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 东宫月冷,她嫁作他人妇的第三年,他拖着断臂从南疆杀回长安 上

发布时间:2025-10-01 18:53  浏览量: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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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青梅雪

镇国公府的雪,总比别处落得更缠绵些。

暮冬的第三场雪下了整整三日,将别院的飞檐、回廊、乃至阶前那株百年红梅,都裹成了一片素白。沈清辞披着件银狐斗篷,手里捏着半卷《玉台新咏》,正蹲在暖阁外的廊下,看雪片如何悄无声息地落在梅枝上,又如何被枝头那点朱砂似的花苞,轻轻抖落。

她是镇国公府唯一的嫡女,自小养在深闺,性子静得像这院里的雪,却偏对这天地间的清寒景致爱得紧。贴身侍女画屏捧着个手炉追出来,跺着脚劝:“姑娘快回屋吧,仔细冻着。方才管家来说,太傅老爷请的那位客人已经到了,正在前厅等着呢。”

沈清辞仰头望了眼漫天飞雪,睫毛上沾了点细碎的冰晶,轻声道:“不过是位养伤的将军,父亲爱重人才,留他在府中歇脚罢了,与我何干?”话虽如此,还是被画屏半劝半扶着,往暖阁里走。

刚转过回廊,就见假山后转出个身影。那人穿着件洗得发白的墨色棉袍,身形挺拔如松,却微微佝偻着左肩,走路时左腿有些不便,显然是带伤在身。他约莫十七八岁年纪,眉眼深邃,鼻梁高挺,只是脸色因失血而泛着苍白,被这满院白雪衬着,倒显出几分凌厉的英气来。

两人撞了个正着。沈清辞惊得后退半步,斗篷的系带松了,露出颈间一点莹白的肌肤。那少年慌忙止步,左手下意识地按在腰间——那里本该悬着佩剑,此刻却空空如也。他看清眼前是位娇怯的少女,脸颊瞬间涨红,讷讷地拱手:“在下萧彻,失礼了。”

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朗,却又藏着几分久经沙场的沙哑。

沈清辞这才想起画屏提过,父亲前日从城外大营接回一位少年将军,据说是在北境立下大功,却在追击残敌时中了埋伏,左肩中了一箭,腿骨也裂了,太医说需得好生静养。她定了定神,屈膝还了个半礼,声音细若蚊蚋:“沈清辞。”

萧彻显然没料到会在此处遇见府中女眷,一时不知该进该退。他目光落在沈清辞手中那半卷诗书上,又飞快移开,盯着自己沾了雪的靴尖,耳尖却悄悄红了。

倒是画屏反应快,笑着打圆场:“原来是萧将军。我们姑娘正往暖阁去,将军是要去前厅吗?我引您过去?”

“不必。”萧彻摇摇头,声音更低了些,“我自去便可。”说罢,他微微侧身,想给沈清辞让路,却忘了左腿的伤,动作稍大,疼得他闷哼一声,额角渗出细汗。

沈清辞看得真切,下意识地从袖中摸出个东西,递了过去。那是枚鸽卵大小的暖玉,玉质温润,被她贴身焐得温热,上面用极细的刻刀镌着个“彻”字——原是去年生辰,父亲给她的一块璞玉,她闲来无事,便照着自己的小字刻了玩,今日随手放在了袖中。

“这个……或许能暖些。”她的指尖不小心碰到了萧彻的手背,那人的手粗糙得很,带着冻疮的红痕,还有未褪尽的薄茧,想来是常年握刀的缘故。沈清辞像被烫到一般缩回手,脸颊发烫,“将军……带着吧。”

萧彻愣住了。他自十二岁从军,在北境摸爬滚打五年,见惯了刀光剑影,听惯了金戈铁马,从未有人这般温柔地递过一块暖玉。那玉入手温热,仿佛能熨帖到骨子里去。他望着沈清辞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心头忽然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多谢沈姑娘。”他郑重地将玉揣进怀里,贴身贴着心口的位置,然后解下腰间一个用红绳系着的物件,递了过去,“在下无以为报,这个……还请姑娘收下。”

那是支玉簪,玉质算不上上乘,甚至带着点天然的瑕疵,却被打磨得十分光滑。簪头雕着一朵含苞待放的梅花,刀法算不上精湛,却看得出雕者的用心。沈清辞认得,这玉料像是北境特有的寒玉,寻常工匠轻易得不到。

“这太贵重了……”她想推拒,却被萧彻的眼神定住。他眼中没有谄媚,没有敬畏,只有一片坦诚,像北境的雪,干净得让人心颤。

“是在下亲手雕的。”萧彻的声音有些不自然,“行军途中,见着块璞玉,便想着……或许能派上用场。”

沈清辞终究还是接了过来。玉簪微凉,握在掌心,却仿佛能感受到雕者指尖的温度。她将簪子小心地插进鬓间,抬头时,正对上萧彻的目光。四目相对,不过一瞬,两人却都像被雪烫了似的,慌忙移开视线。

“我……我先回屋了。”沈清辞转身就走,斗篷的下摆扫过廊下的积雪,留下一串浅浅的脚印。走到暖阁门口,她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见萧彻还站在原地,望着她的方向,怀中那枚暖玉的轮廓,在薄薄的棉袍下若隐若现。

接下来的几日,沈清辞总在不经意间遇见萧彻。

他多数时候待在父亲为他安排的西跨院养伤,偶尔会到书房借兵书看。沈清辞的书房恰好在隔壁,有时她正临帖,会听见隔壁传来翻动书页的声音,偶尔夹杂着一声压抑的咳嗽——想来是翻书时牵扯到了伤口。

她会让画屏端一盅温热的参汤过去,却从不出面。萧彻收到汤盅,总会让小厮回赠些小东西:有时是一枚北境捡的狼牙,有时是一片风干的红柳叶子,上面用炭笔写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字,问她《孙子兵法》里某一句该如何解。

沈清辞便在叶子背面用小楷写了注解,让画屏送回去。一来二去,两人竟靠着这无声的传递,渐渐熟络起来。

这日雪停了,阳光透过窗棂,在书房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沈清辞正坐在窗边读诗,忽然听见院外传来一阵骚动,夹杂着画屏的惊呼和几声犬吠。她心头一紧,快步跑到窗边,只见西跨院的那只护院恶犬不知怎地挣断了铁链,正朝着一个小丫鬟狂吠,作势要扑上去。那丫鬟吓得瘫在地上,脸色惨白。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猛地冲了过去。是萧彻。他不顾左肩的伤,抄起院角一根木棍,厉声呵斥着将恶犬赶走。恶犬被他眼中的戾气震慑,夹着尾巴跑了。萧彻这才转身扶起那丫鬟,低声问了几句,见她无碍,才松了口气,转身时,却因动作过猛,左肩的伤口又裂开了,墨色的棉袍上渗出一片刺目的红。

沈清辞看得心头发紧,想也没想就冲了出去。她跑到萧彻面前,看着他肩头的血迹,声音都带了颤:“你……你怎么样?快回屋让大夫看看!”

萧彻见是她,愣了一下,随即摆摆手,笑道:“无妨,小伤而已。”

“都流血了还说无妨!”沈清辞难得疾言厉色,伸手想扶他,又想起男女有别,手停在半空,进退两难。

萧彻看着她急红的眼眶,忽然觉得肩头的疼痛都轻了些。他顺着她的意,慢慢往西跨院走,沈清辞就跟在他身侧,一步不离,像个小管家似的念叨着:“父亲说你这伤要静养,不能动气,更不能用力……”

阳光落在她的发顶,鬓间那支寒玉簪折射出细碎的光。萧彻看着那支簪子,忽然开口:“沈姑娘,你教我识字吧。”

沈清辞愣了愣:“将军不识字吗?”

“幼时家贫,只跟着军中先生学过几个字。”萧彻的声音有些涩,“看兵书尚可,却看不懂姑娘读的那些诗。”

沈清辞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他:“好啊。明日起,你到我书房来,我教你。”

两人走进西跨院时,沈清辞忽然想起什么,从袖中取出一本诗集,翻开最后一页,那里有片空白。她拿起笔,在上面写下“沈清辞”三个字,字迹娟秀。然后把笔递给萧彻:“你也写上你的名字吧。”

萧彻握着笔,指尖有些抖。他在她的名字旁边,一笔一划地写下“萧彻”二字。他的字刚劲有力,带着股杀伐气,却在最后一笔落下时,微微顿了顿,像是怕惊扰了旁边那三个娟秀的小字。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那页纸上,仿佛将两个名字,悄悄叠在了一起。

画屏在廊下看着这一幕,偷偷抿嘴笑。她刚要转身回屋,却见管家匆匆走来,脸色凝重地对守在院外的小厮低语了几句。小厮听后,脸色大变,慌忙进了西跨院。

片刻后,萧彻从屋里出来,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他走到沈清辞面前,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最终只化作一句:“姑娘早些回去吧,我……有些事要处理。”

他的眼神里,多了些沈清辞看不懂的东西,有凝重,有决绝,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舍。

沈清辞望着他转身进屋的背影,心头忽然涌上一股莫名的不安。她摸了摸鬓间的寒玉簪,又想起他怀中信物的温度,站在原地,直到暮色漫过回廊,才发现那本诗集还留在自己手中,最后一页上,两个名字并排躺着,在渐暗的光线里,像一个未完待续的谜。

第二章:长安诺

长安的春来得急。不过几日功夫,别院的积雪便化透了,阶前的红梅落尽了最后一瓣残红,墙角的玉兰倒抢先绽了满枝,白生生的花托里盛着嫩黄的蕊,风一吹,落得人满身都是甜香。

沈清辞的书房里,近来总是多一个身影。

萧彻的伤好得快,不过月余,左肩的箭伤已能活动,腿骨也愈得扎实,只是阴雨天还会隐隐作痛。他每日辰时准时来书房,沈清辞教他读《诗经》,他便教她认北境的草木——哪种草根能止血,哪种灌木的果实能充饥,说这些时,他眼中总闪着沈清辞从未见过的亮,像北境的星辰落进了眼底。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沈清辞指着书页上的字,声音轻得像玉兰花瓣,“说的是无论生死离合,都要信守约定。”

萧彻握着笔的手顿了顿,抬头看她。窗外的阳光斜斜切进来,落在她纤长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浅影。他喉结动了动,低声问:“世间真有这样的约定?”

“自然是有的。”沈清辞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指尖卷着书页的边角,“就像将士守疆土,文人守节气,都是约定。”

萧彻没再说话,只是将那八个字反复写在宣纸上。他的字原带着股野气,写得多了,竟也染上几分书卷气,只是那“契阔”二字,总比别的字用力些,墨色也深几分。

画屏端着新沏的雨前龙井进来时,总见两人凑在一张书案前,一个教得认真,一个学得专注,偶尔抬头对视,空气里都飘着甜丝丝的玉兰香。她私下里跟母亲说:“姑娘近来爱笑了,连看账本时都在哼小曲呢。”

沈夫人听了,只是叹气。镇国公府的嫡女,婚事从来由不得自己。太傅沈庭芝早已属意三皇子赵珩——那是陛下跟前最得宠的皇子,温文尔雅,前途无量。至于萧彻,虽有军功,终究是寒门出身,又在军中树敌不少,如何配得上国公府的千金?

这些话,沈清辞不是没听过。那日她去给母亲请安,正撞见父亲与母亲商议,说三皇子已托太后递了话,想在三月春闱后,便来府中提亲。母亲的声音带着喜意:“清辞能嫁入东宫,是她的福气。”

沈清辞当时只觉得心口像被什么堵住了,闷得发慌。她没进去请安,转身回了别院,一抬头,正看见萧彻站在玉兰树下,手里拿着支刚折的花枝,似乎想递给她,见她脸色不好,又默默收了回去。

“怎么了?”他问,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关切。

“没什么。”沈清辞摇摇头,却忍不住红了眼眶,“只是觉得……这花好看,落得却太快了。”

萧彻沉默片刻,忽然道:“北境的花,开得慢,落得也慢。那边的戈壁上有一种沙棘,冬天冻不死,春天开小黄花,能一直开到深秋。”他望着她,“等我……等将来,我带你去看。”

沈清辞的心猛地一跳,不敢接话。她知道这话里藏着什么,却不敢细想。身份如鸿沟,横在两人之间,像长安城外的护城河,看得见对岸的灯火,却跨不过去。

三月春闱放榜那日,长安城里锣鼓喧天。新科状元骑着高头大马游街,红袍玉带,惹得满城女子掷花相赠。沈清辞站在别院的角楼上,看着远处喧闹的人群,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是萧彻。他换了身崭新的藏青色锦袍,衬得身姿愈发挺拔。只是眉宇间带着些凝重,不像往日那般轻快。

“姑娘在看什么?”他问。

“看状元游街。”沈清辞回头,“听说今年的状元,是江南来的才子,才名远播呢。”

萧彻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嘴角却勾起一抹淡笑:“文能安邦,武能定国。这长安的繁华,终究是要靠刀剑护着的。”

沈清辞知道他话里的意思。昨日父亲书房传来消息,北境匈奴又犯边境,朝廷已下旨,命萧彻即刻领兵出征,任先锋将军,三日后便要离京。

她的心像被什么揪紧了,指尖冰凉。原来他今日穿得这样整齐,是来告别的。

“何时动身?”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三日后卯时。”萧彻看着她,眼中有不舍,却更多的是决绝,“此去少则半年,多则一年,我……”

“我等你。”沈清辞打断他,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说完这句话,她自己都愣住了,脸颊瞬间涨得通红。

萧彻也愣住了,随即眼中爆发出惊人的亮。他往前一步,几乎要抓住她的手,却又在最后一刻停住,只是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清辞,你说真的?”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不是“沈姑娘”,是“清辞”。像一滴雨落在湖面,荡开圈圈涟漪。沈清辞点点头,从颈间解下一个物件,塞进他手里。

那是枚通体莹白的玉佩,比上次送他的暖玉更大些,上面刻着一朵小小的玉兰花,是她出生时祖母送的护身符。“此玉在,如我在。”她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要带着它,平安回来。”

萧彻紧紧攥着玉佩,指节都泛了白。他忽然单膝跪地,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锦盒,打开,里面是一支金步摇,流苏上坠着细小的珍珠,阳光下闪着温润的光。

“这是我用上次战役的赏金,托人打的。”他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的郑重,“清辞,等我凯旋,定以十里红妆相迎,八抬大轿娶你过门。这步摇,先替我为你簪上。”

沈清辞望着他仰起的脸,阳光落在他浓密的睫毛上,投下一片赤诚。她微微低下头,让他将步摇簪在发间。冰凉的金饰贴着头皮,却仿佛有暖流顺着发丝,淌进了心底。

“我等你。”她又说一遍,这一次,带着泪光,却无比坚定。

三日后,天还未亮,长安城外的桃花林已是一片绯红。沈清辞换了身素色衣裙,瞒着家人,跟着画屏悄悄来到城外。萧彻的队伍已在桥头集结,盔甲鲜明,战马嘶鸣。

他看见人群中的沈清辞,立刻翻身下马,快步走过来。两人隔着几步远,不敢靠得太近,只能用眼神传递着千言万语。

“照顾好自己。”萧彻说。

“你也是。”沈清辞忍着泪,“记得……我在等你。”

号角声吹响了,催促着将士们启程。萧彻深深看了她一眼,猛地转身,翻身上马。他勒住缰绳,回头望了最后一眼,只见沈清辞站在桃花树下,素衣胜雪,发间的金步摇在晨光中闪着光,像一朵倔强的花。

“驾!”他大喝一声,策马前行。队伍浩浩荡荡地出发了,扬起的尘土渐渐模糊了他的身影。

沈清辞站在原地,直到再也看不见那抹藏青色的身影,才缓缓蹲下身,捂住了脸。画屏递过帕子,低声道:“姑娘,我们该回去了,要是被老爷发现……”

她点点头,刚要起身,却看见不远处的柳树下,站着一个锦衣华服的男子。那人面如冠玉,手持折扇,正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是三皇子赵珩。

沈清辞的心猛地一沉。他怎么会在这里?他看见了多少?

赵珩缓缓走过来,折扇轻摇,语气温和,却带着说不出的压迫感:“沈姑娘好雅兴,大清早来这城外赏桃花?只是这桃花虽艳,终究是带刺的,不小心,可是会扎手的。”

他的目光落在她发间的金步摇上,眼神暗了暗,随即又恢复了温和的笑意:“听闻萧将军今日出征,真是年少有为。只是北境苦寒,战事凶险,沈姑娘这般牵挂,怕是……要多添几缕愁绪了。”

沈清辞攥紧了衣袖,指尖冰凉。她知道赵珩话里有话,却不敢接茬,只屈膝行了一礼:“殿下说笑了,臣女只是恰巧路过。先行告退。”

说罢,她转身便走,几乎是逃一般地离开了桃花林。身后,赵珩的目光像一张无形的网,紧紧追着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路的尽头,他才收起折扇,嘴角的笑意渐渐冷了下去。

“萧彻……”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眼中闪过一丝阴鸷,“倒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身旁的随从低声问:“殿下,要不要……”

赵珩摇摇头,望着萧彻队伍远去的方向,冷笑道:“急什么?好戏才刚刚开始。这长安的春天,还长着呢。”

沈清辞回到府中时,心还在怦怦直跳。她摘下头上的金步摇,小心翼翼地放进妆盒最深处,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宝贝。画屏在一旁忧心忡忡:“姑娘,三皇子怕是盯上咱们了,这可如何是好?”

沈清辞望着窗外,玉兰花瓣正簌簌落下。她轻轻抚摸着腕间的玉镯,那是萧彻送她的寒玉簪改的——她怕步摇太惹眼,便让工匠改成了镯子,日夜戴在手上。

“他不会有事的。”她轻声说,像是在安慰画屏,又像是在安慰自己,“他答应过我,会回来的。”

只是不知为何,心头那股不安,却像潮水般涌上来,怎么也压不住。她隐隐觉得,那片桃花林下的誓言,或许注定要被长安的风雨,染上几分血色。

第三章:雁书断

萧彻走后的第一个月,长安的雨格外多。

缠绵的春雨打湿了别院的芭蕉叶,也打湿了沈清辞的窗棂。她每日最盼的便是午后,那时送信的驿卒会穿过雨幕,将边关的消息送到太傅书房。有时是父亲带回几句“萧将军首战告捷”,有时是画屏从门房那里打探来的“萧将军率轻骑奇袭敌营,大获全胜”,每一个字都能让她心口的石头落定几分。

真正的书信,却只来了两封。

第一封是萧彻刚到北境时写的,字迹潦草,墨迹里还沾着些沙尘,说“北境风沙大,不及长安春暖,却见着戈壁上的沙棘发了芽,想起你说过想看,待我折一枝回来”。末尾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小太阳,旁边写着“盼归”。

沈清辞把信读了又读,直到能背下来,才小心翼翼地收进锦盒,与那支断簪、那枚暖玉放在一起。她回了一封长信,写长安的玉兰谢了,蔷薇开了,写书房的窗台上新养了盆文竹,写她教他认的字,自己每日都在温习。

第二封信来得迟些,是半月后。信里说打了场硬仗,斩了敌首,朝廷赏了金银,他都存着,“够买半条街的红妆了”。只是信纸边缘有处暗红的渍痕,像极了干涸的血。沈清辞摸着那处渍痕,夜里总睡不安稳,梦里全是刀光剑影,惊醒时冷汗湿透了中衣。

她想再写封信,问他是不是受了伤,却被母亲叫去问话。沈夫人看着她日渐清减的眉眼,叹了口气:“清辞,女儿家心思要放正。萧将军是朝廷的人,你是国公府的嫡女,你们之间……本就该隔着些距离。”

话里的意思,沈清辞懂。自那日桃花林偶遇三皇子后,府里的气氛便微妙起来。父亲不再提萧彻,母亲总旁敲侧击地说三皇子的好处——说他前日在御花园为陛下分忧,说他昨日给太后请安时温文尔雅,说他看向自己的眼神里“带着怜惜”。

她装作听不懂,只把更多心思放在等信上。可不知从何时起,边关的消息越来越少,萧彻的信更是断了。

起初,她安慰自己“定是战事太忙”。北境苦寒,驿路难行,或许信在路上耽搁了。可日子一天天过去,从春到夏,石榴花都开得如火如荼,那封盼了又盼的信,始终没有来。

倒是三皇子赵珩来得勤了。

他总以探望太傅的名义登门,实则一多半时间都在别院打转。有时提着新得的墨宝,说是“听闻清辞妹妹爱书法,特来请教”;有时带着西域进贡的葡萄,笑说“这果子甜,妹妹尝尝”;有时什么也不带,就站在廊下看她喂鱼,说些朝堂趣闻,话里话外总绕回萧彻身上。

“听闻北境近来不太平,”一次,他捻着葡萄藤的叶子,看似无意地说,“萧将军上次奇袭虽胜,却也损了不少兵力,听说……他自己也伤得不轻。”

沈清辞喂鱼的手猛地一顿,指尖的鱼食撒了满池。“殿下听谁说的?”她声音发紧。

赵珩转过头,目光落在她发白的脸上,笑得温和:“军中传来的消息,真假难辨。不过北境凶险,刀剑无眼,萧将军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难免有人嫉妒,暗中使绊子也未可知。”他顿了顿,语气添了几分怜悯,“说起来,他也是可怜,寒门出身,无依无靠,真要是出了什么事,怕是……”

“他不会有事的!”沈清辞猛地打断他,眼眶泛红,“他答应过我,会回来的。”

赵珩看着她激动的模样,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暗芒,嘴上却放缓了语气:“是我失言了。清辞妹妹莫急,或许过几日就有好消息了。”

可他走后,沈清辞的心却像被投入石子的深潭,再也无法平静。赵珩的话像根刺,扎在她心头——萧彻是不是真的伤重了?是不是被人陷害了?他为什么不回信?

她开始茶饭不思,夜里抱着那两封信枯坐到天明。短短几日,人便瘦得脱了形,原本合身的衣裙,如今晃荡在身上,像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叶子。

画屏急得团团转,求了管家去打探消息,回来却只说“边关封锁得紧,具体情形打听不到,只听说萧将军的营帐夜里总亮着灯,像是在养伤”。

“养伤就好,养伤就好。”沈清辞喃喃自语,却控制不住地发抖。

这日午后,她正趴在书案上昏昏欲睡,忽然听见院外传来脚步声,伴随着管家压低的声音:“……真的确定吗?这消息要是传出去,怕是会惊着姑娘……”

沈清辞猛地惊醒,冲出去抓住管家的胳膊:“什么消息?是不是萧彻有信了?”

管家脸色发白,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这时,一个小厮捧着个信封跑进来,见了沈清辞,慌忙跪下:“姑娘,这是……从北境寄来的信,说是给您的。”

沈清辞的心脏狂跳起来,一把抢过信封。信封是寻常的牛皮纸,上面盖着北境军营的火漆,字迹……是萧彻的。

她指尖颤抖着拆开,里面只有一张薄薄的纸,上面是她熟悉的字迹,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冷硬:

“沈姑娘亲启:

北境风沙,非长安温室可比。你我出身悬殊,本就不是一路人。先前所言,不过是少年妄语,当不得真。

今闻姑娘与三皇子佳偶天成,实乃天作之合。萧某寒门匹夫,不敢高攀。此前所赠之物,权当烧了。

从此,你我各安天命,不复相见。

萧彻 绝笔”

寥寥数语,像一把冰锥,狠狠扎进沈清辞的心脏。

她反复看着那“绝笔”二字,只觉得眼前发黑。这不是萧彻的字!或者说,这字模仿得极像,却少了他笔下的那点温度,少了他写“清辞”二字时的郑重。还有那“各安天命”,他明明说过“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假的……这一定是假的!”她把信纸揉成一团,声音嘶哑,“萧彻不会这么说的!他答应过我会回来的!”

小厮吓得磕头:“姑娘息怒,这信是驿卒亲手交到小的手上的,火漆也是真的……”

管家在一旁叹气:“姑娘,老奴也听说了,北境那边……好像真的出了些事,萧将军他……或许是有苦衷,或许是……”

“住口!”沈清辞厉声打断,胸口剧烈起伏,一口气没上来,竟直直地倒了下去。

再次醒来时,她躺在自己的床上,母亲守在床边抹泪,父亲站在窗前,背影沉重。见她醒了,沈夫人握住她的手:“清辞,你可算醒了,吓死娘了。那封信……娘看了,你别怪萧将军,他也是身不由己……”

“他不是身不由己,”沈清辞的声音干哑得像砂纸摩擦,“这信是假的。”

父亲转过身,看着她,眼神复杂:“清辞,别自欺欺人了。萧彻……怕是真的回不来了。昨日三皇子派人来说,北境传来密报,萧彻在追击敌寇时中了埋伏,坠崖失踪,多半是……”

后面的话,他没说出口,可意思再明白不过。

坠崖失踪?绝笔信?

沈清辞闭上眼,一行清泪从眼角滑落。她想起萧彻临走时的眼神,那样坚定,那样赤诚;想起他藏在怀里的暖玉,被体温焐得温热;想起他说“等我凯旋,十里红妆”……

怎么会呢?

怎么会说变就变了呢?

她猛地睁开眼,死死盯着床顶的纱帐,仿佛要在那片朦胧中找出答案。可除了一片虚无,什么也没有。

窗外的雨又下了起来,敲打着芭蕉叶,淅淅沥沥,像谁在低声哭泣。沈清辞摸了摸腕间的寒玉镯,那玉冰凉刺骨,仿佛在提醒她,有些约定,或许真的抵不过世事无常。

只是心底深处,总有个声音在固执地喊着:不对,这不对。

那封绝笔信的最后一句“不复相见”,像一道魔咒,缠绕着她,让她在黑暗中辗转反侧。她不知道,这封信的背后,藏着怎样的阴谋;也不知道,那个在北境风沙中浴血奋战的少年,此刻正经历着怎样的绝境。

她只知道,从收到这封信的那一刻起,她的世界,好像有什么东西,彻底碎了。而这场碎,才刚刚开始。

第四章:错嫁路

沈清辞病了整整半月。

起初是高热不退,胡话里总喊着“萧彻”的名字,手里紧紧攥着那枚寒玉镯,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太医来了几拨,开了无数方子,都只说“心病还需心药医”。沈夫人看着女儿日渐枯槁的模样,暗地里抹了无数次泪,却终究狠下心,不再提那个名字。

倒是三皇子赵珩,几乎每日都派人送药材来,有时是长白山的野山参,有时是西域的雪莲,包装得精致,却总被沈清辞随手丢在妆台上,蒙上一层薄灰。

她不是不信那封“绝笔信”,只是不甘心。那个在桃花林下许诺“十里红妆”的少年,那个在雪地里笨拙地递出寒玉簪的少年,怎么会写出那样冰冷的字?可父亲日日叹气,说北境已传来“萧彻尸骨无存”的定论,连朝廷都追封了他“忠勇校尉”的名号,一切都像在印证那场“坠崖”是真的。

“人死不能复生,”父亲坐在她床边,声音疲惫,“清辞,你是镇国公府的嫡女,不能总沉溺于过去。三皇子那边……陛下已有意赐婚,这是天大的荣耀。”

沈清辞猛地睁开眼,眸子里一片死寂:“我不嫁。”

“由不得你!”父亲的声音陡然严厉,“你以为萧彻为何会死?北境战事本就凶险,可若不是有人在朝中作梗,断了他的粮草,他怎会陷入埋伏?如今沈家若不抱紧东宫的大腿,他日清算起来,满门都要跟着遭殃!”

最后那句话,像一把重锤,砸得沈清辞浑身一震。她望着父亲鬓角的白发,忽然明白了什么——这盘棋里,从来不止她和萧彻两个人。皇权、家族、恩怨,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早已将他们困在中央。

她的病渐渐好了,却再没笑过。每日坐在窗前,看日头从东边升到西边,手里那本曾与萧彻同看的诗集,被翻得卷了边,最后一页那两个并排的名字,被泪水浸得有些模糊。

七月初七那日,是乞巧节。长安城里张灯结彩,姑娘们都在月下穿针引线,祈求良缘。沈清辞却被父亲锁在了祠堂。

“你一日不点头,就一日别想出这祠堂的门。”父亲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你母亲已经在佛前跪了三个时辰,你若想让她有个三长两短,便尽管犟下去!”

祠堂里阴森寒冷,供桌上的牌位在烛火下投出幢幢鬼影。沈清辞跪在蒲团上,看着沈家列祖列宗的名字,忽然觉得无比讽刺。这些所谓的“荣耀”,竟是用她的一生换来的。

夜半时分,祠堂的门被轻轻推开。沈夫人扶着墙走进来,脸色苍白如纸,发髻散乱,显然是刚从佛堂过来。她扑通一声跪在沈清辞面前,老泪纵横:“我的儿,娘求你了,嫁吧!你若不嫁,你爹明日就要被陛下问罪,沈家上下三百口人,都要跟着你陪葬啊!”

沈清辞看着母亲额头的磕痕,心像被生生剜去一块。她知道母亲说的是实话。三皇子赵珩早已放出话,若沈家不应这门婚事,便要重查“萧彻通敌案”,而父亲当年曾为萧彻递过保荐信,一旦被牵连,后果不堪设想。

她缓缓闭上眼,一行清泪滑过脸颊,滴在冰冷的青砖上。

“我嫁。”

三个字,轻得像叹息,却重得压垮了她最后一点念想。

沈夫人抱着她失声痛哭,祠堂的烛火在风里摇曳,仿佛在为这场无奈的妥协,低低呜咽。

婚期定在八月十六,中秋刚过,正是长安最热闹的时候。三皇子府送来的聘礼从街头排到巷尾,一箱箱的金银珠宝,一匹匹的绫罗绸缎,晃得人睁不开眼。镇国公府张灯结彩,处处透着喜庆,只有沈清辞的院落,安静得像座坟。

出嫁前夜,沈清辞坐在妆台前,看着铜镜里陌生的自己。画屏为她梳着长发,眼泪掉在她的发间:“姑娘,真的……不能再等等吗?万一……万一萧将军他……”

“没有万一了。”沈清辞打断她,声音平静得可怕。她从妆盒最深处摸出那支寒玉簪——那日砸碎的断簪,被她悄悄捡了回来,用胶水细细粘好,只是裂痕依旧清晰,像道永远愈合不了的伤疤。

她将断簪小心翼翼地插进发髻深处,用钗子固定好,确保谁也看不见。这是她与萧彻之间,最后一点念想了。

“画屏,”她忽然开口,“明日花轿经过西市时,你去买一串糖葫芦,放在轿子里。”

画屏愣住了。姑娘自小不爱吃甜食,更别说市井里的糖葫芦了。

沈清辞望着窗外的月亮,轻声道:“他以前说过,北境的糖葫芦裹着冰碴,吃起来又酸又凉。他说,等打赢了仗,要陪我在长安吃一串最热乎的。”

画屏再也忍不住,捂着脸哭了起来。

大婚那日,锣鼓喧天,鞭炮齐鸣。沈清辞穿着繁复的嫁衣,层层叠叠的红,像极了那年别院的红梅,却刺得她眼睛生疼。盖头落下的那一刻,她最后看了一眼熟悉的院落,仿佛看见雪地里那个穿着墨色棉袍的少年,正弯腰为她挡开恶犬,眉眼间带着青涩的温柔。

“起轿——”

随着喜娘一声高喊,花轿被抬了起来,晃晃悠悠地往皇宫而去。沈清辞坐在轿子里,指尖冰凉,紧紧攥着画屏偷偷塞给她的糖葫芦,糖浆沾了一手,黏黏的,像化不开的泪。

花轿行至朱雀大街时,忽然被一阵人群的喧哗声惊动。沈清辞下意识地掀开轿帘一角,想看看发生了什么。

就在那一瞬间,她的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落在了不远处的城楼上。

那里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穿着洗得发白的铠甲,身形挺拔如旧,只是瘦了太多,脸色苍白得像纸。他正望着花轿的方向,眼神里翻涌着惊涛骇浪,有震惊,有痛苦,还有一丝……不敢置信的绝望。

是萧彻!

沈清辞的心脏骤然停跳,几乎要喊出声来。他没死!他回来了!

可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城楼上的身影便被几个侍卫簇拥着拉了进去,转瞬消失不见。仿佛刚才那一眼,只是她的幻觉。

“姑娘,怎么了?”画屏察觉到她的颤抖,紧张地问。

沈清辞猛地放下轿帘,指尖抖得厉害,糖葫芦“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摔成了几截。她靠在轿壁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脑子里一片混乱。

他回来了……那封绝笔信是假的……他一定是被人陷害了……

可他为什么会在城楼上?他是不是也看到了她?看到了她这身刺眼的红嫁衣?

无数个念头在脑海里翻腾,让她几乎窒息。她想冲下花轿,想去找他问个清楚,想告诉他自己从未想过要嫁别人。可轿外是禁军的护卫,是满城的百姓,是三皇子布下的天罗地网。

她若敢有丝毫异动,不仅自己会死,沈家会遭殃,连城楼上的萧彻,怕也性命难保。

花轿继续前行,锣鼓声依旧喧闹,可沈清辞的世界,却只剩下一片死寂。她抬手摸了摸发髻深处的断簪,裂痕硌得头皮生疼。

原来,他真的回来了。

原来,他们终究还是错过了。

花轿穿过朱雀门,驶向深宫高墙。沈清辞望着轿顶那片小小的红,忽然觉得,这长安城的红,从来都不是喜庆的颜色,而是用无数人的血泪,染成的绝望。

她不知道城楼上的萧彻会面临怎样的命运,也不知道自己嫁入东宫后会有怎样的未来。她只知道,从她掀开轿帘,与他四目相对的那一刻起,有些债,注定要用血来偿;有些痛,注定要刻进骨血里,生生世世,不得安宁。

深宫的朱门在她面前缓缓打开,像一张巨兽的嘴,等着吞噬掉她最后的光。

第五章:东宫月

东宫的月亮,总带着一股子寒气。

沈清辞嫁入东宫已有三月。从镇国公府的嫡女,到东宫的良娣(太子侧妃),身份变了,住处也换了,可她总觉得像活在一场漫长的梦里。梦里有北境的风沙,有雪地里的暖玉,唯独没有眼前这雕梁画栋的富丽堂皇。

赵珩待她不算差。他从不在她面前提萧彻,每日请安时会温声问她用了多少饭,夜里处理完公务,偶尔会来她的“清芷院”坐一坐,翻几页她读的书,说几句朝堂的趣事,仿佛他们真是一对相敬如宾的寻常夫妻。

可沈清辞总觉得冷。他的温柔像一层薄冰,底下藏着什么,她看不透,也不想看透。她每日晨起梳妆,午后看书,傍晚对着窗前的玉兰发呆,话少得像个影子。画屏劝她:“姑娘,好歹对殿下热络些,宫里不比家里,多少双眼睛盯着呢。”

她只是摇头。心里那点念想,像埋在灰烬里的火星,看着灭了,碰一碰,却还烫得灼人。

这日午后,她嫌清芷院闷,便带着画屏往赵珩的书房走去。东宫规矩严,未经通传不得随意进书房,可她今日心里烦躁,竟鬼使神差地绕过侍卫,走到了书房外的游廊下。

窗是虚掩着的,里面传来赵珩的声音,带着她从未听过的冷厉:“……萧彻那边盯紧了,虽没证据证明他通敌,可只要把他扣在天牢里,不怕他不招。沈清辞这边,你们也少动心思,她现在是本王的人,惊扰了她,仔细你们的皮!”

沈清辞的脚步猛地顿住,浑身的血仿佛都冻住了。

萧彻……天牢?

她下意识地凑近窗户,借着窗缝往里看。赵珩正背对着她站在书案前,手里拿着一叠纸,旁边站着个黑衣侍卫,低着头听训。书案上散落着些卷宗,最上面那本的封皮上,赫然写着“北境战事密报”几个字。

她的心跳得像擂鼓,指尖死死攥着袖口。原来他说的“坠崖失踪”是假的,原来那封绝笔信是伪造的,原来萧彻根本没有死,而是被他扣在了天牢里!

“殿下,”黑衣侍卫低声道,“萧彻骨头硬,打了半个月,愣是没松口。倒是镇国公那边,似乎有些不安,前日还托人打听天牢的事……”

“沈庭芝?”赵珩冷笑一声,拿起案上的茶杯,抿了一口,“他倒是心疼这个‘爱将’。不过他现在有把柄在本王手里,不敢乱动。至于萧彻……”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阴狠,“再给他点‘甜头’,我就不信他能撑到明年开春。”

沈清辞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扶着廊柱才勉强站稳。原来父亲什么都知道,他为了家族,竟眼睁睁看着萧彻被构陷!原来赵珩的温柔全是装的,他把萧彻关在天牢,是为了逼他认罪,是为了绝自己的念想!

她不敢再听下去,转身悄无声息地往回走,脚步虚浮得像踩在棉花上。画屏见她脸色惨白,慌忙扶住她:“姑娘,您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画屏,”沈清辞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在天牢……萧彻他在天牢里……”

画屏吓得脸色大变,慌忙捂住她的嘴:“姑娘小声些!这宫里到处是眼线,要是被殿下听见……”

回到清芷院,沈清辞把自己关在里屋,死死咬着唇,才没让眼泪掉下来。她想起萧彻在城楼上的眼神,那样震惊,那样痛苦,想来他那时刚被押解回京,就撞见了她的花轿,该是何等的心碎?

她不能让他死。绝对不能。

可她能做什么?她是赵珩的良娣,是被囚禁在东宫的金丝雀,连踏出宫门一步都难,更别说救人了。

夜里,赵珩来了。他依旧穿着常服,手里拿着支刚折的腊梅,笑着走进来:“今日见你没去请安,想着你许是闷了,折了支花给你解闷。”

沈清辞坐在灯下,没抬头,声音平平:“多谢殿下。”

赵珩把花递给画屏,走到她身边,目光落在她手里的书上——是那本她和萧彻一起读过的《诗经》。他的眼神暗了暗,却依旧笑着:“还在读这个?前日本王得了本新刻的《楚辞》,明日让人给你送来?”

“不必了,”沈清辞合上书,抬眼看向他,“臣妾不喜欢读新书。”

她的眼神很静,像结了冰的湖面,看不出任何情绪。赵珩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伸手想碰她的头发,却被她不动声色地避开了。

他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淡了些:“清辞,你还在怪本王?”

“臣妾不敢。”沈清辞低下头,“殿下是储君,臣妾是殿下的人,何来‘怪’字?”

赵珩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笑了,只是那笑意没到眼底:“你倒是坦诚。不过清辞,你要记着,进了这东宫的门,有些人和事,就该忘了。”他顿了顿,语气添了几分威胁,“比如……萧彻。”

沈清辞的指尖猛地收紧,指甲掐进掌心。她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他知道她没忘,知道她心里有别人,甚至知道她今日去过书房外。

“臣妾不明白殿下在说什么。”她强装镇定。

赵珩却俯身凑近她,温热的气息喷在她耳边,声音压得极低:“你明白。本王可以告诉你萧彻的近况——他在天牢里,每日受的刑,够寻常人死十次。不过你放心,本王留着他的命呢。”

他的声音像毒蛇的信子,舔舐着她的皮肤,带来一阵寒意。

“你想让他活吗?”赵珩看着她瞬间煞白的脸,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很简单。本王这里有份证词,你只需要在上面签个字,证明你曾听萧彻说过‘欲投敌叛国’的话,本王就饶他一命,贬为庶人,让他滚出长安,永世不得回来。”

画屏在一旁吓得浑身发抖,却不敢出声。

沈清辞猛地抬头,眼中蓄满了泪水,却死死忍着没掉下来:“赵珩,你好狠的心!”

这是她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他,声音里带着刻骨的恨意。

赵珩却不恼,直起身,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指:“狠?在这东宫,心不狠,怎么活得下去?你签,还是不签?”他从袖中掏出一卷纸,扔在她面前,“给你三日时间考虑。三日之后,你若不签,就等着给萧彻收尸吧。哦对了,”他像是想起什么,补充道,“顺便告诉你父亲,他若敢插手,沈家上下,一个也跑不了。”

说完,他转身就走,披风扫过门槛,带起一阵冷风。

书房里只剩下沈清辞和画屏。那卷证词躺在灯下,白纸黑字,像一道催命符。

沈清辞看着那纸,泪水终于决堤。签了,她就是诬陷忠良的罪人,萧彻就算活下来,也会恨她一辈子;不签,萧彻必死无疑,沈家也会跟着遭殃。

这哪里是选择?分明是把她架在火上烤。

夜深了,东宫的月亮透过窗棂,照在那卷证词上,泛着冷冷的光。沈清辞拿起笔,指尖抖得几乎握不住。墨汁滴在纸上,晕开一个小小的黑点,像一滴凝固的血。

她该怎么办?

窗外的风呜呜地吹着,像谁在哭。画屏看着自家姑娘苍白的侧脸,忽然觉得,这东宫的月亮,比北境的冰雪,还要冷。而这场以爱为名的绑架,才刚刚露出最狰狞的面目。

第六章:狱中血

天牢的石壁渗着终年不散的寒气,比北境最深的寒冬还要刺骨。

萧彻靠坐在潮湿的稻草堆上,左肩的旧伤又裂开了,血腥味混着霉味钻进鼻腔,他却连皱眉的力气都快没了。牢门外的火把忽明忽暗,映着他脸上尚未消退的鞭痕,一道叠着一道,像极了他心口那道无法愈合的伤。

入狱已有半月。起初他还挣扎,还怒吼,质问那些狱卒为何要诬陷他通敌。可换来的只有更重的刑罚——烙铁烫过他的脊背,竹签钉进他的指缝,每一次剧痛都让他觉得离死不远,却又偏偏吊着一口气,不让他痛快地去了。

他知道是谁的手笔。三皇子赵珩,那个在长安城外桃花林下,用温和眼神盯着沈清辞的男人。他把自己扣在这里,无非是想断了清辞的念想,无非是想用他的命,逼那个骄傲的世家嫡女低头。

可笑的是,他连让她低头的资格都快没了。

那日被押上城楼,本是赵珩故意安排的“观赏”——观赏他这个阶下囚,如何看着心上人嫁作他人妇。他至今记得那顶红轿晃过朱雀大街时,轿帘掀开的瞬间,他看见清辞穿着嫁衣的侧脸,苍白得像纸。

她也看见了他。

那一眼,像两支淬了毒的箭,一支射穿了她的喉咙,一支扎进了他的心脏。他看见她瞬间失色的脸,看见她攥紧轿帘的手指,然后,轿帘落下,隔绝了两个世界。

从那天起,萧彻不再挣扎。

他怀里始终揣着那枚暖玉,是清辞初见时送他的那枚,刻着“彻”字的那枚。玉被他的血浸透,又被体温焐干,反复几次,竟染上了一层暗沉的红,像极了她嫁衣的颜色。

“萧将军,有人来看你。”狱卒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带着几分戏谑。

萧彻闭着眼没动。他以为又是赵珩派来的人,来逼他认罪,来羞辱他。直到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阵熟悉的、带着淡淡玉兰香的气息飘了进来。

他猛地睁开眼。

沈清辞站在牢门外,穿着一身素色宫装,头上只簪了支简单的银钗,脸色比在轿子里时还要白。她身后跟着个小太监,手里捧着个食盒,显然是托了关系才进来的。

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凝固了。

萧彻看着她,喉结滚动了几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想问她过得好不好,想问她是不是被赵珩逼着来的,想问她那封绝笔信她信了没有……可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作一片苦涩。

沈清辞也看着他。看着他满身的伤痕,看着他囚服下露出的、被烙铁烫得焦黑的皮肤,看着他那双曾盛满星辰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死寂的灰烬。她的心疼得像被生生撕裂,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死死忍着没掉下来。

“沈姑娘。”萧彻先开了口,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带着刻意的冷漠,“既已嫁入东宫,何必再来见我这阶下囚?是来看我笑话的,还是来……替三皇子劝我认罪的?”

“我不是……”沈清辞的声音抖得厉害,她往前走了两步,想靠近些,却被牢门的铁栏挡住。冰冷的铁条硌着掌心,像在提醒她两人之间的距离。

“不是?”萧彻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自嘲的笑,“那沈姑娘是来送什么的?送喜糖吗?还是来告诉我,你在东宫过得很好,很满意三皇子给你的荣华富贵?”

他的话像刀子,一刀刀割在沈清辞心上。她知道他在恨,恨她的“背叛”,恨她的“认命”。可她不能说,不能告诉他人证物证都在赵珩手里,不能告诉她稍有不慎就会连累沈家,更不能告诉她怀里揣着那份足以让他万劫不复的“证词”。

她只能咬着唇,任由那些伤人的话扎进心里,轻声道:“我来看看你。”

“不必了。”萧彻别过脸,不再看她,“我萧彻就算是死,也不需要一个背弃约定的人来看。你走吧,就当……从没认识过我。”

他的目光扫过她的发髻,忽然顿住了。

那里空空的。

没有那支他亲手雕的寒玉簪,也没有那支他许诺十里红妆时送的金步摇。只有一支素净的银钗,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光。

也是,嫁入东宫,成了太子良娣,怎么还会留着他这种寒门匹夫送的东西?

萧彻的心彻底沉了下去,像坠入了北境的冰湖,连最后一点温度都消失殆尽。他猛地闭上眼睛,声音冷得像冰:“滚。”

沈清辞看着他决绝的侧脸,看着他紧握成拳、指节泛白的手,终于忍不住,眼泪掉了下来。她知道他误会了——那支寒玉簪被她藏在发髻最深处,用发网罩着,他看不见。可她不能解释,不能在这满是眼线的天牢里,露出任何破绽。

她从袖中摸出一方手帕,悄悄塞进门缝,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两人能听见:“萧彻,玉在,人在。”

说完,她转身就走,几乎是逃一般地离开了天牢。她怕再待下去,会忍不住说出一切,会毁掉所有计划。

萧彻看着她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背影,愣了许久,才缓缓捡起那方手帕。手帕上绣着一朵小小的玉兰,边角处被泪水浸湿,晕开了一小片深色。

玉在,人在?

他低头摸了摸怀里的暖玉,那玉还在,可她……早已不是他的人了。

这不过是她安慰他的谎话,是她为了让自己良心好过些的说辞罢了。

萧彻自嘲地笑了笑,将手帕攥在手心,指甲深深掐进布料里。他没看见,手帕边缘的褶皱里,藏着半张被泪水泡软的纸——那是他前几日被折磨得意识模糊时,咬破手指写的“冤”字,被狱卒当作秽物扔在地上,却被沈清辞悄悄捡了起来,藏在了手帕里。

离开天牢时,沈清辞的腿都在抖。画屏扶着她,小声哭道:“姑娘,您都看见了,他……他怎么能那么说您?”

沈清辞摇摇头,泪水无声地滑落。“他不怪我,怎么活下去?”她低声道,“他心里若还有恨,就还有力气撑下去。”

马车驶出天牢的范围,沈清辞掀起车帘,回头望了一眼那座阴森的建筑,像一头吞噬人命的巨兽。她从袖中取出那份尚未签字的证词,指尖抚过“沈清辞”三个字的位置。

三日期限,明日就到了。

她该怎么做?

是亲手将他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换他一条苟延残喘的命?还是拼着沈家满门倾覆,也要保他一个清白?

马车驶过长街,长安的暮色正浓,家家户户亮起了灯,温暖而祥和。可沈清辞的世界,却一片漆黑。她紧紧攥着那份证词,指缝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天牢里,萧彻靠着石壁,慢慢摊开手心的手帕。那半张写着“冤”字的纸片掉了出来,落在稻草上。他看着那歪歪扭扭的血字,忽然想起清辞教他写字时的模样,想起她笑着说“你的字太硬,要软一点才好看”。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猛地抬头,望向牢门外那片狭小的天空,喃喃道:“清辞……你说的是真的吗?”

没有人回答他。只有天牢深处传来其他囚犯的哀嚎,像一曲绝望的挽歌,在寂静的夜里,久久回荡。而那份藏着手帕里的血字,和那份揣在沈清辞袖中的证词,正悄无声息地,将两人拖向更深的深渊。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