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青长照此精神——怀念恩师王叔晖先生
发布时间:2025-09-22 08:00 浏览量:2
▌边园微雨
今年的7月23日,是著名画家王叔晖先生谢世40周年忌辰。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我曾拜在王叔晖先生门下学画,历时近3年。两天前,我翻找出旧年的日记,1978年8月27日,这样记着:
“早上,天阴欲雨,我匆忙洗漱收拾好,骑上自行车赶到县城公交总站,再乘上开往市内的长途车,去拜望创作连环画《西厢记》的画家王叔晖先生。”
王叔晖先生在作画中
王叔晖绘《刘姥姥进荣国府》(上世纪五十年代《文学》课本插图)
王叔晖为本文作者所作笔法示范
王叔晖绘《西厢记·幽会》
王叔晖绘《琵琶行》
壹
那天上午11点,我终于赶到了后海南岸钟灵老师的家,然后,由他带着我去见王叔晖先生。我们穿着雨衣,踩着后海岸边的泥泞,聊着有趣的话题,在风雨声中跨过银锭桥、烟袋斜街,横穿鼓楼前街,再两拐三拐,终于找到了“辛安里70号”。
推开虚掩的老旧街门,经过一片空地,踏进一条画有彩绘的风雨连廊,来到王叔晖先生的住处——紧贴廊子的三间西厢房。一明两暗,中间是堂屋。门开启时,我看到了久已钦仰渴慕而今正立在眼前的画坛大名家:一位矮小又清瘦的年长女性,身着深蓝色阴丹士林对襟布衫,齐肩的短发,白色边框的眼镜后边,是一双奕奕有神的慧目。钟老师说:“王大姐,看我给你带来一学生。”王先生笑着,招呼我们进屋坐。
进了屋,打量屋里,想不到,光线非常昏暗,置设非常拥挤,远远不像她笔下常画的高堂雅室和书房绣阁!东南两窗之间,安放着一张半旧的老式写字台,两个普通的笔筒,倒插着几十支画笔,还有一方砚台。六七个小瓷盘,红红绿绿,用一张报纸半遮着,还有水盂、镇纸、瓷钵等。抬头再看西面墙上,钉着一张“林黛玉”,半成品的画稿,估计正在构思创作过程中。又看见下角挂着一幅“新作”名为《牡丹》的小画,一看即知,学的是齐白石老人的“红花墨叶”,鲜艳抢眼,上面还有一行小字写着“送给王奶奶”,又署名“××四岁”,估计是同院里的女娃娃画的。
钟老师向王先生表明了我的拜师之意,指着我说,他是您的崇拜者,爱您画的《西厢记》!王先生微笑地表示,她有多年没怎么画了,近一两年因病精力下降,教不了学生了。聊着聊着,钟灵老师转头向我说,还不把你的画拿出来让王老师指点指点!我赶忙取出一卷白描习作,是临摹王先生《西厢记》的人物:张生、崔莺莺、红娘和老夫人。王先生放下手中的烟,拿过来,一张一张看,先没说画,而是问用的什么纸,什么笔,是研的墨还是现成的墨汁?最后说,画得还行。“别总临我的!我也在不断学习。我不算最好——不过是笨功夫,死功夫。”我听着,生怕自己失敬,频频点头。
我又从包里拿出夹着剪报的硬纸板,打开捧到王老师眼前:“您看,我珍藏的宝贝,您以前画的课本插图。”她把纸烟按灭在桌上的烟灰盘里,来看我的“珍藏”:《孟姜女千里寻夫》、《牛郎织女》、《刘姥姥进荣国府》。先生此刻也颇显兴奋,说:“这我还画过别的稿。这个简单了,没你说的那么好。我手里也没留下。是人教社转过来的任务,给中学语文教材画的插图。”我又展开另一幅,是一张工笔重彩的宣传画《鼓足干劲争上游》,是我当年从一本精美时尚的硬皮日记本上剪下的插页画。那生动的形象、磅礴的气势、工整的笔法和精美的色彩,至今看时仍有一种强烈的感染力。
我又把我多年前画的扇面习作展示在桌上,说,这是我借鉴清代仕女画家改琦的一幅《卷帘图》的构图,画陆游的两句诗,人的动作表情,室内外景物都改动添加了不少。先生俯身过来,很细地看,还把左上角的落款念出,我怕字小又写得不好,就附和着:“重帘不卷留香久,古砚微凹聚墨多。”还说,这两句《红楼梦》里提过。先生转过脸来问:“你这诗里不是说‘帘不卷’吗?可画的动作是正在卷,是不是矛盾了?”我忙回答:“您看得真细!当时琢磨,想突出一个词儿——就是这里的‘留香久’的‘久’字,要不来个反向思维,就把‘不卷’画成‘卷’。好比古人写诗,唐诗里就有‘鸟鸣山更幽’的句子,有鸟叫声,越响,才显得山里幽静之极。”先生认可了:“行,画画,不能不动脑筋,要有想法。”又指着画说:“画扇面,有折棱不容易,尤其勾线,要下点功夫。谢赫说骨法用笔,要有骨力,有内劲儿!像写字一样,讲究中锋用笔,有起伏顿挫。”
她顺手又把我临的西厢人物取过来,指着讲:“包括这些衣纹,显得软,也滞,气也不贯。”接着,她从桌上扯来一小块白纸,用笔蘸墨,勾画仕女的衣裙踢脚,一下、两下,起讫运行,提按宛转,轻捷流美,太神奇了!“还有这发髻,”她用笔杆另端指着,“这样画,没画出层次来,挽过来,梳过去,来龙去脉,区分不清,还看不清厚薄疏密……”说着,见她把握着的毛笔锋毫的前半截,伸入口中,濡吮三四下,张口,再用舌尖拨了拨,用这种“化合墨”,在纸上先涂染了一片,又向外扩,呈现由深到浅的效果。她怕我看不明白,再重复一次,估计已干,再用笔尖蘸上砚台里的墨,从里向外,自然由浓变淡,一圈复一圈地“丝”。她还特别指出,画这头发,白描,不太明显。要是加重彩,大幅,得费点儿功夫,分两三层。不能一坨子黑,难看!
我们劝先生休息会儿,喝点茶。聊天中,两位老师又聊起了画红楼仕女的服饰问题。他们说得正热,我插话道:“明式、清式都好,混着来互补更佳!我还见过只用满服的,过去萧琼先生就画过。蒋兆和先生给一本普及小册子《红楼二尤》画插图,也是旗装,那也是一九五二、一九五三年的事儿。还有上海的程十发先生画的红楼人物,好像也以旗装为主,我还有……”王先生问:“程先生画过红楼四条屏?”“有过,年画四条屏,纸很粗!”“那你下次来时,带来,我看看!……”
王先生一说“下次”,钟老师忙看我说:“还不快认老师!”我先一怔,忽又憬悟,起身忙去把桌里边先生平日坐的原木画凳端来,稳放在屋中央,扶请她坐下,我再站好,给她深深鞠了三个躬:“请您收下我这个学生吧!”
贰
于是,从1978年9月开始,每个月内用两个星期六的下午,我下班后乘长途车进城,如约赶到辛安里,跟王先生学习画工笔重彩人物。每次都是傍晚后,敲开先生的西厢房的门,把带来的作业请她指点,听她谈画法、画理,听她评论前人经验和优劣。我写有日记,重要的还作详细笔记:
(1978年×月×日)先生说,衣纹勾线不对,指着我画的人物左肩下,并做示范:“要这样,要有顿挫。”又指一处:“这儿‘肿’了——要想着人体解剖,这两三笔要连贯,当一大笔来画,虽然有转折,要成一气!这是条衣纹线,不能两端都带‘钩’!”
(1978年×月×日)我说,这两张是我赶出来的,先生面显不悦,说:“那不行。要慢,不能赶,沉着细心,一笔是一笔。”我说,那也用了六七个小时。她说:“不够!我现在手边的画,哪个不画上几天十几天?”她要我先临上官周的《晚笑堂画传》。
(1978年×月×日)先生看了我临的吴道子《送子天王图》,说,吴道子是讲究透视、比例的。她称赞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非常讲求、符合透视法!河上的几艘大小船,方向不一样,但每只船的走法不乱,前后远近,位置极准确,绝没有出水“立起”的感觉。每条船打造的结构也和真船一样,听说有人按画的船用小木片造了一只,准确极了。
(1979年×月×日)先生又为我作发髻画法示范,说要“密”而不“死”,疏而必匀,再罩染淡墨一两次。郑重告我:连染带勾,得练10天。
(1979年×月×日)先生正在画创作,顺便给我讲了画“界画”。“界画”在宋朝前就有,后发展成重要画种。明清时最好,有袁江、袁耀大家。她拿着界画尺,做示范,说这尺子是“阶梯式”的,是菲律宾木做的。
一日,我们聊起王先生的作品《杨门女将》。她回忆说,那是1970年前后开笔的,篇幅多,任务重,但从没有退缩的想法,之前画《西厢》,是佳人才子,闺房花园,算轻车熟路,现在改画沙场征杀,刀光剑影,又有少数民族,困难太多。就先努力做功课,大量找资料、画册和他人作品来看,借来宋人的《舆服志》和《兵志》描摹,记录下帝王、大臣、武将、士卒的衣冠袍带、盔甲、兵器的式样与规格,及至一把刀、一条枪、一只鞭的长短斤两。她一边讲,还一边用手比划着,说,看那士兵拿的护身盾牌,不能像拿锅盖似的,那怎会有抗拒力呢?实际上,盾背面有两个藤圈儿,左臂从底下伸进去,左手自然地握紧上一个圈,这样挡才有推劲儿!
从古至今,有不少人画过《西厢记》,我很爱陈老莲画的,但太高古。王叔晖先生对我说:“我要画的是老百姓喜闻乐见的。我画张生、莺莺、红娘、老夫人,当时都找了模特儿。观察、写生,下了不少功夫。长相、举止、气质等,须是古代人,但又不能是那种老样式的。”
当年画《西厢记》,王叔晖先生认真参考了故宫藏的仕女画,如《清宫百美图》等。涉及的亭榭楼台、花树蜂蝶,以及陈设用具,都用心借鉴,也有时自己再写生记录。她的一大遗憾是当时时间条件不允许,没能去成山西普救寺。不过,北京城里城外古刹名寺都参观了不少,最后认定了城里的广济寺,做人物活动所在地的蓝本。她曾和刘凌仓先生去广济寺,画了一批挂着的人物画服饰绦带,有时一根线长到二三米多,一口气,全身力,不能停歇。我们谈起元稹的《莺莺传》,还有“董西厢”、“王西厢”相关的传说时,古典文学、历史考证方面,先生也都说得头头是道。
后来画《湘云醉眠》和《宝钗扑蝶》,背景要画牡丹和芍药,过去虽画过,这次幅大,又想不同过往,她特意去拜俞致贞为师,专攻了两个星期。可巧赶上全国政协机关邀她去作画,在机关后院看到花池的牡丹、芍药,她画了许多写生。为画得更好,先生还让我帮她寻集资料:大幅年画、微小的邮票、信封装饰,都可参考,越多越好。先生说,一是“借”,二是“躲”。借鉴别人,引发新思索,还有避免“暗合”,躲开雷同。
《红楼十二钗人物组画》是我拜师前后那几年先生开始画的。其实,她画红楼故事,早就有精品佳作。上世纪五十年代,中国美术馆尚未建,北海公园东岸的画舫斋,是美术界展览交流的重要场所。我那时正是一个初学涂鸦的少年,每次买上5分钱门票进北海,为的就去画舫斋“朝圣”。那里有许多在京城乃至全国享有大名的画家的新作,甚至有幸能见到画家本人。比如秦仲文、吴镜汀、胡佩衡、陈半丁、溥松窗、吴光宇、刘凌仓、刘继卣、任率英、于非闇、马晋等等,这其中也有王叔晖师。先生当年画的《白居易琵琶行诗意画》和《晴雯补裘》,我第一次看到,就在这里。
一日,我们又聊到“补裘”这一话题,想起两年前,和钟灵老师同来时,就听他俩谈过。书里写晴雯抱重病时给宝玉补珍贵的孔雀裘,我问,画这情节时,是画出常见的孔雀开屏的团形图案,还只是在裘面上,用孔雀羽毛的色彩暗示出来就行?我认为后者,而先生说:“不行,还得画它特有的团形图案,否则看的人不知补的是什么裘!”大家的精细与严格,常常就在于这些细节。
谈起老一辈书画家时,王先生常用一个赞语:真有学问!她最钦佩感谢的是周肇祥先生。周老前辈曾是故宫陈列所的所长,当年巨眼看中年轻的王叔晖,惊喜是个才女,就格外指点鼓励她,还以正当手续,特例让她临摹故宫的古画。清帝逊位时,他有机会得以买地建园。晚年,就隐居在购得孙承泽的“退谷”和自造的“鹿岩精舍”里(称“周家花园”),终日看清流密树,听空谷鸣禽,尽享山中习静之福。老人家一生为国家收集古物,研究保护书画,授业后起之才,居功至伟,还写了许多著作,都很专精。我十分爱读周老先生的《琉璃厂杂记》,写了那么多的文化旧闻轶事,那么多的古物书画知识,那清醇古雅的文笔,可迈过明清上追宋元笔记的水平。真想往樱桃沟再走一趟,退谷树下坐一坐,贪想也能生出几分隐逸之气。
王叔晖先生也说起过孙诵昭先生对她的栽培、如何指导她练字。1980年的一日,我又看到先生画案上写的两三张字,细看是临的孙过庭《书谱》。先生常说,画画,必须得练书法。她拿出时间,认真练字,小楷、小行、小草都写过。她说,孙诵昭先生曾要求她:哪怕每天写五个字,不管什么纸,悬肘,用全身的力来写,不出三年,你笔下就会有功夫。
我没见过王先生写过什么条幅、斗方,但她每次把新印的作品,比如《箜篌图》、《昭君出塞》、《黛玉幽坐》等送我时,都会用小楷或行书题上字。一看就是《书谱》的遒美书风,娟秀可爱。在先生的教示和影响下,我也开始坚持临《书谱》许多年。
对于前贤,王先生曾说:任伯年线描好,线里有学问,有门道。晚清“三任”,任伯年的造诣最高。王石谷,则“画一辈子,也赶不上恽南田”。她认为吴昌硕的画、诗,还有字,都是三绝。王先生感叹,古代的大家那么有天赋,还总是努力不懈。“何况我们后人!你得勤学苦练,博览群书。要‘于书无所不读,于理无所不通,才得画中三昧’”。
早听朋友说,王先生有三个爱好:吸烟、喝酒、看戏。烟,吸的牌子是中等偏上。酒,是白酒和果子酒,我曾给买过,以表孝敬。记得好一点的选过汾酒,因为《西厢记》故事在山西,有点儿关联。还听人说,她最喜欢外国酒白兰地,我一直惦记着买上一瓶,可两三次进了酒店,琳琅满目真诱人,一看价格,惊得直愣,不得不又退了出来,说等以后攒攒钱吧!先生爱看京剧,其它剧也爱,是为了学习借鉴,帮助画好古代戏剧题材。她的《生死牌》,精美至极,细看都是戏里的门道,是凝固在纸上的戏剧表演艺术。
叄
1985年7月23日,王叔晖先生猝逝于新居家中。
我在三天后才听到这消息,意外!悲痛!我蹲身在地,两手捂着脸。请假赶到人美社,朋友告诉我,王家门已落锁,并示“谢绝入观”。
我先去了北新桥的《连环画报》社,拜会了姜维朴先生。姜老是中国连环画会会长。他回忆说,当年提倡“古为今用”,画《西厢记》,是为了配合宣传新婚姻法。人美社群英荟萃:徐燕荪、吴光宇、卜孝怀、墨浪、刘继卣、任率英、林锴,个个都是高手,还有这唯一的大才女王叔晖。她早先画的《墨子救宋》、《梁山伯与祝英台》、《孔雀东南飞》,已是无人不晓。
姜老比王先生小14岁,叫她老大姐。“她不仅画得好,人品也好,在编辑室里年岁最小,却一直任组长。她接《西厢记》任务时,也就42岁。年富力强,还谦虚好学,所以考虑她画最合适。”1954年,她开始先画了一组16幅的工笔重彩;1957年,又画了128幅的白描本。这是她呕心沥血、登峰造极的妙品,在国外还得了金质奖章。“如今,她走了,她先走了!《红楼十二钗》还没来得及画全!最后一幅是《惜春作画》,没能完成。”姜老也十分痛心。
我又去了后海南岸,拜访了潘絜兹先生,他是中国工笔重彩画研究会会长。潘先生说,王叔晖的《西厢记》是划时代的杰作,在连环画历史上有创辟之功。他一再赞许王先生的画技精工细腻、清雅生动,以及做事认真、待人真诚。
我还去了东堂子胡同人美社宿舍楼,拜会了沈鹏先生,他当时是社里的副总编。“王先生是一位了不起的连环画大家!”沈鹏先生拿出他刚写的一首《悼王叔晖》递与我,上面写道:“楼院昏昏落日斜,忽闻女史走天涯。魂归泉路钗销折,画到《西厢》玉绝瑕。一管串联红锦线,百年来去白荷花。仙游应化人间蝶,《梁祝》相随舞万家。”
人美社连环画编辑室的老人曹作锐先生曾和王先生在一起共事30多年,他也向我讲了王先生的许多往事:她早年家道中落,十几岁就以笔为业,养活一家人,还要筹钱给患病母亲买药请医。在人美社当专职画家和编辑时,她全心扑在工作上,一心治艺,一生未嫁,生活很简朴。曹先生说,原先在辛安里,虽然条件差些,屋里光线不好,用水、做饭都不方便,但她好像习惯了。前两年搬到新楼,条件好了,方便了,反而觉得不自在了。这次发病突然,无人在侧,令人遗憾。
我说,自己曾在辛安里跟她学画几年,却没拍张她的照片做纪念。曹先生摆了摆手:“她不爱照相,不爱应酬。”有一年,一家电视台给她录像,作专题片,记录辛安里家中作画和生活的情景。可觉得有些粗糙,也不连贯。曹先生说,当年拍摄条件和水平是不太好,但王先生好像也不太配合,后来还有点儿不欢而散。“老大姐后来对我说,让大家看我的画儿得了,拍我干什么?上电视,我本来就没兴趣!”
如今,这四位老先生也已先后走了。
肆
两三年后,又是一个炎热的7月,我特意去了辛安里70号。伫立在老旧的街门前的石阶下,向里面看。过道处,堆放着两辆破旧自行车和许多杂物。院子里,几个小学生正热火朝天地玩“丢沙包”。我从旁边走过,踏进那条熟悉的风雨连廊,在西厢房门前站下,看到门框上挂着一个崭新的黄色小铁锁,未染新尘的玻璃窗里,玉白色的布帘低垂着,屋的主人应是早出晚归的上班族。
“叔叔,您找谁呀?”我回过头来,是一个脸上挂有汗珠的男孩在看着我。“我来看看!这里原是住着一个王奶奶吧?是个画家!”我认真地问。这时,另外两三个也凑了过来。“对啊!是个大画家呢!可她早就搬走了!”流汗的男孩又说,“是画《西游记》的王奶奶吧?”有人笑了,接着,一个清亮的女孩声音在纠正他:“什么《西游记》,是《西厢记》!别搞错呀!”看着这活泼可爱的女孩,我心里忽然一问,这该不是当年送给“王叔晖奶奶”红花墨叶牡丹画的女娃娃吧?
回家的路上,先起了风,后又下起了雨,一如拜师的那日。心中难抑的怅惘又加进了愧悔。王先生有教恩于我,我却竟未能见她最后一面,也再无机会为她买上一瓶白兰地,这一切都成了我无法追挽的未了心事。
谨以此文为恩师王叔晖先生逝世40周年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