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为救白月光,被晒成人干,我上表朝廷:侯府绝嗣,请求过继世子
发布时间:2025-10-02 23:18 浏览量:1
我那名义上的夫君,安平侯宋择言,终究是为了他心尖上的那抹“白月光”,将自己的性命断送在了云州那群穷凶极恶的匪寇手中。
管家连滚带爬地冲进内院来报信时,我正端着一盏新进贡的雨前龙井,细细品着那氤氲的茶香。
他的声音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夫……夫人,侯爷他……他没了!”
据他泣不成声的描述,侯爷的尸身被那群无法无天的狂徒高高悬挂在山门之上,任由烈日曝晒,早已成了一具辨不出模样的肉干。
消息传开,京城里下了一场无声的雪。
云州太守派来的信使快马加鞭,小心翼翼地递上拜帖,言辞恳切地探问我的意思,是否需要调遣官兵,冒死将侯爷的遗骸抢回来,好让他入土为安。
我懒懒地抬起眼皮,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朱唇轻启,吐出的字却带着冰碴:“不必了。” 我对着那目瞪口呆的信使,摆出一副悲天悯人的姿态,
“将士们的身后,也牵着父母妻儿,他们的命,同样是命。
侯爷泉下有知,想必也不愿见将士们为他白白送死。”
送走了信使,我立刻换上一身最素净的衣裳,连夜递了牌子,第二天一早就进了宫。
在慈宁宫里,我跪在我的堂姑母,当今太后娘娘的脚下,哭得那叫一个肝肠寸断。
我一边用帕子拭着那根本不存在的泪,一边哽咽着陈情,说安平侯府如今香火断绝,
我一个妇道人家守着这么大的家业,实在艰难,恳请太后恩准,让我从族中过继一个嗣子,也好为侯府延续一脉香火。
姑母见我一身缟素,哭得梨花带雨,怜惜之情油然而生。
她也跟着拿起手帕,擦拭着眼角,叹息道:“我的儿,你这命怎就这般苦啊!择言他风华正茂,怎地就这么去了……”
她身边的老嬷嬷也适时地上前,轻声细语地劝慰:
“夫人还请节哀顺变,侯爷虽已西去,可这偌大的侯府,里里外外还得靠您撑着呢!
侯爷生前乐善好施,积德行善,死后也定能早登极乐,佑您平安。”
我垂着头,嘴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冷笑。
早登极乐?他确实是个“大善人”。
就在他出发去云州之前,祠堂的香都备好了,只等他回来就要休了我这个正妻,好风风光光地迎娶他那位周若云小姐做续弦。
可人算不如天算,他死了。
将这泼天的富贵,这偌大的侯府,还有那数不清的万贯家财,完完整整地留给了我这个他马上就要抛弃的“下堂妇”。
我的人生,真是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由于连尸身都无法寻回,我只能命人寻了他生前最爱穿的几件衣物,给他立了个空荡荡的衣冠冢。
葬仪一过,我便立刻召集了侯府所有的账房先生和宋氏的几位族老,开始全面清点和接管侯府的各项产业。
毕竟,侯爷不在了,我这个名正言顺的侯夫人,自然是第一顺位的主事人。
这一清点,连我都倒吸一口凉气。
六座生意兴隆的银庄,八家遍布南北的当铺,六十六间黄金地段的铺子,八百八十八亩上等良田,更不必说库房里那些堆积如山的历代字画珍玩、金锭银票。
安平侯府的家底,果然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殷实。
整整十个账房先生,算盘珠子打得噼啪作响,忙活了一整天,竟连总账的零头都没盘算清楚。
就在这时,我的贴身大丫鬟冬珠,迈着细碎的步子,悄无声息地推门而入,在我耳边低语。
“夫人,查到一笔账。
咱们家在江南最赚钱的那家当铺,就在侯爷出事的前几日,地契和房契……都已经转到了那位周小姐的名下。”
什么!
我精心盘算的一切,绝不允许出现任何瑕疵。我最中意的吉利数,岂容他人破坏?
我转过头,眸光微冷,看着冬珠:“冬珠,你跟我说说,侯爷赠予周若云的财物,按大周的律法,算不算侯府的公产?”
冬珠是跟了我多年的老人,心思玲珑剔透,一点即通。
她立刻心领神会地躬身道:“夫人说的是,侯爷的一切用度,皆出自公中账房,记录在册。他名下的产业,自然也都是侯府的产业。”
很好,那就没什么可客气的了。
侯爷的书房被下人们翻了个底朝天。
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紫檀木柜的夹层里,找到了他藏私房钱的盒子。
盒子不大,里面却躺着他最宝贝的私印。
印章到手,一切便都好办了。
不出一个月,江南当铺的新任掌柜就快马加鞭送来了信,字里行间满是对我这位新主家的恭敬。
转眼,便到了宋择言的七七祭日。
整个安平侯府缟素低垂,气氛肃穆。
我特地花重金,从皇家寺院请来了得道高僧,为他举办了一场极其隆重的往生超度法会。
然而,就在法会进行到一半时,府外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而狂乱的砸门声,打破了这刻意营造的庄严肃穆。
周若云,她居然来了。
她穿着一身孝服,脸色苍白如纸,在满街行人好奇的注视下,用尽全身力气,哐哐地敲打着安平侯府那两扇朱漆大门。
大门一开,她便如同一只炸了毛的猫,冲着我尖声嘶喊:
“叶盈!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女人!你竟敢谋夺我的私产!我要去京兆府告你!告到御前!”
我由丫鬟搀扶着,慢条斯理地走下轿辇,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痛心疾首:“哎呀,周小姐这是做什么?
瞧瞧,我这刚换上的鎏金门环,都被你敲出印子了。
这笔账,待会儿可得跟你的当铺一并算清楚赔给我。”
“你!”周若云气得浑身发抖,
“谁给你的胆子,敢动择言送给我的东西?那间当铺是择言给我的聘礼!
我们马上就要成婚了,这整个侯府,连同你,迟早都是我的!”
“周若云,你怕是还没睡醒吧?”我冷笑一声,眼神里的轻蔑毫不掩饰,
“你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侯爷给你买的钗环首饰,赏你吃的穿的用的,那都是从侯府的公账上支取的,每一笔都记录在册。
你一个没名没分的外室,有什么脸面,来肖想我们宋家的产业?”
“你胡说!”周若云的脸瞬间涨得通红,继而转向门口的门房,怒斥道,
“你们都是死的吗?还不快去通传侯爷!我要见侯爷!”
她似乎找到了底气,又转向我,色厉内荏地放话:
“这些事,你肯定没跟言郎商量过!你等着,等他回来了,看他怎么收拾你这个妒妇!”
见她这般模样,我实在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别喊了,喊破喉咙也没用的。
你的言郎,这会儿还高高挂在云州的土匪窝里,给鹰隼当点心呢。”
周若云的眉毛和眼睛几乎要拧成一团,她难以置信地瞪着我:“叶盈!你……你的心怎么能这么歹毒!好歹夫妻一场,你就这么咒他不得好死吗!”
我好整以暇地等她吼完,才慢悠悠地从袖中取出一卷明黄的绸缎,在她面前缓缓展开——那是朝廷刚刚下达的抚恤圣旨。
“怎么?周小姐不信?喏,宫里昨天才颁下的圣旨,上面盖着玉玺大印,总做不得假吧?”
周若云死死盯着那刺目的明黄色,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喃喃自语,依旧不愿相信:“不……这不可能……这一定是你耍的花招!我现在就要进去见言郎!”
说罢,她竟真的疯了一样要往府里闯。
我轻轻侧过身子,对着下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放她进去。
让她亲眼看看,死心个彻底也好。
当周若云的目光触及到庭院里那些还没来得及摘下的白幡时,她的心便已经凉了半截。
等她踉踉跄跄地冲进正厅,看到那正中摆放的灵堂和棺椁时,双腿一软,整个人都瘫跪在了地上。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她失魂落魄,泪水终于决堤。
“都跟你说了,他死了。”我走到她身边,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
“那……那尸体呢?”她抬起泪眼,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在云州啊。”我摊开手,故作无辜,
“周小姐,你是不是忘了,当初是你们俩一块儿去的云州。怎么到头来,就只有你一个人囫囵着回来了?”
“我以为……我以为他会没事的……”周若云抱着头,全身剧烈地颤抖起来,眼睛红得像要滴出血,大颗大颗的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珍珠,滚滚而下。
我看得有些不耐烦,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哭,哭,哭,就知道哭。
再好的福气,也都要被这眼泪给哭没了。
周若云哭了好一阵,情绪似乎彻底崩溃了。
她猛地站起身,尖叫着“择言,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就朝着灵堂上的棺椁冲了过去,看那架势竟是要殉情。
我吓了一跳,连忙后退几步,挥了挥手,示意家丁们赶紧把这个疯女人拉住。
管家带着几个身强力壮的仆妇,十分“有礼貌”地将周若云“请”了出去。
临出门前,我还不忘隔着门,扬声提醒她一句。
“周小姐,记得早日把当铺的房契地契送回来。不然,我可就真要去京兆府递状纸了。”
搀扶着她的那个老嬷嬷,回过头,狠狠地剜了我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她都这样了,你怎么还忍心刺激她。
我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那可是江南的当铺,一个月光流水就上千两白银,搁谁,谁不着急?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着。
侯爷的七七过了,超度法会也做了,侯府的产业也理顺了。
接下来,就该办正事了——给侯府,也是给我自己,挑一个合适的嗣子。
年纪太大的不行,养不熟,心思多;年纪太小的也不行,太耗费心神,不好管教。这人选,还真得好好掂量掂量。
我先是派人通知了宋家的各位族老,又亲笔写了一封信,派人送往太后的娘家叶家。
这等大事,总得有德高望重的长辈在场见证,才显得名正言顺。
选嗣子那天,安平侯府门庭若市,热闹非凡。
那些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宋氏族亲,什么七大姑八大姨,全都拖家带口地赶来了,生怕错过了这场泼天的富贵。
候选的萝卜头们,从高到矮,乌泱泱地在院子里站了一溜,足足有三十几个,看得我眼花缭乱。
要一个个考察品德学问,实在太过繁琐。
我干脆大手一挥,豪气地宣布:“这段时日,孩子们就都先住在侯府,一切花销,都记在本夫人的账上!”
宋择言的二叔父,为了向我推销他那个虎头虎脑的小孙子,唾沫星子都快喷到我脸上了,连花白的胡子都沾湿了。
我揉了揉发胀的耳朵,只能客套地打着哈哈:“哎呀,二叔您别急,总得让孩子们都表现表现,我一个个地看,一个个地看。”
话音未落,只听“砰”的一声巨响,花厅的大门竟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吸引了过去。
只见周若云,同样穿着一身刺眼的孝服,手里死死地牵着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男孩,径直穿过人群,朝着另一侧的主位走了过去。
原本喧闹嘈杂的选嗣现场,刹那间变得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眼睛和耳朵,都直勾勾地竖了起来。
“继祖。”周若云的声音虚弱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
“跪下!给你嫡母磕头。”
那小男孩怯生生地看了我一眼,正要屈膝下跪,我却一个箭步冲过去,将他稳稳地扶了起来。
“哎呦,这可使不得。”我笑吟吟地看着他,话却是对周若云说的,
“这亲娘可不能乱认,嫡母,就更不能乱叫了。”
周若云急了,声音陡然拔高:“他是我和择言的亲生儿子!”
“哦。”我淡淡地应了一声,垂下眼睑,欣赏着自己新做的蔻丹,
“你说是,那就是了?这空口白牙的,谁又能给你证明呢?”
“我能证明!”
一个苍老而尖利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紧接着,一个身穿锦缎,满头珠翠的老妇人,在两个嬷嬷的搀扶下,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
是我那许久不见,只在传说中听闻的婆母。
“叶盈!你这个贱人!”
她一见到我,便如同见了杀父仇人一般,挣开嬷嬷的搀扶,张牙舞爪地就扑了上来,
“我儿子死了,你通知了满朝文武,通知了街坊四邻,却唯独不通知我们二老!你究竟是何居心!”
我怎么可能让她近我的身?身子轻轻往后一侧,手一挥,身边的丫鬟仆妇们立刻训练有素地上前,组成一道人墙,将她死死地拦在三步之外。
我站在人墙之后,故作委屈地说道:
“婆母,您这话可就冤枉我了。
当初不是您亲口跟我说的吗,除非我死了,否则让您这辈子都别再联系您。
儿媳,可是一直谨遵您的教诲呢。”
看来,我这位好婆母,是全然忘了。
想当年,圣上赐婚,我十里红妆嫁入侯府。
她却在新婚当晚就给我立规矩,撂下狠话,说这侯府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只可惜,我是太后娘家的嫡亲侄女,她再不情愿,也不敢真的拿我怎么样。
最后,只能自己赌气,带着人回了云州老家,眼不见为净。
“你这个毒妇!我儿子定是被你害死的!你为了贪图侯府的产业,做出这等下三滥的龌龊事,你不得好死!”
婆母见无法近身,便开始破口大骂,那架势,恨不得用眼神在我脸上剜下几块肉来。
还好我的嬷嬷们足够给力,将她拦得死死的,半点缝隙都不给她留。
“婆母,您怕是还不知道择言是怎么死的吧?他是为了跟您的好‘儿媳’周……”
“继祖,快过来!快来叫祖母!”
周若云见势不妙,立刻高声打断我的话,拉着那个叫继祖的小孩,快步走到了婆母面前。
婆母的注意力果然被瞬间转移。
她立刻弯下腰,爱不释手地摸着那小孩的脸,脸上的怒气转为狂喜:
“哎呦,这就是我们老宋家的亲孙子啊!瞧瞧这眉眼,这鼻子,跟择言小时候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说着,她抬起头,满眼怜爱地看向周若云:“若云啊,这么多年真是辛苦你了。你自己一个人,拉扯着我们宋家的骨肉,受委屈了。”
看着这婆慈媳孝、祖孙情深的认亲场面,我只觉得一阵反胃。
我凉飕飕地开口,好心提醒道:
“婆母,您可别被人家三言两语就骗了。她说什么是您孙子,您就信啊?
这孩子究竟是谁的种,恐怕还说不准呢。”
一听这话,周若云立刻炸了:
“叶盈!你血口喷人!你是说这孩子不是择言的吗?
我告诉你,继祖就是我和择言生的!
他的名字,都是择言亲自取的!
这些年,若不是为了择言的名声,我们娘俩何至于一直躲在外面,相依为命!”
婆母也立刻跟着帮腔,指着我的鼻子骂道:
“这孩子一看就是我们宋家的种!
你个占着茅坑不下蛋的母鸡,自己生不出儿子,就见不得别人生!
我告诉你,我今天就要为我孙儿正名!”
眼见婆母已经完全倒向自己,周若云的腰杆也挺直了。
她开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自己这些年带着孩子有多么不容易,说她们孤儿寡母在外面受了多少白眼和欺凌。
“哦,是吗?”我毫不留情地戳穿她的谎言,
“可我怎么听说,周小姐前些年嫁过人,夫家姓李,后来你丈夫病逝,你跟我一样,也是个寡妇呀。”
“你放屁!”周若-云被我戳到痛处,眼泪汪汪地转向婆母,哭得更凶了,
“娘!我自己受点委屈没什么,可是孩子不能不明不白,不能不认祖归宗啊!
不然,我百年之后,怎么有脸去见地下的择言啊……”
婆母也被她感染得老泪纵横,对我更是横眉冷对:
“叶盈你这个没有心的女人!你没有做过母亲,你不会懂若云的苦!我理解她!”
我幽幽地叹了口气,说道:
“婆母,就算您再怎么相信,这孩子就算是择言的亲骨肉,那也得拿出真凭实据来吧?
不然,这往后要是谁都领个孩子上门,都说是您的孙子,难道您都认下吗?”
“我有证据!”周若云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抬高了声音,腰板也挺得笔直,
“当初择言也不信继祖是他的孩子,还特地请了大夫,滴血验过亲!
他还亲口答应我,要上奏朝廷,请封继祖为世子!
那份请封的奏折,就放在他书房的抽屉里,娘!您派人去看看,一看便知!”
呦呵。
这还没怎么着呢,连“娘”都叫上了。
不光是我,在座的有一个算一个,表情都变得极其耐人寻味。
这场选嗣子大会,可真是越来越热闹了。
婆母一听这话,如同打了鸡血,立刻就要吩咐人去宋择言的书房里,取那份所谓的奏折。
我再次出言阻拦:“婆母,此事不急,还是等过两天,关起门来再说吧。今日族亲众多,闹大了,丢的是整个安平侯府的脸面。”
婆母冷哼一声,根本不听劝:
“怎么?叶盈,你害怕了?
你是怕那份奏折一拿出来,这孩子就能名正言顺地继择侯府的一切,你就什么都得不到了是吧?
我告诉你,做人要大气!若是我在你这个位置,我定会欢欢喜喜认下继祖,视如己出!”
劝不住,根本劝不住。
周若云详细地描述了奏折存放的具体位置后,婆母身边的一个心腹嬷嬷,立刻就带着人,浩浩荡荡地往书房去了。
我也趁着这个间隙,不动声色地对身后的冬珠,低声吩咐了几句话。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那个嬷嬷就回来了。
周若云立刻满怀期待地迎了上去:“怎么样?取回来了吗?”
那嬷嬷的脸色却有些难看,支支吾吾地答道:“回老夫人的话……没有。”
“怎么可能!”周若云尖叫起来,一把抓住那嬷嬷的胳膊,
“你是不是没有仔细找?就在那个紫檀木抽屉的夹层里!”
“老奴……老奴都翻了个底朝天了,可是书房里侍奉的下人们都说,都说……”那嬷嬷一边回答,一边胆怯地朝我这边偷瞄。
“你不用怕她!”婆母看出了其中的端倪,厉声喝道,
“书房的人到底怎么说的?给我一五一十地说清楚!”
那嬷嬷这才一咬牙,回道:
“下人们说……说夫人早就嫌侯爷留下的东西碍眼,前几日……已经把侯爷所有的遗物,都……都烧了。”
“哎呦,瞧我这记性。”我适时地站了出来,一脸无辜地拍了拍额头,
“我这不是害怕睹物思人,触景伤情嘛,所以就做主,把择言生前的那些东西都烧了,好让他了无牵挂地走。
可我也没瞧见里面有什么奏折啊,兴许……是周小姐你记错了?”
周若云的脸,瞬间由白转青,由青转黑。
下一秒,她嘶吼一声“叶盈,我杀了你”,便再次疯了一般朝我扑了过来。
周若云的嘶吼声尖利得几乎要刺破人的耳膜,她双目赤红,状若疯魔地指着我:
“叶盈,你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
你分明是蓄意为之,就是见不得我的继祖认祖归宗,回到宋家!”
她那副恨不得将我生吞活剥的模样,着实有些骇人。
我身边的几个嬷嬷立刻会意,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将我稳稳地护在身后,形成一道坚实的人墙。
我隔着她们,冷眼瞧着彻底失态的周若云,唇边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
“周若云,说话要讲证据。别像条失去理智的疯狗,逮谁咬谁。
退一万步讲,就算我真的见过你口中那封所谓的奏折,你又凭什么断定,那就是真的?”
“择言的尸骨你都狠心不让人敛回,任由他在荒山野岭之上曝晒,我如今孤身一人,要如何去证明?”
周若云像是被踩中了痛脚,嗓音拔高了八度,字字泣血地控诉,
“叶盈,你真是个彻头彻尾的贱人,你做这一切,不过是想独吞安平侯府这泼天的富贵!”
她这一嗓子,成功地将一个重磅消息砸在了我那还蒙在鼓里的婆母头上。
原本她只知儿子身亡,却不知尸骨未还,此刻听到这番话,脸色“唰”地一下黑了。
“你为何不将我儿的遗体带回?!”婆母转向我,眼神如刀,
“你连让他入土为安都做不到,你凭什么还坐在这侯府主母的位置上发号施令!”
“就凭我是他宋择言用八抬大轿、三书六礼,从正门抬进来的嫡妻。”我迎着她的怒火,笑意不减,声音却冷了三分,
“婆母,您是长辈,可否告诉我,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偏袒一个外人,来质问您的儿媳?”
“她是我亲孙子的生母,怎么能算是外人!”
婆母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的鼻子骂道,
“你这个连蛋都下不出的母鸡,才是宋家的外人!立刻把侯府的家业都交出来!”
“娘。”我幽幽地唤了她一声,成功让她疯狂的咒骂停顿了一瞬,
“您知道为何我嫁入侯府这么多年,膝下一直空虚吗?”
她想也不想地啐了一口:“还不是你平日里坏事做尽,遭了报应,自己生不出来!”
“生不出来,这倒是句实话。”我竟点了点头,随即话锋一转,目光森然,
“不过,生不出来的那个人,可不是我。”
“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婆母愣住了,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
“难不成……还能是我儿不行?”
“没错,正是择言他,没有生育能力。”
我话音刚落,不疾不徐地拍了拍手。
清脆的掌声在寂静的厅堂里回荡,身后的冬珠心领神会,立刻呈上一个早已备好的紫檀木盒。我接过木盒,指尖轻轻拂过上面精致的雕花,慢条斯理地打开它,取出那张因岁月流逝而早已泛黄的药方。
“家丑不可外扬,我本想替择言留住这最后一点体面。
奈何你们步步紧逼,那我只能说声抱歉了。”我将药方展示给众人看,
“这是太医院为择言开具的方子,早在我们成婚后不久,大约是十年前吧,他就已经……无法再有子嗣了。
我就好奇了,周若云你是如何与他生下孩子的?”
言罢,我还故作伤感地取出一方素帕,在眼角象征性地沾了沾:
“太后娘娘怜我,还曾特意指派太医来府上为他调理。
你们若是不信,大可进宫去请那位太医来当面对质。”
婆母颤抖着手接过木盒,那张陈旧的纸笺仿佛有千斤重。
周若云一把抢过去,双眼死死地盯着上面的字迹,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尽,她不住地摇头,嘴里喃喃自语:
“不可能……这一定是假的,是你伪造的!”
“方子上有一味药材,名唤‘龙涎香’,乃是宫中御用之物,珍稀无比。
你们若怀疑真伪,尽可以去太医院查证,看看这方子是不是出自御医之手。”
周若云下意识地想去拉婆母的衣袖寻求支持,却被婆母一把甩开。
此刻的婆母,正皱着眉头,死死地盯着那张决定了宋家香火命运的药方,眼神复杂至极。
我适时地“挤”出几滴眼泪,转向在场的各位族亲,歉然道:“让诸位见笑了。时辰也不早了,想必大家都饿了,不如先去花厅用膳歇息。这嗣子的事,咱们改日再议。”
众人如蒙大赦,纷纷起身告辞。
他们离开时的表情,精彩纷呈,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清清楚楚地写着“吃到了惊天大瓜,迫不及待要找人分享”的八卦之魂。
我懒得再理会那陷入僵局的三人,理了理衣袖,转身施施然地回了我的正屋。
谁知,第二日天刚蒙蒙亮,京兆府的衙役便敲响了侯府厚重的朱漆大门。
“侯夫人,”为首的衙役一脸为难,
“那周氏今日凌晨便跪在府衙门口,声称府尹大人若是不为她做主,她便要去敲登闻鼓。
大人实在没法子,只能恳请您过去一趟,好歹将人劝回来,免得事情闹大,丢了皇家的颜面啊。”
我一听,火气腾地就上来了。
我堂堂一品诰命夫人,竟要为了一个外室的胡搅蛮缠而亲临公堂?
当即派人去将那府尹大人好一顿数落。
没过多久,府尹大人竟亲自乘轿来了,一见到我便连连作揖赔罪:
“夫人呐,您消消气。此事若真捅到陛下面前,丢的可是叶家和宋家的脸面。
那周氏不过一介草民,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您金尊玉贵,何苦与她置气呢。”
他又凑近了些,压低声音暗示我,只要我肯去,这案子该怎么判,他心中自有分寸。
我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登上了去往京兆府的轿子。
公堂之上,周若云跪在堂下,梨花带雨,言辞凿凿:“民妇状告安平侯夫人叶氏,意图侵占侯府家产,阻挠先夫唯一子嗣认祖归宗。继祖确确实实是安平侯的亲骨肉!”
我站在一旁,连跪都懒得跪,只淡淡地陈述:“先夫不能生育,此事有太医院的诊断为证。”
“太医只说他生育艰难,并未断言他完全不能生育,否则又何必开药调理?”周若...云立刻反驳,嘴角甚至勾起一丝得意的笑,
“侯夫人若是不懂医理,还是不要妄下定论的好。”
她这是在显摆自己家道中落前是开药铺的出身。
我恹恹地打了个哈欠,觉得有些无趣:“哦,是吗?所以呢?你有证据证明这孩子是宋择言的吗?”
“民妇当然有!”周若云猛地挺直了腰板。
“民妇恳请大人,让继祖与老夫人滴血验亲!”
一直站在旁边的婆母,此刻也高高地仰起了头,显然是支持这个提议。
我瞥了京兆尹一眼,他心领神会,好心提醒道:“周氏,隔代滴血,验亲的结果未必准确,不可作为定论。”
婆母一听就急了,指着我道:“怎么就不准了?叶盈,你就是心胸狭隘,见不得我们宋家有后!这孩子就是我儿的种,继择爵位理所应当!
就算是个私生子又如何?男人在外面有几个红颜知己再正常不过。
说到底,这孩子也算是你的孩子,将来膝下择欢,你也不至于老来无依!”
我被她这番强盗逻辑气笑了:“婆母,您先别激动。
周若云随便领个孩子回来您就认作亲孙,您就不怕将来到了地下,择言会怨您识人不清,替别人养了儿子吗?”
这话似乎戳中了她的软肋,婆母瞬间愣住了。
我趁此机会,拍了拍手。
我话音刚落,便示意下人将我备好的“大礼”带上来。
只见一个身形踉跄、满身酒气的年轻男子被两个家丁半扶半架地拖了进来,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念叨着广云楼某个头牌姑娘的芳名。
“唉,”我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目光扫过一脸错愕的婆母,
“家丑本不欲外扬,可我万万没料到,婆母您竟会为了一个外室,如此不分青红皂白。既然您不顾念我们婆媳的情分,那我也没必要再为您遮掩什么了。”
“婆母,您不妨仔细瞧瞧,”我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看看继祖这孩子,眉眼之间,是不是与二叔家的择州堂弟,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婆母在看清宋择州那张醉得通红的脸时,脸色就已经变了。
宋择州虽然醉眼惺忪,但那五官轮廓,和一旁小男孩继祖的模样,简直是分毫不差。
我好整以暇地抬头看向府尹:“大人,这孩子究竟是谁的血脉,最清楚的,莫过于一直贴身伺候周若云的人。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京兆府尹心领神会,惊堂木“啪”的一拍,厉声喝道:“来人,将那贱婢带上来,给本官严加审问!”
周若云身边的丫鬟早就吓得两腿发软,此刻再被府尹这么一吓唬,听说要动大刑,哪里还敢隐瞒,当即竹筒倒豆子般全招了。
“大人饶命!奴婢……奴婢也是被逼无奈才撒谎的啊!”
“从前……从前二少爷便时常来别院探望我家小姐……”
“你胡说!”周若-云尖声打断她的话,“空口无凭,你敢污蔑我的清白!”
说罢,她猛地一指府尹,
“定是你这狗官,与她官官相护,欺压我们平头百姓!我要去敲登闻鼓!我要告御状!”
她这么一闹,醉醺醺的宋择州似乎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歪歪倒倒地凑了过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云娘?是你吗,云娘?”
周若云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拼命想把手抽出来,奈何酒鬼的力气大得惊人。
“云娘,都是我的错!”宋择州大着舌头,满嘴酒气地嚷嚷,
“都怪我娶了那个悍妇,害得你们母子俩流落在外受苦。
我可怜的儿子,还要管宋择言那个软脚虾叫爹!”
“咱们的儿子都七岁了,对不对?你放心,这次我就是拼了命,也要跟家里那个母老虎和离,把你们娘俩风风光光地接回家!”
他越说,婆母的脸色就越黑,简直能滴出墨来。
公堂之外,围观的百姓里三层外三层,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永宁侯府这下子,脸面是彻底丢尽了。
我慢悠悠地走到婆母身边,将她方才的话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婆母啊,您看,男人在外面有几个人很正常嘛。
这孩子说起来,也的确是咱们宋家的种。
就是不知道二叔和二婶知不知晓这个好消息。
要不,您老人家做主,把这孩子接回二房,多个人也多份热闹,您说是不是?”
婆母的脸黑得像锅底,她一言不发,拧住宋择州的耳朵,拖着他就往外走,背影里满是狼狈。
我看着她仓皇的背影,忍不住笑出了声,扬声喊道:“这就走啦?官司还没判完呢!”
婆母走了,周若云最后的靠山也倒了。
她眼见大势已去,心一横,狠狠地在自己大腿上掐了一把,眼泪瞬间又涌了出来。
“叶姐姐,我知道,我与择言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心中有怨。
可你也看见了,继祖长得与婆母那般相像,他怎么可能不是择言的孩子呢?
求求你,看在你们多年夫妻的情分上,给他的孩儿留条活路,留点念想吧。”
不得不说,她这番话说得极为可怜,就连围观的百姓中都传出了几声同情的叹息。
我此刻才有些明白,为何宋择言一见到她,就跟失了魂似的。这张脸,这副做派,实在是太适合卖惨了。
只可惜,她找错了卖惨的对象。
我冷笑一声,依旧是那句话:“证据呢?你怎么证明,这孩子是宋择言的?”
这场闹剧般的官司,最终还是不了了之。
周若云终究没有那个胆子,真的去敲响那面能直达天听的登闻鼓。
除非宋择言能死而复生,亲自来作证。否则,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无法证明那个男孩是安平侯的子嗣。
回到侯府,我舒舒服服地泡了个玫瑰香汤,洗去一身的晦气。
刚换上舒适的家常衣裳,冬珠就兴冲冲地进来了,绘声绘色地向我描述今日二叔家上演的精彩大戏。
据说,婆母将宋择州带回去后,他那位宗室出身的媳妇当场就疯了,在家里闹了个天翻地覆,夫妻俩打作一团。
那位彪悍的二少夫人更是放出话来,绝不会放过周若云那个贱人。
二叔和二婶的脸色也难看到了极点。
他们说,大房绝嗣,他们二房一直尽心帮衬,谁知婆母竟联合一个外人,把他们家搅得鸡犬不宁。
话里话外,把婆母说得里外不是人。
侯府大房和二房本就不是一母所出,嫡庶有别,早在八百年前就分了家。从前婆母当家做主母时,作威作福,没少给庶出的二房气受。
这下可好,被人家抓住了把柄,一顿夹枪带棒的数落,最后竟被赶了出来。
冬珠八卦完,好奇地问我:“夫人,那孩子既然是二少爷的,二房当真不会把人接回去吗?”
我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笑道:
“少看些才子佳人的话本子吧。这种叔侄几个睡同一个女人的泼天丑事,传出去他们家的名声还要不要了?谁还敢跟他们家议亲?”
“更何况,宋择州那位夫人可是正经的宗室女,金枝玉叶,哪里是好惹的主儿。你就等着吧,二房的好戏,还在后头呢。”
果不其然,婆母只要一想到自己儿子不仅死了,死前还被戴了顶硕大的绿帽子,就气得心肝疼。
她怒气冲冲地跑到周若云住的别院,将她好一顿打。
周若云哪里肯吃这个亏,又哭着喊着要报官。
可她前脚还没踏出院门,宋择州那位宗室媳妇的轿子,后脚就到了。
听说又是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戏,可惜我没空去看。因为我正准备把京城那套位于寸土寸金地段的别院给收回来。
没错,就是周若云现在住的那一套。
管家回报说,去收宅子的时候,周若云用帕子捂着红肿的脸,死活抵着门不肯搬。
我心想,她一个人带着孩子和几个下人,肯定是人手不够,搬不走那么多东西。
没办法,谁让我心地善良呢?
我直接带上了侯府所有的车辆和人手,浩浩荡荡地杀了过去。
周若云隔着门缝冲我喊:“叶盈,你这是私闯民宅!”
我优哉游哉地坐在车里吃着点心,扬声道:
“帽子可别乱扣。
这宅子的房契地契上写的都是我安平侯府的名字,我进自己家,算哪门子的私闯民宅?你赶紧出来,不然我可就命人砸门了。”
“你敢!你敢砸门,我就去报官!”
“好啊,”我乐了,
“你快去报。你看看京兆府的官差来了,是让你麻溜地滚出去,还是让我客客气气地离开。”
周若云自然不敢报官。
她心里清楚,这官司一打,被赶走的必然是她。
就在我们僵持不下之际,一辆低调的马车在院门口停了下来。
我回头一看,车帘掀开,下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二叔。
他看到我这副兴师动众的阵仗,眉头紧锁地问:“这是怎么回事?”
“叔父!”二叔一到,周若云立刻就把门打开了,她如见救星般扑到二叔身边,眼里含着泪,指着我控诉,
“您快管管这个疯女人,她要把我们母子俩赶到大街上去!”
我歪着头,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这神奇的一幕。
周若云怎么会和宋择州的亲爹如此亲密?
我与二叔的关系虽算不上融洽,却也从未像跟婆母那般剑拔弩张。
可他听完周若云的话,竟然真的转头质问我:
“你到底想干什么?不好好在府里待着,天天跑来欺负她们孤儿寡母,算什么本事?”
我还没开口,周若云就抢着说:“她要抢我的院子!”
我嗤笑一声:“什么叫你的院子?这本就是侯府的产业。”
二叔听得云里雾里,周若云便哭哭啼啼、添油加醋地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讲了一遍。
二叔听罢,勃然大怒:“这是择言的房子!他生前愿意给谁,那是他的自由,你凭什么在他死后要回去?”
我以前只觉得婆母不讲理,没想到二叔耍起无赖来,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
好在,我压根就不怕他。
我懒洋洋地翻了个白眼:“二叔,您这话说的。
这是侯府的公产,不是宋择言的私产。
当年分家的时候,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您不会忘了吧?
大房和二房早就分得干干净净了。
择言生前只是口头许诺将这房子给周若云暂住,如今他人走了,我这个当家主母要收回侯府的产业,合情合理。
您不同意,又有什么用呢?”
二叔被我这番不软不硬的话给噎住了。
周若云见状,委屈巴巴地看着二叔,泫然欲泣:“叔父,江南的当铺已经被她抢走了。若是再没了这处院子,我与继祖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二叔沉吟片刻,竟对我一摊手:“说吧,这院子多少钱?我替她买了。”
听到这话,我着实诧异了一下。
我朝冬珠递了个眼色,她立刻取来纸笔,当场挥毫,洋洋洒洒列出了一份详尽的清单,从亭台楼阁到花草树木,无一遗漏。
二叔接过那张薄薄的纸,却觉得重若千斤。
他的目光从上至下扫过,脸色由白转青,最后铁青一片,猛地抬头,怒视着我:
“叶盈,你是钻到钱眼里去了吗?连门口铺地的青砖都要一块块折算进去!”
我也委屈上了,瘪瘪嘴道:“苍蝇腿再小也是肉啊。这些可都是择言辛辛苦苦挣下的钱,我一分一毫都得替他守好了。”
二叔看完那张天价单子,气得手都抖了,最终还是甩给了身边的小厮:“待会儿把银票送到侯府去!”
我连忙福身道谢:“多谢二叔慷慨。”
“择言都死了,别再叫我二叔。”他冷冷地打断我。
“好嘞,那便多谢您了,宋二老爷。”我从善如流。
二叔不再理我,转而看向周若云,语气不容置喙:“你今天就收拾东西,搬到我府上去。把这房子还给她。”
周若云似乎还想说什么,二叔凌厉地扫了她一眼,霸气十足地说道:
“我那里,难道还比不上你这小院子?
继祖是我宋家的亲孙子,就算择州那个不孝子的媳妇不认,我认!往后分家,必然有他的一份!”
周若云权衡利弊之后,立刻喜笑颜开,老老实实地开始指挥下人给我腾地方。
她可不傻。
二叔虽是庶子,但当年却是老侯爷最疼爱的儿子,分家产时,几乎把大头都给了他。
否则,就凭宋择州那个纨绔草包,又怎能娶到一位宗室女?
那门亲事,还是老侯爷在世时就定下的。
看着她欢天喜地地指挥人将那些家当搬上马车,我倚在车边,好心提醒了一句:
“周若云,天上可不会掉馅饼。我劝你还是三思而后行,想清楚了再搬过去。”
周若云嘴角的笑意都快咧到耳根了:“你少在这里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了。
宋择言再是侯爷,如今的永宁侯府也不过是个被掏空的空壳子,哪里比得上二叔家财大气粗?”
等周若云将所有东西都装上车,她还颇为大方地请我“检验”院子,确保她没有顺走一砖一瓦。
我安然地端坐在紫檀木雕花的圈椅上,指尖轻轻划过温润的茶盏边缘,目光却如鹰隼般锐利,落在眼前这个梨花带雨的女人身上。
我幽幽开口,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地敲在周若云的心上。
“周若云,我记得继祖这孩子,今年也有七八岁了吧。
我倒是好奇,当年你珠胎暗结,为何不趁此良机,挟子以求一个名分?
凭着婆母对你的那份偏爱,还有你与择言之间那段人尽皆知的‘情深义重’,就算只是一个妾室的身份,也足以让你在这侯府中锦衣玉食,安稳度日了。”
我的话语如同一根细针,精准地刺破了她精心维持的伪装。
回忆的潮水将我拉回了那个诡异的时期。
那时候的宋择言,非但没有向我提及周若云有孕一事,反而一改往日的冷淡疏离,对我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殷勤体贴。
那种刻意的温柔,如今想来,更像是一场欲盖弥彰的表演。
果然,我这看似不经意的一问,仿佛触动了周若云身上最敏感的逆鳞。
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无法掩饰的慌乱与惊恐,眼神躲闪,不敢与我对视。
“这……这与你何干?”她强作镇定,声音却带着一丝颤抖,
“侯爷已经不在了,你现在探听这些陈年旧事,究竟是何居心?”
我轻笑一声,将茶盏送到唇边,吹开浮沫,慢条斯理地说道:
“没什么。只是凭空生出一种预感,觉得你,终有一日会回来求我。”
周若云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荒诞的笑话,她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两声尖锐刺耳的大笑,笑声里充满了不屑与嘲讽。
“谁求谁?叶盈,你未免也太高看自己了!”
然而,世事难料,墨菲定律总是在不经意间应验。
一个月后,预言成真。
那个曾经在我面前趾高气昂的女人,此刻正狼狈不堪地跪在我的脚下。
她华美的衣衫上沾满了尘土,精致的发髻早已散乱,整个人如同风雨中飘摇的败叶,声嘶力竭地哭喊着。
“叶盈!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的继祖!现在只有你能救他了!”
她涕泪横流,不顾一切地向我爬来,冰凉的手死死攥住我的裙角,那份绝望几乎要将我的衣料撕裂。
“继祖的父亲……宋择州那个畜生要杀了他!他把继祖囚禁了起来,我试了所有办法都见不到他。
叶盈,我真的走投无路了,求你大发慈悲,帮帮我吧!”
我垂眸,看着她这副凄惨的模样,内心毫无波澜。
我端起手边的茶,轻轻抿了一口,任由那温热的茶水在口中回旋,才不紧不慢地问道:“究竟发生了何事?细细说来。”
周若云抽泣着,断断续续地道出了原委。
原来,宋择州的嫡长子前些日子突然染上了怪病,宫中派来的太医都束手无策。
恰在此时,一个不知从何而来的道士登门,信口雌黄地说此乃血亲相克之兆。
宋择州那位出身宗室的悍妻闻言大怒,立刻将矛头指向了无辜的继祖,认定是他这个“外来的野种”克了她的宝贝儿子。
为了安抚盛怒的妻子和她背后强大的娘家势力——听说连安郡王都亲自为此事登门施压——二叔这才不得不将周若云母子二人接入府中,名为照拂,实为监视。
起初,周若云还天真地以为自己终于母凭子贵,即将迎来苦尽甘来的好日子。
然而,事态的发展却如脱缰的野马,朝着她无法控制的深渊狂奔而去。
她的儿子继祖身上开始无端出现各种伤痕,有时是莫名其妙的摔伤,有时是走在路上被瓦片砸到。
直到有一天夜里,周若云无意中偷听到了二叔和宋择州媳妇的谈话,才惊恐地发现,这一切并非意外,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
他们,竟是想用继祖的命,去换他们嫡子的安康!
她吓得魂飞魄散,当即便想带着孩子逃离那个吃人的牢笼。
可她的行踪很快就被二叔察觉,二叔索性撕破了脸皮,将继祖强行关押起来,而周若云则被无情地赶出了家门。
“那你应当去报官,求京兆府尹为你做主,而不是来求我。”我放下茶盏,语气平淡地给出了最合乎情理的建议。
“报官了!可是没用!”周若云的哭声里充满了无尽的绝望,“京兆府的人一去,二叔的态度就变得温和无比,甚至还假惺惺地让我带走孩子。
可是……可是继祖那孩子,这段时日被他们用荣华富贵娇养坏了,他知道一旦离开祖父,便再也过不上那样的好日子,竟哭着闹着,死活不肯跟我走!”
“所以我只能来找你了。”周若云的眼泪和鼻涕糊了一脸,她仰头看着我,眼中仅存一丝希冀,
“叶盈,求你看在择言的份上,帮帮我们吧。不管怎么说,继祖也是择言的亲骨肉啊!”
“我为何要帮?”我冷眼看着她,言语间没有一丝温度,
“你要清楚,那是你和宋择言的孩子,与我叶盈,没有半点干系。”
我摆出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彻底击碎了她最后的幻想。
谁料,周若云在极致的绝望中,竟抛出了一个让我意想不到的筹码。
“因为择言他……他爱你。”
她告诉我,宋择言心中一直爱着的人其实是我。
他之所以要执意与我和离,之所以与她上演那一幕幕恶心我的戏码,全都是因为他早已自知时日无多,不想拖累我,想用这种方式逼我离开。
“择言的身体早就垮了,他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他不想耽误你一辈子。”
周若t云用一种近乎虔诚的语气,诉说着宋择言那所谓的“深情”与“苦衷”。
我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
我知道他爱我。
我更知道他快死了。
一个终日流连于秦楼楚馆,靠着虎狼之药才能勉力维持男性雄风的男人,他的身体如何能不被掏空?
一个身患重病却讳疾忌医的男人,又怎么可能不走向死亡?
宫里的太医,早就是太后安插在我身边的人。
宋择言的身体状况,脉案每日都会送到我的案头,我比他自己还要清楚他那副败絮其中的躯壳还能支撑多久。
“所以呢?”我勾起唇角,露出一抹讥讽的冷笑,
“就因为他那点可笑的自我感动,我就应该圣母心泛滥,去救你和他的儿子?”
周若云被我冰冷的态度彻底惊呆了,她怔怔地看着我,过了许久才后知后觉地喃喃道:“你……你根本就不爱择言。”
何止不爱。
我恨他,恨入骨髓。
周若云彻底绝望了,她明白,除了我,这京城之中再无人能,也无人会帮她。
她也曾去找过那位曾经对她百般疼爱的婆婆,可如今的婆婆,在经历了那场公堂之上的奇耻大辱后,对她早已是恨之入骨,又怎会出手相助?
“继祖……我的继祖……娘救不了你了……”周若云瘫坐在地上,双手无力地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发出困兽般的哀鸣。
我静静地欣赏着她的崩溃,直到她疯够了,才再次悠然开口:
“周若云,你可还记得我问过你的那个问题?
当初你身怀有孕,为何不抓住那个天赐良机,踏入侯府的大门?”
周若云的哭声戛然而止,她抬起泪眼,迷茫地看着我:“我……”
“你若肯将当年的真相原原本本地告诉我,我或许可以考虑,出手救你儿子一命。”
我的声音带着一丝诱惑,像魔鬼的低语,在她耳边响起。
周-若云的身体猛地一颤,她死死咬住嘴唇,眼中闪过激烈的挣扎。
几分钟后,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缓缓开口:
“因为……因为那年,择言刚从边关回来。
我拿孩子逼他,想让他给我一个名分,可无论我怎么哭闹,他都死不松口……
直到有一天,我将他灌得酩酊大醉。”
“在那天夜里,他终于对我说了实话。他说……他在云州,做了一件错事,一件足以让他万劫不复的错事。”
“云州”二字入耳,我端着茶盏的手,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滚烫的茶水溅在手背上,我却浑然不觉。
我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而变得低沉沙哑,仿佛来自地狱深处。
“那你可曾知晓,他究竟……做错了何事?”
“我那晚追问过择言,”周若云回忆道,
“可他只是反反复复地说着一句话——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他放屁!”
我再也无法抑制心中翻腾了十余年的血海深仇,猛地将手中的青瓷茶杯狠狠砸在地上!
“砰”的一声脆响,茶杯在坚硬的金砖上四分五裂,碎裂的瓷片混着茶水飞溅得到处都是,如同我此刻支离破碎的心。
周若云被我突如其来的暴怒吓得倒退一步,她惊恐地看着我,那双含泪的眸子里,一瞬间似乎明白了什么。
“周若云,”我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你帮我做一件事,事成之后,我保证将你儿子安然无恙地带出来。如何?”
看着我脸上阴郁得几乎能滴出水来的表情,周若云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但求生的本能最终还是战胜了恐惧,她颤抖着,点了点头。
两天后,一道惊雷在京城炸响。
周若云效仿前朝义士,头顶状纸,亲身撞响了悬挂于午门之外的登闻鼓。
她于百官面前,万民注目之下,当庭状告故永宁侯宋择言,罪名骇人听闻——陷害忠良,勾结奸党,致使镇守云州的叶家满门,惨死孤城,马革裹尸!
此案一出,朝野震动。
天子龙颜大怒,当即下令彻查。
只因,那位为国捐躯的叶将军,不仅是国之栋梁,更是当今太后的嫡亲堂兄。
当年叶氏一门,世代将门,忠烈无双。
可就在十年前那场席卷了半壁江山的魏王之乱中,叶家男儿,连同府中的妇孺老弱,尽数惨死于叛军的屠刀之下。
唯有我,叶盈,叶家唯一的血脉,因当时体弱多病,被留在京中大伯家休养,才侥幸逃过一劫。
我的父亲,我那三位英武不凡的嫡亲兄长,连同他们的妻儿,所有我挚爱的亲人,都永远地留在了那座被鲜血浸透的孤城。
事后,太后姑母怜我孤苦,将我接入宫中亲自抚养了两年。
直到我及笄之年,我的未婚夫——永宁侯宋择言,前来宫中求娶。
我与他自幼相识,青梅竹马,早已定下婚约。
那时,我是真的心怀欢喜,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了余生的依靠。
可很快,这份喜悦便被无尽的冰冷所取代。
不仅仅是因为他与周若云之间那段不清不楚的纠葛。
更因为,一次无意的“捉奸”,让我发现了一个足以颠覆一切的可怕秘密。
那是一封被宋择言烧毁了一半的信,信上的字迹大多已模糊不清,但那个落在末尾的署名,却是任何一个国朝之人都如雷贯耳的名字——魏王。
当年魏王在封地起兵谋反,势如破竹,朝廷连连败退。
太后姓叶,我叶家与皇室休戚与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父亲身为大将军,自然是誓死不降,率领叶家军,死守云州城,硬生生将叛军阻拦了整整三个月。
原本,京城派出的援军即将抵达,云州之围可解。
可就是宋择言,是他!他与魏王暗中勾结,将我父亲拼死送出的求援信件截下并篡改了内容!
就是因为这封被篡改的信,本该星夜驰援的大军,足足被拖延了十日之久!
十日,足以改变一场战争的结局。十日,足以让一座孤城,变成一座死城。
他究竟为何要这么做?如今他人死灯灭,我已无从问起。
或许是为了那虚无缥缈的从龙之功,或许是为了重振他宋家早已没落的门楣。
但这些,于我而言,都已不再重要。
以周若云这颗身不由己的棋子为引,一场迟到了十年的清算,终于拉开了帷幕。
这些年来,我处心积虑,在宋择言身边搜集的那些零星的、无法直接给他定罪的证据,如今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从我嫁入侯府的那一天起,我的目的就只有一个——查明当年云州城的真相,为我叶家满门讨还血债。
毕竟,他是当年活着走出云州城的人里,我最怀疑,也是唯一能接近的一个。
我从不在乎他是个怎样的人,更不在乎他与哪个女人花前月下。
我如同一只潜伏在暗影中的猎手,蛰伏数年,在他的梦呓中,在我艰难的暗中调查下,一点点拼凑出了当年那血淋淋的真相。
可我没有铁证,我扳不倒他这个深受皇恩的永宁侯。
宋择言死有余辜。即便他没有命丧于云州的土匪窝,他也活不了多久。
这些年,为了让他那副被酒色掏空的身体更快地腐朽,我可是“煞费苦心”。
包括让他无法生育,让他断子绝孙,亦是我的手笔。
宋家因涉嫌勾结叛党、构陷忠良的通天大罪,被连根拔起,满门下狱,其中自然也包括二叔一家。
宋择州的宗室媳妇在第一时间便与他和离,带着孩子回了安郡王府,撇清了一切关系。
而继祖,因为名不正言不顺,算不得宋家子嗣,竟成了这场风暴中唯一的幸存者。
安分了一段时日的周若云,又开始不安分起来。
她大概以为自己手中还握着什么筹码,竟又来寻我,无非是想用我“过河拆桥”来要挟我,为她和她的儿子谋一世荣华富贵。
但我叶盈,向来是个睚眦必报的人。
我直接将她的下落,透露给了宋择州那位心高气傲的前夫人。
以那位大小姐的性子,想必绝不会轻易放过这个让她沦为京城笑柄的女人。
……
秋风萧瑟,卷起漫天落叶。
我亲手推开尘封已久的将军府大门,那门轴发出“吱呀”一声长叹,仿佛在诉说着十年的等待。
祠堂内,冷风穿堂而过,吹得白色的幔帐猎猎作响,露出一排排整齐肃穆的灵位。
我想,那或许是爹爹和兄长们,在用他们的方式,欢迎我回家。
太后姑母又将我召入了宫中,她说要下旨封我为郡主,让我以叶家后人的身份,堂堂正正地住回将军府。
她还说,我尚且年轻,应当为叶家招一位品行端正的夫婿,好为叶氏这一脉,延续香火。
我轻轻抚摸着父母的牌位,郡主的爵位,我可以含笑收下,但招婿一事,还是算了吧。
前些时日,云州传来捷报,说有一位少年将军横空出世,已彻底荡平了为祸多年的匪患,江南之地,重归太平。
我准备等过几日,天气回暖了,就带着冬珠去一趟江南。
那如画的江山,那大好的风光,我要替他们,好好地去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