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相夫君清心寡欲,可婚后三年让我生下五个孩子,婆婆:别生了!
发布时间:2025-11-15 14:01 浏览量:1
我叫宋留仙,一个七品“芝麻官”的女儿。
我爹官阶不高,能力也平平,但他最擅长的是“开枝散叶”。我上头有哥有姐,底下有弟有妹,不多不少,一家伙凑了八个。人多,宅子就显得逼仄,吵吵闹闹,但也热热闹闹,这就是我家。
我娘,那可是方圆百里出了名的“全福人”。
怎么个全福法?高堂健在,手足和睦,夫君疼爱,儿女满堂。这福气太旺,以至于亲戚邻里办喜事,都得请她老人家出马,亲自去“铺喜床”,讨个好彩头。
托我娘这好名声的福,我大姐和二姐的婚事都顺遂得出奇。
大姐嫁给了五品武官的长子,二姐许给了四品鸿說寺卿的幼子。婚后都是琴瑟和鸣,很快就开枝散叶,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等我及笄了,我娘私下盘算着,觉得我这条件,哪怕凭着她的“全福”名声溢价,顶天了也就嫁进三品官员的府邸。
可谁都没想到,上门给我下聘的,竟然是当朝宰相家!
接了那位许公子的庚帖,我娘的脸就没晴过,成天愁眉苦脸,长吁短叹。
“留仙啊,”她拉着我的手,“我打听清楚了,那许家七郎,是许夫人唯一的命根子。可这公子不爱功名,不爱女色,一心只想修仙。多少豪门贵女想结亲,他都宁死不从。”
我娘越说越愁:“许夫人这回铁了心要聘你,肯定是看中娘好生养,想让你赶紧给她儿子留个后!”
她重重一拍大腿,声音都发颤了:“这要是嫁过去,他转头修仙去了,你将来岂不是要守活山寡?”
我爹官微言轻,我娘哪敢得罪宰相夫人。
再说了,我大姐、二姐的婆家都在官场上混,万一这事闹僵了,传出去,岂不是连累了她们姐妹?我二哥三哥也都在议亲,这节骨眼上出岔子,好姻缘都得黄……
可若是应了,我娘又心疼我,怕我跳进了火坑。
我倒没她们那么愁,反而有点好奇:“许七郎?听这排行,前面都六个了,许家还在乎他有没有后代?”
按理说,许夫人这年纪,早该儿孙绕膝了。
我娘无奈地直摇头:“那是全族的大排行!许夫人就这么一个独苗!听说当年为了求他,在妙峰山观音寺,磕了几百个头才盼来的!”
哦,原来如此。
我走过去,轻轻给我娘捶背顺气,安慰道:“娘,您别愁了。这事儿啊,怎么看都是一件大好事。”
“您想啊,要是我真能给许七郎生下一儿半女,凭着这孩子,我在许家的地位就稳如泰山。在高门大户里穿金戴银,吃香喝辣,这怎么能叫受苦呢?”
我掰着指头给她分析:“再说了,万一那许七郎真铁了心去寻仙问道,那许家上下肯定觉得亏欠我。他们不仅不敢薄待我,为了名声,还得反过来对咱们家多加提携。”
这么一来,我爹、我哥,甚至我姐夫们,都能跟着沾光。这笔买卖,怎么算都不亏。
更何况,我娘这么能生,我作为她的女儿,肯定也差不到哪儿去!
我娘听完,红着眼圈揽住我,声音哽咽:“我的留仙,你……你怎么这么懂事。”
这事就这么定了。两家交换了庚帖,许家很快就送来了聘礼。
许夫人做事果然大气,半点没有因为我家世低微就小瞧,那聘礼都是顶格的好。光是领头的大雁,都是活生生的,扑棱翅膀的劲儿可足了。
等到拜堂成亲那日,宰相府更是张灯结彩,红绸满目,广邀宾客,流水席摆了几十桌。
也是,独子的婚事,自然是天大的排场。
好不容易熬到晚上,洞房吉时。
我端端正正坐在喜床上,盖头蒙着,心里正打鼓,就听见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伴随着一阵乱七八糟的脚步声和怒骂。
“放开我!你们这群该死的狗奴才!反了天了!我说了不成亲!你敢推我!你给我等着!”
我悄悄掀起盖头一角。好家伙,我的新郎官,那位许家七郎,正被几个壮硕的婆子五花大绑,硬生生给“请”了进来。
屋里所有的下人都低眉顺眼,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是木头桩子,听不见许公子的叫嚣。
喜娘更是业务熟练,笑眯眯地上前,也不管许公子怎么挣扎,知趣地替他给我揭了盖头,还端来两杯酒,硬是撬开他的嘴,灌了一杯交杯酒。
“唔……我不喝!放开我!呸!”
可惜,他“呸”晚了,酒已经顺着喉咙灌下去了。
喜娘看我俩“喝”了酒,喜笑颜开地福了一福,临走前还对我使了个意味深长的眼色,便带着众人退了出去。
我好像听明白了。她们在酒里加了料。
就是那种……能让男人暂时忘掉修仙,只想生孩子的药。
唉,为了抱孙子,许夫人也真是煞费苦心,难为许七郎了。
屋里的人呼啦啦走光了,房门一关,只剩下我和我的夫君,一个站着(被绑着),一个坐着,大眼瞪小眼。
直到此刻,我才算真正看清了我这位丈夫。
许七郎约莫二十出头,身材清瘦,相貌极其秀美,尤其那对凤目微挑,自带一股高雅华贵的气质。
许是那杯加料酒的缘故,他双目微醺,脸色潮红。
当然,也可能单纯是给气的。
我们俩就这么四目相对,气氛有点尴尬。
许七郎仔仔细细打量了我片刻,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尴尬地错开了视线。
我眨了眨眼。他这是什么意思?嫌我丑?
不应该啊。我娘亲口夸过,我虽算不上什么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但也绝对是个清秀美人。
许夫人聘我,不就是看中我这“颜色好,好生养”的面相吗?
隔了好一会儿,许七郎才闷闷地开口:“我……我不会和你过日子的。我劝你,明日一早就回家去。那些聘礼,全当是给你的赔偿。你若是觉得不够,我库房里还有些钱帛,一并给你。”
唉,都到这份上了,还在做最后的抵抗呢。
我没接他的话,反倒轻轻伸了个懒腰,活动着发酸的脖子,问道:“说起来,为什么你家没人来闹洞房?我哥哥姐姐成亲那晚,可热闹了。”
尤其是我大姐,嫁的武将之家,那帮汉子差点把房顶给掀了。
“难不成宰相府规矩大,连闹洞房都不许?”我真心实意地好奇。
许七郎的脸颊又红了几分:“你……你这女人!你难道只关心这些无聊琐事?我让你回家去,你听见没有!”
我懒得理他,自顾自地开始解身上的凤冠霞帔。
这些行头真是太重了,尤其是那顶凤冠,压得我顶了一天,脖子都快断了。
见我动手脱衣服,许七郎的脸瞬间红如滴血,声音都破了:“你你你……你脱衣服干什么!我、我告诉你,就算你用强的,我也绝不会就范!”
“……”
我被他逗得一脸无语:“你想什么呢?我就是太累了,脱了外面这层大红袍而已!”
说完,我舒爽地松了口气,走到桌前。
桌上摆着四样精致的点心,看起来就很好吃。我挑了块核桃酥,边吃边含糊道:“我有点饿了,你饿吗?”
我打从出门前吃了碗长寿面,一直折腾到现在,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许七郎愤怒地扭过头:“我不饿!”
可看他那样子,估计也跟我一样,至少饿了一天。
我自顾自吃了两块,垫了个半饱,才拈起一块枣泥糕,趁他不备,眼疾手快地塞进了他嘴里。
“吃吧吃吧,饿着多难受啊。”
方才我吃得香,许七郎的喉结明明动了好几下,估计早就馋了。 所以我这一下突袭,他也没吐出来,只是愤愤地瞪了我一眼,还是默默嚼了几下,咽了。
吃饱喝足,我来了精神。
“说真的,许七郎,”我搬了个凳子坐他对面,开始点评,“你这人真是想不开。”
许七郎虽然不想搭理我,但还是没忍住反驳:“你懂什么!”
“这么简单的道理,我有什么不懂的?”我说,“母亲(我改口很快)都说了,只要你给许家留个后,日后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再也不拘着你。你为什么非要拧着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嘛!”
许七郎被我气得不轻:“你这个庸俗的女人!我若是……我若是和你……那我将来走了,留下你们寡母幼子,又当如何!我是要去修仙造福苍生,不是要作孽!”
他梗着脖子,一脸正气:“为了一己之私,祸害一个女子的一生,我许某做不出这种事!”
嗯?听这意思,他还算是个有良心的人。
我平静地望着他,放轻了声音:“我既然点了头,应了这门亲事,自然是早就想清楚了。我不在意你将来是否在我身边。你看,连我这个当事人都不怕,你一个大男人,怕什么?”
许七郎怔怔地看着我,眼神里全是怀疑:“你、你……你就是贪图富贵,什么都不顾了?还是说,你只是先骗我一时,将来等我走了,你好使出那些女子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招式?”
我:“……”
我真是无语了。
“你是不是被很多女人骗过啊?”我问,“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信任呢?”
我说:“我这个人,向来表里如一。我既然答应了,就是真的能接受。”
见他还是一副“我不信,你就是图我家钱”的表情,我对他眨了眨眼,决定交个底。
“你不懂,我告诉你吧。我家有八个兄弟姐妹,从小到大,我都和我的四个姊妹挤在一间屋里睡。”
这可不是夸张。我爹爹俸禄有限,田产也不多,家里孩子又一个接一个地生,实在买不起大宅子,只能越住越挤。
虽然大姐二姐后来出嫁了,可大哥也娶了妻,四妹五妹也渐渐长大,总归是没个清净地方。
许七郎这个独生子显然没体会过这种烦恼,他微微有些诧异:“八个手足?四个姊妹同住?”
“是啊,”我重重叹了口气,“挤也挤死了!虽然是挺热闹有趣的,可是……我连个能安安静静独处的空间都没有。”
我无比真诚地看着许七郎,说出了我这辈子的终极理想:“你不知道,我从小就有个心愿,就是能有一间完完全全属于我自己的屋子。屋里怎么布置,全凭我高兴;我想看书就看书,想写字就写字,再也不用担心被姐妹挤到。”
许七郎的嘴巴张成了‘O’型,那对好看的凤眼瞪得溜圆,半天没合上:“……所以,你点头嫁过来,就是为了……将来能自己住一个院子?”
我被他看得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使劲点点头:“等孩子生了,你就安心去修你的仙。我保证不拦你。我真的,做梦都想有自己的房间啊!”
许七郎:“……”
我和许七郎大眼瞪小眼地聊了一会儿,我发现他的脸越来越红,比刚才还红。
见他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被绑着的手脚还在地上无措地磨蹭,我非常贴心地问道:
“你是不是……想去茅厕啊?”
他这个坐立不安的样子,跟我三弟憋尿时一模一样。
我爹爹好像也说过,男人不能憋太久,对身体不好,容易生病。
许七郎好像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神色大变,厉声道:“你别管我!你别碰我!你别过来!”
看着他如临大敌的模样,我真的很无语。
“总憋着不好,你还是赶紧去一趟吧。”
许夫人也真是够狠的,为了防止他逃跑,竟然把他捆了一路。
我认为凡事还是要以理服人,更重要的是,这么大个人,总不能在我面前尿裤子吧?
于是我站起身,绕到他身后,想帮他解开那个死结。
可这绳结绑得是真结实,我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手指都勒红了,急出了一头汗,还是解不开。
而许七郎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一边喊着让我走开,一边居然还想自己一个人往外“跳”。
但他还捆得像个大粽子,哪里跑得出去!
他刚站起来,没蹦跶两步,“扑通”一声就摔在了地上。
我看他这么急,都替他尴尬。
这万一真在我面前失禁了,他脸皮再厚,估计以后也没脸见我了……
“你快别蹦跶了!”我实在看不下去,转身去妆台匣子里摸出了剪刀。“我给你剪开就是了!”
最后,我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剪得手都酸了,才总算把那绳子给剪断了。
“好了好了,”我甩甩手腕,“没事吧?茅厕在那边,你快去!”
我话音刚落,许七郎却没有动。
他站在原地,猛地转过头看我。
他的眼睛红得吓人,那眼神……怎么说呢,像是饿极了的狼盯上了猎物,带着一股子滚烫的、陌生的情绪。
我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退了两步:“你……怎么了……”
话还没说完,我就感觉一阵天旋地转,许七郎竟然一个箭步冲过来,把我拦腰抱了起来!
“啊!你做什么?放开我!”
我吓了一跳,用力挣扎起来,可是一点用都没有。
看起来再清瘦的男人,力气也比我大得多!
许七郎满脸通红,隔着薄薄的衣料,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滚烫得吓人。
他抱着我走了几步,粗鲁地把我扔在了那张铺满了花生红枣的喜床上。
我的后腰被一颗大红枣硌得生疼!
“你到底要……”
话还没问出口,他就已经口干舌燥地扑了上来。
“啊!你……你不是要去茅厕吗?”
我彻底懵了,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变成了这个样子。娘亲是和我说过夫妻间的闺房之事,可说得含含糊糊,根本不是眼下这个阵仗。
原来……竟然是这样吗?
许七郎很激动,他一边急切地亲吻我的脖子,一边大口喘息着说:“我们……生个孩子……就如你们所愿……”
他能想通是很好,可、可这样不行啊!
我使劲推搡他,喊道:“你先收拾一下啊,你压到我了!哎呀,床上都是花生……”
“你事儿怎么这么多!”
“我脚被硌到了……”
“闭嘴!不是……张开嘴……”
许七郎显然早已被那杯酒烧得顾不上这么多了。
第二天,我浑身发软地捂着腰坐起来,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什么酷刑碾压过一般。
我就纳闷了,这还是他“不愿意”的状态?
他要是“愿意”,我昨晚还能活命吗?
见我醒了,许七郎也睁开了眼睛。
他显然还极不适应和人同床共枕,在看清了我的脸后,那张俊脸“刷”的一下子就红透了。
“你……”
“你……”
我们俩同时开口,又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外面的丫鬟听到动静,立刻有几个丫鬟和婆子鱼贯而入,要服侍我们俩穿衣洗漱。
这个大阵仗看得我有些发愣。
在我家,只有两个帮忙做粗活的小丫鬟,平日里洗漱穿衣、缝缝补补,全是我们姐妹自己动手,哪见过这种被人伺候的场面。
许七郎显然比我适应得多,他神色坦然地张开手,让两个丫鬟伺候他穿上繁复的常服。
可当两个嬷嬷眉飞色舞地捧着我们昨夜那方落红的元帕,大声说着“恭喜少爷,恭喜少奶奶”时,他还是没忍住,“噗”的一声,把刚喝进嘴里的茶全喷了出来。
我:“……”
我这位夫君……好像比我想象的要纯情很多呢。
收拾妥当后,我们一起来到正堂,拜见公公许宰相和婆母许夫人。
许夫人显然是早就收到了我们“圆房”的绝好消息,望着我的眼神,那叫一个慈祥,慈祥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好孩子,好孩子啊,”她拉着我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真是个可爱可怜的好孩子。娘以后一定会好好待你!七郎要是敢对你不好,我第一个饶不了他!”
说完,她撸下自己手腕上一个成色极佳的羊脂白玉镯子,不由分说地套在了我手上。
婆母对我的态度,至关重要,这直接决定了我在许家能不能过上我想要的“舒心日子”。
收到这个评价,我悬着的心安稳了许多。
许宰相也满意地摸了摸胡须,说了几句“开枝散叶,夫妇同心”的场面话。
说实话,我还是头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见到宰相这样的大官,不禁偷偷多看了几眼。
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看着也只是个普通的中年人嘛。
许七郎神色稍冷,只是肃然地站在我身边,一板一眼地行礼。
许夫人笑着摇摇头,对他道:“国子监给你放了几天假,你这几天就不用去了,好好在家里陪陪你媳妇,说说话吧。”
就这样,我和许七郎又收了一堆见面礼,回了自己的院子。
他一路上都沉默不语,板着张脸,看起来似乎有些不高兴。
我撇了撇嘴,心想,这人昨天夜里可不是这个态度的!昨晚我又没有逼他,反而是他一直在逼我!后来我都哭着求饶了,他还没完没了呢!
一回到房,我正要问他是不是后悔了,他忽然拉开一个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沉甸甸的木匣子,递给我。
“以后这个,就由你来保管。”
我接过来打开一看,里面是厚厚一沓银票,还有不少银锭子、金锭子,连金珠银珠都装了小半匣。
这是……他的私房钱?
许七郎别扭地转过头,不看我,只干巴巴地说:“我的月钱和私产都在这儿了。既然成了亲,以后这些都归你管。”
见我微微睁大眼睛,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补充道:“家里下人多,时常需要打赏。你若是想买什么,也只管买去。若是不够,我再去账房给你支。”
“你、你为什么不说话?”他见我没反应,催了一句。
我长长地呼出口气,才实话实说:“我还以为你后悔了,昨夜说的那些话都不算了呢!”
听到“昨夜”二字,许七郎的脸“腾”的一下子,又红了,连耳根都烧了起来。
“男子汉大丈夫,岂能言而无信!我说过要和你生……就一定会做到!”
哎呀,他这个人,怎么跟个大姑娘似的,动不动就脸红。
我抿嘴一笑,把匣子收好:“你不后悔就成。那……你能带我去园子里逛逛吗?”
刚才过来的时候,我远远瞟了一眼许家的花园,亭台楼阁,假山流水的,景色一定很美。
许七郎深深呼出一口气,像是做了什么重大决定,点头道:“成。”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许七郎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看起来总是这么别别扭扭的,难道只是因为不好意思?
可我略一思索,便想通了。
许七郎虽然为了子嗣暂时妥协了,可他心里那“修仙”的念头肯定没断。一想到将来要抛弃我们孤儿寡母,他定然心怀愧疚,所以才会在这些身外之物上对我这么好,算是提前补偿。
既是这样,我便坦然很多。
接下来,我们在园子里赏玩了半日。
宰相府的花园比我想象中还要大,奇花异草,修竹小径,处处透着精致。我平日里鲜少有出门游玩的机会,所以看到这般美景,颇有些流连忘返。
直到快用午膳了,我才依依不舍地和许七郎回房。
吃过午膳,他忽然定定地看了我片刻,才用一种非常严肃的口吻问道:
“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当真无人逼迫,心甘情愿?即使……我将来注定会弃你而去,你也愿意做我的妻子吗?”
我点点头,迎上他的目光:“昨夜我和你说的,句句出自真心。”
许七郎闻言,似乎松了口气,但那眼神深处,又藏着一丝微不可查的失落。
我没有注意到他那复杂的神色,只觉得有些困倦。
昨夜我基本没怎么睡,刚刚又兴奋地游玩了半日,这会儿酒足饭饱,眼皮已经开始打架了。
我说:“你有没有午睡的习惯?我实在有些乏了,想去榻上眯一会儿。”
许七郎道:“我平日在国子监读书,并无此习惯。你自去吧。”
我从善如流:“那好。”
说实话,两个本就不熟悉的人硬守在一起,其实也没什么话好说。
我的目的很明确,只想和他生孩子,并不是很想了解他这个人。
可能我走开了,他一个人待着会更自在些。
于是我径自走进卧室,脱了外衫,靠在榻上闭上了眼睛。
隔了一会儿,我都快要睡着了,朦胧中,却感觉许七郎也窸窸窣窣地上了床。
他一点一点蹭到我身后,整个人热乎乎的,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吹在我脖子上。
我本能地往里靠了靠,想给他腾个位置,可没想到他竟然一伸手,把我整个人拉到他怀里,让我枕着他的胳膊。
“你不是不睡吗……”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许七郎的脸近在咫尺,他轻吻了一下我的脸颊,声音有些沙哑:“不是要生孩子?”
我差点儿一口气没上来:“你……你不累吗?”
我都要累死了!
让我歇会儿吧!
我娘也没说过成了亲,连午觉都不让人睡啊!
许七郎不再言语,而是直接用行动表示,他——完全不累。
这个人,前一秒还一本正经地跟我谈论“抛妻弃子”的愧疚,下一秒就这个德行?
我被他缠得没办法,才气喘吁吁地推开他:“我娘说过,不可白日宣淫……”
这要是被下人知道了,还不得说我不懂事,拉着夫君胡闹。
许七郎轻轻拨开我抵在他胸口的手,继续深入,声音里带了点餍足的笑意:“可我也想……睡午觉了……”
“……”
接连几天,我们俩在家中几乎无事可做。
许七郎就像个初尝了甜头的孩子,挖空了心思惦记那件事。
我虽然也想早日完成许夫人对我的期待,可我更想歇歇!
于是我忍无可忍,和他约法三章——上午不行,中午不行,下午也不行。
许七郎拉着个脸,满是失望:“那就是说……只有夜里才行?”
我:“……”
这是自然!
为了打发这漫长的白日时光,许七郎带我去参观他的书房。
他的藏书极多,还有不少市面上难得一见的孤本。
我看到他书案上铺着一张写了一半的字,便凑过去轻声读道:“五岳寻仙不辞远,一生好入名山游……这是李太白的诗。”
许七郎挑了挑眉,有些意外:“你识字?”
我点点头:“略识得几个字罢了。”
我爹爹、兄长和大姐都教过我。我娘也常说,女子也要读书识字明理,总比当个睁眼瞎强。
许七郎温声道:“你倒谦虚。你既读过李太白的诗,那你最喜欢的是哪一句?”
我想了想,道:“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
许七郎抬眼望着我,神色有些惊讶:“你真让我意外。”
我猜,可能在他心里,我这样的小官之女,大约是不会读书识字,更遑论看什么李太白的诗集了。
我小心地摸了摸他那方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端砚,随意道:“其实,你也让我很意外。”
“怎么讲?”
我道:“我不懂你为何非要修仙。李太白崇尚仙人,那是因为他仕途不顺,郁郁不得志,有逃避心理。可你不一样,你出身宰相之家,生得一副好皮囊,写的一笔好字,听说连国子监的老师也对你赞不绝口。你这样的人,为何也要逃离这尘世?”
他这样的人,难道不该是天之骄子,踌躇满志,想着经世济民吗?
像是被我戳到了什么隐秘的心事,许七郎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他转过身,背对着我,沉默不语。
我有些后悔失言了。我们彼此还不熟悉,我不该问这些交浅言深的话。
搞不好,他以为我打探他的隐私,别有用心呢。
我连忙摆手说:“我就是随口问问的,你不想说就不用回答。”
许七郎轻叹一声,道:“告诉你也无妨。我只是觉得……人间很苦。世人皆追名逐利,尔虞我诈,到头来却无法左右生老病死。听说……成仙后便可以超脱轮回,还能……看到过世之人的去处。所以我才想要修仙。”
过世之人?
他很在意的人去世了吗?
这个话题没有继续下去,许七郎很快岔开了话题,道:“后日我就要回国子监了。以后白日无聊,你可来我书房找些书看。”
原来他的假期这么快就结束了。以后他就要早出晚归,去上学了。
我心里不知怎么的,既有些松快,又有一丢丢……惆怅。
为了散去心中这点莫名的雾霭,我迟疑片刻,还是决定给自己找点乐子,我凑过去小声问他:“你书房里……有没有‘那种书’?”
许七郎先是一愣,随即那对凤眼微微眯起,嘴角带了点促狭的笑:“哦?娘子说的是……哪种书?”
我对他俏皮地眨眨眼:“夫君,别装了。”
我就不信他这满屋子圣贤书里,没藏着几本“禁书”。
许七郎轻咳一声,压低声音:“才子佳人……”
“神魔志怪……”
我俩几乎同时开口,说完又同时愣住。
许七郎瞪大眼睛,指着我:“你一个姑娘家,看《神魔志怪》?!”
我也学着他的样子夸张地反问:“你一个大男人,看《才子佳人》?!”
我俩指着对方,异口同声:“有辱斯文!”
话音一落,我们都绷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从小,我娘就说我很奇怪。我外表看着柔柔弱弱的,可内心里认定了的事却极其坚定,还偏偏对那些神神鬼鬼的事情很感兴趣。
但我娘管得严,她说圣贤书可以读,这种闲书要少看,否则容易移了性情。
所以我只偷偷摸摸读过《搜神记》、《山海经》,还有从我二哥书房中扒拉出来的《酉阳杂俎》。
听我说完,转日许七郎带我偷偷进了书房里间,指着角落里一摞书道:“这些,都是我叫小厮去外面给你淘来的。”
他清了清嗓子,掩饰着得意:“我把那些文笔粗鄙不文的都扔了,只留下这些勉强可以看的。”
这么多!
目测足足有一尺多高!
我胸中瞬间溢满了喜悦,几乎要欢呼出来,想也没想就扑过去,在他脸上“吧唧”亲了一口:“夫君,谢谢你!你真好!”
我很少这么主动地亲他,许七郎脸上的笑容压都压不住,他耳根发烫,轻声说:“以后叫我七郎便好……我也叫你……”
可他还没说完,我就已经兴奋地跳了开去,蹲下身翻看起那摞宝贝。
“哇,有《志怪录》,还有《枕中记》,天啊,这本《夷坚志》是全本!这些我可以看多久啊!”
这些书实在是太有意思了,看得我简直废寝忘食。
我在书房里磨磨蹭蹭地盘桓了一整日,眼看天都黑了,到了夜里,我还点着灯挑灯夜读。
许七郎在床上等了我半天,见我完全没有要休息的意思,翻来覆去了好几回。
我隐约听他嘟囔了一句:“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催了我几次,可我正看到鬼王娶亲的关键处,哪里舍得放下,只敷衍道:“知道了知道了,一会儿就睡……”
许七郎长叹一声,干脆认命地走过来,在我一声惊呼中,把我连人带书抱了起来。
我用力捶他的胸口:“放我下来!我自己会走!”
他不为所动,只轻声在我耳边道:“娘子,时辰不早了。生孩子,才是咱们的头等大事。”
接下来,红烛帐暖,夜色生香。
因这是许七郎休假的最后一日,他闹了我大半个晚上。
不知更漏几时,我才筋疲力尽地昏昏睡去。
正因如此,转日我竟然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
“糟了,要去给婆母请安!”
我猛地坐起来,发现身边已经空了。许七郎应是早就去了国子监。
丫鬟听到动静,端着水盆走进来,福身道:“少奶奶醒了。少爷一早吩咐了,让我们不要打扰您,让您多睡会儿。”
他倒是体贴,可我还是个初来乍到的新媳妇啊。
才刚嫁过来几日,就起得这样晚,别说是在宰相府,就算是在我家,我母亲那样好脾气的,也得给我立立规矩。
想到这里,我连忙以最快的速度洗漱收拾好,一路小跑着来到正房。
“儿媳来迟了,请母亲莫怪。”我惴惴不安地请罪。
婆母轻轻看了我一眼,随即温和地笑道:“你来得正好。”
我心下更慌了。婆母这是……特意在等我?是不是已经对我有意见了?
都怪许七郎!
可下一刻,婆母却招手让人端了碗汤来,亲自递给我道:“这是娘特意叫厨房给你炖的补汤,快,趁热喝了吧。”
补汤?
婆母拉着我的手,笑得合不拢嘴:“这些日子,你辛苦了。说到底,都是七郎不好,年轻人,太胡闹了些。”
我心中涌起一阵感动,脸“腾”地就红了:“谢谢母亲。”
婆母拍拍我的手:“这是我珍藏的血燕,你身子弱,每日喝一盏,最是补气血的。”
见我一口气喝完了,她满意地点点头:“好了,我这里也没别的事,你快回去歇着吧,别累着了。”
回去的路上,许家负责打理花园的婆子,特意折了几朵开得最好的秋菊拿过来,讨好道:“这花开得鲜亮,送给少奶奶回去插瓶。”
我笑着谢过,打赏了她几个钱。
许七郎为我想得真是周到。
婆母也真的很好很好。
应该说,许家所有人都对我很好。家中人口简单,家风清正,婆母慈爱,公公不管内宅家事,许七郎更是……温柔体贴。
一想到等我生了孩子,许七郎还是会离开,我心里就莫名地难受,总觉得自己对不起婆母待我的这份好。
我可能没有本事留下许七郎,只能努力为她生个孙子了。
到了晚上,许七郎下了学回了家。
他换下学子服,问我:“今日我不在,你都做了什么?”
我情绪不高,只随意说了几句。
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坐过来看我:“怎么了?可是有何不开心的事?”
我摇摇头。
其实这段时间以来,我过得非常开心,比我出嫁前想象的要开心一百倍。
我和许七郎很谈得来,我们有共同的爱好(看闲书),而且……生孩子这件事,似乎也、也挺快活的。
若是没了他,我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开心。
想到这里,我心一横,翻身就把他扑倒在榻上,闷声道:“我没什么不开心的,我就是……想你了。”
许七郎显然没料到我这么主动,他惊喜地吻了上来,一发而不可收拾。
人家都说小别胜新婚。
一日不见,也算是小别吧。
就这样,快乐的日子不知时日过,转眼两个月就过去了。
一日到了晚膳时辰,丫鬟来报,说许七郎已经从国子监回来了,正在婆母那里等我过去一同用膳。
我正要起身,忽然觉得有些胸闷,便回屋去漱了漱口,才慢慢往正院走去。
等我刚走到门口,还未踏入,忽然听见婆母有些严厉的声音传了出来。
“你现在也是有媳妇的人了,日后便不要再提什么寻仙访道了!听见没有!好好给我生个孙子才是正经事!”
七郎沉默不语。
许夫人骂道:“成婚这么久了,你这孩子怎么还没想通?非要气死我吗!”
他依旧没反应。
我心底微微一颤,脚步也顿住了。
果然,他还是在默默坚持自己的初衷。他从来没有放弃过那个念头。
也是,我们明明一开始就说好了的。
想到这里,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酸涩,故作无事地,信步走了进去,笑道:“母亲,七郎,我来了。”
婆母一见我,脸上的怒气瞬间收敛,立刻换上了温和的笑容:“留仙来了,快,快坐吧。”
许七郎今天格外沉默,他低着头,似乎不敢看我的眼睛,只是默默给我夹了一筷子我最爱的肘花。
那金黄油亮的肘花刚到碗里,一股油腻感直冲我的喉咙。
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再也忍不住,捂着嘴“哇”的一声就吐了出来。
满屋子瞬间安静了。
婆母先是吓了一跳,随即脸上爆发出巨大的狂喜:“快!快去请王大夫!快!”
满府的人都惊动了,等同春堂的王大夫被小厮气喘吁吁地请来,先是恭敬地行了礼,才坐下细细给我把了半天脉。
他站起身,满脸堆笑地对着上首拱手道:
“恭喜老夫人,恭喜宰相大人,恭喜七少爷!少奶奶这是……有喜了!”
婆母高兴得“哎呀”一声,差点合不拢嘴:“这么快就有喜了!太好了,太好了!留仙,你可真是我许家的有福之人!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啊!”
大夫又叮嘱道:“只是时日尚短,胎像还不太稳,请少奶奶务必好生休养,万不可劳累。”
许七郎也露出了笑容,只是那笑意底下,藏着一丝我看得懂的复杂。
婆母围着大夫问了半晌,把所有能想到的忌讳都扒拉了一遍,末了,她转向许七郎,一脸不容商榷地叮嘱:“你媳妇现在可是双身子的人,金贵得很,你万万不可没轻没重地累着她!依我看,你还是搬去书房睡,最是稳妥!”
许七郎那张俊脸僵了僵,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只化作一个无奈的“……”
他这边还没应声,婆母已经雷厉风行地招呼下人,把他的被褥一卷,径直抱去了书房。
夜幕降临,我独自躺在宽大的拔步床上,身侧的位置空荡荡的。夜风从微启的窗棂钻进来,带着凉意。我缩了缩身子,忽然觉得这屋子冷清得过分。
我不是一直盼着能独占一张床,无人管束吗?
可为什么,当这个愿望真的实现时,我反倒觉得这屋子空旷得让人心里发慌?
我有孕的消息传回娘家,母亲大喜过望,立刻带着四妹五妹上门来看我。这还是她们头一回登门拜访宰相府。
四妹五妹是一对双生子,年纪尚小,一进院子就撒了欢。她们对这雕梁画栋的府邸好奇到了极点,一会儿摸摸廊下的奇石,一会儿又探头看看水里游的锦鲤,哪里都透着新鲜。
“三姐,你这屋子可真漂亮!比画里还好!” “嗯嗯,到底是宰相家,气派就是不一样!”
母亲则拉着我的手,上下打量,脸上的欣慰几乎要溢出来:“真不愧是我女儿,这肚子就是争气!”
她看我身上的绫罗绸缎、吃的燕窝补品,都是顶尖的规格,那颗悬着的心总算彻底放下了。她压低了声音,喜滋滋地道:“等这孩子呱呱落地,女婿的心自然就收回来了,到时候必定一心一意同你过日子!”
我望着母亲那双满是期盼的眼睛,那些到了嘴边的话,又被我生生咽了回去。
什么一心一意……我当初和许七郎的约定,清晰得仿佛就在昨日。
我们说好的,只要我诞下子嗣,他就放我自由,从此一别两宽。
如今,这个“解放”的日子,已经可以掰着手指头倒数了。
因着刚有身孕,婆母把我当瓷器一样供着,严令我不许出门乱逛,只让在房里静养。
我实在闲得发慌,便溜达到了许七郎的书房,想寻几本杂记话本打发这漫漫长日。
书房里弥漫着淡淡的墨香。我踮起脚尖,想去够书架顶层的一本游记,不料手臂一晃,碰落了旁边的一个画轴。
画轴“啪”地掉在地上。我弯腰拾起,发现这画轴的边缘已微微起毛,显然是被人常年握在手中反复摩挲的结果。
我心中莫名一动,鬼使神差地解开了系带,将卷轴徐徐展开。
画中,是一位年约十四五岁的少女。
她身着一身烟粉色的宫装长裙,发间是精巧的珍珠冠,衬得她眉眼如画,顾盼生辉。那是一种倾国倾城、明艳无双的美丽。
而在卷轴的右下角,是几行我再熟悉不过的字迹,正是许七郎的瘦金体:
“遗像悬素壁,清风满故庐。 音容虽已渺,德泽在诗书。”
这样鲜活明媚的少女,竟然……已经香消玉殒了?
我脑中“轰”地一声,瞬间想起了那日与许七郎的对话。我问他为何执着于修仙,他脸上闪过的那一抹难以言说的寥落。
【……若能得道成仙,便可超脱轮回,还能窥见往生之人的去处……我正是为此。】
原来如此!他心中早就藏着一位“白月光”!
只可惜红颜薄命,两人早已阴阳两隔。所以他才那般抗拒婚事,如今被家族逼着娶了我,也不过是迫于无奈的权宜之计。
想到这里,我只觉得一块巨石堵在胸口,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许七郎对我发现了他最大的秘密一无所知,他待我,依旧是那副温柔体贴的模样。
可如今,他越是对我嘘寒问暖,我就越是心寒。我不断地在心里告诫自己:清醒一点!他所做的这一切,都不是为了你,只是为了你肚子里那块能让他交差的骨肉!
察觉到我的态度日渐冷淡和疏离,许七郎显然有些不知所措。
他好几次试探性地想与我深谈,都被我强行找了别的由头岔开了。
既然分离是早已注定的结局,我又何必再自讨苦吃?不如提早做好心理建设,免得到时候更加难堪。
一日,大夫依例来给我请平安脉。
我隔着珠帘,隐约听到许七郎在门外低声请教: “大夫,我娘子近来情绪起伏不定,忽冷忽热,这是为何?”
老大夫捋着胡须,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女子有孕,身心俱疲,本就不易。身为夫君,自当多多体贴,时时关怀。”
许七郎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接着,他仿佛犹豫了许久,用更低的声音问: “那……这些时日,医嘱说不能同房……她会不会是觉得……有些寂寞?”
大夫“噗嗤”一声,压低了嗓门回道:“待过了四个月,胎像稳固,适当……也是无妨的……”
我在里屋听得面红耳赤!
这种私密的事情,他怎么能拉着大夫到处乱问啊!这个人!
我的肚子一日日隆起,产期也渐渐临近了。
许七郎不知何时,又从书房搬了回来。他举着手再三保证:“我发誓绝不动手动脚,只是……只是想在近处陪着你罢了。”
我看着他那小心翼翼的眼神,心中更是五味杂陈。
他真的是一个很好、很体贴的夫君,只可惜,这份好,不属于我。
一日,刚过巳时,许七郎的好友登门拜访。
这个好友我早有耳闻,名叫沈中原,亦是国子监的同窗。此人与许七郎志趣相投,同样笃信仙道之说,一心向往着修仙访友、逍遥自在的日子。两人甚至早就约好,要一同前往蜀中的仙山拜师。
婆母提起此人,便恨得牙痒痒,私下里没少骂他是带坏自家儿子的“损友”。
我身子笨重,不便见客,正准备回房歇息。
贴身丫鬟却悄悄拉住我,挤眉弄眼地说:“您当真不去听听?这个沈公子每次来,夫人(婆母)都让奴婢们在外面守着偷听呢。”
“……”
我本不想理会,可双脚却像有了自己的意识,等我反应过来时,人已经挪到了花厅的窗边。
只听一个清亮的男声兴奋地传来:“许兄!恭喜恭喜!听闻嫂夫人即将临盆,若能一举得男,你我二人,岂不是即刻便可出发了?”
他得意地大笑几声:“哈哈哈,蜀山!我沈中原终于要来了!”
紧接着,是许七郎清润的嗓音:“我已将诸事打点妥当。这是家父写给益州刺史的引荐信,届时他会代为引见冲虚道长……”
沈中原更是激动:“许兄!你当真厉害,竟连伯父都说动了!果然是有了后,底气就是不一样!”
许七郎道:“中原兄,我还有一事,需同你言明……”
后面的话,我已经听不清了。我只觉得天旋地转,耳边嗡嗡作响。
原来……他真的都准备好了。
连引荐信都备下了……只等我生下孩子,他就要迫不及待地离开。
一阵尖锐的刺痛猛地攥住了我的心脏,我再也站立不住,失魂落魄地扶住了门框。
小丫鬟吓了一跳,忙扶住我:“少奶奶,您、您没事吧?您脸色好差!”
我摇了摇头,声音轻得像在飘:“无事,扶我回去,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小丫鬟看着我颓丧的脸色,同情地小声说:“那您千万别摔着。大夫还说,让您多去花园走动走动,有助日后生产。”
我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出院子的,独自一人,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竟走到了许家的大门口。
门房的许三正和人说得热闹,并未瞧见我。
我也没在意,就这么轻飘飘地走了出去。
外面天大地大,可笑的是,我竟不知该去往何处。
等我回过神来,人已经站在了我大姐家的院门口。
我刚一踏进院子,就看到姐夫涨红了脸,双臂举着两个起码四五十斤的石墩子,汗如雨下,两条腿筛糠似的抖着,显然已到了极限。
姐夫一见我,如蒙大赦,连忙朝屋里喊:“娘子!娘子!三妹来了,你快看!要不……今日的罚,就先免了?”
他又赶紧压低声音,用口型对我哀求:“妹啊,给哥留点薄面。”
我:“……”
姐姐威严的声音从屋里传了出来:“时辰未到!还有一炷香!你给我老老实实站稳了!”
姐夫的脸瞬间垮了,认命地“哎”了一声,又圆润地站回了原位。
尽管我心情低落到了谷底,看到这一幕,还是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我这位大姐,果然还是这般威武霸气。
姐姐见我来了,连忙丢了手里的账本迎出来:“我的天,你挺着这么大的肚子,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快,快坐下,可别累着了!”
我们姐妹俩闲话了几句家常,大姐那双利眼就把我看了个通透。
“怎么了这是?”她拍了拍我的手背,“和许妹夫闹别扭了?”
我叹了口气,心中千头万绪,竟不知该从何说起。
明明一开始,各取所需、好聚好散,是我们两人都同意了的。怎么到了现在,反倒是我……是我变卦了……
姐姐见我这副模样,了然道:“夫妻之间,床头吵架床尾和。有什么心里话,你藏着掖着干嘛?你得明明白白地告诉许妹夫才是啊。”
我低声喃喃:“可我……我和许七郎,我们算真正的夫妻吗?”
他本不愿娶我。我们能有这个孩子,也是家中长辈用了不光彩的手段。
我始终觉得,我这个“许家少夫人”,当得名不正言不顺。
姐姐闻言,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伸手就戳了我的额头:“傻妹妹!你们怎么就不算夫妻了!你们是明媒正娶、拜过天地的,你们日日同床共枕,你如今还怀着他的骨肉!这要都不算夫妻,那什么才算!”
是……是这样吗?
姐姐的话像一道光,猛地劈开了我心中的混沌。
就算我想毁约,就算我想自私地留下他,也是……可以的吗?
我终于想明白了。我大概是,真的喜欢上许七郎了。
我确实喜欢一个人独占房间的自在,可我好像更希望,在我感到寒冷和空旷时,他能陪在我身旁。
我的确应该告诉他,把一切都说开。
见我神色松动,急着要走,姐姐反倒笑了:“急什么?吃过饭再回去。总要让那许妹夫也跟着急上一急,他才知道你的好。”
直到华灯初上,姐姐才肯放我离开。
她送我到门口,又嘱咐道:“记住了,回去好好和许七郎说。这男人啊,就是得让着自家娘子。你看你姐夫,现在不就被我收拾得老老实实?”
我瞥了一眼在旁边憨笑的姐夫,心中的寒冰也融化了几分。
我深吸一口气,慢慢走回许家。
刚一进垂花门,就见许七郎脸色雪白地从影壁后冲了出来。他一见到我,几乎是扑过来的。
“留仙!你到底去哪儿了!我寻遍了家中都找不到你!我都快……快担心死了!”
我定定地望着他,见他额角全是细密的冷汗,眼中布满血丝,那份惊慌失措不似作伪。我的心,也不由得软了下来。
“七郎,我……我有件事,一直想和你说……”
许七郎却不等我说完,一把将我紧紧抱住,力道大得几乎让我窒息。
他声音都在发颤:“留仙!你真的快把我吓疯了!下次不许再这样了!我以为你、我以为你生气,不要我了!”
“我……”
我刚想开口,忽然间,只觉得肚子猛地往下一坠!一股控制不住的温热液体,瞬间从我下身流了出来。
坏了。我好像,要生了!
虽然事发突然,但好在婆母早已万事俱备。产房、接生婆、参汤……一切都是现成的。
我被一群人七手八脚地推着,很快送入了产室。
只听一名接生婆检查过后,皱眉道:“发动得有些早了,孩子还没完全入盆。”
另一名接生婆接话道:“看这情形,少奶奶怕是得吃些苦头了。”
看她们那凝重的表情,情况似乎不容乐观。
我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我母亲虽说好生养,可也经历过数次生死难关,姐姐生产时亦是如此。
每个人的命数都不同。
说不定,我那些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真心话,就真的……永远都没有机会告诉许七郎了。
阵痛一波接着一波涌上来,如同巨浪般将我吞没。我渐渐失去了所有力气。
接生婆在我耳边大声鼓劲儿:“用力啊,少奶奶!这个时候,您可千万不能分心,想想您自己,想想孩子!”
可我真的……真的没有力气了。
我忽然没志气地想,那些话没说出口,或许也好。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让他了无牵挂地去寻他的仙道吧。
时间拖得越久,我越是力竭。两个接生婆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就在我意识都快涣散时,产房门口忽然传来许七郎撕心裂肺的喊声:“留仙!留仙!你坚持住!!”
一个接生婆赶紧跑出去阻拦:“哎呀,少爷!产房污秽,您可万万进不得啊……”
“是啊是啊,少爷您在门口等着吉时吧!”
“不行!!”
许七郎的声音越来越近,他竟真的闯了进来!他一把推开众人,直直地奔向我,握住我满是冷汗的手:“留仙,坚持住,你一定要坚持下去!”
我不敢相信他竟然进来了,眼角渗出一颗滚烫的泪珠。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道:“你出去!你不是……不是要和沈中原去蜀山吗?你还管我做什么!”
许七郎闻言一愣,随即他抓着我的手,几乎是用吼的在回答:
“留仙!我本就要告诉你!我不去修仙了!我早就放弃了!今日沈兄来,我就是去告诉他,我为他打点好了一切,但我再也不能奉陪了!我要留在家里,陪着你,陪着我的娘子!还有我的孩子!”
我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真的?”
许七郎死死地望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比真金还真!我哪儿也不去!留仙!我哪儿也不去!我就只留在你身边!”
又一股剧痛袭来,我忍不住大叫出声。
许七郎吓得魂飞魄散,差点当场昏厥。
可就是借着他这句话给我的这股力量,我终于能使得上劲了。
“哇——哇——哇——”
只觉得身体猛地一松,产婆欣喜若狂的声音传来:“生了!生下来了!!”
因为我顺利生下孩儿,许七郎这个大男人,总算被众女眷给“请”了出去。
当然,她们也没忘把刚擦洗干净的孩子递给了他和婆母。
“是个千金,哎呦喂,白白胖胖的,可真好看啊!”
婆母温柔地看着那小小的襁褓,爱怜道:“瞧这头发,乌黑乌黑的,真是个美人胚子!”
许七郎整个人已经处在半呆滞状态,喃喃道:“这……这就是我的女儿……”
他颤抖着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孩子的小脸,胸中被一种无法言说的激动填满了。
婆母身边的人都开始道喜:“小小姐一脸福相,将来必定大富大贵!”
“是啊,先开花,后结果,这是天大的好福气!”
婆母笑得合不拢嘴:“好,好,都好!”
就在众人激动地围观大小姐时,产房里忽然又传来了接生婆的惊呼:“还有一个!夫人!少奶奶肚子里还有一个孩子!”
众人齐齐一惊:“还有?!”
“难、难不成……是龙凤胎?!”
第二个孩子生得顺利了许多,不过片刻,产房里又抱出了一个襁褓。
“是个小少爷!恭喜夫人,贺喜夫人!龙凤呈祥啊!”
婆母喜极而泣,几乎不敢相信这天降的喜事,一下子孙子孙女全都有了!
“好!好!人人有赏!府里上下,见者有份!”
“快!我要去观音寺捐香火,修金身!还要在城外施粥,建粥棚!哎呀,老天爷,我就是现在就死了,也值了!!”
在婆母狂喜的空档,许七郎又溜回了产室。
此刻,我已经被收拾妥当,正虚弱地躺着休息。
他悄悄蹲在我床前,握住我的手,将脸埋在我的掌心。
“谢谢你,留仙,谢谢你。”
他哭了,温热的眼泪打湿了我的手。
我虚弱地笑了笑,问他:“孩子也生了,龙凤胎。这下,你可还要去蜀山,去修仙?”
许七郎胡乱地在脸上蹭了蹭,声音沙哑,却无比坚定:“不去了,早就决定不去了。留仙,莫说我只是个凡夫俗子,就算我真是那九天上的仙人,也会为你留下的。”
他用额头抵住我的额头,如同立下誓约:
“我哪儿也不去了,以后,只陪着你。”
番外
和许七郎彻底敞开心扉后,我过了一个极其舒爽的月子。
还是姐姐说得对,夫妻之间,就该坦诚相见,毫无隐瞒。
所以,趁着他高兴,我也鼓起勇气,问起了那幅被他珍藏在书房的少女画卷。
许七郎听后,先是愣了片刻,随即才哑然失笑道:“你……你就是为了那幅画,才独自吃了这么久的干醋?”
我有些不好意思,便斜睨着他不说话,看他怎么解释。
许七郎笑着将我揽入怀中,轻叹了口气,道:“你啊……那画上的人,是我的胞妹,许十三娘。”
“胞妹?”
“嗯,”许七郎道,“我和妹妹本是双生子,可她……在十五岁那年,夭折了。母亲为此悲痛欲绝,从那以后,家里人便再也不敢提起这事。”
“我时常会想,妹妹去世后,她的魂魄到底去了何方……她是不是已经再度投胎,她过得还好不好……我想成仙,想超脱轮回,不过是想去亲眼看一看,她到底是不是转世了,我想亲口问问她,为什么要把我一个人孤零零地留下。”
原来是这样。
许七郎深深地望着我,又低头看了看摇篮中的女儿,道:“可如今,我想明白了。我妹妹肯定是又回来了,她舍不得我,也舍不得母亲,所以她变成了我的女儿,让我能用这一生去疼爱她,也让所有人的遗憾,都能圆满。”
怪不得,婆母在看到龙凤胎时,会那般激动得难以自持。
想必,她和七郎,是想到一处去了。
就这样,因为许十三娘的小名叫“萱儿”,我们的长女便被取名为“许念萱”。
用以纪念她那位素未谋面,却又仿佛重逢的姑姑。
本来生了这一对龙凤胎后,许七郎是打死也不想让我再生了。
可没成想,我这身子调养得太好,次年,竟又生下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
家中有了三个孩子,那热闹得简直无一时一刻可得清闲。
不仅婆母那些珍藏的古董花瓶惨遭毒手,连我那位一向严肃的宰相公公,他那把宝贝胡子都差点被孙子给揪秃了。
许七郎郑重其事地对我说:“留仙,咱们不生了,两儿一女,尽够了。”
连婆母都说:“对对!把念萱他们几个好好养大,就足够了!”
可天不遂人愿,又过了一年,一次婆母带着孩子们去田庄小住。我俩难得独处,贪杯喝了点儿小酒后,又……发生了“意外”。
如此这般,我又生下了一对双胞胎女儿。
三年抱五。
饶是身经百战的婆母,这次也有些扛不住了。
她老人家整日被五个小家伙包围,有时候怀里抱着一个,脖子上骑着两个,大腿上还雷打不动地挂着一个。
我瞧见这“盛况”,连忙上去解救:“你们几个小猴子!都给我下来!把奶奶当大树了么!”
婆母一边擦着汗,一边摆手,脸上是那种满足中带着极致疲惫的笑:“没事,没事,我撑得住。”
她对我依旧慈爱无比,可一转头,看到刚下朝回来的许七郎,那股压抑的火气“噌”地就上来了,气不打一处来地吼道:
“你不是要成仙吗?你倒是快去啊!家里都快没地方住了!!”
许七郎:“……”
到了晚上,我躺在床上,笑着对身边正在看书的孩子他爸说:“夫君,咱们当初可是说好了的,我要自己独占一间屋子。”
许七郎放下书卷,吹熄了灯,温柔一笑,从善如流地躺了下来,将我盖好被子。
他道:“如今孩子太多了,家中房舍确实紧张,想必娘子是深明大义之人,可以体谅一二。如今,只能先委屈娘子……和我共用一间了。”
我故作不满地玩笑道:“你这是说话不算话!”
许七郎一把将我搂进怀里,低声笑道:
“房间嘛,自然可以都让给你,只是这床,不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