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与父亲要把我的亲事让给堂妹,阿娘:她的好日子快要到头了!
发布时间:2025-07-24 18:04 浏览量:1
祖母与父亲要把我的亲事让给堂妹,阿娘:她的好日子快要到头了!上文
南婉自幼便养在老太太的院里,只比我小了半岁光景。老太太出身显赫,自打我记事起,她就常念叨,自己院里攒下的体己钱和那些个物件,将来都是要给南婉作陪嫁的。
我那时年纪尚小,懵懂无知。娘常将我抱在膝头,一边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发,一边轻声对我说:“南楼啊,日子是过出来的。”可那时的我,哪里懂得这话里的深意,只是懵懂地点点头。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也慢慢长大了,才渐渐明白了娘那番话的含义。而我,原本也是有过一门亲事的。
南婉眼看着都十七岁了,却还没个着落。老太太心疼她,说她爹娘都不在身边,孤苦无依的。说着,老太太便拿眼角瞟我娘,那意思再明显不过,是催着我娘多上点心,给南婉寻个好人家。
我阿爹呢,是个糊涂又胆小的人,面对这情形,只是缩手缩脚地,一句话也不敢吭声。
我娘就生了我一个,这些年什么药都吃过,什么方子都试过,终究没能再生出个儿子。
我阿爹后院有七房妾室,可不管他怎么努力,这些年竟连个响动都没有。
老太太看不惯我娘,总觉得是我娘在背后使坏,生不出儿子。
因此她连带着也不待见我。
后来同我定亲的游松在及冠之年中了榜眼,老太太把我娘叫去训话。
等娘回来时,什么也不说,只抱着我掉眼泪。
我娘出身寒门,能嫁进将军府全靠我外公救过我祖父的命。
打那以后,我再没见娘对老太太笑过。
不管老太太说什么,她都一概应下,再不多说半个字。
直到老太太说动了我阿爹,让他来同我娘商量。
游家的亲事就让给南婉吧!当初两家只是说要做亲,又没指定是哪个女儿。
南婉从小体弱多病,爹娘又不在身边,怪可怜的。
等咱们南楼嫁人时,多备些嫁妆就是了。
我当时就站在房门外听着,娘突然笑了,对着阿爹只说了一个字:"滚!"
阿爹摔门而出,看见我时有些尴尬,终究什么也没说。
几日后游家来谈亲事,说的果然是南婉。
这事在相熟的人家里传开了,我成了笑话。娘病了半个月没下床。
等娘缓过劲来,她亲自去找了老太太,又把阿爹叫去说了半日话。
时光飞逝,去年冬天南婉嫁进了游家,嫁妆之丰厚,轰动了大半个京城。
二婶从西北回来操办婚事,平日里待我娘和我还有些亲近,这次却始终冷着脸。
南婉的婚事我娘没插手半分,直到出嫁那日,老太太让我去送南婉出门。等南婉被接走,娘才握着我的手冷笑道:"她的好日子到头了。"
自打南婉出嫁,娘就带着我四处走动。
今天要见的,是翰林院吴翰林家的小儿子。
去年刚满二十,如今太平盛世,皇上虽没明说,可明显更重用文官。
这亲事是我姨母亲自牵的线,娘听说吴家人口简单,小儿子读书也不错,婆母又是个疼媳妇的,自然是一千个一万个愿意。
今天我要去和吴家小儿子见一面。
春光正好,踏青的人多如牛毛。
娘领着我,先去了吴家的营帐。
吴夫人圆圆的脸盘,看着就喜庆,说话又甜,只是看我的眼神有些复杂,大约和想象中不太一样?
我自小贪嘴,又不爱运动,比起那些千娇百媚的姑娘,最多算个圆润讨喜的。
吴夫人也是这么说的:"这孩子生得真喜庆,看着就有福气。"
再没别的评价,只说让年轻人自己说说话。
吴翰林家的女儿带着我往外走,说要去找她四哥。
桃花开得正艳,草地上扎着密密麻麻的营帐,各式各样的,远远望去像条彩色的绸带。
再往下是缓坡,坡下有条小河,不宽但水极清亮。
吴家小郎君就站在河岸边,背后是棵粗壮的柳树。
我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也曾有过少女情怀,毕竟我曾经的未婚夫是游松那样端正清俊的才子。
可自他娶了南婉,我忽然觉得自己像棵老树,没了那些春心萌动。
男人嘛,总先看皮相,再论家世。娘总说我是块璞玉,可璞玉不雕琢,谁看得见里面的光?
谁料他远远看见我和他妹妹过来,竟转身跑了。
那小女娘才十三岁,顿时慌得手足无措。
"你去寻你四哥,我在这儿等着。"我安抚道。
小女娘揪着衣角,跟着丫鬟走了。
离这么远,他就看清我的长相了?难道我真丑得惊天动地,把来相看的郎君都吓跑了?
这事要是传出去,京城闺阁里又得添段谈资。
今天跟来的是春红,她脾气火爆,一见这情形就拉长了脸。
"欺人太甚!还是个读书人,呸!"
我靠着柳树坐下,掏出荷包,里面装了不少零嘴。塞了颗蜜饯到她嘴里,自己也吃了一颗。
"小姐,您怎么还吃得下?"春红气呼呼的。
"就算要生气,也得吃饱了才有力气不是?"我笑着又塞了颗糖在她嘴里。
"小姐!"
"这有什么?食色性也,你家小姐我还喜欢好看的呢!"
春红不吭声了,我知道她护主心切。
"春红,春光这么好,谁不是来看花的?可你家小姐我恰巧不是朵花呀!"
我看着浅浅的溪水,有银鱼探头探脑地游过来。伸手碰了碰水面,鱼儿"嗖"地游走了。
"这有什么要紧?小姐您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脾气性子又好,怎么配不上翰林家的儿子?"
"别胡说。"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要是被人听见,又是一场是非。
我在溪边等了大半个时辰,荷包里的零嘴都吃完了,也不见吴家兄妹回来。
这下可不能怪我了。
我拍拍衣裙站起来,带着春红往回走。忽然发现柳树后露出一角靛蓝的衣角,春红先看见了,指给我看。
原来树后藏着个人,也不知来了多久,我和春红的话听去了多少?
仔细想想,方才说的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最重的话大概是春红提到老太太时,我说了句:"老太太一顿吃一碗饭,也不看看吃的是谁家的,真该饿她两顿。"
我低头沉吟片刻,这事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
若传扬出去,旁人议论我倒无妨,可定要指责我母亲不孝。要是传入老太太耳中,正好被她逮住把柄。二叔家的二哥已过弱冠之年,孩子都满两岁了。老太太把南婉嫁出去后,又开始盘算另一桩事——要将二哥过继到我爹名下,延续香火。
满京城怕是找不出这般荒唐的事!哪家过继会选个二十岁的成年男子?通常都是从族中挑个年幼的,自小养在身边。即便如此都免不了诸多麻烦,想到二哥往日对待我母亲的态度,他若真过继过来,我母亲往后还不知要怎么受气。
我爹定然不是老太太亲生的,否则她也不会总想着把我家的财物往二叔家划拉。
我想,该找他谈谈了。
我走过去,见那男子屈膝坐着,手里拿着块木头,另一只手握着把小刀,不知在雕琢什么。他身着靛蓝长袍,腰间束着白玉带,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落,在他肩头和脸上跳跃。睫毛真长啊!眼尾也修长,鼻梁挺直,腿也修长,这郎君生得俊朗,且瞧着颇有些家底——毕竟那玉带看着就不是凡品,可头上只用根同色发带束着。
许是我站得太久,他停下手中的活计,抬头望向我。
该怎么说呢?是张好看却略带憨气的脸。他已不是少年,身上透着沉稳气息,见我看他,便收了木头和刻刀起身,冲我笑了笑,眼神清澈得与年龄不符。
"姑娘有事?"他声音低沉,让人莫名安心。
我屈膝行礼,琢磨着如何开口:"我家祖母年过七旬,每顿能吃一碗饭,郎君觉得她吃得可多?"
他愣了愣,随即哑然失笑:"我家有两个妹妹,每顿能吃两碗饭,姑娘以为可多?"
如今以瘦为美,世家贵女绝不敢吃两碗饭的。
我沉默了——他究竟听见没听见方才的话?
他见我沉默,也不再开口,背着手慢悠悠往远处走去。
我也不好再追问,权当他没听见吧。
"姑娘,他若把那话传出去......"春红皱眉踱步,满面愁容。
"传便传了,老太太每顿吃一碗饭又不是我编的。"
方才就该问问他是哪家郎君的,哎......
今日这事不圆满,我要见的人远远瞧见我就跑了。对我倒无妨,可我母亲定然受打击。她回家就说头疼,我要去陪她,她却推拒了,带着贴身侍女春晓匆匆离开。
次日姨母上门,想来是与母亲说了吴家的事。我让春枝去打探,春枝只说姨母气呼呼地走了。
如此,我与吴家的婚事便算作罢了。也不算无疾而终,终究是人家没看上我。
春日多雨,母亲近日愈发忙碌,总是来去匆匆。
我喜欢推开窗趴在桌上读书,或去小厨房做些吃食,不论做什么,只要能安安稳稳就好。
我曾与母亲说,不如与父亲和离算了。困在这家里,憋屈了都没处诉说。我外祖父是百夫长,母亲幼时习过武的。她性子刚烈,都是为了我才这般咬牙忍着。等我嫁了人,她没了后顾之忧,和离后定要把泥巴扔到老太太脸上,骂她几声"老虔婆"。
那日我说和离,她没说要同意或拒绝,只摸着我的脑袋说我长大了。
我想她是愿意的。以老太太的脾气,只要母亲提了,她恨不能立刻把母亲扫地出门。我父亲更不必说,他只听祖母的。
懦弱无能又心大,说的就是他。
我早就长大了,还有什么不懂的?我姻缘坎坷,全因父亲不争气。
当年游家求娶南婉,只因二叔虽在西北任四品武将,却是实打实的差事。我父亲听着是二品,却只是个虚职,从不参政议事,一年上朝不超过三次。若无人提及,陛下怕是想不起他这号人。
我讨厌南婉,却也不十分讨厌。毕竟讨厌一个人也费力气,我这人懒,她不来招惹我,我定不会去寻她的不痛快。可她自幼有个毛病,总爱拉踩我,仿佛只有把我踩进泥里,她才能活得痛快。
母亲说南婉没出息,若有真本事,怎不去与淮王妃比?人人都说淮王妃痴傻,可看看人家嫁的什么人?过的什么日子?
我觉得母亲说得极对。可京中敢与淮王妃比的,大约也只有她姐姐温大夫人了。
这日雨过天晴,天空碧如洗。
一大早老太太就派了身边伺候的春哥来,说南婉再过一刻钟就到,让我去陪她说说话。
我与她能说什么呢?可我乐意见她,有事没事给她添添堵也是好的。她想恶心我,可我这人肠胃好,消化得快。
听闻她已有两月身孕,不在游家好好养胎,跑回娘家做什么?
走到院门口,听见屋里传来抽泣声。春枝用小眼睛瞅了瞅我,她不知缘由,却仍幸灾乐祸地露出大牙花子。我瞪她一眼,她才收敛。
守在门口的是老太太房里的二等丫头春梅,见我来了便扬声喊:"大姑娘来了!"
进了屋,南婉已收了哭声,眼睛还红着,她的贴身侍女春萤递上热帕子给她擦脸。
我本该在院里等,可偏不愿——我就想看看她窘迫的模样。
老太太拉着南婉坐在榻上,见我来了,南婉要起身行礼,老太太却攥着她的手不让。
我请了安,老太太只轻哼一声。
我不知她是让我起还是继续蹲着,便径直站起来,坐在她另一侧。
老太太自幼养尊处优,老了仍是圆润喜庆的一团。我生得不像父亲也不像母亲,倒与老太太极像。按理说这样的长相到老该是豁达慈爱的,可我家这位偏偏狭隘刻薄。或许她的慈爱全给了南婉,刻薄都留给了我。
我坐着不吭声,看南婉收拾妥当,捏了块桌上的千层糕默默吃。
"你、妹妹都伤心成什么样了,你竟还吃得下?"祖母瞪我,又轻拍南婉的手背。
你说她傻吧,还知道派人在门口守着;你说她精明吧,明明南婉不想让我知道游家的事,她却非要说破。
"阿婉因何伤心?"
若我懂事些,就该装作不知她哭过。可怎么办?我就是爱看她热闹,听说她哭了,我今日合该多吃一碗饭。
南婉自幼体弱,吃饭都数着米粒,喝药比吃饭多。后来读了几本柳居士的诗集,又学起伤春悲秋来,眼泪掉得跟不要钱似的。
老太太不喜我,大约是因为我吃得多,壮得像头牛,从小连场风寒都没得过。她多病,我同母亲也曾真心待她——幼时她哭,母亲抱她哄;她走累了,我背她走。可时光啊,怎就让她把那些事都忘了?
南婉垂着眼睛,嘴唇抿得紧紧的,一副有话却不肯说的模样。
"她那婆母,说南婉有了身孕不方便伺候游松,非要给儿子纳妾。"
我挑了挑眉,果然和我想的差不多。
南婉不乐意地瞥了老太太一眼,又转头看我,眼眶里又蓄满了泪。
"祖母……"
南婉扯了扯老太太的衣袖,老太太搂着她又是"心肝宝贝"地哄,哄着哄着两人又哭成了一团。
南婉的乳母莫妈妈看了看我,几次想开口劝,又都忍住了。
"……要是当初嫁过去的是南楼就好了,她心宽,也不至于这么伤心。"
我点点头,老太太说得对,除了温家,哪家郎君没个妾室?要为这事哭,像皇后那样的,岂不是要哭死?
老太太骂了好一阵,最后用这句话收了尾。
"祖母之前不是说游家特别好,只有南婉这样的姑娘才配得上这样的福气吗?"
我喝了口茶,慢悠悠地说。
"……"
老太太瞪大了眼睛看着我,这确实是她当初要把南婉嫁到游家时,跟我娘说的话。
"阿婉有那么多嫁妆,又有祖母撑腰,纳个妾算什么!还能越过她去?
祖母怎么不问问她今天哭哭啼啼回来,心里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南婉突然攥紧了手里的帕子,脸上闪过一丝戾气。
我也不是好欺负的,她更不是个省油的灯。
游家要给游松纳妾,肯定不只是因为她怀了孕。
她从榻上起来,跪在老太太面前。
莫妈妈见她跪下,也跟着跪在南婉旁边。
我接过春枝递来的热毛巾,擦了擦手。
"求老太太可怜我家姑娘,姑娘自打嫁进游家,侍奉公婆,友爱姑嫂,就是姑爷……"
她说到这儿突然看了我一眼,不说了。
老太太让春哥扶南婉起来,目光严厉地盯着我,让莫妈妈继续说。
"姑爷竟天天惦记着大姑娘,一会儿说大姑娘做的春饼好吃,一会儿又说大姑娘刻章刻得好,有一天喝醉了,抱着姑娘竟喊大姑娘的名字……"
"你这孽障,还不跪下!"
莫妈妈话没说完,老太太已经发了火,一巴掌拍在桌上,我听着都觉得手疼。
"游松天天念叨我,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就见过他三次,每次南婉都在场。
第一次见面祖母让南婉跟他讨教画技,把我赶到厨房做点心;第二次南婉跟他吟诗作赋,顺便提了一句,说我除了刻石头什么都不会。
游松要看我刻的石头,是祖母让春哥带了我刻的印章过去;第三次见面就是他们定亲那天。
既然千方百计嫁过去了,好好过日子不行吗?非要找些牵强的理由来攀扯我?
难道要我去给游松当小妾?南婉,你胆子太大了。
游松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让我给他当妾?"
我下了榻,走过去挑起南婉的下巴看她。
大概是怀孕了,她脸有点肿,眼底发青,皮肤蜡黄,哪像不到二十岁的姑娘?
"南婉,笨点没关系,要是笨还不自知,就麻烦了。
是不是觉得我一直让着你,你就以为我好欺负?
你怎么不想想,再怎么说,我也是辅国将军府的嫡出大姑娘,我的脸就是将军府的脸。
要把我拿出去给人当妾,像温阁老那样的人家,怕是还要仔细考虑。"
我转身,一巴掌打在莫妈妈脸上。
"知道什么叫刁奴吗?说的就是你这样的,你家姑娘糊涂,你不劝就算了,还撺掇她生这种糊涂心思。
要是再敢有下次,你看我饶不饶你。"
我带着春枝出了老太太的院子,把老太太和南婉的叫骂声抛在身后。
这些年,我确实憋屈坏了。
是时候硬气起来了,要是我永远装傻充愣,我娘怕是永远跳不出南家的火坑。
今天是武侯府老太太的生辰,我们家和武侯府只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
我娘回来得晚,今天的事不知道是老太太不让传还是怎么的,总之我娘还不知道。
"阿楼,温阁老家要办春日宴了,我今天见了温家的二夫人,她亲口跟我说改天派人送帖子来请我们。"
我娘说着就笑了,有点得意,像吃了糖的小孩。
温阁老家呀!
温阁老大概是大庆朝最年轻的阁老了吧?
像我这样年纪的姑娘,关于温阁老的事都是听家里长辈说的。
听说温阁老真是芝兰玉树的郎君,不仅有大才,还深得陛下信任。
不过最让人津津乐道的,还是他和夫人的感情。
京城里哪个姑娘不羡慕温家大夫人?
听说她小时候是温家给温阁老聘的童养媳,温家出事后她不离不弃,一个人把淮王妃抚养长大。
他们的故事是一段传奇,京城的说书人说了又说。
温阁老怎么拒绝其他亲事,一心等离家出走的温夫人;温夫人怎么坚毅聪慧,一心念着温阁老。
我也去听过两回,除了"羡慕",还能说什么?
他们那么般配,天生一对。
温家平时不办宴,家里有一个一品大员,两个三品大员,平时特别低调。
听说温家有个家规,温家的儿郎都不纳妾,要是没孩子,就算过继也不纳妾。
这规矩是温阁老亲自定的。
温家三个郎君,两个已经成亲,就剩一个温侍郎,京城多少世家的姑娘挤破头想嫁进去,可温家娶媳妇的标准好像和别家不一样。
温侍郎今年都二十九了,还没娶妻。
温家的春日宴帖子,一贴难求,竟说要给我娘?
"可能是一时顺嘴说的,不一定真送。"
我把银耳羹递到我娘手里,不是打击她,就怕到时候没收到,她太失望。
"温家的人从不随便说话,二夫人既然说了会送,肯定会送的。我也不想着高攀温家,就是春日宴上郎君夫人多,虽然比不上温家,但总有好的。
我在珠玉阁给你订的头面,明天就好了,让春红陪你去取,到了春日宴……"
我的婚事,是我娘最挂心的事。
要是可以,我也想马上把自己嫁出去。
春天天气慢慢变长,平时要一大早去老太太房里问安,可自从昨天的事后,估计老太太也不愿见我。
我娘去了一趟,很快就回来了,说南婉昨天来的,晚上没回游家。
老太太最近忙得脚不沾地,连旁人搭话都顾不上。
偏生有人提起昨日老太太房里的事,也不知是哪个多嘴的,总之母亲已经知晓了。
我悄悄观察母亲的神色,见她没有动怒的迹象,便将事情经过原原本本说了。母亲只是轻轻摩挲着手腕上的碧玉镯子,从头到尾没再开口。
今日休沐,难得父亲也在母亲房里。我们一家三口围坐用朝食,气氛沉闷得能拧出水来。
父亲支支吾吾半天,显然有话想对母亲说,却因我在场不便开口。我识趣地放下碗筷,先行退出房门。
不用听也猜得到,八成又是看中了哪家姑娘,想纳进门来。
天下男人皆如此,喜新厌旧罢了!
每日看着父亲这般模样,我对婚嫁之事早已没了多少期待。
像温家那样的清贵人家,终究是凤毛麟角,少之又少。不知要积多少福德,才能嫁得那样的好人家。
母亲盼着我高嫁,可我有什么呢?
晨光尚浅,我带着春红往珠玉阁去取母亲定的头面。
这家铺子虽不是京城最大的,但母亲与掌柜娘子交情深厚,价格公道样式又多,我们的首饰多在此处定做。
我对这些珠钗环佩并无多大热忱,每次亲自来,只为寻块合心的刻章石料。
我这人实在无趣得很,除了吃食,便只爱对着石头发呆。
祖父在世时最爱书法,刻章倒是其次。
我自幼看着,渐渐也入了门,后来竟真心喜欢上了。
笔墨纸砚与石头最是实在,不必费心维系感情,你肯下功夫,它便给你回应。
好不好,一眼便知。
时辰尚早,铺子里客人不多。掌柜娘子与母亲年纪相仿,生得纤弱秀气,行事却极为爽利。
见我进门,立即让伙计引我上了二楼,亲自将母亲定的头面捧来。
是套粉晶头面,春红捧在手里眼睛发直,直夸好看。
于我而言却太娇嫩了些。
我知母亲用心,仍笑着应和。
"姑娘,你不是念叨着荣升斋的千层糕吗?今儿时辰早,或许能买着,奴婢去瞧瞧!"春红说着便风风火火跑了。
掌柜娘子下楼招呼新客,我独自在二楼闲逛。
这里摆着各类原石,专做熟客生意。
"这块能否取出来看看?"
我指着柜中一块黑卵石对伙计道。
伙计是老人了,麻利地将石头取出托在布巾上。
"姑娘好眼光。"
他只说了这句,便不再多言。
我托着石头到窗边对着光看,不过是块极普通的黑石。
石皮薄得透光,触手温润圆滑。
"是块好料。"
身后忽然传来人声,我吓了一跳。
回头见是那日在柳树下遇见的郎君。
他背着手,微微弯腰看我手中的石头,眼角微翘,嘴角带笑。
本是不合礼数的姿态,由他做来却无半分轻佻。
这是个说什么都带着十二分认真的郎君。
"看质地该是黄山石,只是不知内里颜色。若是黑色,不知姑娘可否割爱?"
他直起身,拱手作揖,模样真诚得近乎羞涩。
这般年纪的郎君,竟会露出这般神情?
"我为何要让你?"
于我而言不过是块石头,有或无都无妨。可看着他这般模样,我竟起了逗弄的心思。
"再过几天是我大哥的生辰,我想刻枚印章给他当寿礼。"
他生得高大俊朗,将满身的诚恳遮掩了三分,倒像是个老实人。
"也可,但你得拿东西来换。"
我笑眯眯地看着他。
他皱眉思索半刻,竟真的从荷包里掏出一枚小印章递到我眼前。
印章通体淡黄,质地通透温润,肌理如丝,是上好的黄山石雕就的。
表面油润细腻,一看便是时常把玩之物。
他竟真要拿东西来换。
我愣住了,他见我不动,又将印章往我面前递了递。
我这才看清章面刻的字——"清风朗月"。
隶书字体干净利落,章底无印泥,像是新刻的。
"只是一块石头,且石皮还未剥,内里颜色未知。我方才说要换,你至少该等我剥了石皮再决定啊!"
他默了默,有些讶异,随即又笑了。
牙齿洁白整齐,笑得憨厚。
"不妨事,剥了石皮即便不是黑色我也要。总之看着是块好料。"
我叹了口气,唤来伙计问价,掏出荷包里所有银子才够付。
这是我攒了几个月的私房钱,就为买这块石头。可好的石料本就难寻,可遇不可求。
不过此刻我并非全为石头,更看中他手里的印章,想用这块石头换来。
"姑娘不必如此,我可以买下的。"
见我掏钱时肉疼的模样,这位实在人倒生出不忍来。
或是他本就如此,最是见不得人吃亏。
"郎君这话不妥。我看上你的印章,若不用石头换,便要白拿你的,你我非亲非故,平白受人东西怎说得清?"
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摆手,急得耳朵都红了。
"郎君不必多言,我知你不是轻浮之人。如今是我看中你的印章,想用石头换。一会儿不管内里颜色如何,郎君可别后悔。"
我歪头看他,语气里不自觉带了三分调侃,连自己都觉着奇怪——我从不对旁人如此的。
"怎会?是姑娘成全我才对。"
他深深一揖到底。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郎君,或许是我见的郎君太少了?
难道他们都该如我父亲、游松那般?
他看着憨厚,却能体察人心,又心怀善意。
伙计剥了石皮,内里果然是黑色。
等春红的间隙,我翻看手中的印章。
刻"清风朗月"的印章极少见,或许是他对自己的期许?
这章刻得实在好,石料又是上品,说起来还是我占了他便宜。
他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端端正正,目不斜视,微微垂着头,露出修长的脖颈,认认真真等着。
大约是来帮家中女眷取首饰的?
有些人见了千百次也猜不透,有些人只一两面,便能看清本心。
我想,他该是个极好的人。
许是我目光太直白,他忽然抬头,眼神里带着询问。见我笑着看他,又慌忙垂下眼,耳朵渐渐红了。
我想问问他年纪,怎的像从未见过女子的少年郎?
自今上登基,男女大防虽松了些,可一个女子追问陌生郎君的年纪,终究太唐突了。
我活了这些年,做过最出格的事,便是与这陌生郎君对坐,还这般肆无忌惮地盯着他看。
春红来得正是时候,我转头看向那位郎君,眼里还带着几分困惑。她手里提着大大小小十几个纸包,像是把糕点铺子里的花样都搬了空。
我从她手里接过这些吃食,挑出两包推到对面人跟前:"我请郎君尝尝点心。"
"姑娘竟舍得把吃食分给外人?"春红抢先开口,这丫头真是我肚里的蛔虫!
我红着脸福了福,拉着春红就往楼下走。把那郎君独自留在楼上,就算春红不说,瞧我这圆滚滚的身材,人家也该知道我是能吃的主。
回家后我恍恍惚惚的,春红在耳边絮絮叨叨什么都没听进。日子照旧过着,阿爹又纳了房新妾室,是金发碧眼的外族姑娘,连官话都说不利索。这姑娘正得宠,家里其他妾室看她不顺眼,整日里明争暗斗。阿娘索性免了她们的请安,省得在眼前添堵。
阿娘对阿爹早就没了指望,干脆眼不见为净。南婉在老太太院里住了三天,游松亲自来接才回去,临走还把老太太院里的二等丫头春梅带走了。听说游松调了新衙门,我家老太太啊,真是个有能耐的。
我本就有些呆,最近更甚。没事就靠着窗棂发愣,自小就不爱春天——日头渐长,觉也睡不踏实。如今又添了桩不喜欢的由头,这春日里啊,倒像人人都要犯春病才作数。
我总想起那郎君垂着头耳尖发红的样子,亏得他生得清秀,要是换个壮汉做这副模样,怕是要吓死人。偏他做来,倒显出几分恰到好处的纯粹。
我是个斤斤计较、从不轻易信人的姑娘。许是春天作祟,许是我真没见着几个像样的郎君,竟觉得他是顶好的。
阿娘果真收到了温家的请帖,她把桃花粉的帖子看了又看,贴在心口上笑得像得了稀世珍宝。温家的帖子金贵,因他们极少办宴,这回更显难得了。
这日阿娘天不亮就起身,把我从被窝里拽起来。春枝给我梳洗,换了七八套衣裳都不合阿娘心意。我生得矮,又圆滚滚的,再怎么捯饬也学不来别家姑娘的婀娜。打扮得太过郑重,倒像小孩偷穿大人衣裳。
阿娘疼我,却总不愿承认她家姑娘确实圆润的事实。这般折腾下来,出门时已有些晚了。
到了温家门口,阿娘领着我下车。温家今日迎客的是二夫人,她生得温婉,笑起来如春风拂面,一看就是日子过得舒心的。这样的人儿,真叫人羡慕。不知温阁老的夫人又是何等模样?
阿娘再三叮嘱过,见了温二夫人要唤表姨母。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我也只能照做。
"这便是阿楼?和我家的团子倒有几分像。"温二夫人说得认真,既无调侃也无奚落,倒像真有几分相似。六岁的团子是温家长女,许是小孩都圆乎乎的缘故吧。
温家请的客人不多,都是相熟的人家。阿娘能得这帖子,倒让人纳闷。来的多是带子女的夫人,如今规矩松了些,这样的宴席还藏着别的意思,大家都心照不宣。
能来温家的,家世人品都是顶好的。众人先去正厅给温家老太爷老夫人请安,温家的宅子倒不似想象中雕梁画栋,看着朴素舒适。阿娘说过,温家是吃过苦的,看重的东西和别家不同。
温大夫人极少出门应酬,她在外头有自己的买卖,常去各地走动。这是个见过大江大河的夫人,心胸自然不同。温阁老宠她,万事由着她,去年又添了次女。外头都传,温阁老再不让夫人生了,毕竟她年纪大了,生产太险。
去岁和阿娘赴宴时,听见有位夫人连生四个闺女,肚子还怀着第五个。她当时羡慕温大夫人的模样,我至今记得清楚。可这世上,又有几个温阁老?几个温大夫人?
温家不缺钱,可她依旧四处奔波做自己爱的事,不靠男人过活。光这一点,就没几个人能做到。
温家老太爷老夫人都是清瘦精神的人,说话爽利,语气慈爱。行完礼,郎君们跟着老太爷出去,夫人们落座,我们这些小辈便站在各家夫人身后。
温老夫人身后立着两位夫人,年长些的梳着低髻,只插了支玉簪,簪头是簇粉色小花。她生得白净,爱笑,未施粉黛却透着红晕。这便是传说中的温大夫人?
京中都说她彪悍,曾舌战群儒不落下风,连宫里的娘娘都怕她三分。她一进宫,娘娘\们倒和谐了。可这长相,和传闻半点不搭。
许是我看得太直白,她竟转头冲我眨眼笑,活泼得像个少女。我忙收敛心神,也回了个笑。
另一位比温大夫人稍矮,是我见过最美的女子。本该梳夫人发髻,她却编了条乌黑的长辫,把珍珠缝在发带上,和辫子编在一起。穿身粉裙,满身都是少女般的娇俏。
她挽着温大夫人的胳膊,亲昵地贴着。传言淮王妃有痴症,是温大夫人养的。今日一见,半点痴态也无。淮王当年娶她,可费了不少周折,温家郎君们瞧不上他,好一番为难。
淮王如今是京城有名的宠妻狂魔,为了王妃连戍边都推了,交出兵权当个闲散王爷。纳妾的事,连皇帝都不好意思提——当年娶王妃时,淮王可是发过誓,此生只她一人,温家才应的这门亲。
外头人都说温家把天下的好运气都占尽了,可这光鲜背后的辛苦,又有谁知道呢?
老夫人找相熟的老姐妹说话去了,其他人跟着温二夫人往园子里走。温家园子里没种什么名贵花草,倒有一片绿牡丹开得特别旺。这种牡丹叫豆绿,稀罕得很,养起来也费事,温家竟能种上这么一大片还养得这么好,可见真正的富贵不在表面。
"姑娘快看,这牡丹当年在老太太屋里就一盆,说是汴京姑太太送的,二小姐要了好几回才讨到,贵重得很呢,没想到今天能见着这么大一片。"春枝指着花丛说。
我想起来了,确实有这么回事。
"真该让那些说闲话的来开开眼。"春红冲春枝挤眼睛,我懂她的意思。我家老太太出身好,眼界高,一般人家根本入不了她的眼。别人说温家,她总撇着嘴说温家没底蕴,不过是儿子会讨皇帝欢心才发迹的,没什么了不起。家里人虽然不说,可谁不知道她在京城的名声?怕是温家老夫人根本瞧不上她。
"少说两句,省得惹麻烦。"春枝瞪了春红一眼,春红赶紧闭了嘴。春枝大些,比春红稳当。
各家的宴会都差不多,无非是吟诗作赋、投壶射箭。温家的宴会注定不会太热闹,但暗地里肯定热闹——三郎君还没成亲呢。
我倒比别人淡定,凭我的出身,温家肯定看不上。吃吃喝喝,等阿娘给我相看好人家,我就能回去了。
温家大夫人和淮王妃就露了一面,再没见着,看来她们不爱应酬的传闻是真的。不然这么多年,京城里关于她们的事,还都是道听途说。
我本来就没什么特别的地方,找了回廊角落坐着。廊下摆着桌子,点心各式各样的,味道特别好,跟我以前吃过的都不一样。我本来就爱吃,味道好就吃得更多了。
"姑娘,听说温老夫人把三郎君叫回来了,你不去瞅瞅?你看这会儿还有谁在?都往正厅去了。"春红说。
我抬头看了看,刚才还有人画画呢,这会儿真没人了。
"我看了有什么用?要是真看上了,反而麻烦。"
要是真看上了,不过是白伤心一场!
"姑娘除了没个好爹,哪点比别人差?"我看着春红,这世上也就她敢说这种傻话。
"你这话说的,我倒觉得该多吃两块点心压压惊,要是让别人听见,肯定要笑话我不知天高地厚,你什么话都敢说。"我伸手指头点了点春红的额头,又捏了两块点心递给她和春枝。
"趁没人你们也尝尝,回去咱们也试着做。"春枝怕被人看见说我没规矩、眼皮子浅,不让她吃,又把点心放回我碟子里。
温家的下人不多,也不像别人家那样时刻在眼前站着。她们远远地站着,看桌上缺了什么,或者有人叫,就马上过来,一看平时训练得就好,既不让人觉得不方便,又不会太殷勤让人难受。这就是和人相处的道理,保持刚刚好的距离,就不会累。
"你要喜欢吃,我写张方子给你,回去照着做,味道肯定和今天的一模一样。"
身后突然传来好听的女声,是淮王妃和温大夫人,她们什么时候来的?我竟没察觉。
我赶紧起身行礼,温大夫人却扶住我的胳膊,不让我蹲下去。
"今天都不知道蹲了多少回了,免了吧。趁没人,让我和宝珠也吃口点心喝口茶。"温大夫人拉着我坐下,看丫头要倒茶,她摆摆手不让。
我还有些眼色,使眼色让春红和春枝跟那丫头一起走远些。
淮王妃给温大夫人倒了茶,才给自己倒,顺手也给我倒了一杯。
我起身要接茶壶,又被温大夫人拦住了。堂堂王妃给我倒茶,我怎么敢喝?
"一杯茶而已,谁倒不是倒?咱们既然坐到一块,自在些就行。"
"对,我阿姐说得对。"王妃附和着,捏了块点心吃。
"二嫂说你和我家团子有几分像,仔细看看还真是。你叫二嫂一声表姨母,我和宝珠也算你的长辈,长辈说话你就听着。你既然觉得我家的点心好吃,不如每样都尝尝?我去了一趟江南,那边有个富商,家里的点心做得特别好吃,我回来自己琢磨着写了几张方子,厨房就做过两次,今天做的比上次还好吃。"温大夫人吃了块点心,跟我说。
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用这么平常又不带客套的语气说"喜欢吃就多吃点"。可能是看出我的尴尬,也可能是别的,总之她们把我给自己丫头吃点心想回去自己做的事轻轻带过,既没装没听见,又让我觉得这事没什么大不了的——喜欢吃的,谁不是这样呢?
原来温家大夫人是这样的,让人不喜欢都难啊!
"别人都去看我三哥了,你怎么不去?"王妃问我,她说话时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认认真真看着你,又认真又带点孩子气。
我莫名想起那个有点憨厚的郎君。
"夫人和王妃大概知道我的情况,以我的年纪和出身,看与不看都一样。"
可能是她们太真诚,也可能是我太久没和人说过心里话,又或者是温大夫人的眼睛能看穿人心。总之我不敢敷衍,也不敢说假话,就算我什么都不行,但在她们面前,至少得做个真诚的人。
"你是怎样的人,和你家里人有什么关系?"温大夫人认真看着我说。
我家在京城就是个笑话。要不是祖父对皇帝有恩,死前求皇帝把职位传给阿爹,凭阿爹的脑子和败家的本事,要饭都吃不上热的。老太太虽然是郡主出身,年轻时就是个糊涂的,要不是祖父拦着,不知要跟着谋反的长公主干出什么傻事。京城里把我跟南婉争游松的事传得跟笑话似的,不管真假,我家和我确实是个笑话。
阿娘到处奔走这么多年,我的婚事还是没着落。我心里清楚原因,只是不想说丧气话让阿娘伤心。她在南家过得不容易,又没生出个儿子,阿爹一房一房地纳妾,外面怎么说阿娘的,我都不敢细想。阿娘心里肯定清楚,但为了我这个不争气的女儿,不得不看别人脸色。
"只是别人不像夫人这么想,我自己也确实没什么本事,除了吃得多。"
"我和阿姐也吃得多啊!大哥一顿才吃一碗饭,我和阿姐得吃两碗,人活着要是连吃多少饭都要计较,那还有什么意思?"王妃感叹得特别真诚。
她可能不知道,其实这和吃几碗饭没关系,有关系的是吃多了会不会长胖。
「你若去见我三哥,倒真是个聪明决定。他那人笨嘴拙舌的,见了姑娘连句整话都说不利索。不过比大哥强些,至少不会板着脸训人,更不会跟我抢姐姐。」
这话我接不上,只好低头装哑巴。方才心里那点伤感像被风吹散的雾,本就不该在我这种粗人身上出现。
「三哥确实比大哥强。上次让他挖个门洞,他挖得跟狗洞似的;三哥来没一会儿,就修了个月亮门,又好看又气派。」
这世上敢说温阁老不如别人的,怕只有这两姐妹了。
看她们说话的神态就知道,这话绝不是玩笑。更奇怪的是,温大夫人也管温三郎叫「三哥」。
听说温大夫人是温家给温阁老养的童养媳,莫不是在一个屋檐下住久了,连称呼都按年纪来?
姐妹俩又拉着我扯些家长里短,都是些芝麻绿豆的小事。可正是这些琐碎话,慢慢冲淡了我的拘谨,倒生出几分亲近来。
原来那些活在传说里的人,过的也是再普通不过的日子啊!
温大夫人打发丫鬟去厨房取了点心方子。我也不含糊,把自己琢磨的吃食写了张单子当回礼。
世家的食谱都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宝贝,轻易不传外人。她们给得爽快,我收得也坦然。
这世上真有这样的人,说话做事都透着股子自然劲儿,让人打心底里舒服。
她们没讲什么大道理,却让我明白:手里攥着好东西时,大大方方接着就是;要是啥也没有,日子该过还得过,往前迈步就成。
能来温家这一趟,算是我今年最大的造化了。
那天到底没见着温三郎,倒是我娘把温家上上下下夸了个遍。
「温家三郎是个磊落君子,稳重踏实,模样也周正。老太爷老太太都是顶和善的人,两位夫人更是难得的好相处。王妃娘娘也没半点架子,能嫁进温家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娘叹了口气:「只是温家娶媳妇讲究个两情相悦,要不为娘就是豁出老脸,也要去试试。阿楼啊,你今儿真该见见三郎的……」
「娘,你觉得温家好,旁人难道看不出来?您瞧今天来的姑娘,哪个不是才貌双全?我去了又能顶什么用?」
娘听了我的话,闷声不吭。
看她皱着眉头,我心里也难受。自打有了我,娘就没为自己活过一天。
「娘今天不是还见了别家的郎君吗?可有中意的?」
「你不知道,今儿三郎和温阁老一道来的,他俩往那儿一站,旁人都成了瓦砾。谁还有心思相看别人?」
我没见过温阁老,但瞧淮王妃的模样,也能猜出她兄长的长相。
不是娘挑三拣四,没个对比还罢了。要是有个出类拔萃的摆在眼前,旁人确实就入不了眼了。
自打去了趟温家,娘失落了好些日子。
自打新姨娘进门,爹的后院就闹得鸡飞狗跳,天天不得消停。
入了夏,天气渐渐热起来,娘找了个由头,带着我搬到城外庄子上。
这庄子本是老太太要陪嫁给南婉的嫁妆,娘不知跟老太太说了什么,硬是把这处京郊百亩的庄子和长安街的铺子要了过来。
庄子不算大,自打到了我手里,就和娘商量着不再往外租地。
雇了庄头打理,自己种了麦子,又栽了不少果树。
正是麦子抽穗的时节,风一吹就起层层绿浪。每天吃的菜都是田里现摘的,鱼也是池塘里现捞的,新鲜得能掐出水来。
我领着春红天天在田埂上转悠,连热都忘了。要是能一直这么过下去,倒也挺好。
枝头的杏子还青得能酸掉牙,可每次看见还是想摘,跟中了邪似的。池塘里的小鸭子一天天长大,褪了嫩黄的毛,长出白翅膀。院门口的小土狗天天在泥地里打滚,脏得看不出本色。
娘倒像换了个人,天天坐在屋檐下跟老阿婆唠嗑,笑得见牙不见眼。闲了还打套拳,动作虎虎生风。
温大夫人说得对,日子该怎么过,全看自己怎么想。
神奇的是,我在田埂上又遇见了那位爱脸红的郎君。
或许我们早就在哪儿见过?只是说过几句话,每次见面就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缘分。
那天我正坐在田埂上,天蓝得连片云都没有,风里带着夏天的热气。我闭着眼晃荡脚丫,哼着新学的曲子。
「这么清闲?」
他打断了我的悠闲。我睁眼一看,他穿着黑色短打,低着头站在我面前。身后是蓝得发亮的天空,眼里闪着温和的光。
没想到会碰见他,更没想到心里会这么欢喜。
「可不!清闲得像在梦里。」我没起身,他听了也笑,弯腰坐在离我半臂远的地方。
我们都没说话,却也不觉得尴尬。
「池塘里的鸭子是你养的?」
「嗯!我来了之后才养的……」
我跟他讲鸭子、小土狗、青杏,还有厨房新炒的白菜。他始终温和地笑着,一点不耐烦都没有。
这是个让人忍不住想亲近的郎君啊!
「你怎么来这儿了?有事?」
「旁边的庄子是我妹夫新买的,他想盖个院子,以后来住,就让我来瞧瞧。」
「你还会盖房子?」
他妹夫能买百顷的庄子,他倒是个泥瓦匠?
「嗯!」
「那挺好,有手艺在,到哪儿都不愁饿肚子。」
他沉默着,我以为他要一直这么不说话了。
可他还是开了口:「你娘给你相中人家没?」
我转头看他,他正望着天,像是在问件无关紧要的事。那天他坐在柳树后,果然把我和春红的话全听去了。
「还没。」
「那怎么还这么高兴?」
「手掌就巴掌大,握不住的东西多了去了。要是天天愁眉苦脸的,这日子还怎么过?」
我伸出手掌给他看。他低头看了半天,又慢悠悠地笑了。
「你将那石头刻成章了不曾?送没送给你长兄?他可还喜欢?」
「嗯!他很喜欢。」
「如此便好,我得了你一枚好印章,占了你的便宜,若是你送的人不喜欢,你便吃了大亏了。」
「我并不曾吃亏,那枚印章是那用一块上好的原石换得的,且你买那块石头的价格比我刻那枚印章的高出许多。」
「可是要刻好一枚印章,是要花费许多时间同心思的,那些岂是能用银钱衡量的?总之是我占了你的便宜就是了。当日也没问过那印章是不是你心头所爱,我看着喜欢便换走了,如今是该好好谢你的。」
「不过小玩意罢了!我也不会旁的。」
「一个会刻章的泥瓦匠,已然是很厉害的了。」
他又垂下眼帘,不再言语。
「不过瞧郎君这身行头,家里该是殷实的,怎的偏要做泥瓦匠?」我拨弄着裙摆的流苏,装作不经意地问。
他指尖在青石板上轻轻叩着,目光飘向远处:「那年家里最难的时候,是大妹撑着。起先住在仓房,后来赁了间小院,屋顶漏得厉害,她便踩着梯子上去换瓦。有回从房顶摔下来,腿折了,躺了半年才能下地。」
「她歇了没几日,又为着家里张罗,落下了病根,走久了脚腕就肿得厉害。」他声音轻得像风,嘴角却扬起个温柔的弧度,「后来日子好了,幼妹跟我说起这事,我就想,若自己会修房子,哪怕再落魄,至少能让家人有片瓦遮头。」
我转头看他,他正望着天边流云,眼底泛着水光:「等真学会了,家里的房却再没漏过雨,也不用我\操心。我这人没别的本事,就安心当起了泥瓦匠。」
「她们都是顶好的,你……也是个顶好的郎君。」我由衷地说。他转头看我,眼底像落了星子,亮得让人心慌。
「是吗?」他问。
我重重点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帕子。想问他可曾娶妻,又想问他的名姓,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这年纪,孩子怕都满地跑了。问了也是徒增烦恼,此刻能并肩坐着说些体己话,不过是因为彼此是过客,或许再不会相见。
有时候就是这样,正因为足够陌生,才敢把真心掏出来晒一晒。
「你何时回京?」我踢着脚下的石子问。
「还不知,家里一堆烦心事,我和阿娘出来躲清净的。她若不想回,我便陪她在这儿待到地老天荒。」我笑着答,眼底却泛起酸涩。
「你不嫁人啦?」他忽然问。
「嫁人有什么好的?」我叹口气,「若运气不好嫁个像我爹那样的,还不如剪了头发做姑子去,至少清净。就怕庵里不让吃肉,要是让吃……」
他「扑哧」笑了,露出整齐的白牙,像春日里融化的雪水:「你这女娘,是有大福气的,日后定能顿顿有肉吃。剪头发做姑子的事,往后可别想了。」
夏风裹着槐花香扑过来,吹得人昏昏欲睡。不知说了多久,西边已染成一片胭脂红。
我玩笑说要请他回家吃饭,他摇头说京中有事要赶回去。我看着他远去,他腿长却走得不急,一回头已到了巷口。
我站在槐树下,他忽然停下脚步,转身冲我挥手。我咬着唇,终是没忍住,提着裙子往他方向跑。他在四五步外站定,看我跑得急,眼底闪过一丝错愕。
「我在家行三,字九卿。」他声音轻得像片云,「若还能见,唤我三郎或九卿都行。」
「好!若还能见,我雕个物件送你。」我喘着气说。
他点头,这次再没回头。
春红寻来时,我还在路边站着,没由来的,就那么站着。他走的方向,像是我一眼望不到头的远方。
可今日,我到底知道了他的名字。
晚间阿娘拦着,我还是多吃了半碗饭。
日子像檐下的风铃,叮叮当当往前跑。枝头的柿子红了,第一场雪落下来时,我得了一块不算顶好的玉石。花了半月刻成圆形玉牌,云纹绕边,只刻了四个字:「常乐未央」。
我想等再见他时,一定要送他。
可直到雪落了三场,直到枝头的柿子被摘得只剩光秃秃的枝桠,直到留给小鸟的柿子也被啄得干干净净,他再没出现过。
像场做了半年的梦,梦醒了,梦里的人和事都散在风里。
年底时阿爹来了。半年不见,他像老了十岁,穿着件旧大氅,脸颊的肉耷拉着,眼角皱纹深得能藏住风雪,鬓角生了白发,走路再没从前那股子嘚瑟劲儿。
他和阿娘坐在堂屋,像隔了辈分。他摸我的发顶,问我过得开不开心——阿爹从没用这样的眼神看过我。
他看我的目光,永远是拿眼角一瞥,像看件无关紧要的物件。我明明是他亲生的,他却待我比待外人还生分。
幼时总想不明白,后来长大了,再也不奢求他的爱。他对我来说,不过是个有血缘的陌生人罢了。
可陌生人从不会让我伤心,他却让我在不懂事的年纪就懂了:
哪怕是父母子女,也是要讲缘分的。
炭盆烧得正旺,阿爹却裹着大氅,从怀里抖出张纸递给阿娘——是和离书。阿娘接过来,看都没看就放在桌上,挑眉道:「嫁妆早收拾好了吧?南婉嫁人时你从我娘那儿要了这庄子加间铺子,又从我这儿拿了一万两银子,带着阿楼出来,半年不回去,是早料到有今天?」
阿爹低头,声音像砂纸磨过:「阿楼,你出去。」
我摇头:「我都二十了,还有什么不能听的?」
阿娘看我一眼,眼底像燃着团火:「你跟阿楼说说南家的事!我们在这儿待了半年,南家的烂摊子不想听也不愿管。磨了这些年,夫妻情分早尽了,我能等到今天,只为阿楼。」
阿爹颓然道:「金人叛乱,你二叔吃了败仗还降了金人,要不是飞扬将军,金人早南下打进京城了。如今你二叔被押回京,南家……算是完了。」
我手一抖,茶盏差点翻在桌上。这么大的事,我竟半点风声都没听到。
「这些年是我糊涂。如今和离了,你带着阿楼过吧。至于会不会被牵连……」他苦笑,「我也不知道。」
屋里静得能听见炭盆爆裂的声响。原来南家出了这么大的事,阿娘许是知道些,却从未跟我说过。
四品的戍边将军,怎么说降就降了?
金人即那般厉害,我同周边的人怎会丝毫不知情?
其中点定然有其他缘由,只是这缘由,约只有二叔知晓了吧?
我心里又惊又疑,面上却不敢露出半分。此刻最难受的,大概是我娘。
爹爹拿着和离书来了,就算真有什么事,大概也牵连不上她。可我到死都姓南,南家已经出事了,我要再嫁人,怕只能嫁给垄上种田的庄稼汉了。
"二婶和兄长他们呢?"我忍不住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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