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风故事:金玉床(完)
发布时间:2025-11-18 13:50 浏览量:1
我是个卖豆腐的暗娼,睡了一百零八个书生,盼他们赶考回来,娶我为妻。
结果,我没等到他们,自己先成了相府真千金。
爹爹心疼我流落受苦,一定要给我捉个好夫婿,我对着皇榜,心情不错地笑了:“就这个探花徐淮吧。”
毕竟,他是我肚里孩子的亲爹,为了高攀相府千金,抛下了怀孕的我。
1
我叫阿素,没有姓,也没有爹,表面我是个卖豆腐的良家女,背地里做的是暗娼,来钱极快。
原因无他,我妒忌那些生来就能穿金戴银的官家小姐,就算我只有一段白花花的身子,也要比她们活得风光。
我腕上的银镯,耳边的坠金,都是真的,攀着男人们笑啊闹啊,好不快活。
直到,我遇到了进京赶考的徐淮,他的皮相是那么好,娇娇得能滴出水来,万里挑一的美男子。
我不禁动了再干一票的心思,捏着衣角,假装羞恼:“郎君,你要是中了状元,能不能娶我当妻子呀?”
徐淮点了点头,答应得轻而易举:“好。”
他并不知道这是我第一百零八次问男人,当晚就要了我。
我攀着他玉色的颈项,笑得比脚腕摇铃还清脆。他拥住我,甚至记得给我盖被添衣。
我心底有一丝暖,然后天亮了,雪天朦朦的,像沾了化不开的雾,他说驿马不能久停,挥手便走了。
我很习惯这样的分别,偶尔给他寄点锦帕香囊,我寄了三个月,他没有回过我。
可我怀孕了,这么些年,因着风月忙碌的缘故,不曾留下一个孩子,现在,我有钱有屋,不想再造杀孽。
我决定去找徐淮,勒索他一大笔银钱,自己生孩子。
没想到,他这么容易找,刚到京城,酒肆里全是他的好风评。
“探花郎长得太好看了,你们见着了吗?”
“就是并州那个徐淮呀,听说刚过弱冠,还未娶妻,不知多少人要捉婿了!”
“可他完全不近女色啊!”
我吃着炊饼,因为没喝水的缘故,差点噎死,这帮人要是知道,徐淮是个典型陈世美,在我肚里扔了个私生子,不知作何感想,那群想嫁他的贵女,估计要幻灭吧?
一想到这个,我又浮起一丝微妙的骄矜,这样衣冠楚楚的好郎君,没叫闺秀们摸着半片衣角,倒被我先睡了!
我偷着乐,打听他的住处,便去讨钱,可我还没走出巷子,就被一个胖管家拦了。
“大小姐,是你吗!”
“你跟夫人长得也太像了!”
2
我这才知道,好像我是那什么丞相千金,他们说我容貌酷似夫人,扒我衣裳看,肩头又有蝴蝶胎记。
丞相为求稳妥,喊我滴血去验,每碟都相融。
我简直抑制不住狂喜,啪地就跪:“爹爹,娘亲,女儿不孝,走丢了多年啊!金银俗物,女儿最不喜欢,切莫提什么补偿!”
于是,流水般的珠玉搬进我闺房。
我每日数着妆奁,幸福到无以复加,直到,母亲告诉我,该议亲了。
因为,妹妹的婚期在年底,没有姐姐待字闺中,妹妹敢先嫁的道理。
我最喜欢他们这些贵族规矩,好听得紧。
“好啊母亲,有什么好儿郎,我都愿意的。”
她想了想,把一张洒金拜帖递给我:“有个新科探花叫徐淮的,想登门求娶。”
我有一瞬的滞涩,徐淮哪里能知道,一个偏僻之地卖豆腐的,变成了相府千金,他想娶的是别人,是一个高贵的空壳子,不是那个低贱的我。
果然,男人的承诺都是放狗屁。
我咬牙想着,手手掌抚上了肚子,算了,我怀着三个月身孕,嫁旁人也不好嫁,不如跟他绑在一处,叫他永远闭嘴。
我答应了母亲,请徐淮过来。
他隔着花鸟座屏,彬彬有礼地朝我拱手:“见过秦小姐。”
我轻咳了一声,装模作样地喝茶:“不错。”
他小心翼翼地问我,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小姐这是,应下了?”
我远远观察着他,他变得很谦逊,好像我是一个价值连城的宝贝,一点儿也不像那夜榻上,随意又轻浮,将我作弄完,才问我是谁。
我告诉他,我叫阿素,他连是哪个字也没问,轻飘飘地一走了之。
然后,到这个花团锦簇的京城来,攀折真正的金枝。
我忽然有些心冷,徐淮见我久久不语,斟酌道:“小姐可是还有什么考量?但凭小姐开口,徐某无有不应。”
我简直想笑,坐直了身子,问他:“陈世美的话本子,徐公子听过没?京中有不少贵女,挑了来历不明的人做郎婿,连人家有没有妻子都不晓得。”
徐淮顿时听出我的弦外之音,立誓道:“还请秦小姐放心,徐某未有婚配。”
我感觉唇角笑僵了:“那外室呢,婢子呢?我是个眼里最容不下沙子的,不喜欢外头有什么私生子。”
徐淮立刻表态:“徐某可以发誓,小姐说的这些都没有。如果有,就叫徐某.………”
“那你就天打雷劈好了!”
我再也忍不住,茶杯砸到他头上,滚烫的茶水淌下来,烧得他狼狈。
是啊,他多狼狈啊,看着我的脸,估计想死的心都有了。
可我还是不依不饶地走过去,让他摸我的肚子:“我怀孕了,你还记得我叫什么吗?”
他像是被哽住了,久久说不出话来,我扇他巴掌:“我叫什么!”
他说:“阿珠。”
我让婢女把他赶走,跌坐在地,莫名其妙地哭了。
3
我告诉母亲,徐淮此人不行,她没多问,继续帮我相看。
徐淮却像是魔怔了,每天在我府外等,就算天冷,就算落一整夜的雨,他就爱等,十分虔诚地等我。
我没有出过一次门,就像曾经,他没有回过我一次信。
可他还在等,比我等他的信还要认真,居然跪在了石阶上。
我或许是嫌他丢人,又或许是烦乱难忍,踹了他一脚。
他仍旧不躲不避地抬头看我:“阿素。”
“你是阿素。我记得你的,你肯定信不了我。但我只想同你说,在这个人吃人的京城……”
“只有我认得你,也只有你认得我。我们给孩子一个家,成吗?”他说得恳切,眉目间染上一缕风露的柔。
“你一定吃了很多苦,阿素。没有人比我更明白你,你若挑旁人来嫁,着实,麻烦得紧.….…”
我知道他在说什么,光说我肚里揣着这个孩子,又糊弄得过谁去?
何况,他分明是在威胁我,如果我不嫁他,就把我与他无媒苟合之事,闹得满城皆知。
我盯着他,几乎是冷笑出声:“行。这种腌臜婚事,就不必挑日子了。”
“三日后来吧。”
徐淮如听仙乐般走了。
他想必是如释重负,安抚了我,也保全了他文人清正的好名声,不至于沦为人人喊打的陈世美,我也不必当一个人尽可欺的娼妇。
我们摇身一变,成了光风霁月的公子,蕙质兰心的小姐。
便这般过吧,我也认了,可是,旁人似乎比我过得好。
在家学礼仪的时候,未来妹夫拜访,我好像瞧见了真正的朗朗君子,跟徐淮那种伪君子不同。
他周身缭绕着清贵松香,竹袖微抬,尽是雨霁山风,我这才知道,这般标致的人,竟是当朝摄政王。
而他之所以跟我们家有婚约,乃是指腹为婚,指的当然是我娘肚子里的我,而非我那个抱养来的妹妹。
我忽然就崩溃了,压抑许久的那股贱气,又不合时宜地窜出来。
“这就是妹夫吗?妹妹真是好福气。”
沈却淡漠地瞧了我一眼,微微颔首。
母亲留他茶饭,父亲邀他对谈,不觉入夜,我躲在外头听墙角,觉得自己极聪明:“这么晚了,妹夫不如留宿我家?”
他很是意外地皱眉:“我与幼仪还未成婚,不妥。”
我扯住他袖子,就像往日勾男人:“有什么不妥的?大家都是一家人。”
沈却恼了,一把拂开我:“还请姨姐自重。”
他再也没多看我一眼,消失在夤夜长风里。我一颗心如坠冰窟。
看来。京城里这些真正的贵公子,完全不吃我那套,能为女色所迷的人,都是低贱的烂货。
我越想越气,回到卧房,又瞧见衣椽上,徐淮的新郎喜服。衣料很好,我家找江南的绣娘织的,可徐淮不配。
我忍不住大发雷霆,将喜袍拽下来:“谁把这晦气东西放我房里的?”
侍女吓得不行:“小姐,您不是快要成婚了吗?添点喜气。”
我开始摔灯烛:“扔掉,扔掉。扔到徐淮的破烂地去!”
4
我当晚就握着剪子,冲到徐淮家。
他赁了个一进的小院落,穷酸得不得了,皂角洗完的被褥,旧得发灰,我这才发现,曾经我觉得他冠带飘逸,仙人之姿,都是假的。
他分明只有一个玉冠,还是从当铺收的,转了不知道几手,就像他这个人,轻易跟我翻云覆雨,又能是什么干净货色?
我忽然替自己委屈。现在我可是丞相的亲女儿,求娶我的人排着队,能排到朱雀门。我又不是那个指望他考取功名,凭良心接我的暗娼。
我直接一巴掌扇了过去,徐淮扣住我的手腕,面上一点儿不恼,只温和地瞧着我。
缓了一会儿,他把我袖子里的剪刀扔掉,搂我进怀里:“阿素,你怎么来了?你就这么等不及,想要嫁给我?”
我几乎咬牙切齿,啃在他脖颈:“你如今是高攀,明白吗?我不会给你好脸色,你既然敢求娶丞相千金,就该接受负心的惩罚!”
他像是被我打得没力气,一手护着我脑袋,摔进硬邦邦的床榻:“我没说我不受罚,我想得比你明白多了。从前你仰赖我,现在要作践我,我都受着,你满意吗?”
“谁叫你的命这样好,竟是这种人家的女儿。只要你不同我和离,随你做什么去。”
我压着他,虎牙都快咬崩掉:“很好,随我做什么。那你等着我报复你。”
我怒气冲冲地走了。
很快到了婚仪那天,高朋满座。。徐淮穿得人模狗样,叫谁看了,都盛赞一声面若冠玉,才子佳人。
可我懒得再看他。我看厌了他,越是看他,越想起曾经的不堪,在那样一间脏乱的屋子里迎来送往,还把他视作唯一的明月冰雪,如蒙馈赠,捧了满怀。
我没有那么低贱过,我没有,我也不叫阿素。
所以我不看他,自己将婚扇移开,直直地望向沈却。
他是跟我妹妹一道来的,二人光是站在那里,都透着贵不可言,那些织锦纹样,我叫不出口,他们焚的香也是,同样的烧钱。
我真是好恨,没来由皱了皱眉,秦幼仪看着我,不知是害怕还是心慌,往沈却怀里缩了缩。
沈却搂着她,轻拍她背,口型似乎在说我坏话,我辨认得并不清楚,只觉他很厌恶我,好像我是什么脏东西。
秦幼仪也一样,拉着他退避三舍。
我从没有这么想打人过,可我忍了,因为母亲说,当贵女第一是仪态,第二是大度,更不能口出恶言。
我得装,这样才像个真千金。
我憋着心头那股不甘,跟徐淮喝完了合卺酒。
他很快跑到外头应酬,这场婚宴对他来说,跟情爱无关,何况我有孕在身,更遑论洞房花烛。
我在寝阁坐了很久,直到夜半,外头忽然传来男子极低的喘息,断续而痛苦,我把门扇推开,地上却坐着一个我打死也想不到的人。
是沈却。
他似乎中了迷药,一双素来清冽的眸子,潋滟而迷离,四周没有人,一个婢女都没有。
我顾不得思考,心里全是做贼般的狂喜,这可是我那清高自持的妹夫!
我一把将他扛到了床上。
5
我将沈却扒了个精光,自己品尝,他晕得厉害,明明已经灼烫到不行,还在执拗:“幼仪......”
我开心地拍拍他脸:“叫错了,我是知仪呀。你是不是又要请我自重?”
“只可惜,你既上了我的榻,就没有清清白白的道理。”
我直接骑上他,晃得自己醉醺醺,他清醒得很晚,在睁眼之前,一直很配合我。
我就知道,以我这副韵致十足的身子,没有人沾了还想放手,他也不过如此。
我笑得开怀,只觉又一个高岭之花摔下来,烂得惨烈,他再也不配去爱什么幼仪,更不配鄙夷我。
我翻身下床,自己穿戴整齐,倒没再穿上那身讽刺的婚服,仅仅裹了件单衫,撩开云雨浸润的长发,撑腮瞧他。
在玉色的灯烛下,他绝望醒来:“你.……”
我笑了:“妹夫,木已成舟,竟让你做了我的新郎。不如我们将错就错,你娶我,让幼仪嫁给徐淮吧。”
沈却崩溃了,神情恍惚地盯着我,满脸不可置信,他挪动着下榻,身上还挂着我的小衣,嘴里却在喊别人:“幼仪….…”
我恨不得给他来一脚:“幼仪?你睡了我,还配得上她吗?”
“我生平最恨的,就是你们这帮锦绣堆里的仙人。看不起我是吧?现在你也脏了,我金尊玉贵的妹夫!”
我瞧着他,心情好得不得了,宛如大仇得报,鸡犬升天,甚至很想把徐淮扯过来,狠狠炫耀。
可惜他不在,看不见我如此得意的嘴脸,只有,沈却在这里道心破碎。
他穿好衣,强撑着要走。
我抬脚,轻易便把他绊了一跤:“走什么?今夜是我成婚呀。难道你以为幼仪还在等你?”
他不理我,眉眼冷得像要杀人:“让开。”
我摇头:“何必这么薄情呢?妹夫。”
“其实,你也不是我妹夫,当年婚约,写的分明是你我。我才是秦家的真千金,而秦幼仪,根本就不姓秦。”
“她不过是母亲思念我,从老家抱养的一个小庶女罢了。我比她高贵,明白吗?你凭什么看不上我,凭什么喜欢她?”
沈却冷嗤,一把将我撞开:“你太无知了。我要娶幼仪,跟她是谁的女儿,没有半分关系。”
我笑了:“真的吗?你们男子就喜欢冠冕堂皇。嘴上爱来爱去,其实在乎得很。”
“如果秦幼仪不在丞相府,是个并州乡下卖豆腐的,你还会爱她?”
沈却忍无可忍:“当然!”
我跌坐在地上,穿堂风哗地一下灌进来,烛火摇曳,沈却走了,闷头走的,依旧看不起我,依旧爱她。
我想不通,明明我的身份更尊贵呀。秦幼仪只是个假千金,为什么也配被爱?
我太不明白了,然后我看见了徐淮,他从院外走进来,一身喜袍,安静地蹲下来。
他抬手,抚过我浸润的唇瓣,笑得诡异:“阿素,我送你的洞房花烛,还满意吗?”
6
我被冷风吹得一哆嗦:“你什么意思?”
徐淮不躲不避地瞧着我,似乎在欣赏我的局促:“是我送你的啊,不然院子里怎么没有人。还是你以为,那么一个大活人,自个儿就中了药?”
他托着腮,真以为自己行善积德,做了件好事。
我一巴掌落在他脸上:“你觉得我很招笑是吗?你简直是疯了,把自己的妻子给人睡,你疯了!”
他冷笑:“那也是你把我逼疯的。我若不叫你亲眼看看,你一辈子都得惦念他。你好好想想,你是怎么自取其辱的!”
“他们那种人,又何曾看得起你?只有我跟你一样轻贱,你明白吗?听他们爱来爱去的,不是被金玉喂饱的人,哪里说得出那种话!”
他箍着我,气息乱得恶狠狠,我忽然卸了力气,透过他愠怒的眼眸,认真地想。
“为什么我不配?”
徐淮愣住了。
“我也是金玉养着的人,为什么我不配爱?不管我是谁,在哪里讨饭吃,都会爱我,只爱我。我想要那样的爱,我如今尊贵了,我要那样的爱!”我说着,盯着他苍白的脸,莫名其妙哭出来。
“你凭什么那样对我?你凭什么只爱我的身份,不爱我这个人!”
徐淮滞了好一瞬,他略显费解地碰了碰我眉头,然后是湿润的眼,可怜的唇,他说得很恳切,又很怀疑:“我刚认识你的时候,对你不好吗?我好像,并没有慢待过你一天。”
“如果有一日,我的阿素从并州来找我,告诉我怀了身子。我也会负责到底。是你从来没有给我那样的机会,轻飘飘地,就给我判了死罪。”
我皱眉,这样的说辞很虚伪,遍历人事的我,信不了。
可确实很好听,好听得我想信。
我顿了顿,拉不下脸,只抬眼瞧他,但他抱紧了我,很紧很紧,直到长风的尽头,我们一起倒在了鸳被里。
他吻我,像在并州时那样,温柔缱绻,知冷知热,还记得护住我肚子,我很感动,淌下不值钱的泪水。
也许从一开始,我想要的只是他的爱,一份廉价、破烂,却真实存在的爱,我渐渐懒得再挣扎,任凭自己失去高傲,扒在他怀里。
徐淮并不高兴,而是心疼我:“好可怜。”
他漂亮的指尖落在我眉宇:“你爱我的样子,真的好可怜。”
我没有反驳,只剩眼泪乱流,收也收不住,他贴上我,吻去我每一滴珠泪,虔诚而供奉。
我喜欢他演得认真,一夜好眠。
7
天光大亮的时候,徐淮还抱着我,他不嫌手酸,让我枕了一夜。
等我迷迷蒙蒙地睁眼,就凑来亲我:“阿素。”
我纠正他:“我有新名字吧。”
他很固执,像是非要攀扯与我最深的联系:“阿素。我喜欢你的全部。”
我一顿,说不上是喜是悲,手指都蜷起来:“你可真会说笑。不过,倘若你能演一辈子,我便也认了。”
我抚上他鸦羽鬓发:“你能吗?”
他笑得很笃定:“这有什么难的?你不必对我失望得这般早。”
我将信将疑,撑在榻上瞧他,他把我捞下来,仔仔细细地穿衣:“昨夜饶了你,等你胎坐稳了,要给我补上。”
我脸皮微热,约莫是有点心虚,毕竟我可没管坐没坐稳胎,一时脑热,就把别人办了。
我觉得尴尬,想装下贤良淑德:“我替你梳头。”
他没拒绝,任我握着光滑如缎的长发,塞进那枚当铺收来的玉冠里,我眼睛又一酸:“等我问爹爹要钱,给你买……”
他转身扣住我手:“我求的不是那些。”
我们感情很好地用完早膳,徐淮揉了揉我未绾的发:“今日当值,晚些回来。”
我点头,目送他一身白鹇青袍,施施然出了院子,似乎还跟很久之前一样,翩翩君子,叫我神往。
我很深地叹了口气,为自己重新低贱的心思难过,是了,我一旦认为自己高贵,是不可能爱他的。
可人一动了情,缺了爱,又有什么法子?
我恨恨地绞着绢帕,决意饶恕自己。
快到傍晚,还吩咐侍女,备上他爱吃的菜,然后,我听到外头一阵躁动,像有谁闯了进来。
“秦知仪!你怎么敢,你怎么敢睡我的未婚夫!我自问从未与你作对,德行无亏。你怎么做得出如此禽兽不如之事!”
我瞧着她愠怒至极的眼,倒是一点儿也不亏心,她瞧不起我,又替我享受了十八年荣华富贵,我拿回来一点是应该的。
不然,一个鸠占鹊巢的庶女,凭什么花团锦簇、完美无缺?
但我懒得跟她讲这些大道理了,总归现在,我并不想跟她抢男人,尤其是一个永远看不上我的男人。
所以,我只摊开手:“那没办法,男欢女爱,人之常情。我又不跟你抢,说到底,沈却是我的未婚夫才对。可我让给你啦,连着我爹我娘,一起让给你。”
“我只要徐淮,以后我就在这个院子里,天天等着他。你们爱来爱去,跟我没关系。”
秦幼仪愣住,整个人呆得可以,她不敢置信地瞪着我:“这就是你睡了亲妹夫的解释?你这种人,跟畜牲有什么区别!”
我无奈:“也许人和畜牲,本就没什么区别。你们那些贵族教条,枉谈廉耻,我也不赞同。”
“你走吧,我不想道歉。”
秦幼仪盯着我,像是想把我盯穿,可我始终不明白她在气什么,我已经把爹娘和沈却,都让给她了。
她对上我坦坦荡荡的视线,崩溃大哭,走了。
我又回到花厅里,等徐淮回来,但却只等到,爹娘来捉我:“知仪,你太让我们失望了。”
8
我不知道有什么好让他们失望的,就因为我不像个端庄贵女,罔顾人伦?
可在我们那儿,便是有家室的人都睡得,何况未婚夫。
我皱着眉,不想多说:“爹娘,女儿不跟幼仪抢。”
丞相爹爹的巴掌都抬起来:“果真是出自乡野,太没教训!”
我哭了:“您就当没发生吧,总之我也后悔了。”
丞相差点冷笑:“无事发生?你把这事传遍京城,叫沈却和幼仪,都没脸见人。沈却不忍流言蜚语,自残十数刀。”
“摄政之位,他不要,离京去守陵!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全家的名声?沈却离开京城,又要何时才回得来?陛下盯他的错处很久了!”
“糊涂,糊涂,我竟认了你这么个女儿!”
我看他如此动怒,心里并不是很明白,沈却做错了事,陛下不让他回来?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清风朗月,我落不到一点好,他声名狼藉,我也不曾踩上一脚,还是说他沾了我没反应,我能一个人做起来?
我讷讷的,不知同他们说什么好。
丞相骂完我,丞相夫人哭得绝望,连连摇头。
我咬了咬嘴唇:“爹娘要留下来用晚膳吗?不吃的话,我去巷口等徐淮。”
他们几乎无语了,拂袖而去。
我没等到徐淮,他们说,徐淮去京郊了。
又过一日,秦幼仪拿着刀子,疯了似地往我身上扑:“你是不是疯了?把沈却杀了,对你有什么好处!你到底是徐淮的走狗,还是我们秦家人?”
“你的好夫君,把我未婚夫骗到京郊,召出一堆刺客。你说啊,事到如今,你不但欠我一个解释,还欠我沈却的命!”
我如遭雷击,我是万万没想到这些的。
死者为大,我很明白,不敢再触怒她。
“那个.…沈却还有得救吗?”
秦幼仪捏住刀柄,狠狠朝我脸颊一划:“你为什么要回来!你跟徐淮两个贱民,就该在你们的泥里滚!”
我吃痛地捂住脸,鲜血淋漓,我毁容了,但我没有还手。
秦幼仪握着刀,满袖沾血地跑了。
我不知道该等谁,爹娘叫我搬走。
我跟徐淮的婚房在丞相府,一座二进的小院,红绸还没有扯下来,我皱眉,觉得一切荒唐。
当时要认我做女儿,是他们一句话,现在不要我这个女儿,也就轻飘飘打发,我搞不太懂,难道就因为我犯了错,睡了个不该睡的人,血缘就变了?
身份也变了,变得云泥粘滞在一起,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京城下了好大的雨,我没有带任何一个侍女,走到徐淮那间赁的小屋子,门环上全是铜绿,细密而扎手。
我叩了好几声,没人理我,我就坐下来,石阶很硌人,我坐惯了金玉床,已经受不了了,可雨水磅礴地砸下来,宣告我的命又回到卑贱。
徐淮撑了把伞,安静地靠过来,我还如以往,凄惨可怜地仰望他。
9
他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杀人犯,刚来京城,就想打进小皇帝的心腹阵营,献上沈却的命,以作投名状。
谁都知道,沈却是个没有实权的摄政王,不过是当年年长,又身为小皇帝的皇叔,才领了个虚衔。
政务都把持在我爹这帮宰执手里,若叫沈却还政,都无甚可还,可偏生,徐淮就抓着无辜之人开刀。
只因为简单。
我真是从没看错他,一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还要一石二鸟地把我射落,滚回属于他的泥泞中来。
我好生气,可四周全是雨水,巴掌拍在他脸上,只剩下一滩腻滑。
而他更加无可救药地奉劝我:“阿素,你没有别人可倚仗了。你喜欢的人被我杀了,你爹娘不认你这个荡妇、逆女。”
他伸手摸我的脸颊,就像摸一只湿漉漉的猫宠:“你高兴吗?你永远都离不开我了。”
“你哪里还是什么相府千金啊,阿素,你只能跟着我,就算我什么名分都不给,你也只能跟我。”
我整张脸都笑僵了,我想我得讨好他的,放在过去,没脸没皮就是我的生存之道,可我分明告诫自己,我尊贵了,我已经尊贵了呀。
我好崩溃,一屁股坐在地上,雨水滚烫,啪嗒啪嗒地掉,徐淮把我抱进屋里,衣裳剥尽。
他很认真地替我擦身,没有漏掉微微隆起的小腹,他吻在我肚皮上,或许并不确定孩子真是他的。
“阿素,不许恨我。我太明白你了,你这辈子都恨不了人的。要是谁伤害你,你就恨谁,那你早就没法活了。”
他揉着我的发,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我说得对吗?”
我是真受不了他了,分明我们也没什么生死交情,更没什么爱来恨去,可他就是能懂我到如此地步,然后,狠狠地拿捏我。
我垂眸,死死地捏住他袖子:“徐淮,我认栽。可我跟着你,你又是这样一个不择手段的贱的人。佛祖会觉得我造孽吗?”
他不可思议地笑了:“阿素,你竟是个信佛祖的?你从前在并州,也是杀过人的吧?”
“还是八尺的壮汉,真不知你是怎么绞死他的。”
我心下一惊,咬唇盯着他:“那是他想欺辱我,我自保而已。我跟你不是一路人,徐淮。别把我说得跟你一样贱!”
他皱眉,忽然动怒般吻我。他吻得有如狂风骤雨,比外面的雨声激烈百倍。
我终于窒息着哭求:“够了!”
他意犹未尽地抹着唇瓣:“你怀着我的骨血,全是我的气息。还敢说不跟我一样贱?”
“阿素,我们早就夫妻一体,谁也不比谁高贵了。”
10
我终于认清了这一点,所以,徐淮上殿作伪证的时候,我支持他。
我支持他覆灭我全家一爹、娘、秦幼仪,还有沈却的尸骨。
他们那家人骂我,骂得好狠,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不认,我不认他们,就算我不是他们的女儿,我也一样嫁给徐淮。
我可悲地这样想,也只能这样想。
相府抄没半年后,小皇帝又处理了一堆文官,他提拔的人很多,包括徐淮这样不折不扣的奸佞,朝堂一副完蛋之兆。
一切都跟我没关系,我在富丽堂皇的金屋里,生下一个高贵的小孩,他的父亲是御前最红的宰执,母亲是贵女千金。
他一定会幸福地长大,披着尊贵的皮,继承两个贱贱的衣钵。
我懒得多想了,虽然,梦里时常还有那家人来索命,翻来覆去也就几句话,什么「就不该认你当女儿」、「你欠我一条命」!
他们到底还是太体面了,想起他们对我处处手软,就算刀贴在我脖子上,也仅仅是划伤脸而已,不由失笑。
幸好,他们把我看得贱,如果他们视我为同类,我哪里拉得下这等脸皮?
我抱着孩子,往屋外走,徐淮下朝回来,蟒袍金带。
我把孩子放他怀里:“你多抱抱他,谁养像谁。”
他一愣:“难道不是我亲生的?”
我咬唇:“这…谁知道呢。”
他无语,又像是气急了,单手捞起我,直往床上掼:“你是不是故意想气死我?”
我软在衾被里,探手勾他腰带:“那你消消气。”
他闷哼一声,把孩子塞回摇篮里,被翻红浪。
我攀着幔帐,香汗浸透,整个人都滑腻腻的,他没完没了地索取,好像要把我欠他的爱,全都讨回来。
我自是满足他,花样百出,可他也不满意,问得咬牙切齿:“我真是你第一个男人吗?”
我心虚得很,嘟囔着推搡:“说这些……”
他咬在我光裸的肩头:“不公平。”
我不理他,不想深究在他身上,还有什么旁人的旧账,我们仰躺到白昼渐隐。
暮色像温柔的织锦,落到枕被,和他玉色的小臂,我往他身边又缩了缩,恍惚而幸福。
可这样的日子并不久长,在我怀上第二个孩子后,徐淮被派出了京城。
他是去避祸的,因为,之前老派文臣覆灭,余孽犹在,小皇帝解决不来,总把他推到台前,受他们的口诛笔伐。
如今,还不止弹劾了,变成真刀真枪的暗杀。
我替他担心,原因无他,我和孩子,也只有这一张饭票,所以,我跟着他一起出京城。
我们到京郊的时候,下了好大的雨,无数白刃飞闪,挥开血肉,我看见徐淮浑身是血,倒在雨水里。
那天,他发起高热,孩子也是,烧得滚烫,我从没有那么无助过,只觉这辈子都玩完了。
幸好,他养好了伤。
后来,我们经过并州,他忽然停了驿马,认真地问我:“阿素,如果我没有银两,没有官身,你还跟我吗?”
我滞住:“那当然是.……”
“万万不能的了。”
他无语:“果然你是图我的钱。”
我点头得坦坦荡荡:“不然呢?”
徐淮不管,冒着被我抛弃的风险,辞官跑了。
他躲回并州乡下,告诉我:“朝廷要清算了。我们这些染过人命的,全都要不得善终。”
我把孩子背在背篓里,吭哧吭哧走山路:“关我什么事?你去死好了,留二十两银给我。”
徐淮没理我,把背篓接过去:“我背一会儿,这小子怪沉的。”
他在我前头走,翻过一座山,回到我们相遇的小镇。
我这才想起来,我在这儿有田有屋,还有个豆腐铺,徐淮是跟过来吃绝户了?
我回到以前的家,发现铺子被人占了,徐淮轻易将人打走,又雇了几个伙计,把屋里屋外收拾一番。
伙计们诧异地打量我:“真从良了?抱一个,肚里还怀一个,阿素,你夫君挺能耐啊。”
我恨恨地呸他们:“不是老娘有能耐吗,关他什么事?”
伙计们闻言乐了:”哇,那我得问问这小子哪天生的。”
徐淮堵在我跟前,眉眼低沉得可怕,不愧是曾经官至宰执的人,光是瞪他们一眼,就把人吓跑了。
我讪讪的:“做什么吓唬人,真开不起玩笑。”
他冰冷地打量我:“玩笑吗?你上京之前,除了我还跟谁睡了?”
我气得呲牙咧嘴,恨不得上手打他:“你非要我承认吗?你非要我腆着脸恭维你,我对你见之不忘,谁也入不了眼?”
“真有够虚荣的!”
他咬着唇,若有所思地哼了一声,又像是终于明白了什么,心情好得不得了,我又呛了他一句,气呼呼地回屋了。
他隔着青布门帘,忽然在笑:“阿素。”
我停下:“嗯?”
他笑得很真:“怎么有你这种人啊?”
我皱眉:“我是什么样的人?”
他跟过来,抱臂倚着木门框:“很好很好的人。”
我失笑,呆滞得有点久,久得鼻头发涩,然后我「啧」了一声,故意不看他。
“怪肉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