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眼后我指爹道:“他心里有个女人,以后要杀母亲再娶”娘:真的?

发布时间:2025-09-19 17:46  浏览量:1

本篇故事为虚构内容,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我外祖母是北朝的皇后,我母亲是手握兵权的长公主。

可是那年,驸马父亲带兵闯入北朝,杀了母亲和外祖母。

他将母亲暴尸荒野,让外祖母受凌迟之刑。

只因她们当年逼他休妻再娶。

父亲厌极了我,把我拖到野草丛里喂了狗。

可他没料到,我重生了。

重生后的我,在高堂之上指着父亲道:

“阿爹心里有个女人,将来要杀妻再娶。”

父亲冷汗直流,母亲却似笑非笑问他。

“李郎,她说的话可是真的?”

1

我,名唤李燕尔,乃是北朝顶顶幸福的小娃娃。

说起我的外祖母,那可是河东一带声名远扬的大美人儿。

当年,她以三嫁之身,风风光光地嫁给了咱北朝的皇帝。

旁人皆道,外祖母这般经历,定是命途多舛,可谁承想,她入宫之后,却是备受恩宠。

我的母亲,乃是外祖母膝下唯一的嫡出血脉,身份贵重无比。

母亲周岁那年,外祖父瞧着母亲粉雕玉琢的模样,心中欢喜得紧,大手一挥,便亲封母亲为“明凰公主”。

外祖父笑呵呵地对身旁大臣道:“朕这小公主,日后定如那九天凤凰,翱翔于天,福泽深厚呐!”

这可是千古以来,头一个以“凰”命名的公主呢。

凰,那便是九天之上的凤凰,尊贵至极,荣耀无比。

江湖间有人私下议论:“啧啧,若不是后来皇后的嫡子,也就是咱小公主的亲舅舅出生,这天下究竟由谁来统管,还真说不定嘞!”

母亲自幼便聪慧过人,三岁识字,五岁学武,那学起东西来,速度快得惊人。

十岁时,母亲便已通今博古,知晓天下诸多事理。

外祖父常常抚着母亲的脑袋,赞道:“吾女聪慧,日后必成大器!”

母亲十四岁那年,边境敌军来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母亲听闻后,柳眉倒竖,怒喝道:“这等贼子,竟敢犯我北朝边境,本公主定要让他们有来无回!”

说罢,母亲单枪匹马,如一道闪电般杀入敌军深处。

那敌军首领见一女子竟敢如此大胆,轻蔑地大笑:“哪来的小丫头,也敢来送死!”

母亲冷哼一声,手中长枪如龙蛇飞舞,直取敌军首领。

一番激战过后,母亲竟成功斩下那首领的头颅。

母亲提着那血淋淋的头颅,回到外祖父帐中,将头颅献上,朗声道:“父皇,女儿已斩下敌军首领,以振我北朝威风!”

外祖父见状,龙颜大悦,大笑道:“好!吾女英勇,不愧是我北朝的公主!”

随即,外祖父便将左军的兵权交到了母亲手中。

母亲手握兵权,征战四方,一去便是十五年。

这十五年间,母亲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守护着北朝的每一寸土地。

直至三十岁那年,母亲诞下了我。

母亲抱着我,眼中满是温柔与慈爱,轻声道:“我的宝贝燕尔,你可是上天赐予我的珍宝呐。”

2

三十岁方诞下孩儿,于母亲而言,实乃高龄产子,其间艰辛,难以言表。

然她仍旧毅然决然,将我带到这世间。

只因,我那父亲,是她心尖上之人,爱之入骨。

忆昔年,琼林宴上,灯火辉煌,佳人才子云集。

母亲于人群中一眼便瞧见了我爹,见他芝兰玉树,风度翩翩,心中顿生爱慕。

她轻启朱唇,命我爹即兴赋贺诗十首。

父亲温文尔雅,微微一笑,略一思索,竟吟出十五首佳作。

句句押韵,字字珠玑,皆是可流传千古之名句。

自此,母亲便对我这世家出身的父亲,心生倾慕,难以自拔。

母亲身份尊贵无比,天下青年才俊,皆愿为她帐下之臣,面首之列。

可她偏偏只钟情于父亲一人。

只因他傲骨铮铮,一身才气,如璀璨星辰,难以遮掩。

母亲金口一开,远在闽南之父族,便将我爹那未婚妻休弃,恭恭敬敬地为我母亲腾出位置。

母亲虽感诧异,却也坦然接受。

毕竟,这世间,只有她想要之物,从未有她得不到之时。

事后,母亲修书一封,向那年轻女子致以歉意,又赠良田千顷,豪仆数百,以表补偿。

那女子收下东西,当夜却投河自尽,香消玉殒。

后来,父亲便对我母亲恨之入骨。

待我降生后,外祖母遣轻骑暗中查探。

方知那良田千顷、豪仆数百,皆轻飘飘入了父族之口袋。

父亲或许知情,或许不知情。

但他自始至终,未曾向母亲提及此事半句。

母亲出嫁之日,十里红妆,铺天盖地。

吹吹打打的戏班子,从皇城一路铺至郊外,漫天红色,耀眼夺目,令人目不暇接。

闻说那一日,天上地下,唯有母亲之嫁衣,最为亮眼夺目。

他们新婚燕尔,如胶似漆,很快便有了我。

母亲为我取名“燕尔”,随父姓,寓意深远。

于她而言,这是我最后能给予父亲的,也是她对我俩爱情的见证。

父亲因尚了公主,不得不从吏部退下,做了一个小小的翰林院修撰。

他之青衫,如焊于身,从未换过其他颜色,亦再未晋升一步。

我幼年之时,养于深宫,由外祖母亲自抚养。

她如珠似宝般疼爱我,将普天之下最完美之物,皆拿来送我。

我三岁时,她为我取了小字——小孩。

她轻抚我头,柔声道:“人有生老病死,岁月有荣枯更迭。”

“但有这样一个名字,便会有人永远将你当作幼童,疼宠有加。”

外祖母常搂着我,卧于夏日宫殿之中。

她担心供冰伤了我身子,便亲自为我摇扇解暑,手摇酸了,亦不肯吭一声。

她膝下孙子众多,却只偏爱我一人。

旁人有的,我一定要有;旁人没有的,我也一定要有。

曾有近臣忧心忡忡,劝她道:“您这样会宠坏了孩子的。”

她却轻轻一笑,满不在乎:“便是宠坏了又能怎样,我自能护她一世无虞,平安喜乐。”

有的人爱人,需寻诸多理由。

但外祖母爱我,却从来不需要任何理由。

我歪缠着她,追问为何如此爱我。

她愣了下,随即笑道:“你是你母亲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你母亲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

“世上父母,哪有不心疼孩子的呢?不过是爱屋及乌罢了。”

可她说错了。

我的父亲,却一点也不心疼我。

我幼时,偶尔也从宫中回家里小住几日。

父亲却总是对我冷冰冰的,如寒冰一般,难以接近。

我伸出手,想让他抱抱我,他却一脚将我踹进了莲花池。

深冬水寒,刺骨冰凉,若不是母亲及时出现,我恐怕早已命丧于此。

母亲抱着浑身高热的我,怒不可遏。

我昏昏沉沉中,听见他们的争吵。

母亲泣声道:“李郎,她也是你的……”

父亲却只是勾起嘴角,轻蔑地看了我一眼,冷笑道:“这是公主的孩子,不是我的孩子。”

后来,他便将我从宫中带来的狸奴煮了吃了,毫不留情。

听闻母亲责备他后,他便日日醉死在京城最大的花楼之中。

他搂着美若天仙的妓子,在她们耳边轻轻地道:“什么公主,不过是老蚌含珠,有何稀奇。”

母亲从此再也没有让我回过府邸。

她时常来宫中看我,给我带新的狸奴,给我带她亲自打磨的弓箭。

我在练功场依依不舍地抱住她的腰,不愿放手。

她却回头摸了摸我的头,笑着道:“你要快快长大,才能同阿娘站在一起,共担风雨。”

我懵懂问她:“长大,便能与阿娘分忧了吗?”

她朝我笑了一笑,却并不明言,只是轻声道:“燕燕,阿娘的职责,并不需要你来担。”

“我唯愿你长命百岁、千载无忧,一生顺遂。”

可被她这样美好祝愿的我。

却死在了九岁那年,命运弄人。

死时,没有人为我哭泣,也没有人为我悲伤。

只是因为,爱我的人已死在了我前头,留我一人,孤苦无依。

3

光业十三年,风云突变,乾坤失色。

彼时,南朝外敌与那内奸暗中勾结,里应外合之下,竟如探囊取物般,轻而易举地撬掉了北朝精心布置的防线。

大军如汹涌潮水般杀入宫中,喊杀声震天动地。外祖母见状,急忙用她那温暖却又微微颤抖的手捂住我的耳朵,神色坚毅,目光中透着决绝,轻声安慰我道:“燕燕莫怕,有祖母在。”

然而,来者却是一个出乎我们意料之人。

只见父亲身着一身威风凛凛的戎装,神色冰冷如霜,手中紧握着长剑,脚步沉重地停在我们面前。

他目光如炬,冷冷地问道:“萧宁安呢?”

萧宁安,正是我母亲的名字。

外祖母听闻,立刻抱紧了我,警惕地盯着父亲,大声说道:“宁安自然是在她应该在的地方,你问此作甚?”

我的母亲,此时正拖着生育后大不如前的孱弱身子,拼尽全力迎战南朝那些如狼似虎的兵卒。

她临走时,紧紧拉着我的手,眼中满是担忧与不舍,再三嘱咐我和外祖母藏好,一定要藏在无人能发现的隐秘之地。

我和外祖母向来最听母亲的话,此次也不例外,特地藏在了长明宫下那幽深隐秘的暗室里。

可谁能想到,搜查我们的竟是最为亲近之人。

父亲嘴角微微扯动,那模样宛如僵死之人,做不出一丝鲜活的表情,冷冷说道:“你们以为藏在这暗室里,我便寻不到你们了?”

言罢,他将手中长剑横来,漠然地一挥,削去了外祖母的半边头发。

刹那间,血色淋漓,外祖母痛得闷哼一声,一下抓紧了我的手,疼得声音都变了调:“燕燕,莫怕……”

我吓得浑身瑟缩,惊恐地看着父亲,却见他的足履往前抬了几步,竟就踩在我的心口处。

他重重用力,眼神中满是残忍,将我朝旁边狠狠踹去。

外祖母的惊叫声骤然响起:“燕燕!”

父亲嘴角掠过一丝残忍至极的笑,恶狠狠地说道:“这么个败类,竟然也敢配冠我的姓?今日我便要让你知道,忤逆我的下场!”

说罢,他毫不犹豫地将我一剑穿心。

我小小的身体在他手中被翻来覆去折腾,身上破了好几个窟窿,鲜血汩汩流出。

外祖母疯了一样地扑过来,用她那瘦弱的身躯来挡,声嘶力竭地喊道:“你若要杀,便先杀了我!”

父亲却漠然地一挥手,将外祖母拨去一旁,冷冷说道:“你且一旁待着,我今日定要让她死个明白!”

他专心致志对付我一个,全然不顾外祖母在一旁哭天抢地。

到最后,我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却还拼尽全身力气,小小地对外祖母笑了下,虚弱地说道:“祖母……莫要……被我的死状吓到……”

可父亲此时却突然停住了手,放过了我。

他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朝外祖母走去,嘴角扬起讥讽的笑容,大声说道:“萧宁安,你们不是不知道她去哪儿了吗?我却知道得一清二楚!”

外祖母瞪大了眼睛,怒目而视,大声问道:“你……你胡说!宁安她……她怎会……”

父亲仰天大笑,笑声中满是怨恨,说道:“她就死在我的剑下,被我翻来覆去鞭了数百下,最后被我剥皮做成了稻草人,送去了郊外给野狗玩耍!”

“我杀了她,还要来杀你们!”

“只因光业四年,你们欺辱我太甚!今日便是你们的报应!”

4

吾父恰似这世间万千赘婿一般。

既贪图那入赘带来的诸多好处,却又满心愤懑,咽不下这口窝囊气。

终有一日,他时来运转,得势之后,竟将昔日亲人尽数屠戮。

母亲,成了那第一个命丧黄泉之人。

她身首异处,暴尸于荒野之间,任那寒风凛冽,吹打着她冰冷的身躯。

吾见此景,泪如雨下,哭喊着:“母亲!母亲!”可母亲再也无法应我。

外祖母,乃是第二个惨遭毒手之人。

她受那凌迟之苦,每一刀下去,皆是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父亲竟还特地去学了那凌迟之刑,亲手从外祖母身上片下一片片血肉。

外祖母强忍着剧痛,怒目而视,骂道:“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不得好si!”

父亲却只是冷笑一声,手上的动作并未停歇。

而后,母亲身边那些忠心耿耿的侍婢,也未能逃脱厄运。

父亲用尽各种酷刑,将她们折磨得惨叫连连,直至气绝身亡。

其中一个侍婢,在临死前拼尽全力喊道:“老爷,您如此心狠手辣,必遭天谴!”

父亲却只是不屑地哼了一声,道:“天谴?我倒要看看,这天能把我怎样!”

好笑的是,就连父亲身边的亲信,也被他无情斩杀。

只因那亲信实在看不下去了,壮着胆子劝道:“老爷,好歹留下您的后代啊,莫要赶尽杀绝。”

父亲闻言,脸色瞬间变得阴沉无比,二话不说,一刀便将那亲信杀了。

而后,他轻飘飘地看向我,眼神中满是厌恶与嫌弃。

他冷冷道:“流淌着这般卑贱的骨血,怎可能是我的孩子。”

不久之后,我便也命丧黄泉。

父亲不愿让我死得那般轻松,竟命人找来西域进贡的烈犬与郊外的野狗。

那两方恶犬,逞凶斗勇,厮杀在一起,竟将我当成了它们争夺的胜品。

它们疯狂地撕咬着我,我疼得撕心裂肺,惨叫连连,却无人来救我。

我死后,父亲冷笑一声,竟一把火将那皇宫烧了。

熊熊大火,映红了半边天,仿佛要将这世间的罪恶都焚烧殆尽。

恍惚之间,我竟似彻悟了一般,远远望着这人世间的种种。

我看见父亲血洗宫门,堂而皇之地登上了那皇帝之位。

他纳了数百美人入宫,整日里沉迷于酒色之中。

而那曾经与他有婚约的“未婚妻”牌位,却被他一剑砍掉,碎成数段。

他还任由自己的父族作威作福,欺压百姓,鱼肉乡里。

百姓们敢怒不敢言,只能默默忍受着这无尽的苦难。

我心中愤恨不已,暗自思忖:原来这富贵竟如此动人心,竟能将人生生变成一个怪物。

我不甘啊!

我才九岁啊,就死在了生父的刀下。

我母亲何错之有?我外祖母何错之有?

可这世间,却无人能给我一个答案。

最后,我漂泊在这世间数年,如孤魂野鬼一般,无处可依。

恍惚之间,我竟听见有一道梵音传来。

那梵音问道:“你想复仇吗?”

我拼命地点了点头,眼中满是仇恨与决绝。

再睁眼,我竟又回到了九岁那年。

5

高堂之上,烛影摇曳,母亲云鬓松挽,发间仅以一根素簪轻绾,正专注地翻看一本泛黄兵书。

那书页在微风中轻轻翻动,似也在诉说着往昔的烽火硝烟。

母亲神色倦倦,眉间隐隐带着几分疲惫,一袭红绫金线的石榴裙在烛光下闪耀着华贵却又有些黯淡的光。

她虽已不年轻,岁月在她的脸上留下了浅浅的痕迹,可那眉眼间的风韵,却依旧那样美丽动人。

我站在堂前,远远望着母亲,心中那股思念与悲戚如潮水般涌来,眼泪不觉便涌了出来。

我一步一步,缓缓挪到母亲的跟前,双腿一弯,跪坐在她的膝下。

我双手轻轻捧起母亲的手,那双手不似上京那些养尊处优的贵女般白皙滑腻,反而布满了各种老茧,粗糙而厚实。

我抚摸着那些老茧,哽咽道:“阿娘,您的手……”

母亲微微一笑,轻声道:“傻孩子,这双手虽不柔嫩,却能护你周全。”

可不正是如此,就是这双手,在我牙牙学语时,轻轻推动我的摇篮;就是这双手,在我成长路上,为我遮风挡雨,撑起一片天地。

母亲一边继续看着兵书,一边伸出另一只手,轻抚我的发顶,温柔道:“燕儿,可是做噩梦了?”

她没有前世的记忆,仍以为这是做了噩梦的我在撒娇,声音里满是关切。

我紧紧抱住母亲,声音带着哭腔:“阿娘,我也多希望那是场噩梦啊,可记忆中的惨状那么真实。”

我脑海中浮现出那血腥的一幕幕,外祖母就躺在血泊里,她紧紧护住我的双臂被残忍地切断,鲜血汩汩地流。

母亲的筋骨被挑断,那痛苦的模样让我心如刀绞,她活生生被剥皮,内里填充了稻草,被扔在郊外让老鹰啃食,那场景惨不忍睹。

我抱着母亲,轻轻地啜泣着,身体微微颤抖。

母亲放下书,双手捧起我的脸,关切地问道:“燕燕,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何事,让我的燕儿如此伤心?”

我抬起眼,看了眼堂下的人,眼中满是恨意与决绝。

堂下人,正是我的父亲。

他身姿挺直如松,举手投足间皆是状元风范,一袭青衫更显儒雅,只是偏有一股子傲气,不肯正眼瞧我们母女。

从小就有人说我不像父亲,我忍不住对母亲道:“阿娘,都说女儿肖父,可我却和他长得一点也不像。”

母亲轻轻抚摸着我的脸,安慰道:“燕儿莫要听他人乱言,你自有你的美好。”

我接着道:“从五官,到身段与气质,都和状元出身的父亲格格不入。但唯有一双凤眼,使我像极了他。”

此时父亲正笔直地坐在海棠花下,手执朱笔,在纸上勾画着什么,神情专注而冷漠。

他对我的哭泣充耳不闻,仿佛我们母女的存在都与他无关,甚至都不想分出一眼来看看发生了什么。

我心中冷笑,暗道:也是,上辈子能狠下心来杀妻弃子的人,自然也不会是什么良善之辈。那我也不必对他手下留情。

我抬眼看着开得正艳的海棠花,那花瓣娇艳欲滴,却在我眼中如同血色一般。

我轻轻说道:“阿娘,我做了个梦。”

母亲微微皱眉,问道:“什么梦?竟让你如此伤心。”

我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一个很可怕的梦……梦见阿爹血洗皇城,凌迟外祖母,杀了我,改朝换代做了皇帝。”

母亲听闻,呼吸声轻轻停下,她放下我,双手紧紧握住我的肩膀,直视着我的眼睛,神色凝重道:“燕燕,你说什么?此话可不能乱说。”

我看她略带银丝的发,眼中含着泪道:“阿娘,燕儿怎敢乱说。阿爹心里有个女人,将来要杀妻再娶。”

此话一出,满堂气氛顿时冷凝,仿佛空气都凝固了一般。

那海棠花也肃然安静,仿佛也被这惊人的话语所震撼。

母亲轻声道:“哦?竟有此事?”

她凤眸中折射出锐利的光芒,如同一把利剑,霎时投向高堂之下悬笔的父亲,冷冷道:“李郎,她说的话可是真的?”

6

父亲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但很快,他便镇定了下来,厌恶地瞥了我一眼。

“萧宁安,你哪怕信个黄口小儿,也不愿意信我。”

他狠狠掷笔,朱砂在青石板上留下一道重重的痕迹。

“先前我李家为你牺牲了多少?如今只是一个荒诞不经的小儿之梦,你就来质问我?萧宁安,你究竟把我当什么了!”

父亲说罢,重重拂袖而去。

母亲搂着我,久久不曾言语。

我抬眼看她怔然的神色,却发现她眼睫上也挂着一点泪珠。

天上开始下雨了,细细密密的小雨,把海棠花也压弯了。

母亲牵着我,来到了一片海棠花林。

她带着我穿行在花林中,问我。

“燕燕,你真的做了这样一个梦吗?”

我点头:“阿娘,燕燕没有骗你。”

她问:“你死的时候几岁?”

我说:“九岁。”

“九岁,九岁……”她的目光怅然若失,“原来我的燕燕,死得这样早。”

我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阿娘,没事,现在我还在。”

母亲不再言语,只是紧紧攥住我的手。

她攥得那样紧,像是一放开就会弄丢我一般。

我和母亲说了上辈子的一切。

其实不过也就半年的光景,但却发生了那么多的事。

谁能想到,偌大北朝竟然能栽在一个小小的驸马手上。

谁能想到,长清李家的次子,居然是南朝皇帝的私生子。

我说:“阿娘,阿爹是真的念着那个女人的。他登基第一日,便扶了死去的她为后,还让满宫嫔妃哀肃几日,都尊她为皇后。”

阿爹当真是爱极了那个叫福微的未婚妻,不仅给了她无上的尊荣,还让她永远留在了每个妃子的心中。

可母亲却笑了。

她说:“燕燕,你知道吗,有的时候,情深也是可以装出来的。”

我懵懂地看她。

我不懂为何情深也能装出。

但瞧上辈子父亲的模样,这大约对他也是极轻松之事。

但母亲答应我,她会将一切都查得清清楚楚。

“燕燕,我答应你,阿娘一定会信你。”

7

我很高兴母亲相信了我。

但冥冥之中好像有道声音,阻拦着我说出所有事。

我想了又想,觉得这大约是想让我自己去行事。

毕竟重来一世,我若是全都倚仗母亲,岂不是太废物了?

我想起前世所见的一些真相。

母亲武艺高强,并不是打不过父亲,而是经年累月被下了一种软骨散。

这种毒药用量极少,但少量多次,就飘浮在母亲小院之上。

母亲从前征战四方,留下了不少暗伤。

这毒药使她的旧伤经常复发,还在经年累月中削去了内力。

母亲曾经也意识到了不对劲,可大夫却也诊断不出什么。

最后,他们只好将其归结于母亲生了我。

生产后的妇人,身体远不如从前,这是常有的事情。

只有我知道其中的真相。

这种南国的毒药,采用山岭间的药材,又用了精细的研制方法,本就难以察觉。

更何况,下毒的还是母亲最为器重的婢女。

趁母亲外出巡视,我命人将公主府的大门都关紧了。

下人们虽然疑惑,但也依然照做了。

有人不解,发问道:“小殿下,这是要做什么?”

我淡淡道:“关门,打狗。”

我带着一队人,气势汹汹地来到母亲的凤梧院,命人把墙角种的那些竹子全拔了。

下人们面面相觑,不敢动。

“小殿下,公主殿下最爱听风吹竹叶的声音,这拔了……若是引来殿下的不快,该如何是好?”

我双手叉腰:“我说拔了便拔了,还用得着理由?”

在这公主府,如果说母亲说话是第一等。

那么,我就是当之无愧的第二等。

因而,下人们不疑有他,纷纷动手把翠竹拔了。

我看着沁出绿气的毒竹被拔了,又看被浇灌了无数毒药的竹根被挖开,露出满意的笑容。

直到,院内忽然传来一道冰冷的声音。

“你们在做什么?”

终于等到了。

我偏头看向从院内走来的碧珠。

她一袭绿衣,娉娉婷婷,螺髻上插着一支翠玉簪子,看起来煞是风流。

便是这个女子,因为微不足道的“爱”,不惜背叛器重栽培她的母亲,投入父亲的怀里。

上一世,碧珠同父亲给母亲下了暗毒,顺利得到父亲的青睐与宠爱。

此刻,她面色冰冷,看向下人们的脸色不悦。

“你们在做什么?这可是南方价值千金的翠竹!”

“若是损坏了,公主可是要杀你们问罪的!”

下人们一听,纷纷变了脸色,将眼光投向了我。

我冷哼了一声,站了出来。

上一辈子,乃至这一辈子,碧珠都经常狐假虎威,她用母亲的声势吓唬下人,也使得母亲在府内的名声不太好听。

可母亲不常在府中,竟然也未曾察觉。

我双手抱胸,嘴角噙着笑看她:“碧珠姐姐,你说错了,我阿娘怎么会为了这些破竹子杀人呢?”

“府中的叔伯婶子、哥哥姐姐,都是我阿娘信得过的人,又怎么会因为这点事而滥杀无辜呢?”

我含笑看她:“这大约,是碧珠姐姐自己的想法吧。”

碧珠陡然一愣,似乎没料到我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她长睫垂下,掩下眼底深处的厌恶。

“我没有。”

“小殿下不要危言耸听。”

我知道碧珠一向不喜欢我。

说起来很奇怪,母亲最贴身的婢女,却不喜欢她唯一的孩子。

但我也确确实实能感受到她在日常生活中对我的恶意。

平时有母亲看着时倒也罢了,但是母亲一旦挪开视线,她便冷冷盯着我。

给我倒的茶是冷的,给我递的衣服是令我浑身发疹子的。

碧珠精通医理,明明知道小孩子喝不得冷茶,明明知道我不能碰桃子的毛。

可冷茶她给我倒过不止一次。

送来的衣服,衣领也全是细碎的桃子毛。

此时,我笑着看她:“我没有危言耸听哦。”

“这翠竹的确是我让各位叔伯挖的,但还有一件事,碧珠姐姐恐怕不知道——”

我看着那堆表面翠绿、但内里早已被毒药浸染得腐烂的竹子,轻轻吐出几个字。

“竹中有毒。”

此言一出,碧珠的脸色登时变了。

她警觉地看我,雪白的脸上扬起一抹嘲讽:“小殿下这是不信任我?”

“我精通医理,昔年和殿下南征北战的时候,您还不知道在哪儿呢。如今就来质问我,也不怕寒了老人的心。”

府中人人都知道,这片翠竹是碧珠在照料。

当初也是她提议种下这片翠竹,好让经常头痛的母亲安睡。

可没想到母亲是安睡了,但竹中挥发的毒药却能在数年之后要了她的命。

我摇了摇头:“碧珠姐姐,人心易变,寒不寒也不是我能说了算的。”

“只是,这府中也的确不止你一个老人。”

说罢,我拍了拍手。

墙头那边传来一道带着笑意的声音。

“碧珠,你在府中将养了许多年,怕是也糊涂了。”

一个扎着高高的马尾,身材高挑俊美的女子走了进来。

她眉目间英气勃发,不自觉让人想到初生的旭日与朝露。

碧珠脸色难看地瞧着她:“红露。”

红露朝她挑了挑眉,微笑道。

“好久不见啊,碧珠。”

8

红露是我特地找来的外援。

昔年,她与碧珠是母亲最为器重的左膀右臂。

这对双生子,被母亲从花楼里救下、悉心栽培,后来又被委以重任。

不同的是,红露英姿飒爽,喜好耍刀弄枪。

而碧珠心思内敛,尤擅医理。

因而一人主内,一人主外。

战乱时,红露领兵作战,是万人之上的将领。

而如今太平了,碧珠便守在公主府里,在权威上已超过了红露。

但我出了公主府,找到了如今只统领一小队侍卫的红露。

我问她:“红露姐姐,你想不想再回到以前的位置。”

谁料她只是笑着往我嘴里塞了颗花生米。

“在哪个位置都无所谓。”

“但小殿下若是需要我,红露万死不辞。”

后来,我便策划了今日这一出。

红露带着从外头找来的大夫,仔细查验了被拔下来的翠竹。

白胡子大夫拿银针一验,又闻了闻味道,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

“这、这难道是江湖中杀人于无形的软骨散!”

碧珠抿起嘴唇,不再言语。

她仰起雪白的脸庞,淡色的眼睛里没有悔意,只有痛恨。

红露说:“你不该背叛公主。”

碧珠昂起脖颈,嗤笑了声。

“你这样的人,根本不会懂爱。”

红露叹息了一声,拿绳索绑了她的双手,不再说什么。

我目送着她们离去。

红露说,她会关押好碧珠,直到母亲回来再做定夺。

而剩下的翠竹,被下人们一把火烧了。

当晚,母亲还未回来。

但父亲的逸风院里却传来砸东西的破裂声。

我睁开眼,看窗外婆娑的树影和静谧的月光。

这才只是个开始。

9

找到红露后,我开始了解公主府的军队实力。

按理来说,公主规格,不该配备军队。

可母亲征战四方,若是兵卒皆被剥夺,好像也是容易寒了她的心。

更何况,外祖父和外祖母是极为疼爱母亲的人。

舅舅虽然是皇储,但性格温和,一向敬爱母亲。

他们都不觉得母亲拥有军队很奇怪。

只是朝野之中,还有一些嘴碎的大臣。

他们认为女人极低贱,若是掌军权,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真好笑,昔年叛乱时,母亲平定四方,无人说这话。

可如今太平安生了,他们又跳出来想要夺权。

母亲没有争辩,从容如流地退了一步。

公主府仍有一支军队,但领队的却并不是她的手下。

而是当初叫嚣得最激烈的大臣的儿子——裴太傅之子裴知守。

这小裴公子是个酒囊饭袋,又还格外瞧不起女人,总觉得我母亲是抢了别人的功劳,才有今天这番地位。

我领着红露,在京城最大的花楼里找到了他。

他正喝得烂醉如泥,嘴里还念着什么“士为知己者死”。

我低头一看,他手里握着的那些淫词艳句都是出自父亲之手。

我笑了笑。

原来这便是“知己”。

花楼中红烛高燃,我一撒手,将那些诗稿都焚为灰烬。

我看着喝得醉醺醺的男人,轻飘飘说了一句话。

“红露姐姐,打人的时候不用留情面。”

“得嘞!”

红露回答得非常爽快。

她有胡人血统,生得高鼻深目,美艳而飒气。

昔年在军营中,没少被这样的纨绔公子调戏纠缠。

而红露当时领职公主府的侍卫长时,还被这位裴将军挑衅过。

当时他说:“胡人低贱,女子又是更低一等,不如红露姑娘就散职回家吧,我裴某房中倒是还缺位红袖添香的丫鬟。”

当时红露便没忍住给了他一拳。

却被当时极护短的裴老将军参了一本,丢了正职。

此时此刻。

红露得了我的命令,脸上终于扬起一抹笑容。

她手劲极大,左右开弓两巴掌下去,愣是把醉醺醺的裴将军打醒了。

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瞪圆了眼睛。

瞬间就扬起了手。

“你敢打我?”

可他三脚猫的功夫哪是身经百战的红露的对手,没几下便被打得鼻青脸肿。

裴知守一边疼得龇牙咧嘴,一边狰狞道:

“你一介刁民敢殴打朝廷命官,小心我叫我父亲将你关进诏狱,我让你生不如死!”

“停手,停手!你这个贱女人怎么手这么重!”

没有我的命令,红露一直没有停手。

眼看裴知守骂得难听,坐在一旁的我放下茶盏,朝他灿烂地笑了下。

“裴将军,红露姐姐是刁民,那我是什么呢?”

裴知守没料到旁边忽然冒出了个我。

他吓得瞬间酒醒了。

“您、您……”

我笑嘻嘻道:“是啊,是我这个刁主。”

“裴将军真是气派啊,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诏狱是你家开的呢。”

裴知守语塞:“殿下,您听错了……那是微臣一时醉话,说错了,说错了。”

他的语气中裹挟着一丝不为人知的讨好和卑微。

“您看,能不能不要将此事告诉公主。”

我恍然大悟。

原来这般神气的裴将军,遇见母亲也像耗子碰到猫啊。

那我就更加不能放过他了。

我轻松说道:“裴将军若想我保守秘密也简单,只要交出兵权便好了。”

我敲了敲桌子,笑道:“我瞧裴将军时常酒醉,怕是平时领职也不太清醒,不如交给红露姐姐吧。”

涉及军权,裴知守变了另外一副面孔。

他布满肥肉的脸上,瞬间挤满了谄媚和不屑两种情绪。

“小殿下,莫要说笑了。”

“兵权交割兹事体大,便是微臣同意了,陛下和娘娘也不会应允啊。”

我恍悟道:“那便是裴将军同意了!”

“不不不……”裴知守语无伦次,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

“微臣没有同意!微臣没有同意!”

“裴将军不同意啊……”

我有些遗憾地看了他一眼,又继续饮茶。

“红露姐姐。”

“那就打到裴将军同意好了。”

10

裴知守养尊处优,在职位上除了养出一身肥膘,就再也没有其他用处了。

不过他倒也硬气,一直扛到红露把他打成猪头,才松口按了手印。

我把白纸黑字的契书收好,连公主府都没回,直接进了宫。

京中消息传得快。

我不必多想,便早已猜到父亲已在公主府里备好家法。

只等我回去一顿磋磨。

在这个时代,孝道仍然是能压倒大多数人的存在。

他教训我,就连红露也无法阻拦。

可我可以不回去呀。

母亲不在,公主府便只是一座华丽的洞窟,除去万般危险和吃人的野兽,再没有其他。

我自幼在宫中长大,幸蒙外祖母和外祖父疼宠。

宫中于我,才是真正的家。

更何况……

我进宫时,从马车上听见从四面八方传来的议论声。

都是说我殴打裴小将军,还有裴太傅气冲冲要参我一本的消息。

但我只是笑了笑。

宫中对此事保持缄默,并无任何斥责。

外祖母还是很维护我的。

重来一世,我很清楚,我最大的倚仗是天潢贵胄的权势,而非这具幼小孱弱的身子。

天赐予我这一切,便是要我抓紧机会翻盘的。

我早就想明白了。

便是回到一切未发生之前,改写未来。

其实我也才九岁,算不得多早慧的神童,也无书中人物那样多智近妖。

但上辈子在灵魂飘浮的状态下,我尽量记住所有的权术。

这辈子醒来后,我夜夜秉烛翻看兵书,只为求得一线生机。

好在尽心筹谋,终于搏出一线生机。

一切都朝着我想要的方向奔去。

我整了整衣裳仪容,端坐在摇晃的马车里。

进宫。

11

宫中,外祖母一看见我便抱了上来。

她如今仍然很年轻,乌发如墨,脸上也看不见几条皱纹。

而不像宫变时苍老了数十岁般的模样。

“燕燕。”

她如今抱着我,双目欲泫。

“燕燕,你好久没来见外祖母了。”

我算了算日子,好像也有月余了。

但是连着上辈子,我已经有数年没见到她了。

想起上辈子躺在血泊里的她,又看见眼前荣光正盛的她,我鼻子一酸,忍不住掉下眼泪来。

外祖母心肠软,至今仍然保持着稚子之心。

她见我哭,也跟着一起哭。

我们祖孙俩抱在一起,各哭各的,一下叫怒气冲冲进门的外祖父哑然了。

比起显年轻的外祖母,他显得苍老了许多,连腰背都佝偻了不少。

上辈子,外祖父便是被朝政生生累垮了身子,才让各方势力有机可乘。

我看见他,想起伤心事,哭得更大声了。

外祖父咳了两声:“那个,燕燕啊,做错了事情便是做错了事情。你不必哭,皇祖父又不会骂你!”

我泪眼婆娑地看着他,哽咽得说不出话,摇了摇头。

外祖父愣了一下,旋即开始骂。

“裴青舟这个老东西,他的儿子是孩子,我的燕燕不是孩子吗!”

“他的儿子做错了事,我的燕燕教训了下又怎么了!”

眼看外祖父骂个不停,我哭着扑到他的怀里。

直至将龙袍前襟都哭湿了,我才抽抽噎噎止住了哭泣。

我说的第一句话便是:

“皇祖父,燕燕没错!”

我是个好孩子,又怎会做出让长辈两难的事情呢?

“裴知守他擅离职守,还把军费都克扣了,任自己挥霍。将士们今年入冬的炭火钱,便是被他私吞了,因而不少人要上山找枯枝烧了取暖,还有人因此而冻死了!”

我擦干眼泪,把准备好的证据递给了外祖父。

这些证据是红露从碧珠的房中搜到的。

字字句句,惊人泣泪。

那些血书,都是一个个目睹着同伴死去的将士,满怀着愤懑写下的。

“卫我国者,终死于蟊贼之手。敢问青天,公平何在?正道何在!”

北朝以军功立国。

这些将士,都是北方六镇的儿郎,世代为军户,镇守在北方的最前线。

他们的父亲死在战场,他们的子孙后代,也将死在保卫家国的战役里。

可无人得知。

这些将士们,在太平的年代,带着愤懑与不解死在了寒冬里。

若没有对碧珠进行搜查,无人会发现这些被扣下的信件。

底层的呐喊如此低微,只一掌落下,便能将他们的声音扣在尘埃里。

外祖父先是沉默,但他握着血书的手在颤抖。

脆弱的信纸在他的掌中簌簌抖动,像时光尘埃里轻盈飞过的蝴蝶,无人得知,无人在意。

可总有人在意。

外祖父的眼中落下泪来。

而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猛地转过身去。

我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知道裴知守的官位绝不会再保下了。

果然。

在翌日的朝会上,听闻外祖父龙颜大怒,狠狠地痛批了一顿裴太傅。

裴太傅参我的奏折还没掏出来,就被骂得一脸唾沫,他老腿颤颤巍巍,半晌没敢说话。

其他负责此事的官员,都被痛骂了一顿。

无数人为此丢了乌纱帽。

那些空缺的官职,暂且由其他清正的官员代领。

没隔几日,那批被裴知守私自扣下的炭火费,终于分发到了军队和士兵的家人手里。

外祖父给了他们许多的赏赐与银钱,又免除了他们家族的劳役和田税。

听闻圣旨到时,北方六镇里有无数老人哭红了眼。

那一日,京城下了好大的雨。

雨势浩大,似有无数冤屈被洗刷。

我顶着雨,又坐马车回到了公主府。

临别时外祖母依依不舍,我却朝她微微一笑。

“外祖母,不用担心燕燕。”

我只不过是。

又回到了我要战斗的地方。

12

父亲在府中等了我许久。

他备好了家法,闽地的风俗,管教后代从不留余地。

李家家法是一条泛着寒光的铁钩长鞭。

这是从老家传过来的,上面还泛着斑斑锈迹。

放在大堂中,很是可怖。

可我只顿了一顿,便从善如流地提裙进门了。

我朝父亲笑,像是没看见那道家法般。

“父亲。”

“跪下。”他冷冷道。

我仍然微笑,却并未照做。

父亲长眉拧起,阴鸷地看我一眼。

他本是那种温和俊美的长相,此时却像是从夺命狱里爬出的恶鬼。

父亲抬起脚来,要踹我。

我当然不会留在原地当靶子。

我灵活地闪到一旁,嘴上也不留情面。

“父亲备下家法,是想同燕燕说什么呢?”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厌恶。

“不孝女,你掀起如此大风浪,我自然是要替你那头发长见识短的母亲好好管教你一番!”

说罢,毫不留情地抽过桌上长鞭,朝我狠厉地甩来。

他低喝道:“还不快跪下领罚!”

破风声响起。

但铁鞭却迟迟未落在我的身上。

红露一枪挑歪了铁鞭。

我歪头,朝父亲莞尔一笑。

“管教?”

“您又是以什么身份来管教我的呢?”

我一脚踢开鞭子,缓缓走到他的身边,在他耳边轻轻道。

“自古圣人以孝悌治天下,但你既无悌爱之心,我又何必留有孝意呢?”

“是吧,大伯。”

父亲的脸色剧变。

他瞪大眼睛,目眦欲裂,脖子上青筋梗起,牙齿咬得咯吱作响,偏头看我。

“你、你叫我什么!”

我笑着摇了摇头:“您估计以为燕燕还小,但我什么都懂。”

“您都不是我的亲生父亲,那还有什么资格来管教我呢?”

“你……你!”

父亲怒极了,猛地伸出一掌,就要来掌掴我。

却被我袖中短刀刺中,掌心鲜血哗哗流出。

我叹气:“您又是何苦如此呢?”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昔年我以为您是我的亲生父亲,多有濡慕。如今想来,倒是燕燕之错了。想来大伯您这样的人物,一向是不想和我们这种小人物啰嗦的。”

“所以,当初你落在我身上的,我会一一还给你。”

我微笑着朝父亲说道,用力地掰了下他的伤口。

鲜血从裂出的伤口流下,蜿蜒到我的掌心,又落入到早已备好的清水中。

清水中,它与我的一滴鲜血缓缓相融。

这证明着我们流淌着相同的血脉。

只可惜。

我们终究不是亲生父女。

13

我得知这个真相,其实还没有多久。

很多天前,我撞见父亲与母亲争执。

父亲暴跳如雷,像被踩到了什么痛脚般匆匆离去。

母亲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摩挲着腰间的香囊,久久不言语。

我走过去,拉着母亲的手安慰她。

却忽然发现她随身所携带的香囊上,写的是一个“清”字。

并不是父亲的“修”字。

我想了想,终于从记忆的尘埃中,拎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细节。

我小时候常做噩梦。

母亲为了哄我安睡,特地从感业寺求了安眠的香包,悬挂在我的床前。

那熏香是佛前常供的檀香,布包却有些泛旧了。

那布包上写的也是“清”字。

我本以为,那是“正本清源”的“清”字。

但如今才发现,好像又有另一层含义。

我将这个困惑留在心里。

没想到几日后便在感业寺里寻觅到了答案。

我和母亲有每月初一去感业寺进香的习惯。

我很喜欢感业寺,就像喜欢皇宫一样喜欢。

那里的和尚待我很好,总是给我做很好吃的素斋面,给我折腾手工做的木头小玩意。

我并不抗拒寺庙,尤其是重生前听见的那道梵音,更让我有了一丝向佛之心。

因而母亲离府后,我依然在初一去了感业寺。

寺庙里,负责解签的戒明和尚与我是忘年交。

他送走了上一个香客后,朝我挤了挤眼睛,从僧袍下变出一个包子来。

包子是住持亲自调的素馅,香极了。

我看得眼睛一亮,忙接过来,朝他行了个谢礼。

戒明和尚笑眯了眼睛,没说什么,挥手让小和尚带我去后院的厢房了。

后院的厢房里,我边吃包子边与小和尚聊天。

“你们寺庙里翻修过了?”

小和尚规规矩矩答道:“去年公主捐了银钱,嘱咐将佛祖的金身和后院的大殿都修了。”

“哦。”我啃了啃包子。

其实他不说我也能猜到,这钱大抵是母亲捐的。

自我记事起,母亲便对感业寺有很深厚的感情。

她每几年便要来捐些钱,而除去大事,初一十五必来上香,或是和住持叙旧。

因而就连九岁的我,也对这感业寺分外熟悉。

我从未想过母亲如此崇佛的原因。

但今日忽然感兴趣起来。

我想了想,没直接问,而是换了个问法。

“小师父,我阿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来感业寺进香的?”

小和尚双手合十,打了个佛偈:“公主佛心浓厚,大约是在释月师叔在时就常来进香了。”

“释月师叔?”我皱了皱眉,总觉得这名字分外熟悉,但却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小和尚点了点头:“释月师叔,乃是住持的师弟,曾是精通佛法的大师。”

说罢,这小小和尚竟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只可惜天不遂人愿,释月师叔还俗后,便早早坐化了。”

我眼皮一跳:“坐化了?”

坐化,便是死了。

这么一说,我好像想起在哪听过释月法师的名字了。

是拜帖。

母亲每次写给住持的拜帖,总要在开头提起一句“释月”。

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我赶忙追问道:“那你可知道释月法师的俗家名字。”

小和尚摇头:“这就不知道了。”

“不过,这几日师父刚誊了张他的画像,我可以领你去看。”

推开泛着檀香的大门,小和尚领着我来到一幅巨大的画像前。

画中人低垂双目,显得怜悯而温和,手中轻轻拈花,不一般的光风霁月。

我静静凝视着这张画像。

画像上的人和“父亲”长得一模一样。

除去耳垂上一点小痣,无人能将他们区分开。

但我却偏偏知道他们不是同一人。

画像的下面,写着一行簪花小楷,印着释月法师的俗家真名。

李嘉清。

一字之差。

但却仿佛隐藏着一个惊天的秘密。

我垂目深思,小和尚却仍然打量着画像,不住叹息。

“听师父说释月师叔三岁能文,五岁能书,是佛法和五经皆精通的天纵奇才。他说师叔还俗后若是参加科考,一举拿个头名也是轻轻松松,只可惜……”

余下的,小和尚也没多说了。

但却让我开始深思释月法师和母亲之间的关系了。

还未思考出什么头绪,忽然听见戒明和尚在院内朝我招手。

“月前一直等你来,但大雨耽搁,兴许误了日子。”

他笑眯眯说道:“你今年九岁了,按闽地的风俗,是要备一把长命锁的。”

“这是故人旧物,他说了要留给你的,你收下吧。”

我接过他用黄纸包着的物什。

那是一把长命锁。

纹饰有些旧了,但能看出其锻造精美,仍然闪着银灿灿的光。

上面刻着的字,并不是什么深沉的寄语。

而是一行简单的字——

长命百岁,千载无忧。

和母亲对我的期望,一模一样。

14

外祖父收拾那些蟊贼腐臣的两日,我都和外祖母泡在一起。

我天天缠着她,旁敲侧击。

外祖母刚开始还拗着不肯说。

到最后,拿我没办法了,只好透露了一星半点。

我就在这一星半点中拼凑出了陈年旧事。

只有一隅,但也窥得了当年的惊心动魄。

外祖母说,母亲年少时受了很多伤。

北朝和异族的战争,从一开始,就注定不会姑息。

由于天然地形的原因,异族南下时,所遇见的第一道防线,便是北朝。

北方六镇,天然护卫着这道防线。

源源不断的年轻儿郎承接过父辈的兵器和盔甲,日日夜夜投身到这道防线里。

他们一步都不能退,因为一旦后退,中原地区便会被敌军长驱直入。

在北朝的南方,有极少的耕田,和手无寸铁的百姓。

为了他们,无数人咬牙坚持了下来。

大大小小的战役消磨了北朝的军事力量。

但与之相对的。

是在北朝阻击异族下安然无恙的南朝,正沉浸在临安江南的美好生活中。

他们无需为异族而烦心,也无需为死去的儿郎和庞大的军费开支而烦心。

所有的财富,都化为皇族和世家奢靡享乐的花费。

他们沉迷于谈玄,沉迷于佛教,不问世事。

到后来,我的外祖父累得两鬓斑白,死在案牍之间。我的母亲旧疾缠身,每逢夜里都会头痛难眠。

我北朝的儿郎,世代受战乱所苦,夭折在风华正茂时。

可南朝的世家,却耗费着百姓膏脂,永享极乐。

后来,在一场柔然挑衅的突袭中。

母亲彻底病倒,无力起身迎战。

代替她的将领,一个个死在那场战争中。

外祖父急得头发白了一半,不得已在朝臣的请求下向南朝求援。

南朝的士兵,纵然沐浴在临安的春雨里,被暖风熏得飘飘然,没有什么抵挡的实力。

可那也是兵啊。

只要人数有压倒性的优势,那些讨厌的柔然人,就会像虫子般胆小地退回去。

没多久,南朝皇帝回话了。

派兵援助可以。

但要割城割地,要俯首称臣。

要联姻。

外祖父当时膝下,只有一个母亲。

南朝皇帝说了,不要其他人,只要母亲,还要嫁到他们南朝来。

明眼人都能看出他们的野心。

母亲会打仗,要了过来便能为南朝所用。

再其次,生下的孩子也可当作质子,能在两军对垒时挟持。

外祖父爱母亲如珠似宝,本愿亲自为她挑选一个好儿郎。

听闻南朝那边联姻的皇子是个先天残缺的痴儿,更是有折辱之意。

外祖父久久不决。

他不愿将母亲的终身大事卷进来。

但前线传来的战况越来越惨重了。

终于。

一个春寒料峭的晚上。

母亲拖着病体,跪在了地上。

春寒地冻,她颤抖着手解开身上的轻甲,露出里面的薄衣。

“父皇,儿臣愿嫁。”

“一嫁可保十年平安,儿臣愿嫁。”

15

后来大约是南朝也出了什么乱子。

最后来联姻的也不是那个痴儿。

而是一个玉面书生。

他孤身入了北朝,在琼林宴中摘得榜首,又吟出了十五首诗。

他的名字叫李嘉清。

不是李嘉修。

李家是闽地的大家族,自数十年前侨置郡县便在闽地落了根,但这么多年来,一直存留着北上的心思。

因而他们送了一些子弟来北朝求学,或是出家为僧人。

李嘉清自幼深谙佛道,于感业寺出家,法号释月。

他与我母亲,在联姻前,曾相识数年。

昔年,他们是抱负相合的友人,是共读天下书的知己。

后来,他说要救这苍生于危难之间,便出家还俗了,一去数年。

琼林宴再遇后,彼此也都欢喜。

谁料。

李嘉清是南朝皇帝私生子的消息忽然走漏。

南朝的形势过于复杂,分为了好几党,其中便有支持痴儿登基为傀儡的一派。

他们自觉计划被打乱,干脆派人来刺杀李嘉清。

最后居然成功了。

没有戒心的书生,饮下了随身书童递过来的毒药。

就死在了我母亲的面前。

那时,距离他们大婚,只有三天。

没了联姻的人选,南朝北朝的联盟岌岌可危。

南朝的援军迟迟不发,而北境的战况越来越惨烈了。

这时,李家站了出来,说还有一个人可联姻。

那便是李嘉清的孪生兄弟。

李嘉修。

一字之差,却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

李嘉修听闻要联姻,连夜休了青梅竹马的未婚妻,收拾东西要北上。

他放不下权势,也放不下前路。

若与我母亲大婚,想必北朝在将来的夺嫡之战中,也会站在他身后。

只可怜了那姑娘,接了未婚夫的休书,当晚还被逼着跳了河。

李家为了不留痕迹,硬生生地逼死了她。

可世人,却把这一切都扣在了母亲的头上。

消息传来北朝时,母亲在榻上静坐许久。

她一句话也没有为自己辩解。

只是吩咐厚葬了那姑娘。

后来,便是十里红妆。

这场名存实亡的婚姻里,唯一的牺牲品是我的母亲。

后来南朝出兵,柔然军听闻消息,跑了个没影。

一切好像都像母亲说的那样。

迎刃而解。

无数人为之奔走相告,无数人庆幸哭泣,无数人收获了满意的答案。

没有人知道母亲的想法。

或许猜到了,但也只是劝她:“反正要嫁的都是那个模样,嫁哥哥还是嫁弟弟不都一样吗?”

母亲的眼里泛着泪花,她摇头又点头。

她说:“是啊。”

可终究是不一样。

我的父亲,待她并不好。

多少次午夜梦回,她捧着那个绣着“清”字的香囊,想着的只是我阿爹。

可他寥落于尘世。

唯有半点檀香,能从深夜里,幽幽解人半点相思。

16

和父亲对峙过后,我让红露把他绑了起来,关进了柴房。

其实他没有武功,绑了也很简单。

站在父亲身后,助他谋反的是偌大的南朝,是无数簪缨世家。

其实他本人,也只是个满嘴礼义廉耻的草包罢了。

有的时候命运就是这么不公平。

有人天生贵胄,却仍然要拼杀出一条血路,好护卫身后所有的人。

有的人却凭借着血脉,轻而易举地有了为他拥护铺路的一切。

我阿爹,我阿娘。

都为了托举这世间而牺牲了自己。

可总有人踩着他们的血与泪,登上了至高荣位。?

重来一次。

我绝不会放过他们。

但母亲临行前同我说了,要我乖乖等她回来。

我一向很听话。

这次也是。

我让红露把父亲关进刑房,吓唬了他一晚上。

又坐在公主府前,看门前的车来车往,抱着双膝等母亲。

有人看见我,让我别苦等了。

“有人看见公主殿下了,她还未到化州呢。”

我摇了摇头。

母亲说她今日一定会回来。

那是她临走前,我们坐在凤梧院前拉钩约定的。

“在阿娘回来前,保护好自己好不好?”

“其他的都不重要,燕燕的健康和快乐最重要。”

“就躲在宫里,不要出来,其他的一切,等阿娘回来再解决。”

那天的星星和月亮,都见证了我们的约定。

可我没忍住,悄悄在母亲回来前收拾了碧珠和父亲。

但是没关系。

我知道她不会怪我。

烽烟滚滚,南朝和父亲已经布局了多年。

那些被安插在各地的布防和眼线,都需要母亲去一一撬掉。

她很累,也很辛苦。

没关系,燕燕会帮她。

直到夜黑了下来,露出尖尖的月牙。

我才等到了母亲。

她骑着那匹和她一样气派的乌骓马,带着我最爱吃的桂花糖人,走到了我的面前。

她翻身下马,怀里还带着化州新绽的桃花香气。

她弯起眼睛,人消瘦了许多,却依旧露出了熟悉的温和笑容。

“燕燕,阿娘回来了。”

我再也忍不住,蓄着眼里的泪水,如乳燕投林般扑入她的怀里。

这些天来一直勉力支撑的躯壳,在此时,忽然有了归属之感。

人说,有娘的地方就是家。

天大地大,纵然岁月宽广,世事无情。

但只要有一方怀抱,便足矣。

17

母亲奔波在外,终于平定了一切。

外祖父勤政数年,终于在王朝暮年使得北朝有了回光返照的机会。

母亲便是用了这数年来布下的一切,撬掉了南朝的渗透。

也许这一次。

叛乱不会来得那么快。

北朝残存的生机,还能绵延数年,还能护佑北方六镇乃至中原地区百年的安康。

母亲牵着我的手,往公主府中走。

我没有问她任何事,也没问她具体的细节。

这一次,我们终于没有了后顾之忧。

稻草人,是南朝的酷刑。

凌迟,是北朝的刑罚。

公主府的刑房里,曾见证着无数敌国奸细的鲜血和惨叫。

而今日,它迎来了自己最惨烈的客人——父亲。

不,或许不能称他为父亲了。

这个男人,自为人丈夫起,从未做过一天称职之事。

从前,母亲看在阿爹的面子上,敬了他三分。

但如今,不必再留情面了。

母亲削去了他用来流连花楼的物什,又唤来西域猎犬撕扯他全身的血肉。

猎犬发情,在笼子里见到人便疯了,不管不顾。

母亲平静地看着李嘉修嘶哑呐喊,翻来覆去地骂她。

她只问了一句话:“李嘉清是你杀的吧。”

李嘉修顿住的工夫,她已厌倦地转身离开。

其实答案尽在不言中。

母亲在巡查中抓到了南朝的探子。

严刑拷打中,那探子吐露了一切,还说了一桩旧闻。

昔年我阿爹之死,其实是李嘉修的手笔。

他本不用死的。

可李嘉修嫉妒他尚了公主,嫉妒他事事都比自己好,嫉妒他是南朝皇帝最为器重的孩子。

他一边放不下未婚妻,一边放不下荣华富贵。

最后成了首鼠两端的小人。

到最后,除了他,没有赢家。

母亲派了人,去闽地,给惨死的福微姑娘重新立了墓。

她本不叫福微,那是李家人随便拟的一个名字。

至于真正的名字,湮灭在旧事尘埃里,无人得知。

后来我听说,父亲被砍去了四肢,挖去了眼睛和鼻子,做成了人彘。

他被扔进了茅厕,被活活折磨了四十九天。

而后,母亲又把他送回了南朝。

听闻南朝世家,有些家主最爱这种丑怪之物,自以为曲折离奇,邀友共赏。

父亲沦为了赛犬时的彩头,被各种猎狗追逐撕咬。

可他始终没死。

母亲杀了碧珠,又用她留下的药,硬生生地保住了他的命。

后来,南朝皇帝兴起,瞧见了他。

一向喜好淫亵臣妻的他,看见自己的亲生儿子就盛在小小的容器里,一下崩溃了。

至于后来南朝怎样的乱法。

远在北朝的我们,也就不得而知了。

但我跟母亲说:“阿娘,等燕燕长大了,一定会为您收复这片失落的土地。”

毕竟,我的身上还流淌着南朝皇族的血脉。

母亲没说什么。

她只是笑着揉了揉我的头。

“好啊,阿娘等你。”

18

后来啊。

又过了很久很久。

母亲一直没有再尚驸马,我也没有再住进宫里。

我们一直相伴数年。

看外祖父无憾而终,看舅父在母亲的扶持下登上了皇位。

北方六镇的儿郎,仍然世代习武,依然为府兵,但却并不经常打仗了。

因为在解决南朝的埋伏后,母亲又披甲上阵了。

这一次,直将异族打回了阴山老窝,吓得他们数年不敢再出来。

世间逐渐过起了平安的日子。

可我的心里,仍然残存着一个疑惑。

终于有一天。

我没忍住开口问了母亲。

“阿娘,当年南北朝联姻,你分明是可以拒绝的,你为什么没有拒绝?”

“舅父说我们还可以雇佣一支草原的军队,来勉力应付一番,北朝分明是可以支撑的,无须……”

无须你的牺牲与血泪啊。

你大婚时,我阿爹的尸骨还未下葬。

听闻你忍泪烧了他,没有让他在世间留下任何痕迹,却也没给你留下任何念想。

我静静看着母亲。

她却朝我笑了下。

“燕燕,你知道项羽的故事吗?”

“项羽自刎乌江?”

“对。”她笑着点了点头。

“阿娘年幼时不懂项羽,不懂为何楚霸王要自刎于乌江。那时我想,英雄逞一时的义气而死,不算英雄。可后来,当自己也处在那个位置时,我才知道项羽的千难万难。”

“为你而死的不是别人,是墙前屋后的那个调皮小子,是春日里笑着为你煮酒的叔叔,是你看着长大的一个个子弟。”

“他们发誓为你效忠,无论你做什么决定都不会反驳,他们在沉船里笑着看你,大声让你别难过,江东子弟一代出一代,都是你楚霸王的手下兵。你看着他们的面孔一张张定格在夕阳里,看着兄弟的尸骨两端,看着曾经的笑脸变成了死气沉沉。折戟沉沙啊,折戟沉沙,短短的四个字,道出的却是千难万苦。”

“北方六镇的儿郎,已经死去太多太多了。”

母亲笑着抹了把泪。

“我年幼时和他们一起练武,一起在泥地里摸爬滚打。一起吃同一碗饭,直到后来,我还在,他们却变成了一个又一个矮小的坟包。”

“无数次生死搏杀,是他们用生命护住了我。我说了不要他们向前冲,但他们一个个却嬉皮笑脸, 说我活着也是一样。”

“他们死时,有的还未娶妻,有的还未摸过姑娘的手。有人把传家玉佩递给了我,让我一定要埋在村口那棵大槐树上, 他们幼时曾在上面瞭望过远方……”

母亲双目含泪。

“他们, 是为我而死。”

我沉浸在母亲的这段话里, 久久不能回神。

我站了起来,凤梧院里又栽了新的竹子,此刻风声摇动,叶影婆娑。

这风一路从史书里的乌江水面荡来,摇动百年后院前的叶影。

也摇动了我的心弦。

我终于明白了母亲的用意。

世界微尘里,吾宁爱与憎。

纵然是一粒小小微尘, 也要感悟世间之情。

“在历史的滚滚长河里,也曾有人横刀展臂,想要挽救腐朽的王朝,使时光倒流、盛世重来。”

老树逢春,人们称之为枯木回春。

濒死之人神采奕奕,人们称之为回光返照。

可没有人会认为他们会活下去。

“一代又一代的人,目送着江河日落去,目送着这座大船沉沦,目送着昨日流水不可留。”

“但是没关系。”

总有人会以血肉之躯长燃火光,照亮世间。

我阿爹是这样的人, 我阿娘是这样的人。

我, 也会是这样的人。

历史长河中的英雄,致所有永垂不朽的英杰。