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说人人平等,可皇帝赐给太子的三位大宫女,死得只剩我一个
发布时间:2025-08-02 22:38 浏览量:1
我提着积肥的木桶,正缓步徐行在通往花园施肥的小径上。
忽然,前方的情形令我骤然驻足——我撞见了墨珠正在领受责罚。
今日太子殿下可真够肆意,竟敢缺席了早朝。
听闻他是专程去为太子妃采集清晨花露,说是要用来制作胭脂,博取太子妃的欢心。
太子妃一高兴,兴致便高涨起来,执意要拉着宫女太监们一同饮酒作乐。
然而在这深宫禁苑,规矩森严,重于泰山。
下人是断然不可与主子同席用膳的。
以下犯上,此乃藐视皇权的大不敬之罪,弄不好是要株连亲族的。
墨珠慌忙跪下,神色恳切地劝谏道:「殿下,尊卑有序,奴婢们万不敢僭越。且宫规有令,嫔妃宫眷非年节庆典不得饮酒,恳请殿下三思啊。」
太子妃撇了撇嘴,满脸的不以为然:「什么劳什子宫规,理会它作甚?」
墨珠心下焦急,又接连劝说了几句。
但一如往常,太子妃置若罔闻,率领着浩浩荡荡的宫人队伍,径直朝储酒之处行去。
队伍末尾踱出两名内侍。
一个猛地揪住墨珠的发髻,粗暴地将她拖向日头最为毒辣的空旷场地。
另一个抬脚狠狠踹向她的膝弯。
墨珠并未挣扎,顺从地跪伏在地。
那些赶着去音悦阁饮酒作乐的宫人,经过墨珠身边时,有人朝她身上啐唾沫,有人将腥臭的蛋液倒进她发间,还有人往她衣襟里塞进生满蛆虫的腐烂果子。
墨珠一次也没有反抗。
她入东宫三年,便承受了三年的欺凌,早已习以为常。
我曾劝慰她:「墨珠姐姐,你不如索性犯个大错,给太子妃一个名正言顺打发你走的由头。皇上御赐的大宫女,她是不能动用私刑的。最坏不过同我一般,做些挑粪清洗恭桶的粗活罢了。」
那时墨珠只是淡然一笑,轻声细语道:「一等宫女月例五钱银子,杂役只得一钱。妹妹你已年方十四,我想替你攒些体己钱,将来好嫁个殷实人家,莫要像我这般。」
太子妃名唤姜阿佳,原是江南水乡的一名卖花女。
太子赵景旭南下办差时,一眼便相中了她,将她带回了京城。
为了替她谋个体面身份,太子费尽周折,才说动内阁庄大人认下这个女儿。
如今她名唤庄涧音。
庄涧音在宫内宫外,那可是出了名的宽厚仁慈。
人人皆知,她待下人极好。
曾有一回,她见皇后罚跪一名宫女,竟在一旁心疼得直掉眼泪。
太子更是为她所居的宫殿亲笔题匾「音悦阁」,赞她如音悦仙子般美丽良善。
然而我在东宫当值三年,月例银子分毫未涨。
隔壁浣衣局的宫女,逢年过节尚能得些赏银。
而我们所能得到的最大恩典,便是与主子同席用膳。
庄涧音说,这叫做平等,叫做尊重。
六月,正是流火铄金、酷暑难当的时节。
正午的烈日炙烤着琉璃瓦,整个东宫如同巨大的蒸笼,闷热难耐。
墨珠形销骨立,跪在那滚烫的地上,身躯摇摇欲坠。
自去年起,她便时常诉说头痛背痛,夜里辗转难眠,心悸手抖亦是频频发作。
我明白,这是抑郁成疾、郁结于身的表现。
可这时代,谁又懂得什么是抑郁症呢?
即便知晓,又岂会费心为一个宫女诊治?
旁人都去饮酒享乐了,无人看守墨珠。
我悄悄溜过去,给她送了些解暑的汤药。
她浑身抖得厉害,仿佛筛糠一般,牙齿咯咯作响,连端稳药碗的力气都没有。
汤药在她手中晃动,洒出了些许。
我连忙握住她冰凉的手,低声抚慰:「宫女年满二十五岁便能放出宫去,只剩两年了,你定要撑住啊。」
墨珠气息奄奄,如同风中残烛,却仍用尽气力回握我的手。
她嘴唇翕动,梦呓般喃喃:「两年……两年……」
我不忍直视她的双眼,那里面盛满了难以言喻的绝望与痛楚。
我们三人本是皇上御赐给太子的侍书宫女,由御前的芸姑姑亲手调教。
我们读过诗书,识文断字,原以为能谋个好前程。
新年伊始,我去央求芸姑姑:「姑姑,能否将墨珠调往其他宫苑?」姑姑眉头微蹙,点头应道:「我尽力一试。」
然而,各宫的回应竟出奇一致。
有掌事宫女毫不掩饰地撇嘴道:「东宫出来的宫女,规矩都学歪了,我们可用不起。」
原来是庄涧音,堵死了我们最后一条生路。
我满心困惑,忍不住低语:「她明明出身民间,也曾与我们一般,终日劳碌只为糊口求生,为何不能体谅我们的苦处?她若真要彰显仁德,方法千千万万,为何偏要逼迫我们以身犯险,违背宫规?」
墨珠死了。
并非自尽。
宫女自戕乃是大罪,祸及家人,墨珠不敢。
庄涧音身边的心腹彩月到了出宫的年岁,名字已列在出宫名单之上。
彩月哭天抢地地去求皇上:「皇上,奴婢家中贫寒,即便出宫也是苦熬日子,奴婢实在舍不得离开主子啊!」
皇上感念其「忠贞慈心」,竟破格恩准:东宫宫女,永世不得放出宫门。
墨珠是在一个深沉的夜里,睁着空洞的双眼,在无边的绝望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盛夏时节,尸身腐坏得极快。未等家人前来认领,墨珠便被一张破旧的草席草草裹卷,丢弃于荒凉的乱葬岗。
犹记得三年前,我们正是从那扇朱红的宫门踏入此地。
那时的墨珠意气风发,眸中闪烁着明亮的光彩,欣喜道:「我选上了太子的侍书侍女,可是十里八乡的荣光呢!」
她又满怀憧憬地接着说:「太子身边的一等宫女,熬到年纪放出宫去,寻个管事的差事,月俸能有数两雪花银。」
还兴致勃勃地比划着:「待我出宫,要在京郊置办一处小宅院,种上瓜果菜蔬,再垒个鸡窝,将爹娘接来,共享安乐日子。」
她从前,是个多么健谈开朗的性子。
她留给我最后的话语,是那气若游丝的:「两年……两年……」
再次见到庄涧音时,她正与太子在花园的曲桥上,你侬我侬地凭栏投饵喂鱼。
我在桥下擦拭冰冷的石墩,累得腰背酸胀,直不起身。
宫苑里原本有两位专职洒扫庭除的太监。
有一回,我同他们商议道:“这园中的活计,也该由你们分担一二才是。”
谁知他们浑不在意,嗤笑道:“我等与主子亲近熟稔,这等粗鄙活计,哪里还需沾手?”
他们时常与庄涧音饮酒嬉闹,仗着主子宠信,便推诿职责,再也不肯触碰这些粗重事务。于是,扫洒落叶、修剪花枝、清理淤泥的担子,全都压在了我一人肩上。
庄涧音兴致盎然,眉眼含笑地对太子言道:“今夜聚宾楼开业满周年,妾身约了几位江湖知己同贺,届时携些才子佳人同往,定是妙趣横生!”
太子颔首应允,目光中满是宠溺,温言道:“好,都依你心意。”
庄涧音回首瞥见青竹,扬声吩咐:“你也一道去!”
青竹闻听此言,登时面无人色,唇瓣血色尽褪。
忆起上回庄涧音偷溜出宫饮酒,归来时酩酊大醉,恰被太后撞个正着。
太子当时满面焦灼,向主事之人百般求情,言辞恳切,才堪堪为太子妃免去了责罚。
然而,随侍的宫女们便无此幸运了。
主事嬷嬷面色铁青,厉声下令,命宫女们每人脚底板领受一百戒尺。
沉重的戒尺一下下砸在宫女们的脚心上,凄厉的哀嚎在庭院中此起彼伏。
那些宫女们足足月余未能下地,行走时仍是一瘸一拐。
青竹当时立在旁侧,小脸惨白,身子抖如筛糠。
她虽满心惧意,可一想起先前墨珠因反抗而落得个被生生打断双腿的惨状,双膝便酸软无力,半分也不敢违拗。
她垂着脑袋,声音细若蚊蚋:“是,美……美女遵命。”
未能救下墨珠,此事如同巨石,沉甸甸地压在我心口,常令我扼腕叹息。
此番,眼见青竹又将身陷险境,我暗自拿定主意,无论如何也要尝试救她一救。
我眼珠微动,悄悄挪移方位,觑准时机,双手猛地发力,将身侧的污水桶向前一掀。
只听“哗啦”一声巨响,桶中浑浊泥浆汹涌泼洒而出,不偏不倚,正正污了太子脚上那双新制的赤金蟒纹锦靴。靴面上华美的蟒纹瞬间被污泥糊染得面目全非。
我立时“扑通”跪倒,高声请罪:“奴婢罪该万死!”
果不其然,庄涧音的脸色霎时阴沉如铁,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尖声怒斥:“早与你们说过多少遍!要自称‘美女’!还有你这动辄下跪的毛病,究竟何时能改?!”
我抬起头,鼓足勇气,用尽气力朗声质问道:“皇后娘娘母仪天下,统摄六宫,这宫闱礼仪皆由凤谕钦定。太子妃殿下擅自更易宫中礼制,可曾得皇后娘娘首肯?”
庄涧音被我这一问问住,张口结舌,半晌吐不出一个字来。
我趁势紧逼,接连追问:“倘若皇后娘娘降下责罚,殿下可有把握护奴婢周全?”
往来宫人闻听这番对答,纷纷投来好奇目光。众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之声如涟漪般扩散开来,嗡嗡作响。
庄涧音偎进太子怀中,捻着丝帕,珠泪涟涟,泣诉道:“我不过觉着这宫规甚是无理!宫女们亦是父母生养,凭何生来便低人一等?凭何动辄便要屈膝下跪?我一片好心为她们着想,她们竟帮着那老……皇后说话!” 她险些脱口而出“老妖婆”。
太子眉头紧锁,他虽非皇后嫡出,也不敢接庄涧音这大逆不道之语,只尴尬地僵立原地,面色极为难看。
我毫不退让,接口道:“既然殿下信奉众生平等,何不先为奴婢们做个表率?下次面见圣颜,您也莫要跪拜了?”
她自然做不到。平日觐见圣上,她跪得比谁都快、比谁都恭敬。
庄涧音一听,“哇”的一声嚎啕大哭,哭得肝肠寸断:“我掏心掏肺待你们好,你们竟如此待我!你们爱跪便跪!我再也不做这热脸贴冷腚的蠢事了!”
太子恼羞成怒,厉声呵斥:“不识抬举的贱婢!还不速速起身!”
我不慌不忙地拂了拂裙裾上的尘土,从容站起。
心中了然,自今夜起,怕是连太监们的夜壶秽物,也要归我倾倒清理了。
不过万幸,经此一闹,庄涧音整整哭嚎了一宿,双目肿如桃核,哪里还有半分出宫寻欢的兴致。
我在园中顶撞太子妃之事,犹如插翅,瞬息传遍了东宫各处。
阖宫上下因庄涧音之故受其牵连,隔三差五便遭管事之人责骂鞭笞。
我亦未闲着,暗中推波助澜,众人对庄涧音擅改礼制的质疑之声日渐高涨。
本以为这番风波,能助青竹脱困。
孰料,庄涧音忽地将阖宫人等召集至正殿。
她立于高阶之上,紧握双拳,神情激越,高声疾呼:“无人天生高贵!无人天生卑贱!众生皆平等!他人无权命尔等下跪!无权践踏尔等尊严!他们以酷刑威逼我等认错,我等更不可屈服!”
说到激昂处,她面颊赤红,双目圆睁,眼中似有烈焰迸射。猛地抽出腰间匕首,狠狠划向自己掌心,鲜血顿时汩汩涌出。
她仿效江湖豪客,将血滴入酒碗,高举血酒,歃血为盟:
“我东宫上下,亲如一家!” 其声铿锵,在殿宇间回荡。
“福祸与共!” 她目光灼灼,扫视阶下众人。
“生死相扶!” 她将血酒高高擎起,仿佛要将这誓言融入苍穹。
“尔等只管挺直脊梁!纵使天塌地陷,自有我庄涧音一力承担!”
宫人们闻听此言,眼眶瞬间湿润,感佩涕零。前几日的疑虑与动摇,如同晨雾,顷刻消散无踪。
我冷眼旁观,心底不禁喟叹。
有时真难分辨,这庄涧音,究竟是愚不可及,还是包藏祸心?
她朝中无根基,无一重臣愿为其张目;军中无权柄,连一卒一兵也调遣不动;连姓氏亦是伪造,宛如无根浮萍。
这天若真塌下来,她拿什么去顶?在这步步杀机、暗流汹涌的深宫禁苑,便是这份愚妄,亦足以害人性命。
青竹,终究也没能逃过一劫。
那日清晨,熹微的晨光刚为宫殿的琉璃瓦镀上一层金边,庄涧音便从锦被中钻出,伸了个懒腰,口中嚷道:“闷煞人也!我要出宫去透透气!”
赵景旭眉头微蹙,面带忧色道:“瑶瑶,外头龙蛇混杂,我陪你一道去。”
这已是太子月内第三回缺席早朝。
金銮殿上,圣上龙颜震怒,拍案厉喝:“成何体统!皇后,你且去东宫暗访,瞧瞧太子究竟在弄些什么玄虚!”
皇后领了旨意,携着一众宫女太监,威仪赫赫地踏入音悦阁。
彼时,青竹正侍立在赵景旭身侧,手捧一套市井常服,巧笑嫣然:“太子殿下,您换上这身行头,定如外间那些倜傥公子一般,不知要倾倒多少佳人呢!”
皇后闻听此言,面色骤沉,凤目含威,厉声叱道:“大胆贱婢青竹,以下犯上、言语失状!来人,拖下去,重责五十大板,以正宫规!”
庄涧音在一旁急得泪眼婆娑,扯着皇后的衣袖苦苦哀求:“皇后娘娘,求您开恩,饶了青竹吧!”皇后却置若罔闻,拂袖而去。
入夜,庄涧音越想越是气闷,跺脚恨声道:“皇后竟敢在我东宫杖责我的人,这不是明晃晃打我的脸么!我定要找父皇讨个公道!”
她风风火火冲至御书房,一见圣颜便哭天抢地起来。
圣上本就在盛怒之中,抬手便是一记耳光掴在她面上,怒斥道:“你还有脸来闹!”
深夜里,东宫依旧灯火通明。
庄涧音在寝殿内焦躁地来回踱步,高声叫嚷:“这牢笼我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我要离宫!”
阖宫上下皆围在音悦阁外,七嘴八舌地劝慰安抚。
庄涧音捂着腹部,嘤嘤哭泣:“气得我肝肠寸断,胃脘绞痛!”太医们进进出出,络绎不绝。
却无人分神去看一眼青竹。
青竹趴在冰冷的硬榻上,背上皮开肉绽,道道血痕狰狞可怖。她高热不退,疼得汗如雨下,神志已近昏聩。
我知晓这是伤口起了恶痈(感染)。
这年头虽无西洋奇药,但总有几味祛毒消肿的草药,或许能吊住青竹一口气。
可我只是东宫最末等的杂役,月钱微薄,哪里购得起贵重药材。
我心急如焚,奔至音悦阁外央求守卫:“求大哥们行行好,替我通传一声,奴婢有万分紧急之事求见太子妃!”
守卫斜睨我一眼,不耐烦地挥手驱赶:“去去去!太子妃正在气头上,谁敢去触霉头!”
万般无奈,我只得隔门嘶喊:“太医大人!青竹的伤口化了脓,高热不退,求求你们救她一命啊!”
门内却只传来摔砸器皿的乒乓乱响,无人应答。
厨房的管事嬷嬷看我可怜,偷偷将我拉到一旁,低语道:“丫头,民间有种‘消痈丸’,价廉却效验如神,专治这恶疮痈毒。你……或可试试。”
这话如同黑暗中的一缕微光。我四处奔走告贷,逢人便央求:“好心的姐姐哥哥,借我些银钱吧!青竹她……她快不行了!”费尽唇舌,才勉强凑足一两碎银。
我又苦苦哀求运送泔水的老伯:“老伯,求您发发慈悲,将我偷偷带出宫去,我要救青竹的命啊!”老伯见我情急,终究心软应承了。
我历尽艰辛寻到药铺,气喘吁吁地对掌柜道:“掌柜的,劳烦给我抓一副消痈丸!”
掌柜却无奈地摇头叹息:“早就不卖了。这消痈丸的主料是蒲公英。今年开春,太子妃在京郊瞧见蒲公英漫天飞舞,喜爱非常,摘来编成花冠,戴着逛灯会,还给东宫每位宫女都赏了一顶。此事传遍京城,达官显贵之家争相效仿,蒲公英身价陡增,价比金银,寻常百姓哪里还用得起?要等来年新一茬蒲公英长成,方能重新制药了。”
可青竹,哪里等得到下一个春天。
天色将明未明,一缕微弱的晨光透过窗棂缝隙,洒在青竹那血肉狼藉的躯体上。
她悄无声息地殒命在那张冰冷的硬榻上,身下凌乱的薄被,还印着她痛苦挣扎的痕迹。
而仅仅十步之遥的音悦阁内,景象却天差地别。
三位精擅外伤的国手正屏息凝神,忙碌不停。案几上药盏、银针排列齐整。
他们在做什么?原来是在悉心诊治太子妃的脸颊。
青竹生命的烛火已然熄灭,可那三位国手,连眼皮都未曾向这边抬一下。
青竹若泉下有知,该是何等悲凉:“不是说众生平等么?为何我的生死轻如草芥,太子妃的一张脸面却重逾千钧?”
蒲公英一事,终究纸包不住火。
民间不知何处悄然兴起一首俚曲,那清脆的童谣声钻街走巷,最终飘进了太后的慈宁宫:
“阿婆生了病,要寻婆婆丁。”
“婆婆丁,绒伞轻。”
“贵女头上景,一朝价万金。”
(注:婆婆丁即蒲公英别称)
皇室中人偷溜出宫逛灯会已是荒唐,暴露喜好更是皇家大忌。
太后端坐凤榻,眉头紧锁,面沉似水。她重重一拍案几,怒道:“成何体统!”随即下旨,罚庄涧音禁足一年,并谕令为太子遴选一位知书识礼的侧妃。
圣上闻讯,只默然片刻,便颔首道:“太后圣明。”
名义上是纳侧妃,明眼人却都心知肚明,这储君正妃之位,怕是要易主了。
侧妃人选很快尘埃落定,乃中书令江大人的嫡次女,江棠。
江家世代书香,门第清华,曾出过两代状元郎。江棠本人亦是京中闺秀翘楚,才貌双绝。
庄涧音得知此事,几近癫狂。
她先是冲至花园湖边,纵身跃入水中,边扑腾边哭喊:“我不要他娶别人!”被救起后,又攀上房梁,悬绳欲自尽,幸而被眼疾手快的宫女救下。
她还曾八度试图离家出走,每次皆被侍卫拦截带回。
太子望着她这番疯魔情状,无奈地揉了揉眉心,对近侍吩咐道:“去,把花园里那个口齿伶俐的宫女给孤找来。”
我怀着惴惴不安的心绪,毕恭毕敬地跪伏在太子脚下。
头颅深深低垂,目光死死锁住冰冷的地砖,不敢抬眼窥视分毫。
太子步履缓慢地踱至我面前,手中折扇轻佻地抬起我的下颌。
他的眼神在我脸上逡巡,如同在端详一件失而复得的旧物,一件无意间在尘埃里寻回的趁手工具。
“孤记得你,也是芸姑姑调教出来的,叫……什么韵来着?”太子的声音里透着一丝意兴阑珊。
“奴婢贱名书韵。”
我慌忙应答,声线微微发颤。
“哦,书韵。”
太子随手抛来一枚腰牌。
“你出宫一趟,去劝江家小姐莫要嫁入东宫。
孤曾向阿瑶许诺一生一世一双人,此生断不会迎娶第二人。”
江小姐是位良善之人,我曾有幸见过。
那是三年前,江小姐随父造访东宫。
彼时,我恰目睹墨珠受刑,她被杖责得血肉模糊,瘫在地上痛苦呻吟。
江小姐见此情景,眸中盈满不忍。
她快步走到墨珠身侧,自怀中取出一只小巧精致的瓷瓶,瓶身雕着繁复雅致的花纹。
“姑娘,快将这药敷上。”
江小姐语声温柔。
我凑近细看,认出这金疮药非同寻常。
其中竟含有一味龙骨,那可是唯有显贵之家方能使用的珍稀药材。
那年江小姐年方十五,或许尚不懂何谓众生平等,但她深知,一瓶良药足以挽救一个宫女的性命。
我替墨珠铭记着这份恩情。
如此良善之人,岂能让她跳入这火坑?
在太子安排下,我得以面见江棠。
她端坐于一间雅致的茶室中,天光透过窗棂洒落,衬得她宛如一幅静谧美好的仕女图。
我鼓足勇气,上前直言:“莫要嫁,东宫……住着一窝疯子。”
江棠闻言并未动怒,唇角反而勾起一抹浅笑,目光灼灼地凝视着我:“不是你让我嫁的吗?”
我心头剧震,惊愕地瞪大了双眼。
只见江棠不疾不徐地从袖中抽出一纸供状,轻轻置于我面前。
我垂首看去,那白纸黑字,外加一枚猩红的指印画押,内容清晰刺目。
上面分明写着,是我指使城南乞丐四处传唱那首俚曲。
供状无误。
那歌谣确系我所编撰。
那日从药铺颓然走出,瞥见街边乞丐,我便从怀中摸出一两碎银分发,对他们道:“将此歌谣传唱开去,这些银子便是酬劳。”
乞丐们欢天喜地接了银钱跑开,不多时,那歌谣便如野火般蔓延至街头巷尾。
蒲公英,本是价廉物美的救命草,民间最倚重的抗痈良药。
在那艰难岁月里,妇人难产、恶疮溃烂、伤痛难忍,全赖它救命。
可如今,蒲公英陡然身价百倍,这一涨,不知害苦了多少贫寒百姓。
民间本就怨气郁积,此时,一首直指其事的歌谣,便如星火燎原,迅速传唱开来。
我“扑通”一声再次跪倒,满面愧色地认罪:“她根本不配母仪天下!既害了人,便该付出代价。可我万万没想到,会连累到你。对不住!”
我心知肚明,这份供状足以置我于死地。
不过这样也好,兴许……还能魂归故里?
我缓缓阖上双眼,静待命运的裁决。
江棠一步步走近,她的气息几乎拂过我的耳畔。
耳边响起她冰冷的低语:“当不成皇后,便算是偿命了?你可曾听过,欠债还钱,杀人……需得偿命?”
我猛地睁开眼,只见江棠的笑容里淬着森然寒意。
她一字一顿,清晰地吐出:“我要庄涧音的命。”
原来,江棠的乳母,亦是死于那场蒲公英短缺之祸。
她伸手将我扶起,目光澄澈而锐利:“待我入了东宫,你可愿助我?”
我深吸一口气,斩钉截铁地答:“不愿。”
我迎视着江棠的双眸,恳切道:“我深知女子势单力薄。但无论如何,都不该赔上自己的终身去行复仇之事。”
“况且……”我欲言又止,不敢深言。
其实,这并非庄涧音一人之过。
庄涧音是愚钝,她的蠢,至多不过让花铺蚀本。
是太子将她带回这九重宫阙,是太子赋予了她定夺他人生死的权柄。
庄涧音未曾读书,她哪里懂得尊卑秩序是帝王统御人心的铁律,不容僭越?
她不知上位者凭一己好恶行事,会令钻营者如鱼得水,实干者备受排挤。
她更不知皇室一举一动,皆能搅动市井物价。
但太子赵景旭不同。
他自幼长于深宫,深知“以下犯上”是何等重罪。
他明了一国之母该具何等品性。
他更清楚,择选一位合格的太子妃,是他身为储君无可推卸之责。
庄涧音在东宫所为种种,他皆了然于心,却从未加以阻拦。
庄涧音不配为太子妃,赵景旭……更不配做这东宫之主。
杀人偿命,赵景旭也休想置身事外。
可我不愿拖江棠下水。
江棠见我久久不语,急切追问:“况且什么?”
“况且,”我轻轻扯出一抹苦笑,续道,“江小姐您投了个好胎。听闻江大人开明豁达,您自幼饱读诗书,更研习兵法、精通岐黄之术。”
“您本该天地辽阔、纵情四海,这是奴婢们求也求不来的自在,怎能甘愿自囚于这深宫牢笼?”
江棠眸中似有波澜涌动。
我趁势再劝:“你想入东宫,而我已在东宫。我渴求自由,而你生来自由。”
“既如此,我们何不做个交换?东宫这潭浑水,我来搅。你替我去看看那万里河山、人间烟火,可好?”
江棠眼底浮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她凝睇着我,久久不语。
久到我浑身寒毛倒竖,掌心几乎掐出月牙痕,她才终于极轻极轻地笑了一声。
那笑声,如同碎玉溅冰,泠然入耳,却又裹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深意。
她缓缓自腰间解下一枚温润玉佩,递到我眼前。
那只手,白皙纤长,指甲修剪得圆润光洁,染着淡淡的蔻丹。
她望着我,目光里带着几分激赏,说道:“你能想到借市井流言造势,心思灵巧。不过呢,若想真正撼动圣心,尚需再添一把猛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