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后三载生辰宴,首辅为歌姬挡酒,我求旨和离他惊怒阻拦

发布时间:2025-10-10 05:29  浏览量:1

婚后第三载的生辰华筵之上,身为首辅的夫君竟为那妩媚多姿、风情撩人的歌姬,挡下了旁人敬来的一杯酒。

我神色泰然,面上未显露丝毫异样,旋即转头,毕恭毕敬地向皇后娘娘恳请,求赐一份和离的诏书。

待祁安瞧见那纸和离诏书时,瞬间又惊又怒,情绪交织。“你与岁儿皆是女子,怎会如此心胸狭隘、容不得人?”“不过就是一杯酒罢了,你便这般醋意大发、拈酸吃醋,实在是有失相府嫡出小姐的气度与风范!”我抬手指向那道明黄色的圣旨,语气平稳淡然,毫无波澜:“你一而再、再而三地纠缠阻挠,莫不是想要抗旨,不将这圣上的旨意放在眼里?”

宴至中途,乐师们纷纷退场。
为首的舞姬一舞终了,手捧酒盏,逐桌致谢。
行至我们桌前时,她屈膝行礼,柔声道:
“奴婢岁儿,恭贺夫人福寿绵长,安康顺遂。”
邻座的镇北将军酒意上头,粗声笑道:
“岁儿姑娘这嗓音,这身段,怎可只做个歌姬?
来,陪本将军饮了这杯,本将军便向首辅大人求个情,给你谋个更好的前程。”
酒杯被强行塞到岁儿手中,她吓得脸色惨白,泪珠在眼眶里直打转,怯生生地望向祁安。
我正暗自思量这将军太过孟浪无礼,手腕上的束缚突然一松。
祁安已然起身,不动声色地挡在岁儿身前,语气平淡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王将军,她不过是个伶人,经不起这般玩笑。”
说着,他仰头一饮而尽那杯酒。
岁儿立刻屈膝谢恩,声音哽咽:
“多谢大人解围,是奴婢笨手笨脚,扰了夫人的生辰盛宴。”
“无妨。”
祁安抬手虚扶,指尖不经意间擦过她的发鬓,“下去吧。”
周围忽然安静了一瞬,随即有人低声笑道:
“要说这岁儿姑娘,模样才情确实出众,若非家道中落,未必配不上首辅大人。”
“可不是嘛,才子佳人,看着就般配。”
这些话语如同细小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我的心上。
我望着祁安坐回原位,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甚至还笑着给我夹了一筷子鱼片。
“怎么不吃了?不合胃口吗?”
我垂下眼帘,没有言语。
恍惚间,我想起了去年的上元佳节。
我随他赴宫宴,李尚书故意灌我酒,道:“相府嫡女海量,怎会惧这一杯。”
那时祁安就坐在我身边,只是淡淡说了句:“微婉向来端庄,不必饮酒应酬。”
自始至终,他未曾替我挡过一滴酒。
后来我问他,他道:
“你是相府嫡女,将来要做我唯一的夫人,该有应付这些的胸襟,何须我护着?”
原来,他并非不愿护人,只是不愿护我。
指尖冰凉如水,我强扯出一抹笑意,继续应付着席间的祝词。
乐声再起时,我以为不过是寻常的助兴小调。
直到那熟悉的旋律钻入耳中。
是《折柳词》。
心口猛地一缩。
那是我幼时落水被救后,噩梦缠身时总听到的曲子。
后来太医说这旋律会刺激我心神,叮嘱我永不可再闻。
抬眼望去,岁儿正坐在琴前。
她指尖轻挑,眼波却若有似无地飘向我,带着一丝隐秘的得意。
“大胆贱婢!”
我的贴身丫鬟青禾是陪我长大的,最清楚这曲子的忌讳,当即冲过去,扬手就给了岁儿一巴掌。
清脆的响声让满座皆寂。
岁儿捂着脸,眼泪瞬间涌了出来,难以置信地看向祁安:“大人……”
“反了!”
祁安猛地拍案,语气寒凉如冰:“来人,把这刁奴拖下去,打三十大板!”
“不可!”
我霍然起身,气血冲上头顶:“祁安,你忘了这曲子……”
“我没忘。”
他打断我,眼神里的寒意几乎要将我冻伤。
“但她不过是个伶人,靠卖艺为生,弹错曲子罢了,值得你纵容下人动手?”
我怔怔地望着他。
他分明记得我听到这曲子会手抖,记得我曾在深夜被这旋律惊醒,蜷缩着抓他的衣袖说害怕。
可现在,他却护着那个故意拨动禁忌的人,指责我没有气度。
青禾被侍卫架住,哭喊着:“小姐!是她故意的!她看您的眼神……”
“拖下去!”祁安厉声喝道,根本不看我。
岁儿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大人息怒,别怪夫人和青禾姑娘,是我不好,我这就走……”
“不必。”
祁安放缓了语气,竟亲自扶起她,“好好养着,明日我让人送些药膏过去。”
我站在原地,望着他小心翼翼护着岁儿离去的背影。
望着青禾被拖走时绝望的眼神,突然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青禾趴在榻上,后背的衣衫早已被血浸透,揭下来时,带起一片血肉模糊。
我拿着沾了药膏的棉布,手止不住地颤抖。
刚碰到她的皮肤,她就疼得闷哼一声,额头沁出冷汗。
“小姐……不疼……”
她咬着牙笑,声音发颤,“真的,比小时候摔在假山石上轻多了……”
我又怎会不知。
她五岁便跟着我。
当年为了护我,被相府二房的狗追着咬,腿上留了道三寸长的疤,也没像现在这样疼得脸色惨白。
眼泪砸在她的背上,滚烫。
我死死咬住嘴唇,才没哭出声。
这三十大板,着实是打在了我心上。
“傻丫头,”我哽咽着涂药,“以后不许再这么冲动了。”
“那曲子……小姐听不得啊……”
她转过来,眼眶通红,“那贱蹄子是故意的!大人怎么就看不明白……”
我没说话,只是放缓了手上的力道。
是啊,祁安怎会不明白,他只是不想明白。
门“吱呀”一声开了。
祁安站在门口,雾气氤氲,手里端着一碗长寿面。
烛光落在他身上,竟有几分难得的柔和。
“都散了?”
他走进来,将面放在桌上,“刚让小厨房下的,还热着,吃点吧。”
我没看那碗面,指尖还沾着药膏的凉意。
他似乎察觉到我的冷淡,叹了口气,语气放缓了些:
“今日之事,是我急了,青禾是你的人,打了确实不妥。”
我抬头看他,眼底还带着泪。
可他话锋一转,又成了说教:
“但你也该反省。
“岁儿虽是伶人,却也是个可怜人,家道中落才沦落至此。
“你身为相府嫡女,该有容人之量,总不能仗着身份就随意折辱。”
“我折辱她?”

我终究还是开了口,嗓音沙哑干涩得如同久未滋润的土地:“她弹奏《折柳词》的时候,你怎么就不提她是在折辱我呢?”
他眉头紧紧皱起,语气里多了几分严厉:“兴许她只是无心之举罢了。”
“就算她是存心为之,你大可以一笑而过,又何必如此动怒?”
“至于青禾,她先动手打人,受些惩罚也是理所应当的。”
“我知道这次下手是重了些,可规矩不能坏了呀。”
他一边说着,一边拿起筷子,夹起一筷子面条递到我嘴边,仿佛刚才的激烈争执不过是场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尝尝看?这里面特意加了你喜欢吃的虾仁呢。”
那股热气轻轻拂过我的脸庞,可我却感觉浑身如坠冰窖,冷得彻骨。
那碗热气腾腾的长寿面,明明该是温暖人心,却映照着他那自以为是的温和模样。
可在我眼中,浮现的全是青禾背上那道道血痕,是岁儿那得意洋洋的眼神。
我轻轻偏过头,巧妙地避开了他递过来的筷子。
“祁安,”我凝视着他的双眼,一字一句,清晰而坚定,“这面,我实在吃不下。”
祁安的手僵在了半空中,动弹不得。
他指尖微微收紧,喉结滚动着,似乎想要说些温柔的话语,可眉峰依旧紧蹙,带着那份惯有的审视与冷漠。
“微婉,你……”
他的话音还未落下,院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身着绿裙的伶人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发髻凌乱不堪,裙摆上还沾着泥污。
正是白天里一直跟在岁儿身边的那个同伴。
“大人!大事不好了!”
她踉跄着扑到祁安面前,膝盖一软,重重地跪了下去,声音颤抖得厉害,
“岁儿姐姐……被王将军的人堵在偏院了!”
“那兵痞子说……说要对她生米煮成熟饭!”
祁安的脸色瞬间大变,方才对我的那点迟疑与犹豫瞬间烟消云散,只剩下满脸的焦灼与不安。
“在哪里?”
他猛地抓住伶人的胳膊,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她的骨头捏碎。
“就在城郊的西跨院……”
“备马!”
祁安厉声吩咐道,转身时看了我一眼,语气匆忙得仿佛在应付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你先歇着,这事我去处理,回来再跟你说。”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门外。
靴底踏在青石板上的声音越来越远,带着一股火烧火燎的急切与慌乱。
我坐在原地,静静地看着那碗渐渐凉透的长寿面,心中也渐渐沉到了谷底。

祁安离开了一天一夜。
当我搁下笔,将和离书压在妆奁最底层时,府里老妈子们的闲话如同风一般飘进了窗内。
“你是不知道,岁儿姑娘的父亲,当年可是替首辅大人挡过箭的。”
“难怪呢,听说大人答应过要护她一辈子安稳。”
“可是报恩也得有个度吧?毕竟沈小姐才是正头夫人……”
“嘘,小声点,大人的心偏得没边了,前几日还让人把城南的暖玉铺子盘下来,说是给岁儿姑娘养手呢。”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仿佛被什么紧紧揪住。
原来如此。
不是因为动情,而是因为报恩。
可这恩情,恐怕也早已变了味道。
青禾看我几天来一直沉默不语,硬拉着我出门:
“小姐,过几日就是上元节了,街上热闹得很呢,去看看吧,就当散散心。”
街市上灯笼如织,暖黄的光映照着雪后的青石板,亮得刺眼。
我在一个卖琉璃玩意儿的摊子前停下了脚步。
架子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琉璃盏,其中一只兔子灯做得格外精巧别致。
琉璃薄如蝉翼,里面点着烛火,透光看时,兔毛仿佛都带着一层柔光。
“这个我要了。”
我伸手去拿。
“大人,你看那只兔子灯,好可爱啊。”
熟悉的娇软嗓音从身后响起,我指尖一顿。
转身时,正撞见岁儿踮着脚拽祁安的衣袖。
她身上那件大红牡丹面滚白狐毛的昭君兜,是去年皇后御赐的。
可祁安第一次见我穿时,只淡淡地说了一句『太张扬』,转头就送给了别人。
原来不是料子的问题,而是穿的人不对。
“喜欢就买。”
祁安宠溺地一笑,抬手刮了下她的鼻子,说着便要唤摊主。
看见我的瞬间,他脸上的笑意猛地僵住了。
“微婉?你怎么在这?”
他声音发紧,下意识往旁边挪了半步,拉开了与岁儿的距离。
岁儿这才『惊讶』地捂住嘴,怯生生地看向我:
“姐姐也在?真巧……我不是故意的,只是这兔子灯实在好看,像极了小时候爹爹给我扎的那只……”
她顿了顿,慌忙摆手,“夫人先看上的,我就看看,不碍事的。”
提到她爹,祁安的眉头动了动,看向我时,那点心虚早已被一种理所当然所取代。
“微婉,这灯虽精巧,终究只是个玩意儿。”
“你是相府嫡女,库房里什么样的珍宝没有?”
“岁儿她难得有喜欢的东西,你便让给她吧。”
他顿了顿,又补了句,像是在说服我,又像在说服自己。
“她爹替我丢了性命,我总该……补偿些。”
我捏着灯柄的手紧了紧,琉璃的凉意透过指尖渗入心底。
补偿?
用我的体面,我的喜好,来填补他的愧疚?
“补偿?”
我终于开了口,声音很轻,却让祁安的话顿住了。
我抬眼看向他,目光扫过他紧拉着岁儿的手,扫过岁儿发红的眼角,最后落回他脸上。
“你要补偿她,用你的俸禄,用你的时间,都随你。”
“但不必拿我的东西来补,这灯是我先看上的,我喜欢。”
我顿了顿,看着他眼里闪过的错愕,一字一顿:“所以,不让。”
不是因为我是相府嫡女,不是因为我有多少珍宝。
只是因为,这是我想要的东西。
而他,没资格让我让。

不出所料,祁安又一夜未归。
翌日天刚亮,院外就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混着老夫人的怒喝。
“你忘了当初对微婉说过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如今刚过三年,你就要纳个伶人做妾?”
“母亲!”
是祁安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执拗与坚定,
“岁儿不同,她爹替我死了,我得护她一辈子!”
“您要打要罚,儿子都受着,这妾,我纳定了!”
“你……”老夫人气得浑身发抖,“我打死你这个背信弃义的东西!”
满院的下人都低着头,无人敢出声。
藤条抽在皮肉上的声音,一声重过一声。
我站在廊下,看着祁安紧抿的唇,忽然想起那年桃花宴。
他也是这样跪着,不过是跪在我面前,手里举着并蒂莲玉簪,眼睛亮得像星子。
“微婉,嫁我,我祁安此生,唯你一妻,若违此誓,天打雷劈。”
那时的风里都是桃花香,他的指腹擦过我的手背,烫得人心尖发颤。

可如今,他却双膝跪地,为了另一个女子,甘愿承受责罚,也要亲手撕碎曾经许下的海誓山盟。

老夫人手中紧握的藤条微微颤抖着。

第一下重重落在祁安背上时,她自己眼眶先红了,骂声中夹杂着哽咽:
“你这个不成器的混账……”

老夫人手一扬,藤条再次落下。

却偏了那么一点,打在旁边的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喘着粗气,目光越过祁安,落在我身上,语气变得柔和,带着几分恳求。
“微婉,你看,娘已经替你教训他了,他年轻不懂事,被蒙蔽了心智。
“你……你就看在娘的面子上,饶了他这一回吧?”

我心里一阵刺痛。

原来那藤条起落间的迟疑,那骂声中的哽咽,都不是为了替我出气。

她是做给我看的,是想用这顿“教训”作为筹码,换我点头答应。

祁安也抬起头来看我,眼神中充满了复杂。

有愧疚,有坚持,却唯独没有了当年的那份恳切与真诚。

我缓缓走下台阶,脚下的碎瓷片硌得脚生疼。

“母亲,”我轻声开口,声音虽轻,却让满院的喧闹瞬间静了下来,“让他纳吧。”

老夫人愣住了,手中的藤条“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祁安也懵了,嘴唇动了动,却没能说出话来。

他要纳,就让他纳吧。

反正,那曾经的双人誓言,早已破碎不堪。

老夫人终于反应过来,急忙上前拉住我的手,语气急切:
“微婉,你别赌气!娘知道你心里委屈,这事儿……”

“母亲。”

我抽回手,声音平静无波,“既然他甘愿受罚也要纳妾,那就依他吧。”

反正我和离的决心已定,他纳不纳妾,又与我何干呢。

不过是让这场闹剧,落幕得更加彻底罢了。

纳妾的喜宴办得十分仓促。

红绸缠绕着回廊,鼓乐声震得人耳朵生疼。

岁儿穿着妾室的粉裙,由丫鬟扶着走了进来,鬓边的珍珠步摇晃得人眼花。

那珠子,是前几日祁安命人将我嫁妆里的东珠拆下,重新串成的。

她捧着茶盏,屈膝时身子忽然一歪,茶盏脱手而出,大半滚烫的茶水泼在她手背上。

她当即疼得落下泪来,却死死咬着唇,看向我的眼神中带着几分怯意:
“夫人恕罪,是妾身笨手笨脚……”

周围的喧闹猛地静了一瞬,随即响起嗡嗡的议论声。

“刚进门就被这么刁难?沈夫人也太容不下人了。”

“听说首辅为了纳她,甘愿被老夫人打了二十藤条呢……”

“毕竟是歌姬出身,哪配跟相府嫡女比?夫人心里不痛快,也难免……”

这些话像细小的冰碴,落在我颈窝里,凉得刺骨。

我看着岁儿手背上那片红。

方才递茶时,她指尖在茶盏边缘顿了一瞬,那点刻意,根本瞒不过我的眼。

可祁安已经冲过来了。

他一把将岁儿护在身后,手背青筋暴起,语气中的怒意几乎要溢出来。

“沈微婉!你非要如此咄咄逼人吗?她敬你茶,你便是这样待她的?”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这满堂的喧闹都像隔着一层水,模糊又遥远。

他甚至没看那茶盏是怎么歪的,没看岁儿眼底一闪而过的得意。

“祁安。”

我开口,声音竟很稳,“你看清楚,是她自己泼的。”

“你还敢狡辩?”

他厉声打断,握着岁儿的手,语气是我从未听过的温柔,“疼不疼?我这就叫太医来。”

岁儿摇摇头,哽咽着:“不怪夫人,是我笨手笨脚,大人别气坏了身子,今日是好日子……”

“好日子?”

祁安冷笑,目光扫过我,“被她这么一闹,还有什么好日子可言!”

“够了!”

老夫人沉声开口,目光在我脸上转了转,语气缓和了些,
“微婉,你要是心里不舒服,就先回房歇歇,这里有我呢。”

我知道,她不是在维护我。

她是怕闹大了,丢了首辅府的脸面。

先前那二十藤条,打在祁安身上,却疼在她心里,此刻不过是做个样子,让我见好就收。

心口那点残存的暖意,终于彻底凉透了。

像被扔进冰窖里的炭火,连灰烬都冷了。

我站起身,福了福身:“既如此,那我便先回房了。”

转身时,听见祁安低声哄岁儿:“别怕,有我在。”

廊下的风卷着红绸,扑在我脸上。

我没回房,径直出了府门,上了早已备好的马车。

车夫问我去哪,我望着宫墙的方向,轻声说:
“进宫,找皇后娘娘。”

当年是陛下赐婚,说:“祁安与沈微婉,真是天作之合!”

如今这“合”已碎,自然也该由宫里来断。

姑母见我时,正在佛堂捻珠。

听我说完,她叹了口气。

“你爹走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他在天之灵若知晓,也不愿看你受这委屈,这婚,离得。”

她起身往内殿走:“等着,姑母这就去见陛下。”

而此时的首辅府,喜宴刚散。

祁安送走最后一批宾客,站在新房门口,岁儿正怯生生地牵着他的袖子。

他忽然想起我在宴上的眼神。

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没有怒,没有怨,什么都没有。

心口猛地一慌。

他是不是……太过分了?

“我去看看微婉。”

他推开岁儿的手,转身往我院里走。

房门虚掩着,推开来,空无一人。

妆台上的琉璃兔灯还亮着,旁边的妆奁敞着,最底层压着张纸。

是我昨日写的和离书,墨迹干透,边角却被指尖攥得起了皱。

他心头一紧,刚要唤人。

院外突然传来太监尖细的唱喏声,穿透了满院的喜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祁安猛地抬头,心跳漏了一拍。

后面的话,他没听清。

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手里的和离书,烫得像团火。

可太监的声音还在继续,每个字都似千斤重,砸在他心上。

“首辅祁安,罔顾夫妻情义,违逆当年‘一生一世一双人’之誓,宠妾灭妻,有失体统。念及旧情,允沈氏微婉所请,即日与祁安和离……”

“和离”两个字,像惊雷在祁安头顶炸开。

他手里的和离书“啪”地掉在地上,指尖冰凉,浑身的血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和离。

她竟然真的请旨和离了。

心口好似被利刃生生剜去了一块,空落落的,疼得钻心,又闷得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脑海中不由浮现出方才喜宴上的那一幕,她转身离去时,背影挺得笔直,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留恋。原来,在那时,她便已然拿定了主意。

“大人!”岁儿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抖,眼中却迅速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窃喜,旋即又被她用慌乱的神色所遮掩。

“这必定是误会!夫人肯定只是一时赌气,怎会真的要和离呢?”

祁安并未看她,目光紧紧地锁在地上那张被他摔落的和离书上,墨迹被风轻轻吹动,微微颤动起来。

他忽然忆起三年前大婚时的场景,她身着凤冠霞帔,端坐在床沿,红盖头下的声音带着几分羞涩:“祁安,你说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可不能反悔哟。”

那时,他握着她的手,指尖触碰到她掌心的薄茧——那是为他绣荷包时磨出的。他笑着回应:“自然不会。”

可后来,他都做了些什么呢?

他替岁儿挡酒,任由她在宴会上被人灌得头晕目眩。
他罚了青禾三十大板,仅仅因为她护着沈微婉。
他拆了她的东珠,串成步摇送给岁儿。
在她生辰宴那晚,为了岁儿的眼泪,让她连一碗热面都吃不安稳……
桩桩件件,就像烧红的烙铁,一下又一下地烫在他的心上。

“我去寻她。”

他猛地推开岁儿,转身就要往外冲去。

什么纳妾,什么誓言,什么报恩,此刻都成了毫无意义的废话。
他只想找到沈微婉,告诉她他错了,告诉她那二十藤条他算是白挨了。
他不纳妾了,他只要她!

岁儿被他推得撞在门框上,疼得眉头紧蹙,眼中的慌乱瞬间变成了恐惧。
她看出来了,祁安这是要反悔了,他心里终究还是有沈微婉!
不能让他们和好!
她咬了咬牙,忽然哭出声来,声音凄切:“大人!您别去!夫人她……她或许早就不想跟您过下去了!”
祁安的脚步顿住,回头看向她,眼神里布满血丝:“你说什么?”
岁儿掐着手心,逼着自己落下眼泪,声音怯怯的,却字字清晰。
“前几日,我去城西采买,撞见夫人在醉仙楼,和一个陌生男子同桌吃饭。
“那男子替她剥虾,她笑得……笑得很开心,还喝了酒……”
她低下头,一副不敢多说的模样:“我本不想说的,可……可夫人今日这般决绝,会不会是……早就有了旁人?”
祁安的瞳孔骤然收缩。
醉仙楼?陌生男子?
他想起沈微婉这几日的平静,想起她写和离书时的毫不犹豫,想起她转身离去时的干脆。
原来不是被他逼的,是早就有了下家?
那她这些年的隐忍,那些夜里红着眼眶说的“我信你”,难道都是装出来的?
心口的疼突然变了味,混杂着被欺骗的怒意,像毒藤一般缠上来,勒得他喘不过气。
他猛地转身,不再往外走,拳头攥得死紧,指节泛白。
沈微婉,好,你很好。
他以为是自己错了,原来是他自作多情了。
岁儿看着他骤然冷下去的侧脸,悄悄松了口气,眼底闪过一丝得逞的光芒。
她走上前,怯怯地拉住他的袖角:“大人,您别生气,或许……或许是我看错了……”
祁安没有甩开她,只是盯着地上的和离书,声音冷得像冰:“备笔墨。”
“啊?”
“纳妾文书。”
他一字一顿,眼底最后一点温度也消失殆尽,
“她要和离,便离。
“这妾,我纳定了。”
红绸还在随风飘动,烛火摇得他的影子微微发颤。
可他心里明白,那点被怒意压下去的疼,还在汩汩地冒血。
他宁愿相信是她有了旁人。
也不愿承认是他亲手,把那个爱他的沈微婉,弄丢了。
纳妾文书落在宣纸上时,祁安的笔尖抖了抖。
墨汁晕开,像朵难看的花。
他盯着“祁安”二字,忽然想起去年冬日。
沈微婉替他研墨,墨条在砚台里磨出细响,她笑着说:
“你的字太生硬,该多练练软笔。”
那时她的指尖划过他的手背,暖得像炉上的炭火。
“大人,手酸了吧?”
岁儿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端着杯热茶过来,小心翼翼地递到他唇边,“喝口茶歇歇。”
祁安偏头避开,茶水洒在宣纸上,晕开更大一片墨渍。
他烦躁地将笔扔在案上:“出去。”
岁儿的眼圈又红了,委屈地绞着帕子:
“是我惹大人烦心了吗?
“都怪我……若不是我,夫人也不会……”
“说了不关你的事!”
祁安打断她,声音里的怒意却弱了大半。
他看着她手背上的红痕,想起她方才说的“醉仙楼”,想起沈微婉在喜宴上平静的眼神。
或许,她真的早就变心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心口就像被针扎了一下。
他猛地起身,大步走出房门,却不知道该往哪去。
府里的下人都低着头,不敢看他。
红绸还在廊下飘动,喜字贴得满墙都是,可处处都透着冷清。
他走到沈微婉的院子,推开房门,里面空荡荡的,连她常用的那把桃木梳都不见了。
只有妆台上的琉璃兔灯还亮着,烛火在琉璃里晃动,像她从前看他时,眼里闪烁的光。
他走过去,指尖碰了碰兔灯的耳朵,冰凉的。
“大人?”
一个小丫鬟怯生生地进来,手里捧着个锦盒,
“这是……夫人留在门房的,说是给您的。”

祁安打开锦盒,里面是支并蒂莲玉簪,是他当年求娶时送的聘礼。
玉簪下压着张字条,是沈微婉的笔迹,清隽利落:
【物归原主,各自安好。】
各自安好?
他拿着玉簪,指腹摩挲着上面的纹路,那是他亲手刻的,刻了整整三个晚上。
那时他想,要让她做这世上最风光的首辅夫人,要护她一生安稳。
可他护了什么?
护着别人伤她的心,护着别人踩她的体面,护着一个恩情,把她推得越来越远。
“咳咳。”
院外传来老夫人的咳嗽声,她拄着拐杖进来,看着满室的空寂,叹了口气,
“你呀……早告诉你别太过分,偏不听,那醉仙楼的事,你也信?”

“微婉的脾性如何,你心里难道没数?”
祁安猛然抬头,目光急切:“母亲,您知道?”
“青禾方才来辞别,哭得梨花带雨说的。”
老夫人缓缓坐下,语气沉了沉:
“那日是相府的表哥来探望她,兄妹俩吃了顿饭,被那丫头瞧见了,就敢编出这等荒唐话来!”
轰隆一声,祁安只觉脑海中炸开一道惊雷。
表哥?兄妹?
他忆起岁儿提及“那男子为她剥虾”时,眼中闪过的那抹确定。
忆起她手背上那片刻意烫出的红印,忆起她每次眼眶泛红,口中总说着“不怪夫人”,却字字句句都如利刃般刺入他心。
原来,一切皆是谎言。
他竟像个呆子,被人蒙在鼓中,还挥着刀,一刀刀刺向那个最深爱他的人。
“她在哪?”
祁安猛地站起,手中的玉簪被他攥得极紧,棱角硌得掌心生疼,“母亲,微婉究竟在哪?”
“进宫了。”
老夫人望着他慌乱的神情,眼中以往的严厉已不复存在,只余下疲惫,
“皇后留她在宫中小住几日,说是让她静一静。”
进宫了……
他忆起沈微婉的姑母是皇后,忆起她方才字条上的“各自安好”。
她这是……铁了心要彻底了断。
“我去寻她!”祁安转身便往外冲,连鞋都未及换上。
“站住!”
老夫人厉声喝止,
“圣旨已下,你此刻去做什么?”
“去求她宽恕?你纳妾之时,怎未想过会有今日?”
祁安的脚步戛然而止,后背紧贴着门框,指尖的玉簪几乎要被捏碎。
是啊,圣旨已下。
和离已成定局,他亲手所写的纳妾文书还摊在案上。
他又有何颜面去寻她?
廊下的风卷着红绸,扑在他脸上,如同沈微婉从前生气时,丢在他身上的帕子。
可这次,再无人红着眼眶与他争执,再无人等待他回头。
“大人?”
岁儿的声音再次响起,她扶着门框,脸色苍白如纸,
“您要去哪?外面风大……”
祁安猛地回头,凝视着她那张楚楚动人的脸庞。
首次觉得如此陌生,甚至……心生厌恶。
他忆起沈微婉留在锦盒中的玉簪,忆起她在喜宴上那平静无波的眼神,忆起她写下“各自安好”时,心中该是何等滋味。
“滚。”
他说道,声音干涩而沙哑。
岁儿愣住了,泪水瞬间涌出:“大人……”
“我让你滚!”
祁安指着门,眼底的红血丝仿佛要滴出血来,“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岁儿被他吼得浑身颤抖,却不敢再言语,捂着脸逃开了。
院子里终于恢复了宁静,只剩琉璃兔灯中的烛火,还在明明灭灭地闪烁。
祁安走到妆台前,拿起那盏灯,指尖轻触冰凉的琉璃壁。
他似乎……真的,再也寻不回她了。
而这一切,皆是他自作自受。

宫墙内的阳光总比外界柔和几分,透过雕花窗棂,洒在我摊开的宣纸上,暖意融融,如同春日里的柳絮。
姑母让我在宫中小住几日,说是让我“清净清净”。
确实清净,没有刺眼的红绸,没有喧闹的鼓乐,更没有祁安与岁儿的身影。
青禾的伤势已基本痊愈,正坐在廊下为我整理旧书,时不时哼两句相府老宅的小调。
“小姐,这是您十五岁时写的策论,当时先生还夸赞您『有男儿气概』呢。”
她举着一张泛黄的纸笑,“哪像现在,被那姓祁的折磨得……”
“过去之事,提它作甚。”
我打断她,提笔蘸了墨,在宣纸上写下“静”字。
笔尖划过纸面,沙沙作响,如同钝刀一般,慢慢割去那些盘踞在心头的旧藤。
其实,并无太多可恨之处。
恨他当初的誓言太过真挚?还是恨自己信了太久?
那日从喜宴归来,马车经过朱雀街时,我掀起帘子望了一眼。
相府的灯笼在街角亮着。
那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檐角的铜铃仍在风中摇曳,仿佛在等待我归家。
原来,我早就该回去了。
“微婉。”
姑母走进来,手中捧着一碗莲子羹,
“陛下已准了和离,诏书已下。”
“祁安那边……听说把岁儿赶去了别院,还把府里的红绸都拆了。”
我搅着莲子羹,未发一言。
他拆不拆红绸,赶不赶岁儿,都已与我无关。
“他昨日在宫门外跪了一日,求见你。”
姑母叹了口气,“老夫人也来了,说他知错了。”
“姑母。”
我抬眼,笑了笑,“错与不错,又有何重要?就像这莲子羹,凉了,再热也不是原来的味道了。”
有些东西碎了,便再也无法拼凑完整。
青禾端来一个木匣子,里面是我从相府带来的物件。
几本旧书,一支母亲留下的玉簪,还有当年祁安送的那支并蒂莲簪。
我让门房还给他,他竟又托人送了回来。
匣子里还压着一张字条,字迹潦草,似是匆忙间所写:【婉婉,等我。】
等他何事?
等他再纳一妾,再伤我一次?
我拿起那支并蒂莲簪,对着光端详了一番,玉质温润,只是边缘磕了个小缺口。
“青禾,”我把簪子丢回匣子里,“找个地方,扔了吧。”
“扔了?”青禾瞪圆了眼睛,“这可是上好的羊脂玉!”
“留着占地方。”
我低头继续写字,
“以后啊,咱们住回老宅去,你不是一直想学算账吗?”
“正好,相府的铺子缺个管事。”
青禾的眼睛亮了,忙不迭地点头:
“哎!我这就去收拾东西!”
她跑出去时,带起一阵风,吹得廊下竹帘轻轻晃动。
姑母望着我,眼中的担忧渐渐化作了欣慰:“这才是我的微婉。”
窗外的阳光正好,落在宣纸上,“静”字的墨迹渐渐干了,透出一股淡淡的松烟香。
我知道,祁安或许会后悔,或许会再来寻我。
但我不会再回头了。

相府老宅的门轴比宫里的要涩上几分,推开时“吱呀”一声,惊飞了檐下几只麻雀。
青石板缝里钻出青苔,阶前的石榴树倒是长得茂盛,枝桠快探到二楼窗沿了。
我站在院中仰头望,忽然忆起十岁那年。
祁安爬这棵树为我摘石榴,裤脚勾破了个洞,被老夫人罚抄《论语》。
却偷偷把最大的那颗石榴塞给我,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

青禾手里握着把木尺,在西厢房里来回踱步,像只忙碌的小蜜蜂。
这间屋子曾是祖父的书房,如今被我精心改造,摇身一变成了我的小铺子。书架依旧保留着,经过细心擦拭,去除了岁月的积尘,显露出温润的木质本色。
临窗之处,我放置了一张梨花木长桌,以后可以在此处为客人题字作画,尽显雅致。
我向来对那些胭脂水粉的生意不感兴趣,反倒对笔墨纸砚的清苦香气情有独钟。
“就摆在窗边吧,”我指着阳光最充足的地方,温柔地说,“客人来了,可以一边享受阳光,一边挑选心仪的物品。”
青禾聪明伶俐,学东西特别快,账本记得井井有条,就连采买墨锭时该选松烟还是油烟,都了如指掌。
有时算完账,她会趴在柜台上,一脸愁容地叹气:
“小姐,您说祁大人会不会真的把岁儿……”
“青禾,”我轻轻敲了敲她的账本,提醒道,“昨日城南张记的宣纸该送来了,你去催催。”
她吐了吐舌头,转身蹦蹦跳跳地跑了。
其实,我心里早已有了答案。
祁安确实没有再纳妾。
听说他把那处别院卖了,岁儿也不知去向。
他还时常来相府老宅外徘徊。
有时是清晨,有时是傍晚,就那么静静地隔着一条街,望着我这铺子的幌子在风中轻轻摇曳。
有次我去后巷倒废纸,恰好撞见了他。
他身着一件素色锦袍,比以往清瘦了许多,看见我,脚步微微一顿,嘴唇动了动,却终究没有喊出那个名字——“微婉”。
我低头绕过他,听见身后传来布料摩擦的细微声响,他大约是想伸手拦住我,却又硬生生地收回了手。
风卷着废纸屑从脚边滚过,仿佛是谁未曾说出口的心事。
铺子开张那天,姑母派人送来了贺礼,是一套上好的湖笔。
街坊邻里也纷纷前来凑热闹,不管买不买东西,都进来喝杯茶,聊聊天。
日头渐渐西斜,人潮也慢慢散去,青禾在柜台后数着铜板,我坐在窗边,借着最后一缕阳光临摹字帖。
门帘被轻轻掀起,带进一抹暮色。
“请问……有上好的徽墨吗?”
那声音有些沙哑,却熟悉得仿佛刻在了骨子里。
我握着笔的手微微一顿,没有抬头,只是往货架那边偏了偏下巴:“第三排,自己挑。”
脚步声在店里转了一圈,最终停在了案前。
他并没有去拿墨锭,只是静静地站着。
“这铺子……很好。”
他轻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
“多谢。”
我蘸了蘸墨,笔尖在纸上拖出长长的一笔,“选好了吗?账在青禾那里结。”
他沉默了片刻,才低低地说道:
“那日让你等我……是想告诉你,我把府里所有跟她有关的东西都清理了。
“也想告诉你,我翻看了咱们从前的信件,翻到你写‘愿得一心人’时,才明白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我想等你气消了,等你肯再看我一眼。”
宣纸上的墨滴晕开了一个小团,像极了没忍住落下的泪。
我放下笔,抬头看向他。
暮色落在他眉骨上,衬得眼下的青黑更加明显。
他手里还攥着一块没挑好的墨锭,指节泛白,倒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祁安,”我轻声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开这铺子吗?”
他摇了摇头。
“因为在这里,我不用等谁,不用盼谁,不用看着谁的脸色过日子。”
我指了指窗外,“你看这太阳,东升西落,从不为谁停留。人也该这样,往前看,才能活得自在。”
他手里的墨锭“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滚到了我脚边。
“我懂了。”
他弯腰去捡,指尖轻轻碰到了我的裙角,又像被烫到似的迅速缩了回去,“打扰了。”
他转身往外走,脚步有些踉跄。
走到门口时,又停住了,背对着我,声音轻得几乎要被风吹走:“微婉,你……好好的。”
门帘轻轻落回原处,带着他身上的松木香,但很快又被墨香所掩盖。
青禾从后屋探出头来,小声问道:“小姐,就这么让他走了?”
我捡起地上的墨锭,放在阳光下细细端详。墨色温润,确实是上好的料子。
“不然呢?”
我笑了笑,把墨锭放回货架,“青禾,关铺子吧,明日该进新纸了。”
暮色渐渐漫进店里,把案上的宣纸染成了淡金色。
我锁门时,回头看了眼铺子的幌子,“婉居”两个字在风中轻轻摇曳,像极了此刻我的心境。
有过波折,却终于慢慢平复了。
至于祁安曾让等的那个“未来”,或许他是真的想重新开始。
只是有些路,一旦转身,就再也回不去了。
而我。
在这满室墨香中,在青禾算错账时的懊恼中,在街坊送来的新摘石榴中,已经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好好的”。
这样,就足够了。

开春的风带着杏花的芬芳,轻轻拂过耳垂,软得像婴儿的指尖。
青禾背着个小竹篮,里面装着刚买的素糕,一路走一路哼着歌:
“三月三,上灵山,佛前香烛映春衫……”
灵山寺的石阶被香客踩得发亮,青苔在石缝里怯生生地探出头来。
我提着裙摆往上走,柳芽子轻轻扫过手背,痒丝丝的。
这是和离后的第一个春天。
姑母说:“去庙里拜拜,求个岁岁平安。”我倒觉得,是该来沾沾这人间烟火气。
寺里的香火很旺,铜炉里的烟卷着风往上飘,绕着飞檐上的风铃打了个转。
我跪在蒲团上,往香炉里插上三炷香,暖光映在眼前的青砖上。
“求什么呢?”
青禾凑过来,小声问道,“求那姓祁的彻底消失?”
我被她逗笑,指尖捻着香灰轻轻弹掉:
“求你算账别再出错,求铺子的宣纸别受潮,求……风调雨顺,各自安康。”
青禾撇了撇嘴,却还是乖乖地跟着拜了拜。
出了大殿,我们绕到后山踏青。
石板路沿着山涧蜿蜒而上,涧水叮咚作响,映着岸边刚冒头的新绿。
青禾眼尖,指着前头的杏林:
“小姐你看!那边花开得正好!”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果然有一片粉白如云,风一吹,花瓣簌簌往下落,像下了场轻软的雪。
正要走过去,却看见杏林边立着个熟悉的身影。
玄色锦袍,衬得他身形愈发清瘦。
他背对着我们,正望着涧水出神,手里捏着串刚求的佛珠,指腹反复摩挲着颗紫檀珠子,动作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局促。
青禾哼了一声,往我身前挡了挡:“真晦气。”
我轻轻拉了拉她的袖子,示意她别出声。

春风裹挟着片片花瓣拂过,其中一朵轻巧地落在他肩头,他竟浑然未觉,直到我们踏步而来的声响惊飞了山雀,他才猛然间转过身来。

目光交汇的刹那,仿佛连风都凝滞了。

他的眼中先是一闪而过的慌张,如同被当场捉住的窃贼,紧接着那慌乱便沉淀下去,化作一抹复杂的情绪。那情绪里,有期待,有胆怯,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痛楚。

他手中的佛珠被攥得更紧,指节都泛起了白色。

“微婉。”

他轻声唤我的名字,那声音比山涧中的流水还要轻柔,“你也来……”

“拜菩萨。”

我打断了他的话,语气平淡得仿佛只是在谈论今日的天气,“青禾,我们去那边赏赏杏花吧。”

青禾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随即搀扶着我转身。

刚迈出两步,就听见身后传来轻微的动静,像是他急切地想要跟上,却又被什么绊了一下。

“等等。”

他追了两步,在离我三尺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不敢再靠近,“我……我也是来祈福的。”

我没有回头,脚下踩着飘落的花瓣,感觉软绵绵的。

“我求了支签。”

他又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坦诚,
“解签的师父说,‘前尘往事皆如梦幻泡影,应珍惜眼前之人’,可我心里明白,眼前之人……早已被我弄丢了。”

青禾忍不住开口:“祁大人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我家小姐……”

“青禾。”

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转身时,正对上他望向我的眼神,那眼神如同迷路的狗儿,巴巴地盼着有人能给它指个方向。

“祁安,”我看着他肩头沾着的杏花,“你求什么,与我无关,就如同我求什么,也与你无关。”

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苦笑了一下。

那笑容在春风中显得如此破碎,如同被揉皱的纸张。

“我知道。”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手中的佛珠,“只是……看到你安然无恙,我就放心了。”

这话倒让我微微一愣。

我抬眼望去,发现他的鬓角似乎添了几缕新的白发,藏在乌黑的发丝中,如同落上了点点霜花。

从前他总是自夸年轻力壮,熬夜批阅公文也不在话下,如今看来,这半年里,他过得似乎并不顺心。

可那又与我何干呢?

“我们要去摘些新茶芽。”我往后退了半步,与他拉开了距离,“失陪了。”

这次他没有再阻拦,只是站在原地,目送着我们走进杏林深处。

春风再次吹起,卷着更多的花瓣飘落在身上。

青禾一边帮我摘去发间的花瓣,一边气呼呼地说:
“他肯定是故意在这里等我们的!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我坐在杏花树下,接过她递来的素糕,咬了一口,清甜的滋味在舌尖蔓延开来。

“故意又如何?”

我望着远处的山峦,那层层叠叠的绿意如同泼墨画一般,“他站他的,我们玩我们的,路又不是他家的。”

其实刚才转身时,我眼角余光瞥见了他手中的签文,被风掀起了一角,隐约看见一个“悔”字。

可那“悔”字写得再深,也描不回从前的模样了。

就如同这杏花,开得再绚烂,落了就是落了,明年再开,也不是今年的这一朵了。

摘完茶芽往回走时,我们没有再遇见他。

青禾说看见他往寺庙后门去了,背影显得如此孤单,如同一根被遗弃的木簪。

下山的路上,青禾忽然说:“小姐,你看!”

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山脚下的市集里,有个铺子正挂着新的幌子,青布上绣着“婉居”二字,针脚细密,正是我前几日让绣娘赶制的。

春风拂过,幌子轻轻摇晃,映着铺子里透出的暖光,竟比寺里的香火还要让人感到安心。

“回去吧。”

我拉着青禾的手,加快了脚步,“晚了铺子该关门了。”

身后的钟声悠悠传来,撞碎了山涧的寂静。

我知道,祁安或许还在某个角落望着我的背影,或许还在悔恨中徘徊。

但那都不重要了。

我的日子,就如同这新开的铺子,如同这满山的杏花。

正朝着光亮处,缓缓舒展呢。

【全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