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在尘世间:清代全真道士闵一得的真实人生

发布时间:2025-07-20 00:18  浏览量:1

清朝乾隆年间的一个春天,浙江湖州金盖山上雾气还没散尽,一个中年人穿着青布道袍,背着个旧布褡裢,正慢慢沿着山路往上走。裤脚湿得透透的,露水早就沾了一路。那褡裢里鼓鼓囊囊,装的不是别的,是几本边角都卷起来的经书。这人,就是后来被尊为“龙门派第十一代宗师”的闵一得。不过那时候的他,大概还没想到,自己接下来的几十年,会踏遍大江南北的道观与名山,把许多快失传的道家知识一一记录下来,变成后人研究清代全真派的珍贵资料。

要说闵一得的故事,还得从他俗家的身份聊起。史书上没明确记他出生年份,但从他写的《金盖心灯》里一些零碎记录来看,大概是康熙末年那阵子的人。他原姓闵,名苕蒪,字补之,是浙江吴兴人,也就是今天湖州一带。小时候并不是一心要出家,相反,走的是那种标准的读书人路线。据说还考中过秀才,搁在那个时候,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文化人。

可这人偏就怪,从小就对道家的东西入迷。《老子》《庄子》读得比四书五经还溜,常常一个人盯着天上的流云发呆,琢磨“道法自然”到底是什么意思,是个啥味儿。

真正让他下定决心修道的,是一次偶然的机缘。二十四岁那年,他去杭州游玩,西湖边上歇脚时在茶摊听两个老人聊天,说金盖山上有个叫沈一炳的道长,是全真龙门派的大高手,不光内丹功夫了得,还藏着不少失传的道家秘籍。闵一得一听就心动了,当天就雇辆马车直奔金盖山。

气喘吁吁爬到山顶,刚好看见沈一炳在纯阳宫前打太极。那一招一式行云流水,脚下仿佛踩着云气,看的他眼睛都直了。没多想,当场就跪下请求拜师。沈道长一开始还不答应,说他是个读书人,尘缘未了,可闵一得铁了心,天天守在殿外跪着,饿了啃干粮,渴了喝山泉水,愣是跪了整整七天七夜。

沈一炳这才叹了口气说:“你这痴劲,倒有几分道骨。”就这样收了他做弟子,还给他取了个道号叫“一得”——意思是一悟就得。

从那之后,闵一得就住在金盖山。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打扫院子,跟着师父练功打坐,晚上点着灯抄经书。沈一炳的教法很特别,不是只念经念咒,而是特别注重“实修”。比方说,让他在瀑布下站桩,练习在水流冲击下如何保持体内气息平稳;或者冬天最冷的时候穿着单衣打坐,感受内丹的“坎离交济”。

《金盖心灯》里记载过,有一次他练“周天功”练得走火入魔,整个人像着火了一样热,沈道长二话不说,拿起一把拂尘蘸了山泉水,往他头顶一拂,大喝一声“收!”他立马就感觉一股清凉从头顶顺下来,总算缓过劲来。这段经历后来被他写进《古书隐楼藏书》里,专门提醒后人修行不能急,要一步步来。

师父去世后,闵一得遵照遗嘱开始云游学道。他先往北去了北京,白云观里住了三年,跟着当时的监院王来因学《道德经》注解;又往南到了福建武夷山,遇到一个隐修道士姓黄的,传了他一套“先天无极图”的画法,据说能通天地之气。十来年里,他光草鞋就磨坏几十双,可每走一地,都会把见到的、听到的道法、奇人异事记在小本子上,日后全成了他写书的素材。

有意思的是,闵一得虽然是个道士,却并不避世。他懂医术,云游时常常给百姓看病,从不收钱。比如有次在苏州,当地正闹瘟疫,他用道家“符水”配合草药救了不少人。老百姓要给他立生祠,他却笑着摆手说:“我就是个道士,救人是本分,立了祠反倒成了我的牵挂。”这事儿还被记进了《苏州府志》,说他“身着道袍,心在济世”。

也正因如此,他的书里没那么多玄虚的东西,反倒多了些特别接地气的实用法门。比如教人如何调整呼吸来缓解疲劳,或是用简单的导引术治腰背酸痛,特别受普通人欢迎。

乾隆三十三年,五十多岁的他回到了金盖山。那时纯阳宫已经有些破旧了,他带着几个徒弟一边修缮道观,一边整理自己几十年来收集的经书,藏进观里的“古书隐楼”。

为啥叫“隐楼”?他说:“真正的道学不在庙堂,而在隐处。这些书,看着是藏起来了,其实是等着真正懂它的人。”

这段时间,他也开始动笔写《金盖心灯》。这本书其实可以看成是龙门派的一本“家传笔记”,从丘处机一路写到他自己这一代的传承,不光有历代道长的生平,还记录了不少实修心得。比如写到他师父沈一炳时,说他“每到月圆之夜,便独坐山顶,吐纳月华,有时竟能离地半尺”。虽然听着像传说,但字里行间透着敬重。

除了《金盖心灯》,闵一得最出名的著作是《古书隐楼藏书》。这套书内容极丰富,有讲内丹的《碧苑坛经》,有讲养生的《寿世青编》,还有他亲自注解的《道德经》。其中最特别的是《天仙心传》,讲了一种叫“天元神丹”的修炼法。他特别强调:“丹不在外求,而在己身。”意思是别满世界找什么灵丹妙药,只要把自己的精气神养好了,那就是最好的丹药。

这种观念在当时影响不小,不光很多道士照着练,连文人也跟着试试水。比如清代的大才子袁枚就在日记里提到,自己读了《古书隐楼藏书》后,照着练了练呼吸调息,结果失眠毛病居然缓解不少。

闵一得一直活到八十多岁,临终前还在写书。他对徒弟们说:“我这一辈子,没啥大本事,只是守住了师父传下来的这点道。你们记住,修道不是为了成仙,而是为了做个明白人 —— 明白自己是谁,明白该怎么活着。”

他走后,徒弟们把他葬在金盖山半山腰,墓碑上只写着“龙门第十一代闵一得之墓”,干干净净,没有一句溢美之词。

现在回头看,闵一得在清代道教史上确实算是个特殊人物。那会儿朝廷对道教管得挺严,全真派的气势也不如明代时强,可他就靠着一股子执着,把龙门派的香火给延续下来了。他写的书不仅保留了许多快要失传的资料,更重要的是,让高深的道学走出了深山,变得更贴近生活。

他自己在《古书隐楼藏书》的序言里写过一句话:“道在蝼蚁,在稊稗,在瓦甓,在屎溺。”意思就是道无处不在,哪怕是蚂蚁、杂草、瓦片、粪土里,只要你用心体会,都能悟出个道理来。这种能把大道理揉进小生活的本事,大概就是他留给我们最大的智慧吧。

如今金盖山的纯阳宫早没了,可当地人还流传着不少他的传说。有人说,每到月圆夜里,要是运气好,还能在山里看到一个穿青布道袍的老道士,坐在石头上翻经书,走近一看,却什么都没有了。那大概是老百姓对他最朴素、也最真诚的怀念。

而他留下的那些书,也还在等着后来人翻开。就像他当年把它们藏进“古书隐楼”时说的那样 —— 写给那些真懂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