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如人生:记“台湾第一名旦”顾正秋
发布时间:2025-09-30 16:44 浏览量:1
顾正秋
1929 年深秋,南京城的寻常巷陌里,丁祚华(顾正秋原名)的啼哭并未惊动世人,却在半个世纪后成为台湾京剧史上的传奇序章。四岁丧父的孤苦童年,因戏迷二阿姨的引领悄然转向 —— 外婆家常客 “坤伶才子” 吴继兰的一句 “喲,兰宝也要学戏呢”,让八岁的她站上了电台播音室的木凳,对着麦克风唱出《刺汤》中 “谯楼打罢初更尽” 的二簧慢板,稚嫩嗓音里已见璞玉之光。
1939 年,干妈顾剑秋为她改名 “顾小秋”,以榜首之姿叩开上海戏剧学校的大门,这所 “正” 字班的首届新生,自此正式踏上艺途。入校时已熟稔《金玉奴》等剧目,她却并未止步:向郑传鉴、朱传茗问艺昆曲,打下身段与韵律的根基;从赵桐珊(芙蓉草)学花旦的灵动俏媚,随吴富琴悟程派的幽咽婉转,听黄桂秋习青衣的端庄醇厚。四年间,这位后来改名 “顾正秋” 的少女,如海绵般吸收着不同流派的养分,1945 年又以科内“状元”之身毕业,成了剧坛公认的 “集名师真传于一身” 的新星。
年轻的顾正秋
顾正秋的艺术底色,是名师们共同描摹的结果。1944 年上海的拜师仪式上,梅兰芳执手亲授的不仅是《贵妃醉酒》的台步、《霸王别姬》的剑舞,更有 “以形传神、以神动人” 的梅派精髓。她后来回忆:“梅师教戏从不硬套范式,而是让你懂角色的心思,比如杨玉环的醉态,要醉在骨子里,而非脸上。” 这份点拨,让她跳出了单纯的技艺模仿。
顾正秋和师父梅兰芳
程砚秋的弟子吴富琴则将程派的 “沉郁” 传给了她,《锁麟囊》中薛湘灵的悲喜转换,她能以气驭声,把 “一霎时把七情俱已昧尽” 唱得层次分明。而 “四小名旦” 之一的张君秋,更亲授《玉堂春》的唱腔技巧,让她的嗓音兼具梅派的清亮与张派的甜润。这种博采众长的求学态度,使她打破流派壁垒,《四郎探母》的铁镜公主、《朱痕记》的赵锦堂、《汉明妃》的王昭君,不同流派的经典角色在她身上浑然天成,难怪谭富英会破格收她为干女儿,赞其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1948 年 11 月,顾正秋率 “顾正秋剧团” 抵达台北永乐戏院时,本只想做短暂巡演。未曾想,上海解放后台海封锁,这一留便是半世纪。初登台时,她以《四郎探母》《玉堂春》《王宝钏》三天 “打炮戏” 震动宝岛:铁镜公主的娇憨、苏三的悲戚、王宝钏的坚韧,通过她清亮婉转的唱腔与细腻传神的身段,瞬间俘获了无数离乡游子的心。当时报纸盛赞:“一句苏三惊四座,满场皆是故园声”。
顾正秋演《四郎探母》
接下来的四年半,成了中国京剧史上的奇迹。永乐戏院的戏码每天更新,从梅派的《贵妃醉酒》到程派的《锁麟囊》,从昆曲的《游园惊梦》到传统的《白蛇传》,八十四出剧目轮番上演,近千场演出场场爆满。在那个动荡年代,她的戏成了安抚人心的精神良药。这段岁月不仅让她赢得 “台湾梅兰芳” 的美誉,更将台湾京剧从单一的海派戏,推向了唱念做打俱全的艺术新高度,被学界称为 “开荒播种之功”。
顾正秋的艺术成就,早已超越了舞台本身。1954 年,她为婚姻解散剧团息影,却在 1978 年后重拾艺事:1980 年代应华视之邀拍摄 10 部电视京剧,让传统艺术通过屏幕走进千家万户;1990 年代灌录《顾唱:顾正秋曲艺精华》,林鑫涛、金国贤等名家操刀伴奏,六出经典选段成为后世研习的范本。她的表演被评价为 “形神兼备,雅俗共赏”,既保持了传统京剧的韵味,又融入了自己对角色的理解,让老戏焕发出新活力。
演花旦戏
这份成就也收获了业界最高认可:1987 年获国家文艺奖特别贡献奖,1989 年摘得美华艺术协会 “终身艺术成就奖”,2003 年再获国家文艺奖,台北艺术大学、政治大学双双授予她荣誉博士学位。更可贵的是她的艺德:夫婿任显群蒙冤入狱时,她扛起家庭重担,却从未放弃传艺;晚年定居美国仍常回台授课,张正芬等弟子皆成台湾剧坛中坚。国学大师南怀瑾为其回忆录作序时感慨:“她的艺术与品格,都是中华传统文化的灵光独耀”。
晚年演出《贵妃醉酒》
2016 年 8 月 21 日,顾正秋在台北辞世,享年 87 岁。但她的艺术从未落幕:永乐戏院的演出海报虽已泛黄,自传体回忆录《休恋逝水》的文字仍在流传,电视里她饰演的薛湘灵依旧动人。她曾说:“我这一生最重要的戏码,都在台北演过了。” 这句感慨里,有对命运的坦然,更有对艺术的赤诚。
从南京孤女到 “一代青衣祭酒”,顾正秋的人生如同一出跌宕起伏的京剧。那些名师的教诲、舞台的磨砺、时代的波折,最终都沉淀为她的艺术品格。她不仅是台湾京剧的开拓者,更是传统艺术在乱世中传承的见证者。正如她演唱的《祭塔》中那句 “二十载修真把道参”,她用一生证明:真正的艺术,永远能跨越岁月与海峡,在人心深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