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晋兴衰史】第六回 张华辅政,周处除三害,司马遹遭诬陷
发布时间:2025-09-20 11:37 浏览量:1
张华(232—300),字茂先,出生于范阳方城(今河北省固安县西南),其父张平曾任曹魏渔阳太守,但家族并无显赫门第背景。他自幼家境贫寒,靠放羊维持生计,然而勤奋好学,酷爱读书,广泛涉猎各类典籍。
公元249年,即魏嘉平元年,张华年仅十八岁,才华已初露锋芒。当时,同乡重臣、魏国骠骑将军兼中书监刘放告老归乡,见到年轻的张华才识过人,十分赏识,遂将女儿许配给他,成为其女婿。
青年时期的张华曾创作《鹪鹩赋》。鹪鹩是一种华北常见的小型鸟类,体长约十厘米,常栖于灌木丛中,以昆虫为食。在赋中,他借鹪鹩抒怀:此鸟“巢林不过一枝,每食不过数粒”,羽毛无用,肉味不美,因而无人捕猎;它自由自在,来去无踪。
相较之下,鹦鹉因善学人语而被囚于笼中,不得不“变音声以顺旨”;猛鹰因能捕猎禽兔,反遭束缚,只能“屈猛志以服养”。而鹪鹩虽微小无知,却因不扰外物,得以安身避祸,其生存之道暗合智慧。
张华由此感慨:世间万物,有大有小,有强有弱,鹪鹩虽不足以与高飞之鸿鹄比肩,却远胜于蝼蚁尘埃,“上方不足而下比有余”。这一句寓意深远,后来逐渐演化为广为流传的成语——“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成为人们衡量处境时常引用的经典表达。
这篇《鹪鹩赋》不仅展现了张华早年的文学才华,也体现了他对人生处世哲理的深刻思考,为其日后步入仕途、成就一代名臣奠定了思想基础。
在魏晋更迭、政局动荡的年代,这篇赋所倡导的思想深深触动了当时的士人阶层,尤其引发了崇尚知足常乐与明哲保身之士的广泛共鸣。不久之后,张华因才名远播,被举荐入朝担任中书郎;西晋建立后,又升任黄门侍郎。
张华以惊人的记忆力著称,据说他读过的书籍皆能倒背如流。他对汉代宫室建筑也极为熟悉——尤其是建章宫,其规模宏大、屋宇错落,号称“千门万户”,而张华却能条分缕析,一一详述其布局结构。他对全国各地的风土人情、地理形势也了然于胸,无论他人如何提问,他都能从容应答、毫无滞碍,时人因而称赞他“对答如流”,这一说法后来演变为广为流传的成语。
张华学识渊博,贯通天地万物:上究天文,下察地理,旁及鸟兽草木,无所不知。尤为难得的是,他已掌握声学中的共振原理。曾有一富户家中铜盆每逢早晚便自行作响,仿佛有鬼神敲击,众人惊惧,以为妖异。
张华听闻后解释道:“此乃共振所致。洛阳宫中有一口钟,其厚薄与你家铜盆相近,宫中每日定时撞钟,引发铜盆共鸣,故而自鸣。若将盆壁稍加锉薄,改变其频率,便不会再响。”主人将信将疑,依言试之,果然铜盆从此不再发声。此事传开后,张华的智慧与博学更被世人传为佳话,声名远播,几近神话。
由于张华才华卓越、政绩斐然,公元270年,年仅三十九岁的他被晋武帝任命为中书令,次年又加授散骑常侍。在平定东吴的战役中,他担任度支尚书,统筹军需粮草,贡献卓著,深受同僚敬重。朝廷中的诏令文书大多由他主持拟定,朝野上下普遍认为他即将执掌中枢大权。
然而,因张华在太子立储问题上的主张与晋武帝心意相悖,再加上受到荀勖等权臣的嫉妒与排挤,于公元282年被外调为安北将军,出任都督幽州诸军事,远离了权力中心洛阳。
在镇守幽州期间,张华以诚信安抚边疆各族,推行怀柔政策。当时辽东地区的鲜卑慕容部逐渐强盛,其首领慕容涉归之子慕容廆(时年十四五岁)曾亲赴幽州拜见张华。
张华与其交谈后,深感其才识过人,赞叹道:“此子日后必成治世之栋梁!”随即解下自己佩戴的头巾相赠,并以贵宾之礼相待。临别之际,二人依依惜别,情谊深厚。
张华以诚待人的风范迅速传扬至北方边陲。消息传开后,远在四千余里之外、历代中原王朝从未通使往来的二十多个北方小国,纷纷派遣使者前来进贡结好,主动建立友好关系,边疆局势因此大为安定。
张华治理幽州政绩斐然,声望日隆。朝中许多文武官员纷纷上言,请求晋武帝将他召回朝廷,委以重任。然而,荀勖、冯紞等人(此时贾充已去世)再度进谗言,甚至将张华比作平蜀后反叛的钟会,暗示其拥兵自重、心怀异志,企图阻挠其重返中枢。
张华与钟会可谓截然不同的两类人物。然而,晋武帝晚年沉溺享乐,荒淫无度,听信荀勖、冯统等人的谗言,未加查证便对张华心生嫌隙,始终不予重用。
公元285年,晋武帝虽将张华召回朝中,却仅任命他为太常——一个主管祭祀事务、并无实权的职位。两年后,太庙一根主梁意外断裂,荀勖和冯统再次借题发挥,恶意攻击张华失职。迫于压力,张华只得主动请辞。
自此,他以广武县侯的身份闲居京师。这段赋闲时光反而让他得以潜心治学。他将多年搜集的奇闻异事、珍稀资料以及神话传说系统整理,编纂成《博物志》四百卷,呈献给晋武帝。晋武帝司马炎虽对其中“前所未闻、世间罕见”的内容颇感兴趣,但因终日沉迷酒色,无法细览,遂命张华删减为十卷精要本。
晋武帝驾崩后,张华被任命为太子少傅;杨骏伏诛后,他又出任中书监,加授侍中之职。当时楚王司马玮擅自诛杀重臣司马亮与卫瓘,朝野震动。张华审时度势,献策平乱,助朝廷铲除暴虐好杀的楚王,使政局逐渐恢复稳定。
贾后及一众大臣认为,张华出身寒门,才华卓绝却无政治野心,德行高尚且声望卓著,又不结党营私,是主持国政的理想人选,于是推举他执掌朝纲,并晋封其为壮武郡公。
在那个皇权昏聩(惠帝愚钝如傀)、贾后专横狠戾、诸王觊觎大权的时代,治理国家难上加难。然而张华处事稳重、才干出众,在他主持政务期间,朝廷内部竟维持了数年的相对安定。
公元295年,西晋元康五年十月,京师武库突发大火。据传,起火原因是库中工匠监守自盗,为掩盖罪行,故意点燃浸满油脂的麻絮纵火,企图借混乱销毁证据、趁乱脱身。时任重臣张华担心趁乱生变,恐有歹人劫掠或作乱,立即调派军队封锁四周,同时组织救火。
这场大火极为猛烈,几乎将武库内数代积攒的军械物资焚毁殆尽——据说足以装备二百万人的兵器铠甲化为灰烬。许多珍贵文物也未能幸免,如传说中汉高祖刘邦斩白蛇所用的宝剑、新朝王莽的头颅、甚至孔子穿过的古履等稀世之物,皆付之一炬。所幸积弩将军刘彪果断指挥士兵,在火势下风处迅速拆除房屋,形成隔离带,遏制了火势蔓延,这才抢救出少量器物,避免损失进一步扩大。
火灾过后,朝廷委派尚书郭彰与侍御史刘暾共同主持武库修复。刘暾出身刚直之家,其父刘毅曾当面批评晋武帝“可比桓、灵”,以直言敢谏著称。刘暾亦秉性不阿,而郭彰身为贾后堂舅,权势显赫,平日骄横惯了,对刘暾颇为轻视。
当时御史所戴官帽称“法冠”,冠上有两根铁制卷柱,形如双角,象征执法不屈、凛然不可犯。一次议事中,二人发生争执,郭彰讥讽道:“你有多大能耐,小心我把你头上那对角给砍了!”此语一语双关,既指法冠之角,也暗含威胁之意。
刘暾勃然大怒,当即要取纸笔上奏弹劾郭彰,愤然回应:“此乃天子所授之法冠,你竟敢言截我角?”气势逼人,郭彰顿时惊惶失措。后经旁人劝解,风波才得以平息。
张华执掌朝政,其运筹帷幄之风,一如他早年指挥救火时那般缜密周全,凡事皆深谋远虑,防患于未然。自诛杀楚王司马玮之后,朝廷得以维持了长达九年的相对安定局面,这一治世成果与张华的执政能力密不可分。
在用人方面,张华尤为重视人才的发掘与任用。他不拘门第,不重阀阅,凡有才学而品行端正之人,即便出身寒微或不依附权贵,也常得其赏识与重用,得以施展才华。其中,著《三国志》的史学家陈寿便是典型一例。
陈寿(233–297),字承祚,巴西安汉(今四川南充)人。蜀汉时期,宦官黄皓专权,朝中多数官员趋炎附势,唯独陈寿不肯阿谀奉承,因而屡遭打压排挤。后其父去世,按礼制需守丧三年,期间不得近女色。
陈寿因病令家中婢女为其调配药丸,被来访宾客撞见,遂遭非议,舆论哗然,致使他在蜀亡后多年仍难获任用。然而,张华深知其学识渊博、文才出众,力排众议,举荐他为著作郎。正是在此职位上,陈寿得以撰成传世巨著《三国志》。张华对此书极为推崇,甚至有意委任他主持编修《晋书》,却因荀勖等权臣阻挠而未能实现。
陈寿病逝后,张华仍不忘保存其学术遗产,命河南尹华瞻与洛阳令张泓派人前往陈寿家中抄录《三国志》全稿,确保这部史学经典得以流传后世。
然而,张华主政后期,镇守长安的赵王司马伦在关中地区对内迁的少数民族横征暴敛,激起民怨沸腾,终致战火再起,边地动荡,为日后的八王之乱埋下伏笔。
西晋初年,匈奴、氐、羌等西北边疆的多个少数民族陆续迁入中原地区。当时关中一带总人口约百余万,其中少数民族占比超过一半,形成多民族杂居的局面。全国在灭东吴后一度实现统一,然而西晋统治阶层迅速走向奢靡腐化。至晋惠帝在位期间,对各族百姓的剥削日益加重,数十万内迁的少数民族再度陷入困苦深渊,生活于水深火热之中。
赵王司马伦被任命为镇西大将军,掌管雍州、梁州军政事务。其身边有一名侍郎孙秀,原为低级官吏,因文笔出众,所拟文书常能精准传达赵王意图,因而深受信任,逐渐成为赵王最倚重的心腹谋士。然而,即便雍、梁二州连年遭遇严重旱灾,民生凋敝,赵王与孙秀仍横征暴敛,对百姓极尽压榨之能事。
内迁各族中的青壮年常被视同牲畜,大量被贩卖至权贵之家为奴。甚至一些部落贵族子弟也无法幸免。以炫富闻名的石崇,家中蓄养奴隶多达八百余人,其中便有不少来自氐、羌、匈奴等族。据传,其中一位名为宜勤的氐族王子,身高九尺,力能扛鼎(约合现代千斤以上),可挽五石强弓,食量远超常人,且喜好读书。他不愿从事粗役,常以装病推脱,因而屡与管家发生争执。最终,石崇将其转卖他人,换取了一百匹绢帛。
赵王与孙秀大肆搜刮民脂民膏,甚至将羌族中数十位不愿屈服的部落首领尽数杀害,此举激起了周边多个部族的强烈愤慨。
公元294年五月,匈奴首领郝散(?—294)率领部众一万余人,在谷远(今山西沁源县)起兵反晋,向东攻陷上党郡治所潞县(今山西潞城东北),诛杀多名地方官吏。同年八月,郝散兵败投降,最终被处死;其弟郝度元则率残部突围逃亡。
两年后,郝度元重整旗鼓,积蓄力量,联合马兰羌、卢水胡等部落再度起兵,誓为兄长复仇。起义军势如破竹,击杀北地郡太守张损(治所在今陕西耀县),并大败冯翊郡太守欧阳建(治所在今陕西大荔),声威震动关中。
当时镇守当地的赵王司马伦只懂聚敛财富,毫无军事才能,面对叛乱束手无策。朝廷遂改派梁王司马肜(司马懿之子)出任征西大将军,总领雍州、秦州军政事务,将赵王调离前线。
出征之际,大臣张华劝谏梁王司马肜:“据闻赵王听信孙秀谗言,残酷压迫氐、羌、匈奴各族,以致激起民变。您若能斩孙秀以谢天下,使诸族归心,或可不战而定。单靠武力镇压,恐难平息祸乱。”
然而梁王司马肜与赵王本是一丘之貉,到任之后非但未惩办孙秀,反而加重对少数民族的剥削与压迫,手段更为严酷。一时间,荒野白骨累累,孤寡哀哭之声遍野,民怨沸腾,边疆局势愈加动荡。
梁王司马肜上任还不到半年,便因苛政暴虐激起民变,导致当地数十万部族纷纷揭竿而起。这些部族集结了大量青壮年男子,共同推举氐族领袖齐万年为帝,公开与晋朝对抗,战火迅速蔓延。
面对愈演愈烈的局势,梁王司马肜束手无策,朝廷上下焦急万分。许多大臣纷纷建议派遣周处率军平乱。
周处(238–297),字子隐,出生于吴兴郡阳羡县(今江苏宜兴一带,其死后该地划设为义兴郡)。他自幼丧父,缺乏管教,体格健壮,性格好斗。平日里三天一小架,五天一大仗,出手极重,常将人打得重伤。若没人可打,他就四处游荡,惹是生非,乡邻无不避之唯恐不及。
有一次,他在村口看见几位须发皆白的老人聚在一起唉声叹气。远远瞧见周处走来,老人们慌忙拄着拐杖四散躲避。
周处追上去,拦住其中一人问道:“今年气候适宜,庄稼有望丰收,你们为何如此忧愁?”
老人沉默不语。
周处步步紧逼:“我听见你们说什么‘三害’,到底是哪三害?你说了我就放你走。”
老人战战兢兢地回答:“南山有猛虎,长桥下有巨蛟,它们时常伤人吃人,怎不令人忧虑?”
周处又问:“那第三害呢?”
老人不敢言。
周处举起拳头威胁道:“你不讲出来,拳头可不认人!”
老人才颤抖着说:“这第三害……大伙儿都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周处一愣,随即仰头大笑:“原来说的是我!不过没关系,这三害算什么?我全包了,一定把它们一一铲除!”
周处带上干粮和弓箭等武器,毅然进入南山,昼夜不停地搜寻那只凶猛的老虎。当猛虎终于现身时,他果断连射两箭,直中其心脏,迅速为民除去了第一大害。
紧接着,周处手持利刃,守候在长桥之上。不久,恶蛟破水而出,周处毫不犹豫跃入河中,一手死死抱住蛟身,一手挥动匕首与其激烈搏杀。这水中的巨兽比山中猛虎更加凶悍——它不断翻腾撕咬,试图将周处甩脱,时而潜入深水,时而腾空跃起数十丈,或在激流中盘旋打转。战斗惨烈异常,河水被染成血红,人血与蛟血混杂流淌。经过长时间的生死搏斗,重伤的巨蛟终于在波涛中力竭而亡。周处拖着满身伤痕,手提蛟首,凯旋而归。
乡亲们夹道相迎,欢呼雀跃。周处面对众人,郑重立誓:“猛虎与恶蛟已除,但我周处过去作恶多端,实为第三害。今日我向天发誓,从此痛改前非,再不做危害乡里的事!”
自此之后,他刻苦攻读,潜心修学多年。后来在东吴任职,吴国灭亡后,又出任晋朝新平郡太守(治所在今陕西彬县)。
周处治理地方时注重民族和睦,曾使反叛的羌人纷纷归顺,深受百姓爱戴。之后调任广汉太守(治所在今四川射洪市南),当地积压案件众多,他上任后深入调查,明辨是非,迅速裁决,解决了大量陈年旧案。
再后来,周处升任御史大夫,执法严正,不畏权贵。当时梁王司马肜在洛阳犯法,因身份显赫无人敢问,唯独周处据实上报,将其罪行一一奏报朝廷。虽因皇族势力未受惩处,但司马肜对周处心生怨恨,视其为眼中钉。
随着西北地区反抗晋朝的战火不断蔓延,朝廷中的权贵们表面上一致支持派遣周处出征讨伐齐万年,实则各怀私心。他们深知梁王司马肜正镇守前线,而周处正是梁王司马肜的政敌,因此暗自盘算:若能让周处奔赴战场,极可能借梁王之手将其除掉。
中书令陈准洞察了这群权臣的险恶用心,于是进言道:“周处此行凶多吉少,极可能遭人陷害。应当另派积弩将军孟观率领一万精兵,与周处协同作战,以策万全。”可惜这一建议未被朝廷采纳。
当齐万年得知周处将率军前来,便对麾下各部首领分析道:“周处文武兼备,胆识过人。倘若他担任主帅,统揽全局,我们恐怕难以抵挡;但他若是受制于人,手中无权,那就好办了——朝中与他为敌者众多,必会从中作梗。不必我们亲自动手,他自身难保,败局已定!”
齐万年对周处极为重视,不敢轻敌,遂调集七万精锐部队,驻扎于梁山(今陕西乾县西北),严阵以待,积极备战。
然而现实正中齐万年之料:周处并未被任命为主帅,仅仅以安西将军夏侯骏部将的身份,听命于梁王调度。梁王见到周处时,虚情假意地大加褒奖,称其“英勇盖世”,却只拨给五千兵力。更甚者,接连下达催战军令,逼迫周处部队未及休整、尚未进食便仓促开赴战场。
周处忍饥登上前线,环顾四周,见敌我兵力悬殊,竟无一友军支援,心中顿时明了:这定是梁王借机报复,有意将他推入死地,此战注定凶多吉少。
时年六十二岁的他悲愤交加,周处仰天慨然吟诗四句:
“去去世事已,策马观西戎;藜藿甘粱黍,期之克令终。”
意为:往事已不堪回首,如今我策马奔赴西戎之地,本愿安守粗食淡饭、平凡终老,却落得如此绝境,一切理想皆成泡影。
然而周处素来刚毅果敢,从不临阵退缩。他当即率部奋勇冲杀,自清晨激战至深夜,斩敌近万,但己方五千将士接连伤亡,所剩无几,战火之中孤军奋战,愈显悲壮。
梁王司马肜故意按兵不动,拒不派援,致使齐万年数万精锐步步紧逼,将周处的部队层层围困。身边卫士见形势危急,苦苦劝说他突围撤退。
然而周处深知,即便侥幸杀出重围,也难逃梁王“丧师辱国”的诬陷罪名,终究无法摆脱权贵势力的迫害。他手执宝剑,慷慨激昂地喊道:“古之良将出征,皆从凶门而出,寓意有进无退。我身为朝廷命官,今日唯有以死报国!”
最终,周处与部下将士浴血奋战,壮烈殉国,全军覆没。
周处于公元297年正月在六陌(今陕西乾县以东约十五里处)战死,后被追赠为平西将军。他的生前好友将其遗骸护送回故乡宜兴安葬,墓址位于今江苏宜兴城南,当地称之为“周墓墩”。百姓感念其过往事迹,曾在此地修建英烈庙以示缅怀。
然而,周处是在镇压齐万年起义的战场上阵亡的。齐万年率领民众反抗西晋王朝的残暴统治,具有正义性质,而周处却站在朝廷一方参与镇压,因此其战死并不值得称颂。尽管如此,周处早年改过自新、为民除害、刻苦读书,出仕后也曾安抚边地少数民族,做过一些有益于百姓的事,这些善行仍应予以肯定和纪念。
至公元298年,西晋朝廷派遣积弩将军孟观率领数万精兵进剿齐万年,梁王司马肜所属部队也划归其指挥。经过数十场大小战役,起义军接连失利。最终在299年正月,于美阳县中亭川(今陕西扶风县东部),齐万年兵败被俘,起义失败。其部将郝度元逃入沙漠地带,不久亦病逝。
太子被废晋惠帝司马衷在尚未登基时,年仅十三岁便遵父命与贾南风成婚。由于担心儿子年幼懵懂,晋武帝提前数月派遣后宫才人谢玖前往东宫侍奉。不久,谢玖怀孕,此事令刚入东宫的贾南风心生不满,遂将其遣返回后宫。
数年后,司马衷偶然来到后宫,见几名皇子公主正在嬉戏,其中一名三四岁的男童格外惹人喜爱,便上前抱起逗弄。晋武帝在一旁笑着说:“这正是你的亲生儿子,名叫司马遹。”司马衷听后欣喜不已,连连亲吻孩子。
司马衷即位后,司马遹被册立为皇太子。然而皇后贾南风因自身无子,对太子始终心怀嫉妒。太子生母谢玖出身寒微,家族以屠宰为业,并无权势背景;虽因儿子得位而晋升为淑媛,却难以获得应有的尊荣。
晋武帝生前极为喜爱这位长孙。一次带他参观猪圈时,年幼的司马遹说道:“这些猪已养得很肥,继续饲养浪费饲料,不如宰杀分食。”
晋武帝听后大加赞赏,立即命人照办,并常向群臣称赞:“此子颇有先祖司马懿之风,将来必能振兴社稷。”
皇上一旦称赞几句,众人便纷纷跟风,极尽溢美之词。然而随着皇太子逐渐长大,宫廷中奢靡享乐的氛围渐渐腐蚀了他的心志。他整日贪图玩乐,无心向学,全然没有先祖太祖皇帝那般英武气概。
司马遹尤其喜欢与身边的宦官、宫女们玩起市井游戏,模仿民间开设酒肉铺子。他有一项令人称奇的本事——只需随手一拎,便能精准判断出肉或酒的重量,误差从不超过一两。东宫内种植的蔬菜、饲养的鸡鸭,他都会命人悄悄拿到市面上售卖,俨然一副小商贩做派。此外,他在各地广置田产,暗中积累了大量财富。
太子舍人杜锡(名臣杜预之子)屡次劝谏,希望太子能专心学业、端正品行。太子司马遹非但不听,反而心生厌烦。一次,他竟在杜锡常坐的席垫上暗藏尖针,致使杜锡坐下时被扎得鲜血直流,狼狈不堪。
起初,贾后对这位聪慧机敏的太子心存忌惮,生怕他将来威胁自己的权势。可当她发现太子日渐沉溺嬉戏、懒散贪财,反倒暗自欣喜。她甚至暗中派人引诱太子继续胡作非为,只盼他越走越偏,劣迹斑斑,以便日后寻机将其废黜。
太子司马遹与贾后的外甥贾谧自幼一同玩耍,关系亲密。但随着年岁增长,两人因性格不合、利益相争,渐生嫌隙,最终反目成仇。而贾谧的母亲,正是贾后的亲妹妹贾午。当年贾午尚未成年,便对父亲贾充府中一位俊朗有才的文书官员韩寿心生爱慕。二人暗通款曲,私定终身。
当时西域曾向晋武帝进贡一种极为珍贵的异香,一经沾染,香气经久不散。武帝将此香赐予贾充,其家人亦得以使用。
贾午悄悄将香赠予韩寿,致使韩寿身上终日芬芳萦绕,所到之处香气弥漫,最终此事败露,成为一时秘闻。
众人被一阵奇异香气吸引,纷纷议论不已,消息传到贾充耳中,他顿觉蹊跷,几番盘问追查,终于揭穿了隐情。女儿贾午撒泼哭闹,执意非韩寿不嫁。家丑不宜外扬,况且韩寿相貌俊朗、风度翩翩,贾充权衡利弊后只得妥协,索性将韩寿招为女婿。两人婚后育有一子,取名韩谧。
贾充原本虽有二子,却皆幼年夭折,去世后无人承袭爵位。于是韩谧被过继入贾氏宗族,改姓为贾,由外孙变为嗣孙,继承鲁郡公之位。成年后历任散骑常侍、后军将军、秘书监、侍中等职。作为贾后亲姐姐的孙子,这位曾惹出“偷香”风波的外甥,反倒成了她最为倚重的心腹之人。
贾谧热衷于结交权贵子弟与文人名士,家中往来频繁者共有二十四人,时称“二十四友”。其中不乏当时赫赫有名的人物:如大文学家潘岳,才子陆机、陆云兄弟,刘琨与刘舆两兄弟,贾后堂舅、官至散骑常侍的郭彰,以豪富斗奢闻名的石崇及其外甥、才华横溢的欧阳建,还有尚书和郁(名臣和峤之弟)等人。这些人中,不少年岁高于贾谧,有的甚至辈分更高,论才学更是远胜于他,但他们皆对贾谧极力奉承,时常齐聚一堂,饮酒赋诗,谈笑风生,形成一个显赫的文化与政治小圈子。
在“二十四友”的簇拥与吹捧之下,贾谧声势日隆,在朝野间的影响力不断扩大。他又倚仗贾皇后之势,行事愈发骄横。曾因怒气发作,竟下令捆绑一名黄门侍郎;另一次与太子下棋发生争执,被成都王司马颖目睹并出言训诫。贾谧怀恨在心,立即向贾后告状,致使司马颖很快被调离京城洛阳,外放为平北将军,镇守邺城。正因如此,民间纷纷议论:贾谧的实际权力,恐怕已在晋惠帝之上。
潘岳(247—300),字安仁,是西晋时期著名的文学家,位列“金谷二十四友”之首。他出身于荥阳郡中牟县(今河南中牟东),自幼才貌双全。据传,潘岳年轻时风度翩翩,常乘车出游,城中女子见之倾心,纷纷向他的车中投掷水果以示爱慕,因而有“掷果盈车”的美谈,流传至今。
潘岳早年仕途不显,却以文采著称。二十余岁时,其连襟任子威去世,他感念情谊,为任妻写下《寡妇赋》,情感真挚动人;不久岳父杨肇(曾任荆州刺史)亦亡故,他又作《杨荆州诔》以表哀思。这两篇作品情辞并茂,感人至深,使他在当时声名鹊起,许多人家遇有丧事,皆延请他撰写碑文或祭文,一时求文者络绎不绝。
与同时代的文学大家陆机齐名,世人将二人并称为“潘江陆海”,赞其才华如江河奔涌、浩瀚无边。
在担任河阳县令期间,潘岳大力倡导植桃,下令全县广种桃树,不论街巷田陌皆须栽植。待到春日来临,桃花灼灼,满城芬芳,远望如云霞铺地,黄河对岸的洛阳人遥看此景,称其“河阳一县花”,成为千古佳话。
他在河阳任上结识了一位才艺双全的士人公孙宏,此人善歌能诗,潘岳颇为赏识,常以财物接济。后来潘岳曾出任权臣杨骏的主簿,杨骏被诛后,其亲信多遭株连,同为主簿的朱振亦被斩首。而潘岳却幸免于难——事后方知,当时执掌大权的楚王司马玮身边有一位得力幕僚长史,正是当年受他恩惠的公孙宏,暗中为其开脱,得以保全性命。
公孙宏曾为潘岳辩护,称他虽担任主簿之职,实则有名无实,并未真正参与杨骏的事务。因此,楚王赦免其死罪,仅将他革职为民,潘岳可谓侥幸逃过一劫。
然而不久后,楚王司马玮被杀,公孙宏也难逃厄运,最终被处斩。潘岳听闻消息,仅落了几滴眼泪。可转眼间,他又以“无辜受牵连”的姿态被起用,出任长安令,随后调回朝廷,先后担任著作郎、黄门侍郎。此时潘岳已年届四十六,与石崇一同依附权臣贾谧,步入人生又一转折。
这位曾醉心于“一县花”美景、以诗文著称的风流才子,自此开始卷入权力漩涡,行止不再如昔日清雅。他与石崇时常同车出行,一旦遇见贾谧的车队,便立刻下车跪拜,躬身叩首,直至贾谧车驾远去、尘土落定方才起身。贾谧对其极为宠信,凡事多有商议。后来贾后与贾谧图谋陷害太子,竟也让潘岳执笔伪造太子“谋逆”之书,沦为阴谋帮手。
贾后为巩固权力,策划了一场夺嫡阴谋。她先是用布帛裹腹伪装怀孕,待时机成熟,便将妹夫韩寿新生的男婴秘密接入宫中,对外宣称是自己所生,取名慰祖。此举意在动摇太子地位,为其废立铺路。
尽管太子司马遹平日行为不羁,但并无重大过失足以被废。为此,贾后与其亲信贾谧双管齐下:一方面广布流言诋毁太子司马遹,另一方面精心设计陷阱。永康元年(公元300年)初某夜,太子被召入宫。宫女陈舞奉命送来御赐的枣子与酒水,见太子推辞,便以“君赐不敢辞”相胁。太子被迫饮尽,不久醉倒。
趁其神志不清,另一宫女承福将其唤醒,谎称皇帝命其抄写祈福祝文。
太子司马遹昏聩之中只得照做,字迹潦草且多有遗漏。这些文字实为权臣潘岳事先拟就的构陷文书,而缺漏之处则由潘岳仿其笔迹补全,一场篡改诏书的阴谋就此完成。
皇太子司马遹所写的字条与晋惠帝亲笔批示的诏书,于次日朝会上被当众呈交至群臣手中。纸条上赫然写着:“天子当自了之,若不自了,吾将入宫了之;贾后亦当自了,否则吾必亲斩之……”而晋惠帝的诏令则冷峻决绝:“太子大逆不道,即刻赐死!”
在场王公大臣无不震惊失色,一时无人敢言。
张华颤声进言:“自古以来,废立储君常致国乱,此事重大,望陛下三思慎行。”
尚书仆射裴頠随即建议查验笔迹,立刻取出皇太子平日亲笔所书十余件文书比对,字迹相似,众人虽心存疑虑,却无人敢断言其伪。
贾后指使黄门令董猛,假借晋武帝之女长广公主的名义,伪造奏章呈递给晋惠帝。奏章中写道:“如此大事,应当速决!群臣若仍推诿拖延,凡有不服从诏令者,一律按军法处置。”
朝中大臣们反复争论,直至太阳西斜,仍未能达成一致意见。贾后担心夜长梦多,局势生变,便亲自出面,向晋惠帝进言,请求免去太子一死,改为废黜其位。晋惠帝应允,遂命“二十四友”之一的尚书和郁执行诏令。和郁持诏前往东宫,宣布废黜太子,并派遣禁军将这位被废的太子押送至金镛城,加以幽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