缙云丨杨汉瑜:那年春节醉复醒(小小说)
发布时间:2025-11-15 06:57 浏览量: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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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春节醉复醒(小小说)
文/杨汉瑜
那一年,我,一个骄傲的文科女生,被命运抛掷到一所中职学校,内心郁郁如涧底之苔。
在工科为王的世界里,我就像个不起眼的注脚,落寞地蜷缩在正文的边角。我下决心通过提高学历来实现咸鱼翻身,未料考研折戟沉沙,于是,跟自己赌气,不回老家过年了。
寒假里的单工楼,教职工仿佛人间蒸发,平日里喧嚣的楼道变得冷冷清清。我在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城市里,孤孤单单,每天睡到中午才起床,然后到附近的小餐馆凑合一顿,日复一日,百无聊赖。
我不想过年,年却如期而至。大年三十那天,校园里更无一个人影。有家室的教职工都关在家中,热热火火地忙年夜饭。而我的房间,冷、静、空,看不到一点点儿年夜的热度。
白里和我同年到校,是学校引进的工科才子,性格爽朗,帅气出众,自然,在他的生活中充满了各种暗恋、说媒和约会。
他住在单工楼最东边,我住在最西边,遥遥相对,也许同是天涯异客,我们就多了一份共情,他总爱用李之仪的那首诗来开我的玩笑: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
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那年白里也没有回家,昏暗悠长的走廊,一头是我,一头是他。傍晚六点,他过来找我借作料。
“你做了什么菜?”我笑着问道。
“我想炖个排骨汤,不晓得怎么做。”他显得有点尴尬。
“拿到我这来做,我们一起过年。”我半开玩笑半当真地向他发出邀请。
我们两个笨手笨脚,做了个三菜一汤,屋里一下子温暖多了。
或许是我们都揣着心事,所以没有太宽的话题,只是慢慢地饮酒,吃着拙劣技术做出的饭菜,用无聊的对话填充时间的缝隙。零点,新年鞭炮声响起,他突然提议:我们到校园走走?
远处的鞭炮声此起彼伏,寒风裹着酒意,外冷内热。两个心事重重的人,就在紧一阵慢一阵的鞭炮声中,深一脚浅一脚地漫步,共享着新年这尖锐的孤独。
“我知道你喜欢我,我也一样。”他的声音散在风中,轻如鸿毛。
我的心仿佛被电击了一下,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可惜,我们能把握的东西太少了。”他把眼睛转向远处。远处一簇焰火冲天而起,似乎想划破夜空,最终却被黑暗吞噬。
“为什么?”埋在骨子里的自卑汹涌泛起,我愤愤不平地问道。
“在我的数据模型里,出现了一个无法修复的bug!”他强笑自嘲。
说着,他从手机里翻出一张照片,那是一张医院检查报告。借着手机屏幕的光,我看到一个cancer的单词躺在诊断栏里,像一颗冰碴落在手背,冷到骨痛!心里不由一颤。
“我可能要离开这里,离开你。”他的声音冷静而孱弱。
“谁也不能为我消化这个痛苦,我甚至都没有告诉远在北方的父母。”
这两个信息,一喜一忧,先后袭来,我的脑子乱得像一团麻,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只觉得整个人生就像一篇写偏题的文章,需要推掉重来。
“你怎么不去医院?”我抓住她的胳膊追问。
“一入医院命如犬,最是无常手术刀。”他长叹一声,旋即补道:“开年后就去。”
他未来的日子,得在学校与医院的路上往返,真不知道他还能走多远,走多久。
“我想我的爸妈,但又害怕面对他们。他们正憧憬着儿子的好日子呢,可我清楚,此生必将辜负了。唉,家乡,原来很近,现在也变得很远了。”他长叹一声,似乎抽去了我们所有的底气。
回到宿舍楼口,他犹豫片刻,问我:“你是学文科的,告诉我,真的有今生来世么?”
我泣不成声,无法回答。
我们的未来,原以为很长,现在觉得很短了。
我躲进酒气未散的房间,又摸出一瓶酒,一个人狂饮。也不知道喝了多久,只是感觉天旋地转,头疼欲裂,浑身发冷,便裹紧被子睡了。
重庆的冬天阴冷潮湿,被冷衾寒。那晚上,醒醒,睡睡;睡睡,醒醒,做了很多的梦,却一个也不记得。只记得每次醒来,梦中都在问自己:这是哪里?这是梦吗?
开学后,一个春寒料峭的时节,我在白里群发的一封工作邮件后,看到他附上一段感言:
“经过一个多月的努力,这项工作总算完成了。当我敲下最后一个回车键的时候,抬眼望出窗外,校园的梅花开了,玉蝶、宫粉、绿萼,白的,红的,粉的,淡绿的,开满了枝头,哦,春天应该不远了。”
那天,他住院了,是救护车直接到办公室来接走的。
其实,那是个雨天,花瓣被打落了一地。
再见他,是在肿瘤医院。他已骨瘦如柴。我握着他冰冷的手,想告诉他我信三世轮回,却始终未能说出口。
一个月后,他走了。
那封邮件,成了他在OA系统上的最后一笔记录。
在那个不远的春天,我离开了那个地方,去了一个遥远的城市,那里没有梅花。
重庆,原来很近,现在变得很远了。
可是,在重庆的那个春节,却始终横亘在心梁上,醉复醒,醒复醉……
作者简介:杨汉瑜,重庆城市管理职业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