩头边老泪纵横。

在场官员们都颇为动容,有所不忍。

恰巧此时,殿外大理寺卿带着一名浑身是伤的黑衣刺客觐见。

此人正是我安排苏绾在猎场外围蹲守,趁刺客们撤退时抓到的匈奴人。

而从他的身上搜出了一封密函,正是猎场的布防图。

我笑眯眯蹲下, 扬手拍了拍杨钊那张惨白的脸。

“你接近苏羽,就是为了从她手中拿到猎场的布防图, 好抓住漏洞安排匈奴刺客刺杀穆璟吧。”

“巧了,我从苏绾手中也拿到了布防图,我也利用漏洞抓住了你们。”

那名刺客在将军府受了许久的酷刑才被送往大理寺, 如今见了我当场供认不讳就招出了杨钊。

事情已然败露,杨钊顿时面如死灰。

但被拖下去前他仍是不甘心地扯着我的裙摆。

“你是什么时候怀疑我的?”

我利落地踹了他一脚,从他手中收回鲜妍的裙摆。

“见面的第一晚,夫君书房内摆出的边关布防图有误, 那时我便猜到房中有内贼需提防。”

“本以为是苏羽, 但她太蠢了。而把她带到穆璟身边的你, 瞧着倒是有几分心眼子。”

“你身为侯府小世子,在朝中身居高位的兄长却更得父亲宠爱。”

“你在军营里多年并无立下大功,眼看侯府大权即将落在兄长手中,便动了心思。”

“只要拿到边关布防图, 舍几座城池与匈奴人勾结,再佯装击退匈奴, 你杨钊即可立下汗马功劳,封侯拜相。”

“但穆璟始终是个绊脚石, 有他在你就无法成为统帅。”

“于是你猎场派匈奴人刺杀他不成, 今晚又想方设法诱使他犯错落马, 如此一来你便能趁机取而代之率兵出征。”

殿内杂乱的声音消失了,众人皆静静听我娓娓道来。

杨钊听得失了神, 始终不明白为何我能推测出他的全盘打算。

最后他嘴角嗫嚅几下,终是被擒着下了天牢。

还剩下一个苏羽。

一番话下来她似懂非懂, 愣愣地坐在地上仍有些迷茫。

如此看来,她确实是个不太聪明的汉子茶。

直到她被护卫架着抬下去,才回过神来冷冷自嘲:

“云清你赢了。但输给你这种封建女性,我真的不甘心。”

“苏羽, 你自己明明也是女子,却总以男子的目光高高在上凝视女子。”

“你看不起我,也看不起这里所有的女子。”

“在你眼中女子喜爱胭脂水粉是错,女子沉醉儿女情长是错,但这些又错在哪里呢?”

“女子可赏花扑蝶也可舞刀弄剑,可洗手做羹汤也可上阵御马杀敌, 可谈论天长地久也可筹谋家国大事。温柔、坚韧、果敢、怯懦这些词从不分男女。”

“你没有输给我,你只是输给了自己对女子的厌弃与偏见。”

16

杨钊泄露的边关布防图有误是真, 但匈奴卷土重来也是真。

苏羽喝得迷迷糊糊,红着小脸大大咧咧地晃倒在旁人怀中。

““我”这一去,约莫又是一春秋。

临行前, 穆璟日日缠着我不放,清冷的眉眼间时不时带上几丝哀怨。

“夫人,明日我就要启程了。”

“嗯嗯嗯,夫君多保重。”

“……夫人是否还有话还未曾嘱咐?”

“你明日起床时小心些, 莫要吵醒我。”

“……”

幽幽烛火下穆璟嘟嘟囔囔了好一会, 最后还是温柔地将我揽入怀中。

指尖在我脸上流连描绘了好几回,这才沉沉睡去。

第二日,穆璟起身时果然十分谨慎,带着行囊干脆利落地出了府。

只是军队出发前, 他仍不死心地站在大门处久久眺望。

直到小厮笃定地摇了摇头,穆璟这才满脸哀怨地转身上了马车。

我坐在车厢内托腮等了许久,直到一双熟悉的大手掀开帘幕才笑出声。

“将军可还缺一名军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